接到这封信我妈吓坏了,生怕我真的在老家娶妻生子,再也不回她的身边,情急之下,也不知道采取什么办法,逼迫已经官复原职的老爸动用权力谋取了一次私利,给我办理了病退手续,那样我就可以告别老家,告别处心积虑要通过娶亲把我留在老家当那一院房子接班人的爷爷。不久,家里终于寄来了招工通知表和户口迁移证。我妈还写了一封信,让我抓紧办,怕夜长梦多说不上什么时候政策一变,恢复了上山下乡,我的事情就办不成了。我妈还说,这事先不要告诉我爷爷,怕他到公社和生产队拦阻,如果他出面阻拦,这事情八成就办不成。
我妈在信里写道:“你爷爷就想叫你留在农村给他顶门立户,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他去世之后那里就剩你一个人了,我跟你爸都不愿意把你一个人孤单单扔到农村……”
第二天我就买了一堆廉价香烟和廉价白酒,对爷爷说是去走亲戚看朋友,实则开始到生产队、大队、公社办理户籍手续。办迁户手续并不困难,农村户口往外转容易得很,只要有地方要,巴不得走一个少一个。那时候的干部胃口不大,两包几毛钱一盒的烟、一瓶一两块钱的白酒,就能让生产队、大队到公社的各级干部对我的事不但尽力帮忙还讳莫如深封锁消息。那时候流行的行贿手段就是“排子枪,手榴弹,一甩倒下一大片”。“排子枪”就是烟,“手榴弹”就是酒,实践证明这段顺口溜绝对正确。很快,我就办好了一切手续,告别了满脸惆怅的爷爷,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我爸跟我妈坐了北京吉普到火车站接我,这让我受宠若惊,串联的时候毛主席就乘坐这种车检阅我们,没想到我也有机会乘坐这种高级车了。我爸老多了,鬓边的白发已经成了气候,脸上的皱纹也已经连成网络,一路上得意地给我指指点点介绍市区里新盖的楼房、新建的生产车间和新栽的树木,好像他在陪同上面来视察的首长,又好像在给参观者炫耀自己的作品。
我妈坐在我的身边,用我很少见到的慈祥打量着我,不断地评价我的个头、肥瘦、脸色,不像我妈,倒像相女婿的丈母娘。
“你再不回来招工时间就过了,这一拨就没你的份儿了。跟你一块下乡的娃们差不多都回来了。”我妈告诉我。我想问问叶笙楠现在干什么,想起她对我跟叶笙楠的事情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就没敢吭声。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就见到了叶笙楠,她就等在我们家的楼梯道里,她待在那儿并不引人注意,因为她家也在这个楼上。我下楼的时候楼道黑没有注意到她,她踢了我一脚,扭头就走,我立刻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跟在她的身后,我为自己没出息而懊恼,可是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我诓骗自己,替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我跟她去就是为了问她为什么跟我断了音讯,为什么不遵守诺言在农村扎根一辈子,问清楚了我转身就走,从此不再理她,并且要在工厂干出个样子来让她为跟我断绝关系而后悔一辈子。
我跟着她来到了路边的防风林,在这里并不能隐蔽我们的身影,白杨树疏疏落落,透过白杨树的枝干可以看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
“你昨天回来的?”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她变化很大,脸白了,皮肤更细了,头发梳成了齐肩的波浪,穿着当时流行的的确良布衫,比在农村的时候更加苗条了。“你看着比过去壮实了,没有过去那么黑了。”她评价着我。
我本能地低头看看自己,我今天穿上了二出息送给我的新工作服。我们家弟兄的小名是这样排下来的:我是老大就叫大蛋,老二叫二蛋,现如今被称为二出息,老三是女孩,最小的,就叫小妹。我们家男孩的大名本来就够难听了,比如像我叫“杨伟”,谐音就是那种让男人最没面子的病症。我们的小名更加难受,我爸似乎对蛋字情有独钟,欺负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会说话,不会反抗,把我们大蛋、二蛋地这么叫,我们懂事后想拒绝这个称号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叫习惯了我们也答应习惯了。说我爸对蛋字情有独钟在我儿子身上也得到了验证,当我有了儿子后,我爸给他起的小名就是在我那个蛋字后面再加上一个蛋,昵称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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