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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玉蝉秋说道:“是位亲王吧!他听说相爷故乡府中,有我这位一个人,他就向相爷点名要人,说是要见见我,而且听说要替我找一门亲事。”

金盏花睁眼问道:“找一门亲事?什么意思?”

玉蝉秋说道:“就是找个人把我嫁了,大半说来,都是赐给他的手下爱将,或者真的让我嫁给贝子贝勒什么的……。”

金盏花一听大叫:“天下岂有此理。”

有这样一叫,使得酒楼上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这一桌来。

玉蝉秋低低说道:“大哥,请你不要激动:”

金盏花拍着桌子说道:“我怎么能不激动?天下那里有这种道理?你玉蝉秋好好地生活在相府,与他玉王爷扯得上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放平语气,说道:“蝉秋,你当然是不愿意去,你不去他们能将你怎样?他们又管不了你。”

玉蝉秋说道:“当然他们管不了我,可是他们管得了相爷。玉王府向相府里要一个人,而这个人只是个护院的,相爷有什么理由不将人送给玉王爷?”

金盏花立即说道:“有,有太多的理由。你玉蝉秋不是一件东西,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说,你玉蝉秋住在相府,位同客卿,不是他张家买的奴仆,而且,你跟相府张家,没有一些儿契约的关系,他们凭哪一点能将将你送给玉王爷?”

玉蝉秋摇摇间说道:“张家忠厚相传,老相爷和小相爷都是对人很仁义,他们不会拿我当礼物去送给别人的。”

金盏花一时不觉为之语塞说道:“那……那……。”

玉蝉秋说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金盏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她问道:“那是为什么?没有道理啊!”

玉蝉秋说道:“有,套句大哥的话,有太多的道理。其中有一点最重要的道理便是:张家待我太好,好到让我无法挑剔,好到让我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相府为了我的缘故,受到家破人亡的后果。”

金盏花说道:“我不懂你所说的话”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是江湖客:不明白官场中的险恶。相府虽然两朝老臣,位高权重,但是,比起王爷,那就差远了。相府惹得起王爷吗?如果由于我的关系,得罪了王爷,下场十分悲惨的。”

她很诚恳地看看金盏花。

“大哥,你是仁义大哥,换过你,恐怕也会毫不考虑地收拾行囊北上。何况……。”

她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到了京城,不见得就嫁人,更不见得就是发生什么坏事。说不定我会成为王府的格格,说不定……,”

金盏花听不入耳,不觉哼了一声。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就是我向大哥道别的原因。”

金盏花没有说话。

玉蝉秋说道:“我向大哥道别,再敬大哥一杯。”

金盏花没有举杯。

玉蝉秋追问了一句:“大哥不会以为我是贪图富贵,攀龙附凤,而瞧不起我吧!”

金盏花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蝉秋,我只再问一句:你不能不去吗?”

他的眼眶有了泪意,像金盏花这种人,这是绝无仅有的事,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斩头沥血,却不会流眼泪。

玉蝉秋人几乎垮掉了。但是,她坚强地一偏头。将泪水忍了回去。只淡淡地说道:“大哥。我说过身不由已!”

金盏花又追问了一句:“如果我说请你为了我,留下来,因为我目前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玉蝉秋的心宛若被钢针刺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定。只是偏着头说道:“大哥,你不会那么说的,因为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不会让我为难。再说,我留在你的身边帮不了你什么忙。你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环境,一个温馨的环境,让你努力恢复自己的武功。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帮助的。”

金盏花突然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蝉秋,你又何必管我如何呢?我们就在此告别吧!请便。”

玉蝉秋终于眼泪落下来了。

她拭去泪水,说道:“大哥,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接受我的安排,你是一位君子,不会自食其言的。”

她再也支持不住,怕在酒楼里引起旁人的注意。她站起身来,匆匆走出酒楼。

金盏花紧跟了出来。

外面行人寥落,星月尤辉,衔灯摇晃显得十分无力。

金盏花来到玉蜱秋身边,黯然地说道:“蝉秋,对不起,我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生你的气。你做任何事,我都只有百依百顺,因为,你对我金盏花的天高地厚……。”

玉蝉秋立即说道:“大哥,说过的,不要再说这些话。”

金盏花说道:“只是为了表示我的内心歉意。我应该做的,就是接受你替我安排的一切,包括……。”

玉蝉秋这才破涕为笑,说道:“有大哥这句话就够了,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金盏花问道:“蝉秋,你要去吃苦?受气?”

玉蝉秋说道:“这只是我的比喻罢了。现在我就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金盏花果然不问,一直随着玉蝉秋的身后,从大桥酒楼转弯抹角的走着,天黑不容易看得清楚,但是当然两个人停在一堵高高的围墙之前,面对着一扇小门的时候,金盏花突然发现:“蝉秋,这里是双井……。”

玉蝉秋说道:“大哥好记忆力,这里正是双井方家后院的门。”

金盏花惊讶不止说道:“蝉秋,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种事,这种时候,我能开玩笑吗?”

金盏花说道:“蝉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你要为找一处适宜我……目前情形居住的地方;可是‘’‘’‘’”

玉蝉秋说道:“这就是我费尽心思,想尽了所有可能适合你居住的地方。”

她拉住金盏花的手,诚恳地说道:“双井方家后院,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方倩柔是一位好姑娘,而且,她也是一位和你很熟的姑娘……。”

金盏花急着说道:“可是……可是……”

玉蝉秋还没有说话,只听见“呀”地一声,后门拉开。

春兰姑娘站在门里,兴奋地说道:“欢迎你,花……。”

玉蝉秋立即接口说道:“春兰姑娘,你应该叫花相公!”

春兰立即叫道:“花相公请进。”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等候?你们小姐可知道这件事,我该怎么说呢?我……。”

在春兰身后,传来柔柔地声音说道:“你什么也不要说,就请你进来吧!玉姊姊考虑的事情,非常的周全。至于我呢!该考虑的事情,我也都考虑过了。这里不敢说别的,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你能安心地恢复自己的功力。”

金盏花不安地说道:“原来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方倩柔姑娘从春兰身后,缓缓地走出,她的手拱着秋连的肩上。

她还是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宛如凌波仙子。

她的脸上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面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带着笑容。

她站在门前,说道:“你失去了武功,没什么可忧的,就如同我瞎了一双眼,一样地没有什么可哀的,是不是?我们都有同样的信心,把失去的再找回来,对吗?”

金盏花嚅嚅地说道:“我觉得……我只是觉得没有理由来麻烦你!而且……而且说不定还会带来麻烦。”

方倩柔姑娘站在那里,笑容可掬地说道:“金盏花,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朋友有互相帮忙的道义是不是?除非你不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金盏花,就算我的友谊不值得你重视,难道玉姊姊的安排也不值得你重视吗?为了你,玉姊姊费了多少苦心,包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春兰在一旁接着说道:“包括玉姑娘到北京城去之前,要竭尽心力安排花相公的居住的苦心。”

金盏花不觉说话:“春兰,你也知道玉姑娘她要去北京城吗?”

方倩柔姑娘也禁不住问:“春兰,你方才说的什么?你说玉姊姊要到那里?我记得她……。”

春兰来到方倩柔姑娘身边,用手轻轻一扯。

方倩柔姑娘何等聪明,立即掉转话头,说道:“玉姊姊呢?为什么没有听到她说话呢?”

她这一句话,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金盏花掉头看去,那里还有玉蝉秋的人影。

金盏花顿时有一阵凄凉。

如果似他当年的武功,玉蝉秋如此悄悄离去,是无法逃离他的耳目的。如今武功失去,他对周边的情形,浑然无觉,那岂止是一阵凄凉,简单就有无限的悲哀。

可是,他又看到身旁的围墙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字条。

显然是玉蝉秋留下来的。

说是留下来的,那是因为此地无笔无墨,又是在黑夜之中,而留下来的字笺,却是写的端正的竹花小楷,那自然是事先写好了的。

事先写好了的?这么说今天的一切行动,都在玉蝉秋的计划之中的了。

金盏花伸手扯下粘在墙上的字笺,借着秋连的灯,看清楚上面写的话:“失败是弱者的借口,天下没有不能成功的事:包括大哥功力的恢复、包括倩柔眼睛的复明、包括我内心所求的愿望,不论此生再见与否,我都在为大哥祝福,也为倩柔祝福,千万不要破坏我为大哥所安排的,那样,万一我们再见面时,怎么能相见?请大哥记住诺言,蝉秋再拜。”

金盏花的手一直在抖,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这是金盏花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声痛哭,如果认识金盏花的人看到,会列为世间奇闻。

但是,金盏花确实是真的哭了,虽然他只“哇”了一声,立即让自己的手捂住。

那种无声的抽泣,更是惨然。

方倩柔姑娘扶着秋连的肩,缓缓地走了过来,站在金盏花的面前,轻轻地说道:“花大哥,请到园子里来好吗?让我在园子里陪你一起哭。”

金盏花扯着衣袖,擦去自己的泪水,望着方倩柔,一点也不觉得她在说笑话。

他不觉移动自己的脚步,走进了园子时。

身后的园门刚一关上,金盏花就说道:“你为什么要陪我哭呢?”

方倩柔姑娘随在身后,说道:“花大哥是位顶天立地的好汉,能让你流泪,那一定是世间感人至深至切的事。哦!对了,过去我都是冒昧地叫你金盏花,如今我随着玉姊姊改口叫你花大哥,可以吗?”

金盏花几乎是呻吟地说道:“过去的金盏花已经不不存在了,随便你怎么叫都可以。”

方倩柔柔柔地说道:“花大哥,我在猜一件事。”

她说着话,却缓移脚步,朝着园里走去。

金盏花不觉也缓缓地随在后面说道:“你要猜什么?”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在猜,玉姊姊走了,留了一张字笺……”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我瞎了眼以后的收获,我可以静下心来,听到四声极为细微的声音。”她叹了一口气,“花大哥,我听到那张字笺在你的手里颤抖的声音。我又猜了,是玉姊姊为你留下来的祝福,是吗?真挚的祝福,会使人落泪的。”

金盏花沉重的说道:“还有对你的祝福在内。”

方倩柔姑娘意外地“啊”了一声,她喃喃地叫着:“玉姊姊。”

金盏花仰着头咬牙叫道:“千万句祝福,抵不上你的离去,蝉秋,你为什么要去京城呢?没有理由啊!是躲避什么吗?你到底是在躲避什么?你……。”

一声长叹,吞下了以下的话。

方倩柔姑娘突然停下脚,回过头来说道:“花大哥,你在说什么?”

金盏花也站住脚,沉声说道:“方姑娘……”

方倩柔姑娘立即接过话说,可是说话的语调,仍然是那样的柔顺。她说道:“花大哥,还记得我的名字叫倩柔吗?”

金盏花仿佛没有听到这些,粗声粗气地说道:“方姑娘,我今天到这里来,完全是实现我对玉蝉秋的承诺,我不是客人,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我……受不了。”

方倩柔姑娘“啊”了一声,顿时大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春兰赶上前一把扶住,叫道:“小姐。”

方倩柔姑娘连忙说道:“我没有什么,不要管我。”

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人却颤巍巍地抖了起来。

春兰一面扶着方倩柔姑娘,一面冲着金盏花厉声说道:“金盏花,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方倩柔姑娘大吃一惊,立即一把抓住春兰急道:“春兰,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花大哥说话。”

春兰冷笑说道:“小姑姐说的没错,我是疯了。”

她松开方倩柔姑娘的手,走到金盏花面前说道:“金盏花,你给我听着,我自幼在小姐左右侍候,小姐声声告诫我要做个淑女,但是,当我看到你这种忘恩负艾的人,我会情不自禁地骂你一顿。”

方倩柔姑娘已经生气了,她沉着脸说道:“春兰,你太放肆了,你准备受罚。”

春兰说道:“小姐,等我把话说完了,春兰愿意领罚。”

她冲着金盏花说道:“你的命是我们小姐救的,对救命恩人应该是感恩图报,是你这样说话的吗?”

她提高了声调。

“那天玉姑娘来看我家小姐,要将你安顿在我们这里,让你在这里恢复功力,我家小姐没有在意人言、没有在意名誉,不但一口答应,而且热烈欢迎。为什么?

还不是希望对你有帮助,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当今的皇太子吗?你以为我们应该受你的气吗?你以为你是受了委屈吗?你可想到委屈的、受牺牲的我家小姐!”

方倩柔姑娘此时哀求着说道:“春兰,我求你不要说了。”

春兰说道:“小姐,春兰今天疯了,我要说下去。”

她又转向金盏花说道:“你大概以为玉姑娘不辞而别,心里不舒服,你以为她是撇下你跑走了?你以为她是看不起你跑走了?错,错,错,你是大错,错得荒唐,她是为你去拚命去了。”

方倩柔说道:“春兰,你要再说下去,我真的不要你了,从此以后,我不跟你说一句话。”

春兰说道:“小姐,我是替你跟玉姑娘抱不平。”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你错了,任何一件事,只要是心甘情愿,就根本没有什么不平。况且,玉姊姊的事,我们应该……。”

金盏花突然说道:“春兰姑娘,我抱歉,你责备的话,句句真情,对你对方姑娘,我是衷心的感激,江湖上有句话:大恩不言谢,但是,我会记在心里。”

方倩柔姑娘说道:“花大哥,不要在意春兰的话,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金盏花说道:“方姑娘,我说过,春兰姑娘快人快语,句句实情,对她,我只有感激,不过,我要再请教春兰姑娘一件事。”

他看着春兰诚恳地问道:“春兰姑娘,你方才说玉姑娘是为我拚命去了,能说得清楚一点吗?”

方倩柔姑娘轻轻叫得一声:“春兰。”

金盏花立即说道:“方姑娘,我感觉你如此不顾一切地收留我,往后也许在这后园里,我要长时间呆下去。如果姑娘不让春兰说出这件事,我的心不能安,我如何能一心练功,岂不白白浪费了玉姑娘一番好意、一片苦心吗?”

方倩柔姑娘柔柔地说道:“花大哥,我只是……为玉姊姊保守一份诺言。”

春兰说道:“小姐,都是我惹的祸,如今不说也不行了。”

她转向对金盏花说道:“金盏花,你应该想得到,玉姑娘她去那里,她是为了维护你的声誉信守,代你去赴一场生死之约去了。”

这句话刚刚一说完,金盏花大叫一声:“蝉秋。”

人转身向门外冲出,但是跑不到几句,一跤翻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人昏过去了。

十一

一个练武有成就的人,一时的急血攻心,喷出一口血,倒也算不得什么,只要稍作调息,就自然可以恢复正常。

金盏花不同,他现在已经不是个身具武功的高手,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一个普通的人都不如,因为他中过毒,而且是寒毒,他能捡回­性­命,已经是十分意外,十分难得。如今他身体孱弱,真正是弱不禁风的人。

一时的急血攻心,在金盏花而言,那是等于生了一场大病。

金盏花悠悠醒来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是一阵刺眼的灯光,他又闭上眼睛,不由地轻轻呻吟出声。

这时候就听得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快把灯光遮住,花大哥已经醒过来了,一时间的灯光,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春兰立即应了一声,随手取过来一个纸糊的灯盏,将灯光罩住。

方倩柔姑娘轻轻走到床边,轻轻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从眼角溢出了两颗泪水。他说道:“方姑娘……。”

方倩柔姑娘嘤应了一声,让人感到一种凄然欲泪的感觉!

春兰低声说道:“金盏花,我看你是个铁石……。”

金盏花呻吟了一声说道:“倩柔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方倩柔姑娘还没有说话,春兰接着说道:“这里是我家小姐从前的书房,你应该记得这是你那天夜里,喝醉了酒,误闯进小姐的香闺,差一点死掉,(奇*书*网.整*理*提*供)后来送到这里来休养的地方,你忘了吗?你的忘­性­真是大啊!”

方倩柔姑娘责备地说道:“春兰,不许你这样说话。”

春兰说道:“小姐,我只是回答花相公的问话啊!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他在这里的时光。”

金盏花说道:“春兰,我并没有忘记这里的点点滴滴,我没有忘记你家小姐的种种恩情,只是这里的灯光……”

方倩柔姑娘立即说道:“花大哥,你千万不要介意,春兰是我从小把她纵容惯了,说话没规矩。”

春兰说道:“小姐,我放肆、我没规矩,比起某些人见异思迁,忘恩负义要好一些。当然,我知道花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金盏花苦笑说道:“春兰,请你扶我起来……。”

方倩柔姑娘赶紧摸着伸过来一双手,她和春兰双双扶起金盏花。

金盏花隔着灯光,他看到方倩柔姑娘略嫌憔悴的面容,他也看到春兰站在那里满脸愤愤不平之情。

他禁不住说道:“春兰姑娘,我很欣赏你,也很敬佩你……。”

春兰立即说道:“花相公,你不必,我春兰不敢当。”

方倩柔沉声说道:“春兰,你要如此说话,我可真的要恼怒了。”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不必责备她,春兰姑娘为人忠诚、耿直、豪爽,真是我敬佩的姑娘。不过,我要向她说明白的,我金盏花绝不是个绝情负义之人。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忘记倩柔姑娘的恩情,我也忘记不了玉姑娘对我的大恩。”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知道花相公不是个寡情的人,我更知道玉姊姊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我能认识你们两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知道玉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吗?”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说,她要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她要代你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

金盏花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惨淡而苍白。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她说,你是一代有信誉的人,如今你竟突然不能赴约,她生怕坏了你门声誉,所以,她要代你去约,她要对方不致误会你是无故失约。”

金盏花微弱地说道:“你可知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她可会对你说了么?”

方倩柔姑娘说道:“她说如果她能平安的赴约归来,她要踏遍千山万壑,为你寻找灵药,探访名医,为你失去的功力,寻求得恢复之方。”

金盏花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方倩柔姑娘问道:“花相公,你流眼泪了是吗?这是我的不好,我没有把这件处理得好。玉姊姊是这么英勇地去了,她挑起两件很重的担子……我……。”

她伸手摸着床前的椅子,缓缓地坐下来。

她坐在那里十分的严肃,接着慢慢地说道:“我不懂得武功,也不了解江湖上的险恶。为你准备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安心静养,让慢慢地恢复自己的信心……可是……。”

她缓缓地站起来,扶着桌子背向金盏花,很凄切地说道:“我很惭愧,玉姊姊虽然给我留下最简单、最容易的事,看样子一开始我就没有做好。”

春兰说道:“小姐,如果你这样的自责,这个世上也就太没有是非了。”

她转向金盏花说道:“本来我不应该说第二遍,但是,我看到你花相公是如此悲伤,而我们家小姐又是如此委屈,我想,即使我被小姐撵走了,这一番话,我还是要说。”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

金盏花却打断方倩柔的话,Сhā嘴说道:“倩柔姑娘,请让她说,也许我是当局者迷,看不出道理,春兰姑娘快人快话,说不定就是我的当头­棒­,春兰姑娘,你请说吧!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方倩柔姑娘接着说道:“春兰,既然花相公要你说,你就说吧!”

春兰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玉姑娘和我们小姐对你花相公都有救命之恩,对不对?”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对,倩柔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玉姑娘对我有再生之德,两位都姑娘都是我的恩人。”

春兰说道:“花相公,古话说:受人点滴,当报涌泉相报。是不是?”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说得没错,感恩图报,是一个人的本份。”

春兰立即说道:“花相公,你怎样报答她们两位呢?”

金盏花嗫嚅地说道:“这一点我真惭愧,我现在实在没有能力敢言报答。”

春兰立即说道:“有,你有报答的方法。”

金盏花不解地说道:“我……对不起,春兰姑娘,你的意思是……。”

春兰说道:“我的意思是只有两个字——听话。”

金盏花有些瞠然说道:“听话?”

春兰说道:“对了,就这么简单。花相公,你能听话,你就等于是报恩。”

金盏花默然没有说话。

春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服气,但是我有理由,你要听吗?”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一直在用心的听。”

方倩柔姑娘却在此时说道:“春兰,不许这样用嘲讽的口气跟花相公说话。”

金盏花说道:“没关系,春兰姑娘是­性­情中人,要她说真话,任何语气都是一样。”

春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玉姑娘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代你保全信誉,去为你寻访名医名药。而我家小姐冒着名声的败坏,为你在这后园安排居处。花相公,人的生命和名声是多么重要的,如今她们都置之不理,她们的希望是为了什么?”

金盏花嗫嚅地说道:“我……我。”

春兰说道:“你说不出来我春兰代你说:她们两位所以如此置生命名声于不顾,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能帮助你恢复武功……。”

金盏花啊地一声流出眼泪来。

春兰说道:“因为她们两位姑娘觉得你花相公是一个人物,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人物,是她们难得遇到的知己。因此,帮助你恢复你的武功,是让武林中能保留一份正义的力量,同时也让她们能有一位值得骄傲的朋友。”

金盏花低声说道:“惭愧啊!”

春兰说道:“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人没有一辈子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如今你既不能阻止玉姑娘去赴约、去采药;又不能洗刷我们小姐已经受损的名声,你能做的,剩下就是听话。”

金盏花低声说道:“是的,除了听话,我还能做什么?”

春兰说道:“说对了,除了听话,花相公,你没有可做之事。你安心地在此地休养、练功,接受我们小姐的好意照料与款待,等到有一天玉姑娘采到了名药,请到了名医,而你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你的武功恢复了,两位姑娘的苦心孤诣的心愿达到了,到那时候,你要怎么报恩,你就怎么报恩。我说完了。”

金盏花霍然从床上下来,说道:“春兰姑娘,多谢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不知道如何变得如此的愚蠢。请接受我的道谢。”

春兰笑着闪开,说道:“金盏花的武功虽已经失去了,金盏花的豪气不应完全丧失,为什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对我最大的指教,便是指明当局者的迷津,我是真心地感谢。”

方倩柔姑娘带着怯意地说道:“花相公,你不会生气了吗?”

金盏花上前说道:“倩柔姑娘,说真的,我一直足没有生气。我是因为一时情急,方寸大乱,所以,言行都失了常态。是春兰姑娘提醒了我,金盏花失掉了武功,并没有失掉个­性­与豪气,我会从此在你的照料下,细心地、耐心地、努力恢复我的功力,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唯一应该做的事。”

方倩柔姑娘露出难得的笑容,柔柔地说道:“花相公,我真高兴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方才春兰姑娘说的名声二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方倩柔姑娘笑得很快乐地说道:“花相公,你不是说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恢复功力吗?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吗!”

她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做人但问心安,其他就不重要了。”

春兰说道:“小姐,花相公,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方倩柔姑娘微笑说道:“春兰,你今天不是已经说了很多的话了吗?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你啊!”

春兰笑道:“看来今天晚上我不但得罪了花相公,而且得罪了我家小姐,春兰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真的愈说愈放肆了,说吧!你有什么意见?”

春兰说道:“花相公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我们小姐……。”

方倩柔姑娘带着笑容斥责着说道:“不许胡说。”

春兰说道:“春兰没有胡说,是说老实话,小娟一整天不吃不喝,现在你们二位都该饿了。再说,照今天现在的情形来看,花相公应该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值得庆贺,因此,春兰的意思是,准备几个­精­致的菜,也准备一点酒……。”

她的话没说完,方倩柔姑娘说道:“好啊!你去吩咐酒菜去,我们今天要好好地庆贺一下才对,”

但是,她立即说道:“不行啊!花相公身子恐怕还没复元,这饮食要特别小心,还是来一点清粥小菜吧!”

金盏花也立即:“倩柔不是在吃药吗?恐怕酒莱都不适宜吧!”

春兰笑吟吟地说道:“你们两位都放心,花相公是急血攻心,休养了一整天,一切都已经恢复,他不是病,用不着忌口。至于小姐,我们当然知道,哪些是该吃的。”

她笑得很开心地又向金盏花说道:“今天不可无酒啊!彼此开心,相到扶持,我们做下人的也该敬一杯。”

她说得轻,但是方倩柔姑娘不会没有听到,她只是迳自慢慢走到门前,说道:“花相公,我走得慢,我先走。”

金盏花赶上前一步说道:“春兰说的对,我们是应该相互扶持。就我挽着你。”

方倩柔姑娘闻言一震,她的脚步迟顿了一下。

金盏花已经走到她的身边。

方倩柔姑娘当然听得出脚步声,立即很大方、很自然,伸出手说道:“谢谢你,花相公。”

金盏花说道:“往后的日子长呢?每扶你-把,都要谢谢一番,那该多麻烦啊!”

方倩柔姑娘没有答腔,但是从她脸上花朵般的笑容看来,她内心里很快乐。

金盏花搀扶住方倩柔姑娘,还没有迈开脚步,突然说道:“春兰姑娘,你卸道我要决心喝一次酒的用心吗?”

春兰没敢答腔,方倩柔姑娘倒是轻快地说道:“除了庆贺你的新生活开始之前,让我们借一杯酒,祝福玉姊姊,祝她平安归来。”

金盏花叹道:“倩柔,你真是一个好心肠的姑娘,让我以酒浇祭天地神明、保佑玉姑娘。”

玉蝉秋是不是果真复险如夷呢?

江湖上风险处处,何况玉蝉秋此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充满危机的地方,复险是真,是否如夷?

且不说金盏花暂时安顿在双井方府后园,将会有什么新的遭遇。

另叙玉蝉秋去赴阳世火的约。

日正当中,五里拐子宰相坟,照常有一些过路的村人。

但是在宰相坟的后面,斜靠着幕碑,坐着一个人在闭目养神。

这个人就是玉蝉秋姑娘。

玉蝉秋本来打算悄悄离开相府,不告而别,但是她觉得:“相府对我是没话可说,我要走,至少也要走得光明磊磊。”

她又想起:“凭心而论,相府上上下下,对我是爱护备至,可是,为什么我对相府就缺少那么一点感情呢?”

一如她所预料到的,相府里的人,一致地挽留她。

特别是老夫人,双手紧握住玉蝉秋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孩子,为什么要走呢?是有人得罪了你吗?”

玉蝉秋说道:“没有,没有任何人得罪我。老实说,相府里上上下下,都对我好,好到我自己都怀疑我到底是相府里什么人?好像大家都在捧着我、让着我、哄着我……。”

老夫人说道:“孩子,那也是应该的啊!”

玉蝉秋有些奇怪地问道:“应该的?为什么是应该的呢?”

她的话问得老夫人有几分慌乱。

但是,老夫人立即从容地说道:“因为你人好,应对进退,是那样的得体。你不记得有句古话吗?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你好,大家自然都对你好。”

玉蝉秋“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老夫人,我这次来向你老人家告辞,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村野惯了的,过不得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老夫人没等她说话,就说道:“孩子,你在乱说话,无论你从那方面来看,你都是金枝玉叶……。”

老夫人说着话,不觉泪水盈眶,流了下来。

玉蝉秋伸手替老夫人擦去泪水,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你可真会说笑话,像我这种人会是金枝枝草:那当今皇上的小主子是什么呢?”

老夫人仿佛受了一吓,立即抓玉玉蝉秋的手说道:“孩子,你可不要乱说话。”

玉蝉秋笑道:“老夫人,看你吓得这个样子,我只不过是打个譬如而已。像我这样自幼,随恩师长大的,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人,浪迹江湖,是我的本份,像相府这样的生活,原不是我所能习惯的啊!”

老夫人仿佛人一下怔住了,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蝉秋不禁惊讶地说道:“老夫人,你怎么了?”

老夫人这才惊觉过来,顿时双泪垂落,神情黯然。

她并没有把话接下来,只是凄然地问道:“孩子,你真的要走吗?”

老夫人这种非常不合常情的留她,使玉蝉秋有些不自在之中又有些感动,她说道:“老夫人,虽然况我并不很习惯相府里优裕的生活,但是,我对相府上上下下还有一份感情,特别是老夫人对我是这样的好……。”

老夫人说道:“那你就不要走啊!”

玉蝉秋说道:“这次我是为替朋友办一点事,必须要离开一段时期才行。”

老夫人急道:“相府里那么多的人,让他们去办不可以吗?”

玉蝉秋不禁笑了。

“老夫人,江湖上的事,相府里的人是办不了的。”

老夫人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你是非走了不可的了。孩子你还回来吗?”

玉蝉秋想了怔说道:“如果事情办妥了,我想我会回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说道:“孩子,你说你是江湖上的人,我也晓得江湖上的人讲的是一诺千金,你说的要回来,你就一定要回来啊!别让我在这里盼望着你。”

老夫人说得很心酸。

玉蝉秋也被老夫人说得着实感动。

她实在想不透,这位相府的老夫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跟她这么投缘?

她当时很自然地对老夫人屈膝请安,起身告辞。

老夫人忽然说道:“孩子,你等一等。”

她起身到床后,大概是收藏珍宝的地方,一会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玉蝉秋虽然不懂这些古玩玉器,她也可以看得出,那是很稀罕、很贵重的东西。

整个玉佩比古钱略大一些,呈血红­色­,玉佩上有淡黄|­色­的花纹,隐隐约约像是一条龙。玉佩是用黄丝系住,从黄丝的颜­色­可以看出,已经有着相当的岁月。

玉蝉秋连忙说道:“老夫人,这是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

老夫人沉声地说道:“孩子,你要走,我留不住你。难道送你一点纪念品,你都不肯收吗?难道我真的是这样在你心中没有一点纪念的地位吗?”

玉蝉秋连忙说道:“老夫人,我……。”

老夫人立即又缓下语气说道:“倩柔,孩子,我把话说重了,我的用意就是希望你把这块玉佩收下,带在身上,你就会常想到我。万一有一天,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说不定这块玉会对你有一点帮助,收下吧!孩子。”

玉蝉秋实在不忍再推辞,她是不忍心再伤害一位慈祥的老夫人。

她双手握住,没有细看,系在内衣里面,深深一拜,说道:“老夫人,向你老人家告辞,我说过,办妥了,我会回来看望你。”

她用手扶住了老夫人走出房门。

那不是合体制的,相府里老相爷的夫人,亲自送一位……算什么人呢?在相府她只算是护院吧!那不是合乎常情的。

老夫人站在门里,再三叮嘱:“要多保重自己,要尽早回来。”

玉蝉秋答应着,便大步离开。

当她转过跨院回廊时,看到老夫人还站在那里,她看得清楚,老泪纵横……。

玉蝉秋的心着实震动了一下,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但是,她还是很快地走了。

她抬头看看,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要在日正当中的时候,赶到五里拐子宰相坟。

她是准时地赶到了。

四周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迹象有武林人士在这四周。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腰间的长刃,那柄长约两尺的玉背利刀,是很少用的,今天会用得着它吗?

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一些燥热的。

她靠在石碑后面,阖着眼假寐。

她忘了一点:她现在是女儿之身,一个漂亮的姑娘,坐在宰相坟上,能不惹人注意吗?正当她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有人嘿嘿一声笑,惊醒了她。

睁开眼睛一看,正对着她不远几步,站着一个汉子,青光光的头皮,一根油松松的大辫子盘在脖子上,笑ⅿⅿ一双细眼,带着几分邪气。

一件露领青衣,腰间系着一根黑板带。白净净的袜子、黑鞋,从上到下看来就是个混混。

玉蝉秋根本就懒得理他,依然闭上眼睛。

那人见姑娘又闭上眼睛,就嘻嘻笑着说道:“小姑娘,你醒醒说话。”

玉蝉秋不耐烦地说道:“谁是小姑娘?”

那人邪笑说道:“不是小姑娘就是大姑娘,我说大姑娘,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干­什么来着?是在等人吗?”

一听就知道对方是桐城县人,当地土音撇着京腔让人听起来­肉­嘛!

玉蝉秋不愿意跟他继续说下去,便道:“看样子你是啃地皮的混混,做混混牌子要亮,你看看你惹得起姑­奶­­奶­吗?还不与我快滚。”

那人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姑­奶­­奶­,我惹不了你,我要……。”

说着话伸手就朝玉蝉秋姑娘的胸前抓来。

玉蝉秋刚骂得一声:“你在找死!”

正要伸手捏碎对方的十指骨头。突然,那人一个冷颤,僵在那里不动了。

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冻结住了。

玉蝉秋心里一动,蓦地就地一个横移,从石碑后面,贴地横掠八尺,正好落在右侧凸出的土堆上。

她忍不住问道:“是那位朋友?”

只听得坟后两棵柏树后傅出一阵哈哈笑声说道:“世间上居然有这等不见眼的东西,连鼎鼎大名的玉姑娘都不认得,真该死。”

说着话从树后走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的一现身,玉蝉秋惊吓了一跳。

那身材和神情,则一落眼,真像极了金盏花。

当然来人并不是金盏花,而是她正要等待的阳世火。

阳世火笑笑说道:“相府里玉姑娘,桐城县鼎鼎大名的玉姑娘,会在宰相坟头晒太阳,说出去会成为桐城县的奇闻。”

玉蝉秋站起来说道:“如果我就是赴一个朋友的约会呢?”

阳世火笑容一僵,立即说道:“玉姑娘,你赴约的是什么人的约?是此时?是此地?”

玉蝉秋说道:“此时、此地,还有谁的约?”

阳世火摇摇头,说道:“不对,这是不可能的事,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他忽然停住,眼睛­射­出异样的光芒,望站玉蝉秋紧跟着问道:“玉姑娘,你不是替代金盏花来赴我的约口巴?”

玉蝉秋说道:“如果我说是呢!”

突然,阳世火暴出一阵狂笑,笑声像是一阵狂风,引起坟的四周树木,一阵簌簌萧萧。笑得树林中的鸟儿,都振翅高飞。

阳世火仿佛一辈子都没碰到这么好笑的事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精­力,发出这样大笑。

玉蝉秋静静地等他笑声停歇,才淡淡地问道:“你这样的笑,是笑的什么?”

阳世火笑容满面地说道:“姑娘,请回去告诉金盏花,说我阳世火从前看不起他,现在更看不起他。叫他将那个金盏花,自己毁掉,从今以后不要再在江湖上走动,因为他是一个盗名欺世的懦夫,再见。”

玉蝉秋突然说道:“慢着。”

阳世火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玉蝉秋说道:“我要你把方才所说的话,统统给我收回去。”

阳世火“哦”了一声,轻蔑而不在意地说道:“姑娘的意思是我阳世火说错话?错在哪里?这样吧!姑娘,只要你能让金盏花出面,我将自己所说的话,统统收回。姑娘,金盏花他敢来吗?”

玉蝉秋黯然地说道:“阳世火,你错了,金盏花是一位了不起的好汉,他不是不敢来赴约,他是不能来赴约。”

阳世火说道:“这倒是怪事了,他为什么不能来赴约?江湖上讲究的是一诺千金,除非……啊!姑娘,金盏花他不是遭遇到不测了吧?如果是那样,那真是我阳世火这一辈子最大的不幸。”

玉蝉秋奇怪地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说道:“事情很简单,金盏花在江湖上名气响亮,而我阳世火却是……唉!不说也罢。我们两个究竟如何,比武是最好的评论。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这个夙愿就永不能实现了,这岂不是我最大的不幸。”

玉蝉秋说道:“金盏花他没有死。”

阳世火立即急说道:“那他为什么不来赴约?”

玉蝉秋说道:“因为他救人,所以在毫无防备之下,中了玄­阴­掌。”

阳世火叫道:“玄­阴­掌!啊呀!那他还是死定了。”

玉蝉秋摇头说道:“他真的没有死,只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武功,他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为不使你误会他失信,所以他才让我来代他赴约。”

阳世火忽然说道:“姑娘,你说这话可是真的?”

玉蝉秋说道:“这种谎话对谁有好处?”

阳世火站在那里发怔,半响,他突然坐到草地上,长叹了一口气,一掌击在地上,草砂飞扬,把草地击成一个浅浅的土坑。

他对玉蝉秋盯着看了一会,站起身来,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玉蝉秋突然叫道:“站住!”

阳世火果然站住,掉转头来看时,玉蝉秋手里多了一柄刀,刀光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刀背那镶的玉,更是寒光闪动。

阳世火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转分明就是一场生死的拼搏。

阳世火突然间又松驰下来,双手向背后一背,轻松地笑道:“算了,我们之间,远近无仇,我约的又不是你,如果这样死拚下去,是不是会觉得师出无名呐!”

玉蝉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阳世火笑笑说道:“如果你认为这一场是非拚不可,我也可以奉陪,不过我的意思彼此不必兵刃,拳脚点到为止。”

阳世火的转变,是玉蝉秋所没有想到。

而这个转变的结果,却正是玉蝉秋所希望。

这并不表示她害怕阳世火,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代金盏花赴约,不要让金盏花的信誉名声无端受损。

第二件事:寻找灵药、寻访名医,治好金盏花失去的武功。

如果要以这两件事比较起来,后者又比前者更重要。

如今阳世火已经不再坚持用兵刃相拚,也未尝不可,反正她与阳世火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怨,用不着生死相拚,血流五步。

她决定了,便点点头说道:“可以,兵刃拳脚,任凭选择,但是,有一点我要坚持的。”

阳世火说道:“请说吧!”

玉蝉秋说道:“我要你郑重承认一点:金盏花绝不是一个不守信誉的人;金盏花也绝不是一个有任何畏缩心的人。我替代他来,就是为了说明这点,如果你不接受这一点,一切比武,都是毫无意义。”

阳世火望着玉蝉秋,半响没有说话。

玉蝉秋说道:“你的意下如何?”

阳世火长叹一声,说道:“金盏花有你这样一位红粉知己,真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玉蝉秋脸上一红,但是她立即说道:“人的一生,总是有几个知己的……你我都是江湖客,应该了解人为知、两肋Сhā刀的道理。”

阳世火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相识满天下,知已有几人?哼!哼!有几人?我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玉蝉秋说道:“那要反省自己,人之相交,贵相知心。像你这样自命游戏人间的人,从不与人以真诚相待,又从何处可以获得真正知心的朋友?”

阳世火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我们都把话题扯还了,你今天是替代金盏花前来赴约的,既然不用兵刃,拳脚上较量,你也同意,现在就请出手吧。”

从一开始,他那份狂妄自大,而且随时都有一种嘲弄的姿态,到现在,似乎从他的说话中,却很难找到强烈的敌意。

这是一个很难令人相信的转变。

是真的转变?或者是诈?

阳世火垂着两手,面对着玉蝉秋。

玉蝉秋收拾好了玉背刀,丝毫不掉以轻心地举步上前,右手劈出一掌,左脚跟着踢出一脚。这一掌一脚自然联成一气,攻势凌厉。

阳世火药身体微微向后一倾,整个身子向后平飞而去。正好越过坟墙外面,落在高坡之下。

玉蝉秋明知道对方不是败逃,右脚着地一使力,膝盖微弓,猛然一弹,人像是一支劲­射­而出的简明,飞越过坟墙,攸地又在半空中一个空翻,正好截住阳世火的去路。

人刚一落地,立即旋风也似的踢来三脚。

呼、呼、呼!说是三脚,实际在气势上,是形成一个绞链,至少在八尺之内,都罩在脚的威力之内。

阳世火在这样三脚连续攻击之下,他一连三个空翻,沾地即起,在脚影翻飞之中,闪得十分高明。

他刚刚闪开这一轮攻击,落在地上,立即喝道:“请住手”。

玉蝉秋停身站住。阳世火说道:“玉姑娘,我有话要说。”

玉蝉秋说道:“我也正要问你,既然是彼此较量拳脚,你为什么不还手?”

阳世火突然露出微笑说道:“玉姑娘,我发觉我们两人都错了,而且错得非常可笑,真的是可笑。”

玉蝉秋皱着眉头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笑笑说道:“姑娘,你知道我跟金盏花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次的约会吗?”

玉蝉秋没有答话。

阳世火说道:“那是因为有人说我们长得很相像,可是,他是鼎鼎大名的金盏花,而我阳世火只是江湖上一名神偷,说得难听些,只是个‘扒’字号的人物,听说你的偷技高明,而且专偷不义。”

“惭愧!但那也是偷!为什么我们两个相差如此之远?叫人难以心服。”

“做人要反省自己。”

“真正能反省自己的有几个?”

“就这样你向金盏花挑战?”

“你觉得好笑?是吗?”

“你的心情是可以被谅解的。”

“多谢姑娘如此为我解脱,但是,不能前来赴约,就从今天失去比武的意义。姑娘,我跟你在此地拼上了,为了什么?”

这一段话也是玉蝉秋所想不到的。她甚至怀疑站在前面的,是不是纵横江湖上的著名“神偷”阳世火。

阳世火静静地等了一下说道:“姑娘,还要比下去吗?”

玉蝉秋没有想到代金盏花赴约,是这样的结果,那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她可以立即转身就走,展开她千山万水的跋涉,为金盏花寻找名医灵药。

正当她要转身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而发。她霍一昂首,说道:“阳世火,你以为我的功力就不值得跟你比一比高下吗?”

这个回话,使阳世火一楞。

玉蝉秋接着说道:“大名鼎鼎的神偷,武功自视了得,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小视天下。”

阳世火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姑娘说这话的意思……?”

玉蝉秋说道:“既然我替代金盏花来了,借这个机会,我要向你讨教几招。”

阳世火沉默了一会,才抬起来说道:“姑娘既然有意指教,阳世火乐意奉陪,不过,既然比武,就会有高下;既有高下,就不妨赌个输赢。”

玉蝉秋问道:“你要赌什么输赢。”

阳世火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姑娘输给我了,请姑娘到桐城县的大街,让我作个小东,让姑娘小酌两杯,切勿推辞。”

玉蝉秋笑笑说道:“阳世火,你一向跟别人赌,输赢得是这样决定吗?”

阳世火笑笑说道:“不,我还没有说完。小酌之后,请姑娘必须同意我,随在你后面跑这趟万水千山。”

这回该玉蝉秋怔住了。

阳世火继续说道:“如果是我输了,那当然没有话说,我是姑娘的伴当追随姑娘,踏遍万水千山……。”

玉蝉秋对于这个赌注,不但闻所未闻,而且只赢不输的赌注,能有兴趣吗?

十二

既是赌博,就有输赢;而每个参加赌博的人,都是希望赌赢。无论是赌真赌诈,究其终极的目的,就是一个“赢”字,不论赢的结果是什么:是赢的百万金钱,或者是只赢了一口气,在效果上,都是一样,都是给参予的赌博的人,一种满足、一种征服后的满足。

从古至今,有各种不同形式的赌博存在,那正是因为赌博可以满足人的这种欲望。

阳世火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也是有名的义偷,有着一股嘲笑世人的傲骨,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长相跟金盏花相像。

事实上两个人在江湖上是各有不同的评价,正如阳世火所说的:金盏花是江湖上有盛名的大侠客,是受江湖中人既敬又畏的人物。

阳世火呢?只是江湖上一名“神偷”,虽然他“偷”的都是不义,但是,那有什么用?神偷就是神偷,也就是他常常自嘲是“扒”字号的人物。

这种不同的评价,在阳世火心里,是一种愤愤难平,更妙的,他们二人又是长得极为相似,这岂不是越发地令人难平?

因此,想跟金盏花互拼一个高低,这是阳世火存在心罩已久的事。

好不容易有了宰相坟之约,金盏花中了玄­阴­掌,不能前来赴约,那也就罢了,偏偏又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玉蝉秋代金盏花来赴约。

这样一来,这场比武就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输赢,都失去了意义。

偏偏玉蝉秋要比个高低,而偏偏阳世火这位­性­傲以高的江湖上传奇人物,居然答应了,而且,他还为这场比武定一个输赢的赌注,而这个赌注就是,他如果赢了,他要求玉蝉秋接受他跟随奔走这趟江湖跋涉。他如果是输了,他就自然成为玉蝉秋姑娘的长随。

玉蝉秋脸­色­一沉说道:“阳世火,你是在开玩笑?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态度,你是在玩世不恭。”

阳世火苦笑说道:“这就是我做人失败的悲哀!尽管我说的话是出自肺腑,在别人看来还是玩世不恭。”

玉蝉秋说道:“那要问你自己说话是怎么说的?有这种比武的赌注吗?一个稳输不赢的赌注,除了给人有一种说笑的感觉,还能有什么呢?”

阳世火说道:“在玉姑娘看来,是我只输不赢,可是如果在我看来只赢不输呢?”

玉蝉秋为之一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调戏?还是邪恶?

阳世火是多么聪明的人,他立即察觉到玉蝉秋有了恼意。他从容地接着说:“我是利用比武的赌注,争取让我获得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岂不是我稳赢不输吗?”

玉蝉秋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阳世火认真地说道:“我阳世火也算是江湖上纵横一时的人物,可是所得到的是什么?如果趁有生之年,遍走深山巨泽,而且还是做一件有意义的事,非但此生不虚,而且增长见识……。”

玉蝉秋哦了一声说道:“你是这样的想吗?”

阳世火说道:“踏遍万水千山,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如今又为了追寻灵药去救人,自是更有意义。我是这样想的。”

他望了望沉默的玉蝉秋,继续说道:“我对金盏花并没有仇恨,更不是敌人,为他做点事,不算是违背常情。”

玉蝉秋还是没有说话。

阳世火继续说道:“我说过,跑一趟万水千山的路程,是一件愉快而且是令人难忘的事。所以,我决定这么做。”

玉蝉秋一直沉默没有说话。

阳世火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看样子不说真话都不行了,其实,我方才说的都不是假话,只不过都不是真正的主题。”

他的眼神看了玉蝉秋一眼,回过身去。

“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跟随你玉蝉秋姑娘,走遍万壑千山。”

玉蝉秋说话了。

“有理由吗?是不是我有什么特别?”

阳世火立即接着说道:“有,当然有。”

玉蝉秋说道:“又要临时编词儿了吗?”

阳世火说道:“不错,这点心意的确是临时才有的,因为,我阳世火从未见过玉姑娘,在五里拐子宰相坟,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虽然是临时才起的心意,我所说的话,绝不是编的,而是出自内心的真言。”

阳世火说道:“玉姑娘,你是一位美人。只要是人,对于美貌而脱颖的姑娘,都自然有一份喜爱之心。如果我能跟随姑娘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我动心?”

玉蝉秋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直率的话,她忍不住叱道:“你……。”

当她眼睛,接触到阳世火的眼神。

阳世火正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可是,她可以看出,阳世火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僻之意。

她顿住了下面的斥责,缓缓地说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阳世火说道:“有,玉姑娘能为金盏花代为赴约,又不辞劳苦寻找灵药,这是一种可以替生死的友谊。姑娘重视如此情谊,可以说是义薄云天,我阳世火空在江湖上闯荡了半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如果能由此机缘,认识姑娘成为朋友,岂不是我毕生的大幸吗?”

阳世火话是真诚的,但是,有一点他掩饰了,那就是他强调的是金盏花跟玉蝉秋的友情,故意淡化了其他,他为什么这样?只能说是很自然地现象吧!

玉蝉秋说道:“就因为这些?”

阳世火说道:“如果不当我是褒渎,我还要说,玉姑娘是一个美得令人观之忘俗的人,能与你朝夕相处,是为自己美化人生最佳的机会。还有……。”

玉蝉秋站在那里说道:“继续说理由。”

阳世火说道:“这趟千山万壑,寻找灵药,应该可以想见,会有许多困难和­阴­险,大凡是天生灵药,都会有奇异的东西守护,万一有了困难,失败事小,影响到金盏花的武功恢复,对姑娘来说,是最大的失望。”

玉蝉秋说道:“你就那么看不起我?”

阳世火说道:“正好相反,我对你的武功,是充满信心。但是,有信心是自己的问题,面对着成败,却不单纯是自己的问题。奇Qīsūu.сom书天下没有一个可以说,我是绝对可以击败一切的。”

玉蝉秋说道:“你的意思是……。”

阳世火说道:“在下不才,愿意跟随姑娘一尽绵薄。我的武功当然不比姑娘高,但是,在深山万壑之中,能有一个帮手,遇到困难,至少也可以有个商量。”

玉蝉秋说道:“你有多少武功可以帮助我呢?”

阳世火说道:“敬请姑娘赐教。”

玉蝉秋点点头,再度拔出手中的玉刀,很平静地说道:“既是比武,就不要怕伤亡,一刀在手,自然会提高彼此的警觉。”

阳世火明白姑娘的意思,不要自认武功不弱,只要稍存礼让之心,就担起挨刀的风险。

阳世火也拔出随身的刀。

他的刀刚一拔出,使得玉蝉秋一阵惊异,因为执在阳世火手里的刀,几乎与玉蝉秋手中的刀,完全一样。

最大的特点便是刀背上镶了一道玉。

玉蝉秋问道:“你的这柄刀是……。”

阳世火说道:“是恩师赏赐的。”

玉蝉秋问道:“令师的名称,可否见告?”

阳世火满脸歉意地说道:“直是抱歉,玉姑娘,我恩师是一位出世的老人,从来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说出他老人家的姓名,姑娘也未必知道。最主要的是我这个徒儿不争气,沾辱恩师,还是不说的为是。”

玉蝉秋点点头并没有一定要问出对方的恩师的姓名。

她执刀在手说道:“我们暂以十招为限吧!十招,也就足够了解彼此的功力如何了。”

她说着话,并不客套。纵身起步,玉刀挥出,寒光一闪,砍向阳世火阳世火闪身一避,撒开五步。

玉蝉秋二次进身,玉刀连挥,一时啸声顿起,寒意大生。

阳世火脚下一个盘旋,避开左边的一个“抽刀断水”拖的力道,手中玉刀一掠而上,用的是一个“粘”字诀,贴着右边的一刀,卸势进击。

玉蝉秋暗暗叫了一声:“好。”

刀势未老即收,手腕一扭,刀花一翻,刀尖瀑涨寒芒,直刺而出。

阳世火的手中刀勉力回收,人向右边一斜,刀向上面硬接。

“呛啷”一声,一阵金铁交鸣,又有一些金声玉振的余音,阳世火利用右斜的身影,落地盘旋,退回到宰相坟土堆之上。

阳世火环抱一拱,说道:“玉姑娘,何必一定要十招?三招之后,胜负早已分明,姑娘不致于要血流五步,伏死一人,才能甘休吧?”

玉蝉秋玉刀垂下,她没有说话,不过,她停顿了一会,从地上拾起刀鞘,缓缓地纳刀入鞘。

显然,玉蝉秋已经没有再比下去的意思。

阳世火拱手说道:“依照我们之间的赌注,输了,我没有说话,从现在起,我阳世火是玉姑娘的长随……”

玉蝉秋立即说道:“不要说这种笑话。”

阳世火正­色­说道:“阳世火没有一丝一毫说笑话的意思。乖志追随,愿效死命。”

玉蝉秋想了一下,说道:“因此正如你方才所说的,短则数月,长则年余你家里能如此长期丢开吗?”

阳世火很感动地说道:“我没有想到姑娘会提出这个问题,姑娘能设身为人着想,表现了无比仁心。说出来恐怕姑娘难以相信,阳世火闯荡江湖,只有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玉蝉秋说道:“既然父子相依为命,又为何与老爷子分手,而独荡江湖?”

阳世火说道:“实不相瞒,老爷子目前正住在桐城县。”

玉蝉秋说道:“我的话没说完,我是说你既然与老爷子相依为命,又如何能撇下老爷子,和我走遍千山万壑?”

阳世火大喜过望说道:“玉姑娘,你答应我随你去找遍名医灵药了吗?”

玉蝉秋说道:“我没有答应你任何事,我只是问你,在你要决定远走千山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到老爷子。”

阳世火立即说道:“玉姑娘,我爹一定是会同意的。”

玉蝉秋摇摇头,说道:“你这种话,说的没有道理,分明是强词。”

阳世火说道:“姑娘,这样好不好?请你屈驾跟我一齐到老父居住的地方,跟他老人家见一面,你就知道我说的话,不会是没有根据的。”

玉蝉秋想了一想,说道:“好,我去看看老爷子。”

阳世火此刻充满了欢欣,有一种快乐难抑的心情。

他对姑娘拱手说道:“玉姑娘,你如此慷慨答应,使我非常的感激,现在我带路,请姑娘跟我来。”

从五里拐子进城,已经日影西斜。

阳世火很熟悉地转弯抹角,来到城南崔家坟附近,一处竹篱茅舍人家。

桐城县不是一个大城,但是却也非常的热闹,尤其是城南,在四门之中,最是人烟稠密的地方。

崔家坟是柴米市场,在大街道上,有十几座石头砌起来的坟堆,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留-了来的,如今已变成了热闹的柴米市场,那些石头坟堆,早已被行人摩擦得光滑发亮。

到过桐城县的人,没有不知道崔家坟的。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在热闹的崔家坟附近,还有这么一处竹篱茅舍的住家。

阳世火推开竹篱柴扉,里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圃,有一口井,井圈上还挂放着吊水的草绳。

穿过菜园子,一舍三间茅屋。

阳世火推开门叫道:“爹,我回来了。”

里面有人笑呵呵说道:“今天回来听起来分外地高兴,有什么快乐的事,说给爹听听。”

阳世火说道:“爹,我今天请来了位贵客,特地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老头子啊呀一声就笑着骂道:“混帐东西,我们这地方是接待贵客的地方吗?怠慢了贵客,让人家笑话。”

这时候玉蝉秋已经走进了茅屋,她看到一位瘦小但是­精­神极好的老人,正从隔壁一间房里走出来。

老人灰白的头发,左脑后结了一根小辫子。

蓝灰­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根灰腰带,穿着一双布鞋,眼神有光,笑嘻嘻地,看起来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

玉蝉秋上前深深鞠躬为礼。

老头笑呵呵地说道:“姑娘,看你是武林中人,就不要这样像三把头、两截衣的一样行礼了。”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神停在玉蝉秋的脸上,接着说道:“姑娘,世火说的没有错,你真是贵客,只是这茅舍陋居,委屈了姑娘。”

玉蝉秋说道:“老爷子方才说我是江湖中人,一个江湖上的女浪子,不值得贵客二字。再说,我与阳世火同罪论交,老爷子如果太过客气,晚辈就不好说话了。”

老头子一怔,继之大笑起来。连声道:“好。”

“姑娘,你说的好,老朽就再也不同你客气。”

他转过头来责备阳世火:“小子,你有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到今天此时才带给我见面?”

可以听得出来,这小老头说的是责备的话,语气上却充满了喜悦。

阳世火说道:“爹,孩儿在今天才认识玉姑娘的,今天认识,就来到这里跟爹见面,同时,要请问爹,如果孩儿要跟玉姑娘有一次远行,不知爹可同意……。”

小老头立即说道:“同意,同意,当然同意。”

玉蝉秋说道:“老爷子,我的意思:阳世火兄说过他与老爷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因此,我就觉得阳世火如果远行,老爷子一个人留下……。”

小老头子连连摇着手,抢着说道:“不要紧,不要紧。”

此时屋内已经渐暗,阳世火点上油灯,又从隔壁厨房沏了一壶茶,先给玉蝉秋倒了一碗,再给老头子倒了一碗,可以看得出,他的样子十分恭谨。

玉蝉秋此刻有很大的感慨,了解一个人真是困难,阳世火在外面是如何桀骄不驯,没有想到在家里是如此的恭谨有礼。

另外一件事,阳世火以“神偷”闻名于江湖,也不知道偷了多少豪商富贵、贪官污吏,可看到他住的地方,见到他年迈的老父,却是贫穷如洗,这恐怕也是别人所想不到的事。

直到此刻,玉蝉秋对阳世火的观感,有了不少改变。

小老头对着玉蝉秋说道:“姑娘,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倒是真的,不过并不是我老了不能动,要他来养活我。那是因为……。”

小老头子叹了口气,他的神情,和他的面貌是十分不配合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感喟地说道:“阳世火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这种人需要有人提醒及约束。偏偏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知己的女友,他就是个没笼的鸟,所以,老朽就只好跟他在一起。”

忧虑的神情没有了,一变而为笑嘻嘻地说道:“这几年东奔西跑,人老了,也累了,桐城县是个好地方,我要留下来,懒得管他了。姑娘,你能让他跟随你,这是老朽求之不得的事,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他念到“阿弥陀佛”时还真的合掌当胸,拜了一拜,也不知道他是拜佛?还是拜玉蝉秋姑娘。

这样的结果,原是玉蝉秋所没有想到的事,小老头儿下得椅子,对玉蝉秋招招手,笑着说道:“来,来,帮我到厨下,有鱼有­肉­,整治出几个菜来,今晚,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一顿,明天,我送你们启程。”

阳世火在一旁叫道:“爹,玉姑娘人家她……。”

小老头儿促狭地眨眨眼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像玉姑娘这种人,厨下的事,她是沾不上手的。要她到厨下来,就没有把她当贵客看待,咱们爷儿俩,可以好好地聊聊。”

阳世火有这么风趣而弥坚的父亲,该是玉蝉秋再一次没有想到的事。

看来今天晚上小茅屋里会充满了欢笑。

看来明天开始,玉蝉秋的千山万水之行,不再孤独,因为她有一个忠心的伙伴。

这样一对江湖儿女,去走访千山万壑,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有谁能晓得。

世事如棋,变化莫测。这八个字可以连用到任何人和事的上面去。

就好比是武功盖世,豪气­干­云的金盏花,一夕之间变成了手无缚鸟之力的普通人。

这一个突变,对于金盏花而言,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一次受不了的打击。

但是,玉蝉秋的恩情,方倩柔的柔情,使他死不得,也躲不掉,只有成为方家双井内宅后园的一名住客。

住在方倩柔原先的书房里,他不是一个喜欢书文的人,面对着这么多的经典古文,他感觉有一股压力。

幸好有春兰姑娘的聪明颖慧、笑语解人,更重要的是方倩柔的一丝柔情,终朝落在金盏花的身上。金盏花就是一双展翅欲飞的大鹏鸟,也难以冲天而去,何况,现在的金盏花是一个抖掉羽毛的凤凰鸟,欲飞无力了呢?

每一照例的三餐,方倩柔一定是到书房里来,陪着金盏花用餐。

平时无事,方倩柔也是要来书房陪着金盏花谈笑。

方倩柔姑娘是聪明的,她原先最希望听到金盏花为她讲述江湖上的点点滴滴,是她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可是现在她反实为主了,她不但不要求金盏花谈江湖上的掌故,甚至于是绝口不提。

理由很简单,她要金盏花慢慢地忘掉江湖上的种种,至少暂时要忘掉昔日的风光。

因此,日常跟金盏花所谈的,都是由方倩柔姑娘就记忆中的历史,娓娓地道来,消此永尽。

当然,在金盏花定期调息练功的时候,她是不会打扰他的。

这天,金盏花坐在房里,调息行动,无论他如何的运气,就是提不起一口气,功行不到。

他再三地凝神一志,却没有办法做到。

终于,他叹了口气,倒在太师椅上,潸然欲泪,使他顿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方倩柔姑娘悄悄地出现在门口。

她轻轻地说道:“花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金盏花立即站起来,抢上前一步说道:“倩柔,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呢?万一不小心……。”

方倩柔微笑着说道:“不会的,不会摔倒的,花大哥,你是怕我摔倒是吗?谢谢你的关心,你人真好。其实,在这个后院四周,我都已摸熟了……。”

金盏花说道:“那也不行啊!万一……。”

方倩柔微笑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是不会有万一的。这后院的四周,里里外外,照你有眼睛的人来说、叫做闭着眼睛可以走。像我这样根本就没有眼睛的瞎子来说,本来就是闭着眼睛走的。”

金盏花说道:“倩柔,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自己呢?”

方倩柔笑得很轻松地说道:“花大哥,你是说瞎子这两个字是吗?”

她走进房里来,很准确地停在金盏花的面前,伸手给金盏花说道:“走,我们到房子外面,走廊上去坐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金盏花跟方倩柔姑娘已经是很熟了,从七月流火的季节,已经到了八月丹桂飘香,虽然还只是一个多月,但是由于朝夕相处在一起,自然的增进着彼此的感情。

但是,像今天这样,方倩柔姑娘主动伸手要金盏花来牵着,这还是第一次。

金盏花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快地牵着方倩柔。

他在想:“春兰和秋连都不在这里,牵扶一下,是理所当然的。”

方倩柔的柔荑一落入手中,真的是柔若无骨,让人心动。金盏花虽然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但是,他是一个铁汉,他甚至于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牵过。虽然玉蝉秋曾经为他­祼­裎相拥,他是在昏迷之中。

如今他牵住方倩柔的手,而且立即为方倩柔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心不自觉地激荡了-下。

方倩柔姑娘并没有说话,缓缓而又熟悉地,走到屋外走廊,靠着竿柱,在沿廊长椅,她拉着金盏花坐下来。

院中的桂花传来阵阵清香,令人感到甜美无限。

方倩柔姑娘长长地吸了口气,微笑着说道:“虽然我瞎了眼睛,我却仍然有可以嗅到香味的鼻子,仍然让我能感受到,或者应该说是让我享受到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

金盏花叫道:“倩柔,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快?”

方倩柔姑娘微笑说道:“你看我像是有不快心事的人吗?”

她抬起双手,交叉到脑后,旋转着身子,又长长地吸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应该可以看得出,今天我是很快乐的一天。”

金盏花想想也的确是这样,从她露面到现在,她脸上一直挂着可爱的笑容。有心事的人,是不会笑出来的。

可是,她却为何……。

方倩柔笑得那么自然而又甜美,她甜甜柔柔地说道:“花大哥,你是在奇怪我今天说话有些不对,口口声声说出自己是瞎子这种话来。”

金盏花心想:“我就是这个意思,平时,我们大家都忌说这两个字,怕的就是伤害到你,今天你倒是一口一声的瞎子。”

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方倩柔似乎就想到了他的心里。

她微笑着说道:“说到这里,我要真诚地感谢你花大哥,你不但是一位君子,而且是一位十分细心体贴人的男人。”

这些话她平常不会说出来的。

金盏花有些不知所措地默然没有说话。

方倩柔说道:“你在这个多月当中,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与眼睛有关的话,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是多么能体察、体谅、体贴别人的人。”

她放下了手,突然又伸出去,正好握住金盏花的手,她转面向着金盏花,很严肃地说道:“你知道吗?花大哥,用不着了,早就用不着了,自从你来到我这里的第二天,就已经用不着了。因为,我当时,由于为你难过,自己悟出一点道理,那就是:不要躲避,要面对着要来的一切。”

金盏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是,从没有像此刻给他的震撼是地大。

面对着这样一位瞎了眼腈的美丽的姑娘,能够由她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那不是人说的话,而是醍醐灌顶,甘露浇心,那是神化的当头­棒­喝,那是难得一闻的天籁。

这份冰凉沁脾的甘露,还在继续地浇着:“我的眼睛瞎了,我还是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跟普通人完全一样,一方面我不放弃寻找光明,而另一方面我要快乐地活下去。我为什么要挂一幅面纱?挂上面纱别人就不知道我是瞎子了吗?我为什么一天到晚要扶着人才能走路?离开了人我就是废物了吗?”

金盏花忍不住叫道:“倩柔……”

方倩柔姑娘停了一会微笑着说道:“你看,现在我除了不能看书写字?我几乎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你看,我可以闻到花的香、我可以听到流水的淙淙、我可以感受到人情的关爱……”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往后,我有复明的机会,永远都是有希望的,在希望没有来到之前,我继续努力快乐地生活,一天比一天活得好。”

她突然抖了抖金盏花的手,说道:“花大哥,你一定觉得倩柔疯了,怎么今天尽说些疯疯癫癫的话,那是因为方才我听到你的叹息!”

金盏花说道:“倩柔,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书房的?”

方倩柔姑娘说道:“对不起,花大哥,我来了有一阵时间了,因为,我听到房里静静的只有呼吸声,当然你不是就寝,而是在练习行功,我没有敢惊动你。”

金盏花急忙问道:“后来呢?”

方倩柔说道:“后来我听到你长长地叹息,而且听得出你有潸然欲泪的伤心,我知道你运气行动又失败了。”

金盏花忍不住说道:“倩柔,我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方倩柔姑娘立即叫道:“啊!不,花大哥,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永远不要丧失信心。”

她松下金盏花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转身扶着长廊的椅靠,倚靠着柱子,轻轻地说道:“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你也应该对玉蝉秋姊姊有信心,在希望没有实现以前,永远存着希望,而且,要面对着一切,让自己快乐地活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有些自嘲的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我这样的年龄,这样浅稚的生活体验,哪里能对你说出这些话来呢?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到这里,感觉到自己的双肩,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拥住。

她不觉微微一颤。

金盏花用他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近得几乎是贴近耳根的距离说道:“倩柔,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你对我的一份关怀。倩柔,你的聪明智慧,启开了我的茅塞,你不只是我的恩人……。”

方倩柔嗯了一声说道:“不许提恩人二字。”

金盏花说道:“而且是我的良师、益友,最好的朋友。”

方倩柔姑娘没有说话,她只感受到轻拥着她双肩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量。

她也不自觉地依靠过去,她依靠到的,是宽大温厚的胸膛,使她感觉到是如此的安逸,是如此地使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满足。

阳光洒在后院的花圃上,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味,让人闻了分外的舒适。

这真是一个洋溢着温暖的春天,虽然目前已经是花残菊尽的深秋。

忽然,金盏花轻轻地松开双手,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方倩柔没有移动身体,只是轻柔地问道:“是想起了玉姊姊吗?”

金盏花说道:“倩柔,对蝉秋我已经不是亏欠二字所能够表达我对她的心情。”

方倩柔低低说道:“我明白。”

金盏花说道:“她代我去赴约,那是一场生死之约,如果她有了闪失,我将终身遗恨。”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金盏花忽然拉住方倩柔的手说道:“倩柔,如果此刻玉蝉秋站在这里,我会很直接了当地告诉她,我放弃仗剑江湖的雄心,我不要恢复我的武功,我只想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

方情柔兴奋地问道:“花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随着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不是真的,那是你舍不得玉姊姊为你千山万水去找寻灵药,所以你才说出好那些话。如果……如果……。”

她说着说着,泪水滚滚流下,又慌不迭地扯起衣袖拭去泪痕。

金盏花松下手,问道:“倩柔,你怎么啦?”

方倩柔摇摇头,然后又悠悠地说道:“你不去做个普通平凡的人,你是一条游龙,是要在大江大浪里去遨游,浅水的池塘,是留不下你的。”

金盏花苦笑说道:“倩柔,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我现在是一条泥鳅,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已经是不错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倩柔,你不要介意我说的话,我只是表示,安心地在你这里待下去,我已经很满足。”

方倩柔忽然凄凉地笑了一笑,岔开话题说道:“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花大哥,我们去吃饭吧!饭后你还要调息练功。”

她昂着头,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她刚一转过金盏花住的书房,她缓下脚步,说道:“是春兰吗?午饭准备好了没有?”

她的话一说完,又立即说道:“你不是春兰,你是谁?你怎么来到我们的内院?”

[奇]对面的人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是谁?要你身后面的人他认识我。”

方倩柔情绪立即变得很紧张,她站在那里,很自然地伸手出去,抓住走廊上的柱子。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书]她回过问来,对金盏花问道;“花大哥,你认识这位姑娘吗?她到底是谁?她,来到这里做什么?”

金盏花抢上一步,握住方情柔的手,安慰着说道:“倩柔,不要紧的,让我来对付她。”

[网]方倩柔手心在冒着冷汗,她拉紧金盏花的手,问道:“花大哥,你真的认识她吗?”

金盏花冷笑说道:“当然认识,就是她的师父在五里拐子无端给我一记玄­阴­掌,今天我才变成这样。她叫厉如冰。”

方倩柔忽然拉住金盏花,自己挺身上前说道:“厉姑娘,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花大哥现在已经不是江湖客,他现在住在我这里休养。如果没有别的事,厉姑娘,你请吧!”

她一昂头,叫道:“春兰,送客。”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叫送客那一套,我要是不走,谁也撵不走我。不过,你放心,我问完金盏花几句话,我立即就走。”

金盏花说道:“你问吧!”

厉如冰说道:“玉蝉秋她人现在哪里?”

金盏花说道:“我不知道。”

厉如冰冷笑说道:“你敢说不知道,在五里拐子那次,我已经看得出,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因为她已经离开相府了。”

金盏花问道:“你找玉蝉秋做什么?”

厉如冰说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金盏花说道:“不论你怎么说,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玉蝉秋现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甚至于她现在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分手已经一个月了。”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我现在知道玉蝉秋为什么要跟你分开了,原来你存心不良,看中了方家的大财产,才来找这位方家瞎了眼睛的方姑娘……。”

金盏花喝道:“厉如冰,你这个充满恨心的女人,你在乱说些什么?你不觉得这些话出自一位姑娘家,是多么的失分寸。”

他又缓下语气说道:“厉如冰,你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你打听玉蝉秋的下落,根本就是幌子,像这种人,根本不懂得关心别人。说吧!你要将我怎么样?你可以任意而为,因为我金盏花现已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厉如冰闻言一怔,立即问道:“金盏花,你在说什么?”

金盏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方倩柔突然横过身子,和金盏花站在一起,说道:“厉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可对坦白地告诉你一点,如果你要伤害花大哥,你必须要先杀死我。”

她说着话,伸手将金盏花抱住,将头贴在金盏花的前胸,很坚定地说道:“杀死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算不得好汉。如果你有信心,你就应该等到我花大哥恢复了功力,到时候你再来算帐不迟。”

厉如冰一听,忍不住说道:“金盏花,你是真的没有了武功吗?”

她没有等到金盏花回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这样的笑声代表什么?

十三

方倩柔对这一阵笑声,自然地产生一份恐惶,她恐惶的不是为她自己的安全,此刻她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她是为金盏花感到恐惶,她在笑声一落之后,紧接而来的伤害。

她突然间,把金盏花抱得更紧。

金盏花也忽然伸手拍拍方倩柔的背,很平静地说道:“倩柔,不要这样。”

方倩柔委屈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说道:“倩柔,你不明白,如果她要伤害我,你是保护不住我的。她只要用一根指头,在任何地方一点,就会要了我的命。”

方倩柔不安地叫道:“花大哥,如果她将你害死,我也不会活下去的。”

金盏花叹了口气说道:“倩柔,不要说这种话。我亏欠你已经太多了,你如果……唉!”

方倩柔突然松开双手,只是依偎在金盏花的身边,很严肃地说道:“花大哥,这亏欠二字我是不要听的。如果说亏欠,那应该是我。你知道吗?自从我眼睛瞎了以后,是你为我带来了生气和希望,如果不是你,我这一辈子就生活在绝望的深渊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恩惠。”

她仰起头,认真地:“花大哥,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是一刻也不会多活下去的。”

厉如冰在一阵狂笑之后,她是要取笑或戏弄金盏花的,可是她在笑声停了以后,没有说话,因为她被眼前的情景,迷惑了自己。

一个已经完全失去武功的江湖浪子,一个是双目失明的瞎:尹姑娘,两个截然不同身份的人,两个完全不同处境的男女,居然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真是厉如冰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尤其她听到金盏花和方倩柔彼此互替生死。是厉如冰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话、第-次看到的事。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任何人说来她都不会相信。

如今,她亲耳听到了,也亲眼看到,她能相信吗?

她自己禁不住摇摇头,因为在她的心里,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的价值,剩下来的只有恨,那里还有无企无求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厉如冰呆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方倩柔站在那里没有听到有任何动静,她的手心仍然一直在出冷汗,紧紧地抓住金盏花的手。

她侧着耳朵倾听一下,但是,立即她又恢复了失常的神态,她平日要求自己尽量不做出瞎子的形状,她昂着头问道:“厉姑娘,你也笑够了,还有什么指教吗?如果厉姑娘没有别的事,请你离开这里。”

金盏花接着说道:“在下由于令师一记玄­阴­掌,几乎断送了­性­命,多亏了玉蝉秋姑娘救了我的­性­命……”

厉如冰奇怪地说道:“你是说玉蝉秋能除去你身上的寒毒,怎么会呢?她有解药吗?”

金盏花不觉脸上一阵热,因为他想起玉蝉秋­祼­体相拥的事,随又一阵沉重。他只是摇摇头说道:“玄­阴­掌的寒毒不是只有你师父才有解药的。”

他又立即提高了声调:“反正我没有死,这是真的。你也不必管我是怎么去除寒,倒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由于你师父地一记玄­阴­掌,使我丧失了武功……”

厉如冰问道:“因此你恨她?是不是?”

金盏花说道:“恨,开始是有的,但是,习武不­精­,又能怨谁。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个,而是玉蝉秋的下落。”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是真的吗?”

金盏花道:“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以一种怀疑的心情来看问题呢?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相信别人呢?”

厉如冰开始有些不耐的烦躁,说道:“废话少说,告诉我玉蝉秋现在那里?”

金盏花摇摇头说道:“我很奇怪。你跟你师父十多年,找没有说错吧?十多年除了让你怀疑,不相信别人、恨所有的人之外,难道没有传授你一点别的东西吗?”

方倩柔轻轻地阻止着说道:“花大哥,你不要说了。”

厉如冰却接着说道:“不要紧,让他说。金盏花,你于脆说得明白一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盏花说道:“从你师父一记玄­阴­掌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件事来看,她的武功是位高人。可是,你是她的徒弟,为什么没有教你为人处世之道。”

厉如冰说道:“谁说没有?”

金盏花说道:“怀疑、猜忌、仇恨、报复……是这些吗?”

厉如冰说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金盏花笑笑说道:“人与人之间,还多的是互谅、互助、互爱、容忍、谦让……就如-个江湖客来说,还有一个义字,为了朋友,可以两肋Сhā刀,这种牺牲、奉献,你曾经听过吗?”

厉如冰有一种似懂非懂的表情,脸上的表情是迷惑的,是茫然的!

金盏花说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玉蝉秋她到哪里去了。”

厉如冰说道:“那你就快说呀!为什么要兜圈子?”

金盏花说道:“玉蝉秋为了我的武功丧失,她立意走遍名川大山,攀荒四塞,为我寻找灵药,遍访名医,恢复我的武功。”

厉如冰想了下问道:“那是一种很艰苦的旅程啊!”

金盏花说道:“何止是艰苦,也是一种危险的旅程,走在无人的崇山峻巅之中,一个单身姑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很可能随时丢掉­性­命!”

厉如冰禁不住问道:“为什么呢?她欠你什么吗?还是你给她多少代价?”

金盏花笑了,他笑得怜怜。他摇头说道:“已经没有办法说清楚了,我只能告诉你,她不欠我什么,我也没有任何代价可以收买她替我跑万水千山,那只有一个东西使她这么做:那就是情感。”

厉如冰不解地问道:“情感?有什么样的情感能值得这么做?”

金盏花说道:“友情、爱情、亲情,都可以使人无条件地奉献出自己,只要这份情感是真的!”

厉如冰低着头,她在迷惑中沉思。

因为金盏花所说的这些话,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

情感,是一个多么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能让人如此不顾一切,冒险犯难吗?

厉如冰想了一想,抬起头来问道:“金盏花,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金盏花说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这样吧!我再为你讲一件事。”

方倩柔是聪明的人,她立即知道金盏花要说的是什么,她立刻说道:“花大哥,说了许多话,未见得能让她相信,又何必说呢?”

金盏花说道:“倩柔,厉姑娘也是一位聪明的姑娘,她会从冷酷的恨海中回头的,你不觉得这也是-场功德吗?”

厉如冰说道:“金盏花,你不是要再讲一件事吗?为什么不讲下去呢?”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我们站在这里说话,彼此都觉得很紧张,为什么不坐下来,轻松地来谈谈。”

厉如冰有些不解地问道:“坐下来谈?为什么?”

方倩柔姑娘真正是玲珑心巧,她立刻明白了金盏花的心意,她也感觉到方才的危机,已经完全过去了。

她松开金盏花的手,上前走了两步,含笑说道:“厉姑娘,对不起,今天是我的不是,你来到方家后院应该是我的贵客,为什么我都忘记请你到房里去奉茶,请吧!厉姑娘,我在前面带路。”

厉如冰奇怪地说道:“你带路?”

方倩柔微笑说道:“是啊!这里我是主人,当然是应该由我来带路。俗话说:在家不会迎贵客,出外方知少主人!我是在家里懒散惯了,对客人有了怠慢,请多包涵啊!厉姑娘!”

厉如冰看她脸带笑容,从容地朝着回廊那头走去,她不觉地走过去伸手扶住方倩柔姑娘。她这样一伸手,方倩柔不觉一怔,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立即她满面笑容,并且回过头来,面对着厉如冰,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厉姑娘。”

厉如冰不很自然用手牵着方倩柔的手,随意地问道:“方……姑娘……!”

方倩柔立刻接过来说道:“我叫方倩柔。”

厉如冰顿了一下,说道:“倩柔姑娘,你看起来很快乐。”

方倩柔偏着头,脸上露着俏皮的笑容说道:“为什么要不快乐呢?是因为我是瞎子吗?”

厉如冰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倩柔笑容可掬地说道:“厉姑娘。当我眼睛刚瞎了那段时间,我的确是很苦恼,我对周围一切的人和事,都充满厌恶!可是后来我想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的眼睛瞎了,我的其他一切都与别人一样,我照样地可以享受……情感给我的温暖,亲情、友情……”

厉如冰笑了一下说道:“还有爱情是吗?”

方倩柔笑容不断,她并没有回答这个,她只是很认真地说道:“当我的看法改变了之后,我就充满了快乐,厉姑娘,还有一个更让我充满希望的原因,玉姊姊说……”

厉如冰说道:“你说谁?谁是玉姊姊?是玉蝉秋吗?”

方倩柔说道:“是啊!玉姊姊对我的爱意,对我的关怀,比亲姊姊还要好。”

厉如冰显然又有了新的不解,她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玉蝉秋她说些什么?”

方倩柔说道:“玉姊姊她说,等她为花大哥找到了灵药,恢复了花大哥的武功,花大哥就可实现他的一项心愿。”

厉如冰问道:“金盏花,你的心愿是什么?”

方倩柔微笑着说道:“让我来回答。花大哥要像玉姊姊一样,踏遍千山万水,要寻灵药,为我治好眼睛,让我重见光明!”

厉如冰嘘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帮他,他又帮你,到底这是为什么?”

金盏花跟在后面说道:“这就是为人之道,并不为什么。朋友就有互相帮助的义务,帮助人的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被帮助的更是内心充满了温暖,各蒙其利,为什么不做呢?”

一路走来,到了方倩柔的书房,也就是金盏花居住的地方。

方倩柔让厉如冰进来,并且招呼她坐下。

厉如冰看了看四周,坐下来以后,春兰乖巧地适时送上来新沏的茶。淡淡地清香,给人带来舒畅。

厉如冰坐下来,笑了笑说道:“你们把我当作客人一样的来接待?”

方倩柔微笑说道:“我们是把你当作朋友来接待。”

厉如冰诧异地说道:“我也是你们的朋友吗?”

方倩柔微笑说道:“为什么不是呢?我们谈得这么投机!你不觉得我们彼此谈得很融洽吗?朋友认识的时间不拘长短,有的一见就成为很好朋友,比如说像我们一样!”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今天一定听到很多以前没有听到的事,其实,真正说来,今天我们所说的,都是一些常情,只不过厉姑娘过去……自幼随师父修炼,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听起来新奇而已。”

方倩柔说道:“厉姑娘是一位本­性­十分善良,为人又是冰雪般的聪明,只要一说,就没有不知道的。”

厉如冰不觉一笑说道:“我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吗?”

金盏花说道:“我们还没有说到你的特点,比方说,你是从来不展颜一笑的,可是你方才那一笑,使人看到你真正美丽,真正的丽质天生……。”

方倩柔笑道:“只可惜我看不到。”

金盏花说道:“你一定可以看到的,因为,玉蝉秋会寻到灵药,恢复我的武功,我也一定可以寻到灵药,治愈你的眼睛,到那时候,你不是就可以看到厉姑娘了吗?”

厉如冰又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我看你们对一切都充满希望,也充满了信心。”

方倩柔这才正­色­说道:“厉姑娘,你说对了,因为对一切充满希望,所以,我们活得快乐;因为对一切充满信心,所以我们对任何人与事,不会轻易的仇恨!”

厉如冰点点头说道:“要是旁人说这种话,我会当他是在说空话。你不同,你本身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我无法不相信你,说实在的,今天我听了许多,也看到了许多,从前都没有做过,没有看过的,今天让我学习到了许多。”

金盏花说道:“这话不像是出自厉姑娘之口!”

方倩柔低低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笑笑说道:“我说的是内心话,厉姑娘一身傲骨,心比天高,而且对人与事的看法,都是充满了仇恨……。”

方倩柔忍不住再度叫道:“花大哥!”

厉如冰微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关系,说实话,要搁在以前,我早就动手打起来了,可是现在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方倩柔连忙说道:“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可以听得到,厉姑娘笑着说话的时候多了。一个人有了笑容,整个人生都会随着改变的,只可惜我看不见,否则我可以看到厉姑娘可爱的笑容!”

厉如冰说道:“你不是等待金盏花为你寻灵药的吗?等你的眼睛复明了,你不就可以看到了吗?相信那时候我还不是老婆婆,我的青春还在。”

金盏花微笑击掌说道:“一个人能笑,而且能说笑,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厉姑娘,你不觉你突然间改变了很多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这大概就是你们说的,我的本­性­是善良的,过去……。”

金盏花说道:“过去是受了令师的……。”

厉如冰立即正­色­说道:“金盏花,不要批评我师父。”

金盏花马上道歉:“对不起,幸好我还没有失言。”

厉如冰说道:“你挨了一记玄­阴­掌,你有理由恨她,但是,你们都一再强调,不会恨一个人。”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那是当然,恨并不是一件好事。”

厉如冰说道:“我恩师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但是,她的眉头从没有展舒过,仿佛是背负着深沉无比的仇恨,她生活严谨,完全苦行生活,对我的教诲更是严格。啊!我为自己师父说得太多,而且时候也不早了……”

方倩柔连忙说道:“厉姑娘,现在也快要到用饭时候了,何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午饭呢?”

厉如冰说道:“和你们?”

方倩柔很自然地说道:“是的,在这里吃饭只有金盏花和我,他在这里没有别人知道……当然,厉姑娘是例外。”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你还记得我要向你说明两件事吗?”

厉如冰说道:“你已经说了一件,玉蝉秋为恢复你的功力,只身走天涯的事。”

金盏花说道:“我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我被安排在方姑娘这里。”

厉如冰看了方倩柔一眼,方倩柔似乎已经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感到有一点不欢。只是轻轻地对金盏花说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说的呀?”

金盏花说道:“值得一说。厉姑娘,我失去武功之后,万念俱灰,对未来失去信心,这时候玉蝉秋为我寻药走天涯。而方倩柔为了收容我,不让我在流浪中自寻绝路,让我住在这后院,她冒着名声玷污的危险,救了沮丧的我,让我静心地在等待,在修养,这份恩情……。”

方倩柔连忙说道:“为什么一定要说是恩情呢?”

厉如冰说道:“金盏花,我明白你说话的用意,人与人,应该处处时时讲着友爱,这个世界才会令人温暖。”

她上前握住方倩柔的手,说道:“我必须走了,今天让我收获很多。”

方倩柔依依地说道:“你一定要走吗?”

金盏花说道:“她来了为了打听玉蝉秋的下落,如今玉蝉秋下落不明,你如何回去跟令师回话?”

厉如冰说道:“我师父已经离开了,在桐城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师父说,留在桐城,注意玉蝉秋,就这样我留下来了。”

金盏花说道:“你一个人留在桐城,将有什么样的打算?”

厉如冰笑笑说道:“江湖道上我是陌生的,也许我该闯一闯。”

方倩柔突然说道:“厉姊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厉如冰一怔,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方倩柔双手紧紧握住,半晌才说道:“你真的叫我姊姊?啊!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么好听的称呼!让我听着是那么舒服。”

方倩柔也握着厉如冰的手,诚恳地说道:“厉姊姊,我们一见如故。我要在此刻,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厉姊姊,留下来好吗?我是说,请你留在我这个后院。反正你在桐城是一个人,而且又没有要事,就算是等候玉姊姊的归来,你在这里跟我们朝夕相处,那该多好,答应我好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倩柔,你的真情,我很难拒绝。请你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

方倩柔说道:“厉姊姊,只要你知道我是一片真诚,那就好。厉姊姊,我在等候你的来临。”

厉如冰很慷恨地说道:“好!即使我不能搬来,我也会前来跟你说明,而且,我也会常常来看望你们。”

她点点头,松开手,站起来正要走出房门。

金盏花忽然说道:“厉姑娘住在桐城县何处?”

厉如冰没有回答。

金盏花即又说道:“对不起,我的意思如果厉姑娘回去方便时,拜托你经过一下东门的一家客栈,那时住了一位安庆府的捕头铁尺王……。”

厉如冰立即说道:“他是为相府遗失金盏的案子,来到桐城的,怎么会跟你扯上关系?”

金盏花说道:“你也知道金盏这件案子?”

厉如冰淡淡地说道:“来到桐城的人,还有不听说的吗?”

金盏花说道:“我是来看热闹的,因为金盏花与金盏二字有关系,因此变成了嫌疑最重要的人。”

厉如冰说道:“因此铁尺王找上了你。”

金盏花说道:“他大概还不够资格找我,是我找上了他,希望从他身上找出金盏花的案情,结果我给自己套上了麻烦!”

厉如冰说道:“他求你?”

金盏花说道:“我们这些人最怕的大概就是一个‘求’字。我答应给他回音的,结果……唉!”

厉如冰说道:“要我去替你说一声?这个差事我应该做的,如果你不是中了玄­阴­掌,至少你不会失这个约。”

她没等到金盏花回话,便对方倩柔说了一句:“我走了。”

方倩柔紧跟了两步,几乎绊倒在门槛。她叫道:“厉姊姊,我在等你。”

厉如冰远远的应了一声,飞身越出方家后院的围墙,便迳自往东门客栈走去。

从方家后院到东门大桥附近的客栈,路程很近,而且不是很热闹的大街。从丰备仓到向阳门,出东门就到了大桥。

厉如冰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一开始,她有一股气上撞,照她以往的脾气,她会很快地逼住对方说出真情来,直截了当地做了处置。

此刻的厉如冰是茫茫地笑笑,根本就没有去理会,迳自找了客栈,在柜台前打听,掌柜的立即卑躬奴颜地恭送姑娘到铁尺王的房门口。

掌柜的记得玉蝉秋姑娘的前车之鉴。

厉如冰一敲门,里面传来醉意甚浓的声音。

推开进去,铁尺王醉态可掬,半伏在桌上,眯着眼睛望着进来的人。

他一眼看到厉姑娘,一个冷汗,酒意去掉一大半,酒都化作冷汗,衣都湿了。

他赶紧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说道:“不知姑娘来,失礼得很。”

厉姑娘走进来四下看一看说道:“大名鼎鼎的安庆府铁尺王,成为成天包着酒罐子的醉猫,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听。”

铁尺王垂下眼,十分哀伤地说道:“不瞒姑娘说,铁尺王今天已经连猫都不如。在桐城县整整住了一个半月,进退失据,除了喝酒解愁,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既不能回去,又不能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

厉如冰说道:“你应该回去,这件案子你办不了。”

铁尺王说道:“按说我早就回去,因为我遇到了两位名人,神偷阳世火和金盏花,给我带来希望,没想到,这两个江湖上的大名人,居然对我这样老朽,失了信约……。”

厉如冰说道:“不要怪他们,因为事情的变化,也不是他们所能料得到。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回去吧!这案子不要查了,只要你回去向知府大人交差,准备后事。”

铁尺工睁着眼睛说道:“小的不明白姑娘说什么?”

厉如冰说道:“不要办这件案子,相府里会销案不追,你又何必在外面浪荡呢?”

铁尺王果然是老捕头,立即深深一揖,说道:“姑娘的话,我还能信不过吗?小的在此叩谢姑娘的帮忙,小的明天一早就走。”

从“老朽”到“小的”,铁尺王那份感激之情,是可以想见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铁尺王不愧是老江湖。像这样一宗重大的案子,他能在桐城一等就是一个多月,他死捏着金盏花这条线索不放。

在等着一个多月之后,他又居然凭着厉如冰的几句话就决心回安庆府交差。

除了说他是老江湖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明。

厉如冰临出门,又转回身来,说道:“这是一趟苦差事!”

铁尺王拱手说道:“谈不上苦,小老儿是活到老、学到老,这趟差事又让小的增长不少见识。”

厉如冰从身上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说道:“这锭金子给你,足够你回去养老的人。”

铁尺王退后一步,惊慌拱手说道:“姑娘的赏赐,小的不敢收……”

厉如冰说道:“我说过这是你这趟苦差事的一点补偿。”

铁尺王叉手正­色­说道:“小的冒昧的问姑娘一句话……金盏这件案子,是与姑娘有关?”

厉如冰说道:“如果与我有关,你就要拿我归案?”

铁尺王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厉如冰说道:“那不就结了吗?你拿了钱回安庆府,保你可以结案,你回家做你的老太爷,享你的清福,你还要知道什么?”

铁尺王连声“是、是”之后,他忍不住又说道:“姑娘,小的斗胆多说两句,小的原来以为姑娘是相府里的玉姑娘……”

厉如冰说道:“所以你才一口答应回去,是不是!”

铁尺王说道:“可是现在小的发觉姑娘不是……”

厉如冰说道:“所以你又改变了主意。”

铁尺王说道:“小的不致于那么没有眼­色­,敢跟姑娘说话不算数。只是小的觉得奇怪?姑娘既然不是相府里的玉姑娘,为什么要出面搅和进去这件案子?又如何一再告诉小老儿,回安庆府交差,绝对可以结案,这些事都是令小老儿没有办法明白的。”

厉如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相府里的金盏是我盗的呢?”

铁尺王眼睛争得像雨淋蛤蟆。

厉如冰说道:“现在我把金盏送回到相府,是不是可以销案?”

铁尺王一直说不出话,站在那里发呆,因为这一时的变化,超过了他所能想到的。

厉如冰说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话?”

铁尺王竟然额头上出了汗,连声说道:“相信!相信!”

厉如冰说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就不要回去,随你的便!”她说着话,就飘然而去。

撇下了呆在房里半天回不过神的铁尺王,厉如冰一直奔向城西相府大街。

对于相府,厉如冰似乎非常的熟悉,她不走大门,从后花园一跃而进,后花园里没有人影,正斜的夕阳,照得花园里的残荷谢菊,有一分苍凉。

厉如冰没有再向前进,绕过一处回廊,穿过一丛紫竹,停在一堵矮矮的围墙前,墙上有一处圆形月亮门,双扉紧闭。

厉如冰站了一会,她没有越墙进去,来回地走了两趟,停在月亮门前,举手叩门。敲了几声,才听到里面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谁呀!”

月亮门呀然而开,门里站了一位垂髻小丫环,睁着一双乌溜眼睛,充满了惊讶的眼神,问道:“你是谁呀?”

厉如冰皱了皱眉毛说道:“我是来见老夫人的。”

小丫环天真地望站她问道:“看你的样子,像我们相府里的玉姑娘,可是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呀?你不是我们相府里的人,对不对?”

厉如冰说道:“你看我真跟你们玉姑娘长得很像吗?”

小丫环说道:“是真的很像。可惜玉姑娘现在走了,要不然你跟她比一比就知道了。”

厉如冰说道:“你知道玉姑娘她到那里去了吗?”

小丫环摇着头说道:“不知道,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呀?你是怎么进到相府来的?你这样一个人闯进相府,是要被捉到官里去的。”

厉如冰笑笑说道:“他们不会捉我到官里去的,让我进去看老夫人好吧?”

小丫环伸着双手说道:“不行!你这样怎么能见老夫人?按规矩是要通报的,然后才能传见。”

厉如冰说道:“那你替我通报吧!”

小丫环急着摇手说道:“不行啊!……”

里面这时候传出来问话:“小玉!外面是谁呀?”

小丫环悄悄对厉如冰说道:“糟糕!老夫人听到了。”

她又忙着朝后面回话:“回老夫人的话,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里面长长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说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小丫环应了一声“是”,又悄悄对厉如冰说道:“老夫人叫你进去呐!”

厉如冰也悄悄地对小丫环说道:“不会叫人来捉我吧?”

小丫环说道:“我看是不会的啦!这地方是禁止闲人前来的。”

厉如冰笑笑捏了一下小丫环的脸,便走进门去,门里是一处小小的花圃,种植着几株梅花,只是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显得有些冷清。走过小花圃,走进格子门,但见香烟燎绕,神龛里供的是观世音菩萨。

厉如冰立即收剑心神,恭恭敬敬地在蒲园上叩了三个头。

她刚一站起来,就听到有人问道:“姑娘,你贵姓呀?你要见老身有事吗?”

厉如冰回头一看,她的心一跳,她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正流露着惊讶而又慈祥的眼神,注视着厉如冰。

厉如冰顿时有一种上前拥抱的行动,但是,她没有那么做,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老夫人倒是走上前来,牵着厉如冰的手,仔细地看着看着,竟然从眼睛里流出泪水来。

厉如冰有一分心动,说不上来是什么理由,顿时也有一种鼻酸的感觉。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窘态。

老夫人仿佛被咳嗽惊醒,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抬起手来拭去眼泪,笑笑说道:“人老了,无缘无故流泪,真叫人笑话。”

她牵着绵手不放,走进东厢静室里,招呼厉如冰坐-下。

静室里除了两张椅子,一张书桌,上面罢了几本佛经,案头还供着一盘佛手,散发着清香,其余真可以说是空徒四壁,使人无法相信,这是相府老夫人居住的地方。

老夫人坐在厉如冰旁边,还是一直注视着厉如冰,终于说道:“姑娘,你贵姓呀?你跟我们的玉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要是你们两人站在一起,大家一定会以为他们是双胞姊妹呢!”

厉如冰突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淡淡地说道:“我不姓玉。”

老夫人“啊”了一声,问道:“那你姓什么呢?”

厉如冰说道:“我叫厉如冰,厉害的厉,其冷如冰的冰。”

老夫。人笑笑说道:“一个姑娘怎么取这样的名字,太……太寒了一点!”

厉如冰说道:“我的名字是我师父取的,我是个孤儿,师父说我的身世太凄凉,这个人间对我其冷如冰,所以取如冰,以资记忆。”

老夫人啊了一声感叹,说道:“真是这样的吗?那真是太不幸了啊!”

厉如冰说道:“为何老夫人说我跟玉蝉秋长得像双胞胎姊妹,我那有她那样的好命啊!”

老夫人一听不觉惊动了一下,连忙问道:“姑娘,你认识蝉秋?”

厉如冰说道:“见过,不熟。”

老夫人说道:“姑娘,你知道她现在到那里去了?”

厉如冰说道:“不知道,不过我晓得她是为了一份感情去奔走天涯的海角去了!”

老夫人更是惊呆了,喃喃地说道:“一份感情,是什么样的一份感情呢?”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你没有继续问我,前来找你为什么?”

老夫人连忙说道:“姑娘,我正等着你说啊!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来说吗?还是要想知道些什么?”

厉如冰说道:“我是来送还老夫人一样东西。”

老夫人不解地问道:“送还给我一件东西?是什么东西呢?”

厉如冰从衣襟底下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收桌上。

老夫人找开布包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十四

任凭相府老夫人如何的善于联想,也没有办法想到厉如冰姑娘从衣襟里面取出的东西,何况老夫人并不是一个善于联想的人。

当厉如冰拿出这件东西的时候,老夫人目瞪口呆。

因为拿在厉如冰手里的,是一个金盏。

这个金盏一落到老夫人的手里,立即认出是相府之物,也就是相府遗失的东西。

关于这件金盏,江湖上传说极多,但是,真正见过这个金盏的人,可以说是没有。

金盏的后面,有两条龙盘绕着,里面也有两条龙盘绕着。这四条龙活灵活现,是出白宫中巧匠之手。当金盏中注满了水或者是酒之后,两条龙跃跃欲动。

据说,清朝宫延中,皇上常常用这金盏赏赐给皇后或妃子,以作为早生龙子的吉兆。

老夫人一见到金盏,呆了一阵之后,才惊觉过来,问道:“姑娘,你这只……金盏是那里来的?”

厉如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老夫人,难道你不认得这只金盏吗?”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认识!相府里曾经藏有那一只。”

厉如冰说道:“我这一只就是老夫人藏的那一只。”

老夫人惊啊了一声,颤抖的手,在捏佛珠的手,充分表现她内心的不安。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不相信是吗?请你看一看,你自己的东西,你自然会认识。”

老夫人软弱地问道:“姑娘,这只金盏是怎样落到你手里的?”

金盏笑笑说道:“是我盗的呀!我为了盗这只金盏,曾经在相府里探访了许久许久,才发觉这只金盏藏的地方。”

老夫人问道:“姑娘,你是怎样晓得我有这只金盏呢?”

厉如冰说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老夫人更加的惊疑了,她那双慈祥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疑之­色­。

她想了一会才问道:“令师是那位高人?”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盗这只金盏,也是我师父安排我这么做的。”

老夫人喃喃地说道:“这又是为什么呢?师父教徒弟,取法行善才对,盗窃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老夫人忽然眼睛亮了起来,又问道:“姑娘,你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从你的谈吐举止之中,可以看得出,你是有良好教育的好姑娘,也就可以说明你的师父-定是一位好师父,他决不会让你学不好的事,他要你盗金盏,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是不是?姑娘,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原因。如果真正有原因的话,那是因为我师父痛恨满人……。”

老夫人说道:“我们并不是满人啊!”

厉如冰说道:“我们更恨替满人做事的汉人,她常说这些人比满人更可恨。如果不是这些认贼做父的汉人,满人也人不了关,也不会把大明的江山抢夺到手。”

老夫人黯然垂下头说道:“你师父想必是前明的遗老……。”

厉如冰说道:“不!她是一位比丘尼!”

老夫人又惊异地望了厉如冰一眼,垂下眼睛说道:“想必是一位有道行的师太。她这么做,真是有心人,因为,盗去了金盏,是对我们张家,是一项极大的惩罚,她是有道理的。”

厉如冰说道:“金盏虽然值钱,但是对相府来说,那是九牛一毛而已,算不得什么损失。”

老夫人软弱地说道:“相府里也没有什么钱,我们老相爷讲究的是勤俭持家,我们并不像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富有。”

厉如冰说道:“瘦死的骆驼也比马要大,再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相府里再穷,也不会在乎这样一只金盏。充其量不过十两罢了,又能值得了多少钱?”

老夫人用一种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姑娘,你说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是,这只金盏它关系着我们张家全家的­性­命。”

厉如冰咦声说道:“这话又怎么说呢?”

老夫人没有立即说话,但是,从他的眼中,流下了眼泪,她的面容戚然,似乎有着无限的悲痛!

她不应该是为着金盏的事而伤心,因为金盏已经就在眼前。那是为什么呢?是触起她的一段往事吗?是什么往事让她这样触景生情呢?

厉如冰是位聪明的姑娘,但是,她也猜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流泪有些失神。稍后,她拭着眼泪说道:“姑娘不要见笑,人老了,容易流泪!”

她扶着桌子坐下,说道:“方才我说到这只金盏,关系到张家满门的­性­命。那是因为金盏是先皇赏赐的,朝庭上赏赐的东西,如果遗失了,那是不得了的欺君之罪,那就是满门抄斩的。”

厉如冰长长的啊了一声:她的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奇怪的感觉。

厉如冰根本不晓一只小小的金盏,竟然关系到这么多的人命,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为了她盗取了金盏,让面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也要挨上一刀,那岂不是太残忍了吗?

她忽然也惊觉到,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是方倩柔影响她吗?方倩柔那里有这么大的力量。

这时刻她竟然有一阵内疚!

她忽然有一丝对恩师的异议!

替满人做奴才的汉人是可恨!但是,像老夫人这样的人呢?是不是也应该恨?

她忍不住安慰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别难过!这是一时的误会,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

老夫人连忙说道:“姑娘,你并没有错!我也听到老相爷说过,江湖上有许多好汉,都在反对当今皇上,这并不是一件错事!”

厉如冰惊讶地说道:“老夫人,你怎么也会这么说呢?你……。”

老夫人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自幼熟读诗书,尊奉正朔,而且我是崇拜仁政的,当今人命鸟官……。”

厉如冰立即吁了一声说道:“老夫人!我虽然不知道丢了金盏要满门抄斩,但是我知道你说这种话是要杀头的。”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姑娘,你有仁慈的心肠,不像你的名字,我的眼光并不老化,你是一位好姑娘。”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并不好,至少没有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好。”

老夫人牵过绵手,亲热的说道:“姑娘,我们十分投缘,要是玉蝉秋玉姑娘不走,今天我们在一起聚聚,那该多好。”

厉如冰沉默了一下,说道:“老夫人,金盏还给你,我感到很抱歉,让你们白白的担心受怕这么一大段时间。”

她将金盏交到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双手将金盏以及厉如冰的手,合在一起。望着厉如冰说道:“姑娘,恕老身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一点也不必有所顾虑,你请说。”

老夫人说道:“姑娘盗金盏的原因,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已经听明白了。不过,照姑娘自己说的原因,为什么又将金盏送回来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能告诉老身吗?”

厉如冰想了一想说道:“如果我不知道,老夫人,你相信吗?”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相信!我当然相信!”

厉如冰又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最近有一次,我恩师问我,是不是还一直在想念着自己的身世?”

老夫人闻言一惊,立即说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实不相瞒,我是一个身世不明的孤儿。自幼跟师父长大的,也可以说是襁褓中被师父抚养长大的。师父对我,可以说是如同再生的父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想追寻出我出生之谜!”

老夫人说道:“那是人­性­使然啊!”

厉如冰说道:“这件事师父一直没有跟我说什么。突然,她说她要离开桐城,要我一个人留下来。临走之前,师父说了一句话,她说,留在桐城把金盏还给人家。”

老夫人啊了一声。

厉如冰说道:“我问师父这是为什么?师父说,说不定这样可以找出我的身世之谜!”

老夫人颤巍巍地站起来,紧张地问道:“姑娘,你师父她真是这样的说吗?”

厉如冰说道:“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突然,她一回头喝道:“什么人?”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只见呼地一声,一条黑影一闪,卷向桌子上放置的金盏。

厉如冰一闪身,伸手一抓,抓向黑影。

那条黑影一差点没有缠住金盏,便加快闪电地一闪而缩,缩向窗外。

厉如冰立即将金盏抢在手里,塞给老夫人,匆匆说道:“老夫人,你快收好!”

没等到老夫人说话,她伸手一掌,震开窗户,人似一阵旋风卷到窗外,喝道:“贼徒!不要走!”

窗外的人本已转身要走,一听厉如冰这样一骂,又停下来,站在那里笑笑说道:“你说谁是贼?是说你自己吗?”

她停住脚步,站在对面,打量着来人。

身穿一件黑对襟的短衣裤,肩上斜披着一件蓝­色­的长衣,并且将蓝衣系在腰板带里。

左手握着一大圈黑­色­的鞭子,左腰间斜Сhā着一支判官笔。

头上戴着一顶露发遮阳,沿着遮阳斗笠的圆边,缀着一圈二寸多宽的黑纱布,正好将脸遮去一大半。

露在外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嘴角,说明是一个骄傲的人物。

厉如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到这里做什么?”

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我是什么人,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至于问我来做什么?跟你一样,要来得到那只金盏!”

厉如冰说道:“金盏本是相府的东西,你凭什么来拿!”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别人问我这句话,尚有可说的,你有什么资格问,你自己为什么要拿走别人的金盏?你可以拿,我为什么不可以拿,你跟相府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厉如冰一时为之语塞。

她顿了一下说道:“我已经送回来!”

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你送回来了,就让别人拿来玩玩了!你凭什么要阻止我?”

厉如冰一时恼差成怒,说道:“反正今天我决不容许你拿去金盏!”

那人笑道:“那就是说我们要凭本事比个高下了!”

他将长鞭围在腰间,绕成好几圈。

右手从左边取出判官笔,指着厉如冰说道:“难怪你要铁尺王回安庆府!原来你是来向相府邀功的,想不到啊!”

厉如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一直在后面跟踪我的,就是你呀!”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我算定金盏在你的身上,因为我早就盯上了铁尺王,迟早我可以找到真正的盗盏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送回金盏的原因。”

厉如冰说道:“你也用不着知道,动你的判官笔吧!你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就要看你的本领了。”

她说着话,伸手一拔刀,唰地一声,玉刀出鞘,自然一阵寒光。

厉如冰不再说话,玉刀一拂,闪电挑向那人的斗笠。

很显然她是要逼使对方露出真正面目来。

戴斗笠的人一偏头,右手判官笔单点一点“魁星点斗”,指向厉如冰的咽喉。

这一招出得很快,也很准。

厉如冰的玉刀疾收上挡,只听得“当”地一声响,互接了一招。

就在双方互接的一瞬间,厉如冰的玉刀一抽一旋,刀锋沿着对方手臂而下,刺向左肋!对方竟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挥笔叫声道:“好刀法!”

判官笔旋腕回编,连消带打,一连攻出三招。

厉如冰连对两招之后,突然以一个极为艰难的动作,玉刀从自己头顶上盘旋而过,连同自己翻身,时间、部位,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浪花拍岸”,转化为“退潮洗沙”刀刀以十分意外的速度,削向对方腰眼。

因为这几乎做不到的速度和动作,戴斗笠的人根本没有想到有这样的攻击,判官笔伸在前面,整个左侧,暴露得没有一点掩护。

戴斗笠的人暗叫一声道:“不好!”

人只有向右侧一冲,倒在地上。

就是这样,他的左侧衣服,被剥了一道大口,里面的­肉­也露出了血痕!

戴斗笠的人倒在地上,挺身一个鱼跃。

刚刚站起来,只见他倏地一折身,扑向窗前,一抬手,呼地一掌窗子震飞,人掠身击进。

厉如冰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会往死路上走。

但是,她一想到老夫人,心里-一震,立即喝道:“你要找死!”

她也扑到窗前,但是她没有立即扑进去。

窗内有敌人,情况不明,冒然撞进,是太过冒险。

但是,她已经用不着进去了,房门已经打开,老夫人缓缓地走出来。

在老夫人的背后,戴斗笠的人用判官笔指着老夫人的后心。

厉如冰停下脚步,怔在那里,刚喝-声道:“你敢……”

戴斗笠的人呵呵冷笑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你上来试试看!只要你上前一步,判官笔立即贯穿老夫人的前心!”

厉如冰持刀而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门前。

戴斗笠的人喝道:“你退后些!”

厉如冰她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想,闪电一样,扑进窗内,伸手一抓,将金盏抢于手中。

这使戴斗笠的人十分意外的。

他真没有想到厉如冰会如此强取金盏,当然他应该想到的,可是由于他扑身进来,第一件事想到的便是挟持相府里的老夫人。

当他一眼瞧见厉如冰抓起了金盏,他几乎悔叫出声,他自己问道:“我今天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什么来的?”

但是,在痛悔一开始,他立即心里闪电一转,立即又喝道:“你给我站住!”

厉如冰手持玉刀,向前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间房因为是老夫人的佛堂,所以,很宽敞,从窗口到门口,有十几步远。

厉如冰一步一步走过来,口中说道:“放开老夫人!”

那戴斗笠的人冷笑说道:“我正要提醒你,如果你要老夫人活命,你就乖乖地给我站住:”

他突然一变厉声喝道:“你要是再上前一步,老夫人的­性­命就没有了。”

他夸张地右手动了一下。

很明显地可以看到,只要他一使刀,判官笔就Сhā进了老夫人的腰眼。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伤害到了老夫人,你就死定了。”

那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不见得!我杀死老夫人,你拦截不了我。再说,就算你拦截住,我力图自保,或是趁隙跑出相府之外,是绝无问题的。”

这几句话,说得很坦白,很实在,这就是说明他是个老江湖。

相反地,厉如冰在这样几句话之后,就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反击。

她只有一句道:“你挟持老夫人,她老人家念佛,与世无争,你这种行为,不觉得无良心么?”

那戴斗笠的人呵呵笑道:“姑娘,这叫做但为连成心愿,至于用什么方法,就是次要的了。”

厉如冰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戴斗笠的人说道:“金盏!”

厉如冰大感意外,问道:“你是为了要获得金盏吗?”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为了金盏,我们出动三代弟子,为了金盏,我们跟踪了很多有关系的人。今天……”

厉如冰叫道:“原来你是一直在跟着我们吗?”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那倒不敢自吹,不过原来我们以为你是相府里的玉姑娘,才设法跟着,没想到误打误撞,可让我跟对了。”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你要金盏何用?”

那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与你无关。要金盏做什么,是我们的事。”

这时候老夫人说道:“厉姑娘,金盏千万不能给他,现在金盏在你手里最好,就拜托你代为保管吧!”

那戴斗笠的人喝道:“老太婆,你在找死!你再多说一句,我不管你是不是相府里的老夫人,或者是什么人,我要你立即死在当地。”

厉如冰突然叱喝道:“不许你对老夫人说话如此的无礼!”

她郑重地又说道:“你也是个江湖汉子,要有江湖客的气势,对一位老夫人行凶,你算是什么人?”

她更缓下语气道:“你现在应该拿我作对象,因为金盏在我这里。”

那金盏捏在厉如冰的左手,她特地举起来,亮了一下相。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只要你把金盏给我,我保证不伤害老夫人,一定是毛毫无伤。”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你暂且不要管,这件事让我来处理。”

老夫人说道:“姑娘,我再次恳求你。千万不可以把金盏交给他,你知道吗?不把金盏给他,至多他杀死我,死我一个人而已,我已经这样一把年岁,死而无憾!”

厉如冰叫道:“老夫人,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杀死!”

老夫人黯然说道:“厉姑娘,你知道的,如果金盏被他拿走,张家就有满门抄斩的下场。相比之下,姑娘,你选择何者?”

那戴斗笠的人间道:“姑娘,你选择谁?”

他故作夸张地卷起袖子,说道:“你坚持不把金盏给我,我就让你亲眼看到,我的判官笔是如何Сhā进老太婆的身体之内!看我是如何给她老人家放血!”

厉如冰喝道:“你现在跟我打交道要拿我作对手,不要折磨老夫人!”

那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那没有办法,谁让她多事。”

厉如冰说道:“你要金盏可以……”

老夫人叫道:“厉姑娘,我求你……”

那戴斗笠的人突然一抬手,点了她的晕|­茓­,老夫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他立即向厉姑娘解释说道:“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讨厌她打岔,点了她的晕|­茓­,绝没有伤害她。”

厉如冰说道:“你要金盏交换老夫人,我可以考虑,但是,你要先回答找三个问题。”

她立即又接着说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占着上风,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那你就错了!我照样可以听从老夫人的话,金盏由我代管,你要想从我手里夺去金盏,相信你还没这份把握,或者说,你伤害了老夫人,你根本逃离不了相府。”

她很认真地继续说道:“我手里这把刀,二十招之内,杀不了你,但是,至少可以缠住你,再唤来相府护院的兵勇,-阵乱箭,你是绝难逃命的。”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厉如冰说道:“只是告诉你,不要得意太早,要心平气和地来谈问题,因此,我问你的问题,要尽管回答。”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问吧!能答的我答你就是。”

厉如冰说道:“你是属于那一门派的?”

那戴斗笠人说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我们叫铁笠门。”

厉如冰哦了一声,似乎是在思索,想了想说道:“江湖上门派太多,我不记得有你们这样一个门派。”

戴斗笠的人笑了,他说道:“你当然只记得少林、峨嵋、华山……,你什么时候知道江湖上有个铁笠门。”

厉如冰问道:“你们活动在……?”

戴斗笠的人说道:“对不起!这一点不能告诉你,不过,有一天铁笠门在武林成为名门大派,你就自然知道我们的力量在那里。”

厉如冰问道:“我们铁笠门与相府有宿怨?”

戴斗笠的人立即说道:“那倒没有,相府为人老实,还是有极好的风评,跟我更谈不上宿怨。”

厉如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盗取金盏。”

戴斗笠的人反问道:“你又为何要盗取金盏?”

厉如冰沉吟了一声说道:“你不管我是为什么?我没有为相府带来伤害,而且现在我送回来了。”

戴斗笠的人说道:“跟你一样,我们也不会伤害到相府,到了关键时刻我们会送回来。”

厉如冰说道:“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戴斗笠的人说道:“那没有办法,你只有相信,再说,你也应该相信,因为跟你的行为一样,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金盏,金盏只是我们一个手段,当我们达到了目的,金盏对我们毫无其他的价值。”

他笑了笑说:“金盏也许是很值钱,但是,金盏对我来说,那就不是重要的东西了。”

厉如冰又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为什么?”

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你问话的口气还不算悲劣,所以我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我们希望透过金盏,引出一个人。”

厉如冰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人呢?”

戴斗笠的人说道:“姑娘,你再问下去,就不够意思了。”

厉如冰又问道:“是仇人吗?是为了引他出来报仇?”

戴斗笠的人说道:“那倒不是,我们……唉!够了!再问我就不回答了。”

厉如冰说道:“金盏我可以交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话,不要伤害到相府,在关键的时刻,你要送回来。”

戴斗笠的人说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将金盏交给我?”

厉如冰说道:“你要记住,如果你不能遵守你自己的话,我会竭尽全力,追杀你们铁笠门!”

她将金盏举在手里,人从窗子掠到外间。

外面有一块空地,四周架上有许多盆栽。

厉如冰站在空地当中,说道:“放开老夫人你走出来。”

戴斗笠的人也说道:“你先将金盏放在地上。”

金盏放在地上,戴斗笠的人从窗口看了看,将老夫人扶到椅子上,他自己从房门走出来。

厉如冰开始缓缓地向窗口移动。

戴斗笠的人也缓缓地向金盏移动。

突然,厉如冰停下脚步。

戴斗笠的人也立即停住,他非常的机灵,立即面朝房门,因为他估计,到金盏的地点,比到房门口要稍远,他没有放开老夫人是他的本钱。

厉如冰望着他说道:“你我之间,有一个不公平的事情。”

戴斗笠的人说道:“条件是你提的,有什么不公平的事情。”

厉如冰说道:“你知道我姓名,也看到我本人。可是,对于你,除了我知道你是铁笠门的人以外,一无所知!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戴斗笠的人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也没有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姓卞,是铁笠门的第一代弟子,至于我的斗笠,这是铁笠门的规矩,每个铁笠门的弟子,都有一顶斗笠,像我这种,露顶、平沿,外带黑缘边巾,斗笠是铁打制的,是我们第一代弟子的特点,至于其他的,有的戴草笠,有的戴竹笠,那就是区分等级的标志。”

厉如冰啊了一声。

卞某人似乎忍不住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我说得太多了!其实等到有一天,铁笠门天下皆知的时候,就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厉如冰点点头说道:“好!请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们不能实现诺言,姓卞的!……哼!”

她的人一掠一扑,伏身进窗,一把抱住老夫人,见她人是昏过去,却是平安无事。

姓卞的戴斗笠的人似闪电一般,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金盏,立即藏在自己怀里,高声说道:“厉姑娘,你的武功好!气量也好!而且你能相信他人,十分难得,但愿我们后会有期,今天真的幸会了!”

厉姑娘隔着窗子说道:“只是没有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姓卞的说道:“铁笠门会使长鞭的人不多,使得还有一点名堂的,大概只有我一个。厉姑娘,我们会再见的。”

此时已经是薄暮,相府后花园的灯尚未亮起,姓卞的一个腾身,接连几个跳纵,转眼不见。

厉如冰伸手拉开老夫人的|­茓­道,又抱起老夫人绕过佛堂,走进另一间净室,将老夫人平放在榻上,再稍作推拿,老夫人咳出一口稠痰,悠悠醒来。

那个小丫环原先人吓得缩在一角,人也昏过去了。

这会儿也醒过来,乖巧得很,立即捧过来一碗渗汤,厉如冰闻了闻味道,点点头表示赞许。

便叫小丫头将老夫人扶起来,半躺在怀里,把一碗渗汤灌了下去。

老夫人喉咽里打了个嗝,睁开眼睛一看,便说道:“姑娘,那人走了吗?”

厉如冰含着微笑说道:“老夫人,人已经走了!”

老夫人急着问道:“你没有被他伤倒吧?”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老夫人,你还好吗?”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夫人,金盏还是让那个姓卞的带走了。”

老夫人轻轻地“啊”了一声,没有太大的惊异,只是问道:“姓卞的呢?”

厉如冰说道:“姓卞的挟持着老夫人,你的生死,都是在他举之间,当然,如果他真的伤害了老夫人,我会尽全力将他截住,或者击死在当场。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就是把他五马分尸,也无法抵偿老夫人的生命!”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姑娘,多谢你这么想!”

厉如冰道:“金盏被他拿去了,至少还有机会找回来。老夫人,我负责为你做这件事,可是,老夫人的生命,是无可比拟的,所以我拿金盏跟他交换了。”

老夫人一直在微点着头。

忽然,她岔闲话题,说道:“厉姑娘,金盏拿去了也就算了,为何你要替我找回来,我们不要再谈它了,现在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就在这净室后面。”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好!我陪老夫人吃晚饭。”

陪着老夫人到后面,一张小圆桌,摆着四盘菜。

没有­肉­,没有酒,没有山珍海味,一般百姓人家,也会比这菜要好。

厉如冰看到了这几个菜,心里有很大的感触!

恐怕外面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相府里老夫人吃的是这样的简单朴素。

老实说,厉如冰也已经看到过,一般所谓的官宦之家,那种骄奢极欲的情形,相形之下,厉如冰不禁对老夫人增添了一分敬仰之情。

老夫人请厉如冰座下,含笑说道:“对不起!姑娘,我吃素,你吃得惯吗?”

厉如冰说道:“从小随着师父就是吃素!老夫人,我是过苦日子长大的!”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令师是位高人。”

两个人捧起饭碗,老夫人默祷了几句,便静静地开始用饭。

相府里规格,“寝不言,食不语”,吃饭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老夫人放下饭碗,小丫环端上漱口的茶,老夫人这才问道:“厉姑娘,你说你在襁褓之中,被令师收留抚养成|人的,老身还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你。”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

老夫人问道:“姑娘,你这姓是怎么来的?”

厉如冰说道:“是师父取的,不过,根据后来慢慢地了解,我根本不姓厉,我的父母到底是姓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真正可怜的孤儿!因此,师父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老夫人间道:“这个名字……姑娘家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呢?想必另外还有其他的意思?”

厉如冰说道:“师父说,这个世间,到处充满了冷酷、贪婪、倾轧……尤其是我一来到这个人间,就遭受到无情的抛弃,因此,她为我取了严厉如冰的名字,要我随时记住,人间要以更冷酷的态度来面对一切。”

老夫人几乎是呻吟了一下,说道:“难道你师父当年就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来证明你的身份吗?”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是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不晓得!我也不想晓得!”

老夫人低声问道:“为什么啊?难道对自己的身世,都不想知道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想了解吗?”

厉如冰说道:“生下来就把我抛弃,这种父母,这种身世,不知道也罢!”

老夫人长长“啊”了一声,呻吟着说道:“姑娘,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厉如冰说道:“我师父从小就这样告诉我,我从小也就这样想。”

老夫人摇摇头,泫然欲泪,但是,她仍然是很冷静地说道:“姑娘,事情也许并不像令师说的那样可恨!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的儿女,亲生骨­肉­,焉有不爱不疼的道理,也许是有某种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抛弃……。”

老夫人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地在颤拌。

厉如冰一见吃惊不小,连忙问道:“老夫人,你是怎么啦?”

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做父母的抛弃襁褓中的婴儿,虽是不应该,可是……可是……”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我的内心难免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愤怒,话又说回来,树有根,水有源,不管我的父母当年是怎么对我,也许他们正是老夫人所说的,是不得已的,而且定有不能了解的苦衷!”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姑娘,这才对!多以恕字待人,为人间增添几分祥和,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厉如冰说道:“多谢老夫人的教诲!我要告辞了!”

老夫人急道:“为什么要走呢?你不是……要寻找你身世谜底吗?”

厉如冰说道:“寻找身世,在相府是寻找不到的!”

老夫人急道:“谁说的?姑娘,你留下来吧!”

厉如冰说道:“要我留下来?为什么?”

老夫人说道:“我……我……”

突然,净室门口一暗,当门而立一个人。

老夫人一见,面如死灰,顿时昏了过去。

十五

厉如冰抢上前一步,双手抱住老夫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门外,外面站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嬷嬷。细细的眉,明亮的眼睛,如果单看这两处,是无法想到她的年纪的。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后脑髻上斜Сhā着一根黄杨木做的木钗。

一身穿着分明是个下人,管家嬷嬷之类的。但是,看她的神情,似乎与她的穿着,非常的不相称。

这个老女人站在门外,冲着厉如冰冷冷地说道:“厉姑娘,你请吧!老夫人的事,有我来照应。相府里本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今天原谅你这一次,你请吧!”

厉如冰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

这老人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相府里内总管,相府里上上下下都叫我陆嬷嬷!你可以走了。”

厉如冰刚叫得一声道:“陆嬷嬷!……”

老夫人悠然醒来,呻吟地哼了一声,她悠悠睁开眼睛,当她看到厉如冰的时候,仿佛使她霎时间想到了什么事浑身微微一顿,极力支持着坐正自己的身体。

厉如冰赶紧扶住叫道:“老夫人,你是怎么啦?你现在没事吧?”

老夫人连忙说道:“我没事!我很好!厉姑娘,你现在可以走了!”

厉如冰立即沉下脸、放下手,掉转头就要准备离开。但是,她只迈开了第一步,随即站住了脚,冰雪聪明的姑娘,一个瞬间的灵机一动,使她怒气全消了。

老夫人是何等慈祥的人,而且跟她一见如故,其实何止一见如故,简直就如家人,怎么会此刻毫无一点人情下逐客令!

老夫人断然不是这种人。何以致之?哦!只有一个原因,门外这位陆嬷嬷,相府里的内总管。

厉如冰的眼角带着笑意,眼神扫到陆嬷嬷身上,她故意地回过头来,对着老夫人微笑说道:“老夫人,你是真的要赶我走吗?”

老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自己,她垂着眼眉,低低地说道:“姑娘,老身不是逐客,而是……姑娘,老身是请你离开这里。”

厉如冰微笑说道:“老夫人不必把话说得那么客气,既然老夫人要我离开这里,我离开就是了。”

老夫人忍不住叫道:“姑娘!……”

厉姑娘道:“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要紧!我有的是时候,改天我来跟夫人好好地详谈!”

老夫人显得有些慌乱,连忙说道:“啊!不要!不要……”

厉如冰微微笑:“看来老夫人真的不欢迎我来了!”

老夫人想必已经镇定下心神,她忽然双掌合十,以佛礼相待,缓缓地说道:“姑娘,老身已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在此地礼佛育经,原只是求得一分清净,因此,不想有人前来打扰!”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用躲避求清净,不见得就能求得清净!……”

陆嬷嬷突然很不客气地叱道:“厉姑娘,你怎么可以跟老夫人这样地说话?老夫人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难道你真的要等到叫人前来赶你不成吗?”

厉如冰站在那里,她的眼神在两人间飘来飘去。她是看得那么清楚,她是那么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个陆嬷嬷绝不是个普通人,她不会是普通的内总管,也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定要查清楚。因为,有一个原因,让我非查不可,那就老夫人似乎有一种掩饰不住畏缩之意,这是不合常情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主人,而且这个女主人又是老相爷的夫人,会害怕一个内总管?

厉如冰暗自点点头,告诉自己道:“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她的心意已决,便露出笑容说道:“陆嬷嬷,既然老夫人说出话来要我走,我还有什么可说,用不着你叫人来赶我,我现在就走。”

她大踏步走出净室的门,她从陆嬷嬷的身边经过,突然停了一下脚,对陆嬷嬷嫣然微微一笑,说了一句道:“陆嬷嬷,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陆嬷嬷冷冷地回了一句道:“是吗?我倒是认为最好不再见!”

厉如冰笑笑说道:“陆嬷嬷,何必要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常言道得好,山不转路转,话不能说得那么绝。说不定我们有缘,会很快就见面的!”

她不等陆嬷嬷说话,轻轻地打了一声哈哈,飘然而去,走得又快速、又飘逸!

撇下相府的后院,厉如冰的心情,就不是那样的轻松了。

在桐城,她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是东门城外的一座尼庵,名叫白衣庵。

白衣庵只有一位老尼带着两位徒弟,师徒三人靠种菜过日子,生活过得很苦。

白衣庵位之于城外靠河的一处竹林里,十分清静。

厉如冰离开师父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这样一处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老尼平心已经六十岁以上,对于厉如冰的寄宿,一口答应下来。老尼当时说了一句话道:“施主是与佛有缘的人,只要不嫌小庵狭窄,就请留下来吧!”

厉如冰合掌多谢,就这样住下来了。

说是住下来,实际上只是一间小茅屋,空徒四壁,一个蒲园,一张木榻如此而已。

庵里尼姑除了念经,就是在庵外菜园里种菜,是真正苦修的方外人。

平心老尼并不老态龙钟,单从她的一双眸子,可以看出她的智慧,是一位有道行的师太。

厉如冰子日住在庵里,很少跟她们师徒说话,不是厉如冰不说,而是她们师徒三人,平日难得开口。

在白衣庵,多一个厉如冰,或少一个厉如冰,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这天厉如冰回到白衣庵的时候,平心老尼师徒的晚课已过。

除了观音大士神会前那盏长明灯,白衣庵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点灯光。

厉如冰悄悄回到自己屋里,像往常一样,再悄悄到浴房里去沐浴。

九月霜降,冷水沐浴不是普通人能忍受得了的。

厉如冰一阵冲洗,自己感觉到冷静许多,似乎把相府带回来的心上压力,让这一阵冷水冲洗掉了。

换过衣裳,悄悄回到房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着门沉声问道:“什么人?”

房里有人很平静地回答道:“厉姑娘,是我!”

一听,实在是大出意外,当时为之一怔。

但是,她立即“哦”了一声,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贵客光临,意久之至!荣幸之至!”

她推门进去,放下换过的衣服,双手一抱拳道:“陆嬷嬷,真没想到你会大驾光临!只是此地太苦太狭窄,不但没有茶水招待你这位贵客,连一张椅子都没有,真是抱歉!”

陆嬷嬷站在那里,冷静屹立,有如一尊石像,她冷冰冰地说道:“姑娘不必客气!”

厉如冰说道:“待我取个灯光来。”

陆嬷嬷立即一罢手说道:“不必!”

厉如冰顿了一下说道:“陆嬷嬷这么深的夜晚,来到我这个窝居,不是为了要跟我闹弯扭来的吗?”

陆嬷嬷说道:“厉姑娘,你有这种想法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倒没有这么想,可是,陆嬷嬷!你看,你来到我这里,既不肯坐下,又不让掌灯,是不是容易让人觉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陆嬷嬷也笑了,她说道:“厉姑娘,你看我该坐那里?”

厉如冰说道:“说的也是,此地连一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陆嬷嬷说道:“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厉如冰一伸手说道:“陆嬷嬷请坐床上,我坐蒲园。”

陆嬷嬷果然依言坐在床沿,说道:“因为我想静睦跟姑娘谈一谈,所以,不愿意有灯火,免得招惹来了外人。”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记得今天在相府,陆嬷嬷跟我说过,就是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如今言犹在耳,陆嬷嬷,你怎么就来了?再说,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

陆嬷嬷轻轻地咳了一声,在黑影中可以看得出,她脸上有一丝笑容,那笑容表现的是一份骄傲与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之后说道:“厉姑娘,如果我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某些事,那是瞒不住我的,何况是一个住处!”

厉如冰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陆嬷嬷,派人调查了我,或者是你派人跟踪了我?为什么?我有什么碍了你们的地方吗?”

陆嬷嬷沉吟了一下说道:“听来你有点不高兴?其实,正如你所说的,如果不碍着我们,管你的闲事做什么?”

厉如冰立即说道:“我孤单一身,浪迹江湖,碍你们什么事?”

陆嬷嬷笑笑说道:“姑娘,你为何如此之健忘?”

陆嬷嬷还没有说话,她又说道:“你忘了我的身份,是相府里内总管,相府里财物,以及相府内院的安全,都是我的责任。”

厉如冰也笑了笑。

“你是说为了金盏?”

“那是其中之一。”

“我答应过老夫人,我曾替她找回来的。”

“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请你从现在起,不要再去相府!不要再去惊忧老夫人的安宁!”

“有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相府不是客栈,不能随便进进出出,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去惊忧相府。”

“过去有人住过,我只不过是看看老夫人而已。”

“你说的是玉蝉秋?她跟你有些不同,再说那时候我还没有来。不过,玉蝉秋的事,我照样的会处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玉蝉秋离开了相府,并不表示我们不处理她。”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要去相府!”

“我想你会这么说的。不过,我希望你只是这么说说,不会真的这么做,因为,你要真的这么做,我只能告诉你,那是非常的不聪明!”

说着话,陆嬷嬷站了起来。

“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我是好意。”

厉如冰笑了笑经心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嬷嬷说道:“随便你!我是对你尽到心了,我再说一遍,你是聪明人,不但不要再去相府,而且,明天立刻离开桐城,走得远远的。”

她迳自走出房门之外。

厉如冰忽然追到门外,叫道:“陆嬷嬷,你专程来到这里跟我说了一这么一件事,是威协我呢?还是恐吓我?”

陆嬷嬷站在门外,并没有回过身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说是忠告呢?”

厉如冰说道:“好!算是你对我的忠告。现在我请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答复我,也许你根本不屑于一答。我是说,你能答复我,为我释疑,我会考虑接受你的忠告!”

陆嬷嬷立即迈开脚步,口中说道:“不要跟我谈条件,我们之间没有条件可谈的。”

厉如冰说道:“不谈条件,难道你连回答一个问题的胆量都没有?”

陆嬷嬷冷笑一声说道:“用不着激我!我的年龄至少是你的三倍,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你这一套也能班门弄斧?”

厉如冰说道:“好吧!我们改天相府再见!”

她一转身,回到房里,正要关门。

陆嬷嬷回过身子,望着厉如冰缓缓地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厉如冰问道:“陆嬷嬷,你在相府到底是什么身份?”

陆嬷嬷显然被这个问题,带来相当的意外。

她站在那里愕了一下,接着她恢复冷静,变得淡淡地问题:“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厉如冰说道:“为什么问?是我的事。”

陆嬷嬷说道:“在相府你已经问过,我告诉过你,相府的内总管,你还要问吗?”

厉如冰说道:“我需要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陆嬷嬷想了一下说道:“怎么问是你的事,怎么答是我的事。”

她再次转身走了,边走边还在说道:“聪明的人会接受别人的忠告,误时务者为俊杰。厉如冰姑娘,我劝你远离桐城,少管相府的事,对你的的确确是一项忠告,愿你三思!”

说着话,人已经隐于竹林之中,杳然不见了。

厉如冰回到房里,盘坐在床上在想这件事。

使她想不通的几个问题:“这位陆嬷嬷为什么要来给我忠告?我去不去相府,有这么重要吗?”

紧接着她又想到:“相府老夫人前后态度有如此显著的不同,必然是为了这位内总管的缘故。看来关键就在这位内总管的身上。”

她迟疑了。

“真的就如此离开?我要离开,倒并不是受了陆嬷嬷的影响。相府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又何必踏这个浑水?”

但是,她毅然不能接受自己这个决定。

“恩师要我留在桐城,为是我便于了解我的身世,再说相府老夫人那边我有承诺,更为她寻回金盏,我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另一股冲动在跃跃欲试。

“陆嬷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谜底为什么不去揭晓呢?”

她的心意已决,立即将洗换的衣裳收拾收拾,打点成一个小包袱,正在考虑要如何向白衣庵的平心老尼告别,她忽然发觉门外有人。

厉如冰沉声说道:“门外的朋友!既然来到这里,何不敲门请进?”

门外果然有人应声说道:“只是觉得太过鲁莽,所以没有举手敲门。”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尊驾谈吐不俗,想必是高人,何不请进?”

门外人说道:“黑夜惊扰,已是不当,如果再冒然闯入姑娘住处,于理难容。”

厉如冰笑笑说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出来了。”

门外人说道:“如果姑娘不能冒然见责,请移驾外面,在下有事要与姑娘相商。”

厉如冰说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不出来行吗?”

她显然如此说,依然小心翼翼提高警觉,拉开门眼冲对外一扫,这才缓缓走出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人,一见厉如冰出来,连忙一拱手道:“白衣庵是清净圣地,在下不敢在此地多留,敢请姑娘到庵外,只两三句话,在下即刻就走,决不多耽搁姑娘时间。”

他转身迈步,十分俐落地走向庵外,走到竹林边后,站住。

虽然只是如此一小段路,只不过走了十来步,可是人来人步履沉稳、落步快速,走过无声的情形看来,是一身具武功,而且功力很厚的高人。

厉如冰心里有数,跟着来到外面。

她还没有说话,对方双手捧着一根—尺多长的手挽鞭子,含笑对厉如冰说道:“奉陆嬷嬷之命,为姑娘送上这根手挽儿,请姑娘笑纳收下。”

厉如冰着实地一个大意外。

陆嬷嬷居然来上这一手,是她说什么也想不到的。

她先打量一下对方来人。三十上下,剃着亮青的头皮,后脑拖着辫子。镶黑边的青布衫,露出里面雪白的衫儿,一双眼睛透着十分有神。

他双手捧着皮鞭,是一般骑马的公子哥儿用的手挽儿,可以看得出编得十分­精­致。

厉如冰伸手拿过皮鞭,挽在手上耍了几下,说道:“陆嬷嬷送来这根鞭子,倒叫人好生消受不了。”

那人躬身说道:“陆嬷嬷说,姑娘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远行,所以特地为姑娘送来脚力。”

他转身朝后一挥手,只见从竹林里走出来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匹马,即使是不识马的人,一眼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匹好马,神骏非常。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可以看得出,是一匹赤炭般的枣马。

厉如冰笑了,笑得十分放任!

那人躬身说道:“马是一匹很好的脚力,马背上还有一点陆嬷嬷的心意,请姑娘一并笑纳。”

厉如冰笑意未了说道:“陆嬷嬷是怕我不走,要来逼我上路!”

她的笑容一收,语气一变而为冷酷说道:“朋友!请你将马牵回去吧!回去告诉陆嬷嬷!就说我厉如冰不善于骑马,如果我要走,我有两条脚,我会走得动。如果我不走,送马我也走不了!”

那人说道:“请姑娘不要误会,陆嬷嬷她是一番好意!”

厉如冰沉下脸­色­说道:“谢谢她的好意,你可以请了。”

她随手一扬,手里那根手挽儿,箭也似的飞了出去,不远有一棵槐树,约有饭碗粗细,手挽儿直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槐树,居然Сhā在树上,深约一寸。

厉如冰露了这一手飞花摘药的功夫,转身就回到房里。只听得屋外那人依然很恭谨地说道:“请姑娘息怒,在下回去转报陆嬷嬷也就是了!”

人声杳然,恢复了一片寂静。

厉如冰坐在床上生了一阵闷气,又增加了几十怀疑,因为事情是如此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留在桐城是如此的重要吗?我留在桐城会对相府造成何种重大的影响?真是令人想也想不通的事。”

她霍然站起身来说道:“本来我是要走的!现在,我是决心不走了!非但不走而且今天夜里我要去一趟相府,看看老夫人,我要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

撇下已经整理好了的小包袱,携带上玉刀,走出房,门抬头向上看看,浮云满天,夜­色­浓厚,凉意惊人。

她认准方向,便朝着西城走去。

从白衣庵到西城,必须经过东门大桥。

厉如冰刚一走上大桥,从桥头栏杆上窜下两个人,手里各持着刀,拦住厉如冰的去路。问道:“姑娘,你要到那里去?”

厉如冰打量一下对方,绝不是平日街上的混混,也不是持刀抢劫的盗贼。

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抢劫吗?还是想要非礼?”

那两个人说道:“姑娘,你看我兄弟是像­干­什么的?”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深更半夜,手持钢刀,拦住一位姑娘,你能说你们这种行为是好人吗?”

两个人说道:“姑娘,同样的理由如果用在姑娘身上呢?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乱走,这又算是什么呢?”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有理?”

那两个人说道:“且不管是谁有理,姑娘,请回去吧!像姑娘长得这么美,就是碰到任何人,这时候都会犯罪的!”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受谁的命令来到这里,现在我告诉你,要走开的是你,否则你会后悔的!”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持刀并肩,拿定桩步,说道:“姑娘,你要是硬闯,就请出手吧!”

厉如冰不再说话,右手一拔,玉刀出鞘。

对方一见厉如冰拔刀,便不稍待,两人向左右一分,各摆钢刀,抢步进身,举刀劈来。

厉如冰突然右手玉刀一个横扫,使的是“夜戳八方”式,只听得一阵金铁乱鸣,硬接两招,对方的钢刀被荡得门户大开。

厉如冰一刀荡开对手,右脚斜向上踢,人的上身向下一斜,一个旋地转动,叭、叭两脚,对方两人各挨了一脚,重心顿失,桩步不稳,登、登、登……一连好几步,兀自留不住脚步。

脚下一个虚空,啊呀一声,扑通、扑通两下水声,两上人落身于河里。

厉如冰朝着桥下说道:“看在你们身不由己,我的手脚留情,回去换身­干­衣吧!小心得了风寒。”

她大步上桥,很快地向前走。

刚走进桥,桥头又有两个人,一式的钢刀、一式的衣着、一样的说话道:“姑娘,请留步!夜深了,一位单身姑娘在外面不妥,请回去吧!”

厉如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是桐县的皂班衙役或者是刑房捕快呢?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听陆嬷嬷的话?”

两人说道:“姑娘,请回吧!与你无关的事,少问为宜。”

厉如冰说道:“怎么跟我无关?你们都是陆嬷嬷叫来的,平白无故拦住我,欺人太甚。”

她迈步就走,口中还说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两个人说道:“看来姑娘不接受劝告,我们只好得罪了。”

其中一个跨步向前,摆刀就砍。

只此一个跨步,一—个进招,就可以看出与方才那两个人有显著的不同。

步眼活络、刀法刁钻,那一刀“乌云蔽月”,攻的是上盘,可是一招未了,刀锋突然一个转侧,斜披而劈,人支于此时,抢上前一步,完全是逼近递招,贴身搏斗。

厉如冰一个“鸟点头”让开上盘,趁势玉刀上抢拔出,她的身体就此一旋,玉刀立即化为一道闪电似的毫芒,正好卸开对方攻势。

对方不弱,突然向前一个虎跳,交错过身形,他的上身微仰,刀从自己的面前一晃而后收,在招架中,使出一招极其漂亮的攻势。

厉如冰倒是喝了一声彩说道:“好刀法!”

但是,她无法再次纠缠下去。

对方还有一个人怀抱钢刀,站在一旁观戏,因此,久戏并不是上策。

姑娘在一声彩声未了,突然一个翻腾,飞身闪开五尺,双脚刚一落地,玉刀凝聚成一点,闪刺而至。

那人不敢硬接,只一偏身,刀法回扫,攻在姑娘身后,熟知玉刀一顿而收,在极快的一个旋转之下,刀光恰如一条白­色­的丝带,微带着啸声,兜将回来。

这时候那人已经闪躲不及了。

哨地一声,他的右手一麻,钢刀呛哨落地。

他暗叫“不好”脚下桩步未稳,只听呼地一声,斜踹来的一脚,正好踢在左肩,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还是跌坐在地上。

厉如冰用刀指住说道:“我们之间并无仇恨,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所以我在刀下脚下,都留了分寸!……”

她的言语未了,突然从桥墩下面,伸出四根挂勾,以意外的突破,钩住厉如冰的脚。

厉如冰反应快极了,玉刀一落、一挥,四把挂勾断成八截。

而且正好空中又飞来几对套索,厉如冰一阵阵舞,套索变成一地的断绳。

虽然挂勾套索未得逞,但是,厉如冰的双脚小踝受到了轻伤,这下她的怒火难抑,再看对面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回身到桥墩上,翻身落到桥下。

桐城东门大石桥年月深远,除了当中两个桥墩流过的河水之外,其余两端的桥下,都被叫化子占住。

厉如冰落身到桥下,只见桥下都是用破幕隔住的,横七竖八,睡了一堆人,一股奇特的臭味,使她停下脚步,看样子要在这里找人,是十分困难的了。

她回到桥下,仰首望天,约莫已过夜半。

她坐在桥的栏杆上,脱下鞋袜,幸好只是皮伤,只是好好地一双鞋被钩破了。

她抚揉着脚,心里一度想道:“算了!为什么要惹这些麻烦!”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有闪过,她自己几乎跳起来。

“不行!我非要查个明白不可,这个陆嬷嬷为何如此小题大作?要动用这么多人来阻止我去相府,是为什么7。还有这些人,身手都不简单,她是如何在短短时间之内,动用起来的?”

她愈想觉得可疑之点太多:“莫非相府有某一项重大的秘密?或者是相府老夫人有某件秘密?怕我知道传了出去?”

她摇摇头说道:“不对!老夫人开始没有一点防范之意,为什么后来要改变?”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绝对是有一项大秘密,偏偏让我在这时候闯进了相府,所以才逼我走桐城。哼!我偏不走,我一定要探讨个明白。”

夜深人静,桐城的街道,到了晚上根本没有夜市,何况是如此的深更夜半。

但是,厉如冰走在街道,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两个人站在­阴­影里,待她来到西域,大约有二三十个人。

这些人并没有对厉如冰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厉如冰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因为她而出动的。

远远地,已经看到相府的大门了。

她转进另一个巷道,直赴后院。

相府在西域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占地极广,厉如冰绕到后院,走了好一会。

后院的门当然是关着的,她正要跃身越墙而进,突然从后院门走出来四对火把,四对高挑的纱灯,引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陆嬷嬷。

她的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步履稳健,迎接上来。

厉如冰站在那里,蓄势以待,她没有说话。

陆嬷嬷离她十来步的地方站住,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厉姑娘,你真是位有个­性­的人,说来就来,还记得我的话吗?”

厉如冰说道:“你的话太多,我不知道你所指的是那一句?再说,你的话我为什么要记得?”

陆嬷嬷说道:“不为什么,记住我的话,至少在目前来说,对你的好处。比方说,我劝你不要再来相府,再来你会吃亏。”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现在我来了!”

陆嬷嬷笑笑说道:“你不听话,吃亏就在眼前。”

她又笑了笑说道:“不过,如果你现在要走,我还可以保证你丝毫无伤。姑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厉如冰说道:“要我走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陆嬷嬷说道:“又来了!姑娘,你没有条件可谈的。也罢了!我再让你一次,说吧!你要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

厉如冰说道:“告诉我,你,陆嬷嬷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绝不是相府里的内总管,你不但有武功,而且有权力,你留在相府当内总管,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难道这也与你留在相府有关连吗?”

她一口气问到这里,喘了口气说道:“陆嬷嬷,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追根到底,是不是?”

陆嬷嬷点点头说道:“姑娘,你很聪明,对于事情能观察入微,但是,说你聪明你又不聪明,如果我是你,我绝不多留一刻,立即离开桐城,因为在江湖上闯的人,应该记住一句话,民不与官斗,相府是官,而且是大官,你犯得上吗?”

厉如冰说道:“你说了半天,没有答复我的问题。”

陆嬷嬷说道:“你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厉如冰说道:“那么让我再和老夫人再见一面,我也可以撒手不管这件事。”

陆嬷嬷叹口气说道:“看样子我们已经没有善了时候,姑娘,我实在不愿意伤害你,这也可以说是我的一点私心……”

厉如冰抢着问道:“你说什么?”

陆嬷嬷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我说我不想伤害你,如今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的拐杖一挥,四支火把,四个高挑纱灯,四散站开,空出一个场子。

相府后院门外,只是一个巷口的交会处,并不是一个很宽敞的地方。

据说从前更窄,后来因为张家后院与马家相对。

桐城有四个大姓,张家父子宰相,当然列为第一大户,依序是姚、马、左。所以,姓马的世代官宦人家,也是不好惹的人家。

两家为了院脚墙基的桩线,相争不让。

两家的老爷都在京城,两家的管家各自不让,总管自然是裁决不了,谁都惹不起,只好利用为官之道的“拖”字决,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

那时候,张家是老宰相张英在世,老夫人随侍在京,管家就为了一封信,专差送到京城,报告这件事。

老宰相张英从京里捎回一首诗:“万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独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老管家倒是挺能体会老主人的意思,第二天不声不响地将院墙后让三尺。

后院相对的马家,一见张家自动让了三尺,他也自动后撤三尺,留下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今晚这条六尺巷成了拚门的战场,以和平而闻名的“六尺巷”,如今却立即将要变成血雨腥风的地方,真是对六尺巷的一种无情讽刺。

陆嬷嬷将拐杖横在手中,眼盯着厉如冰。

厉如冰中的玉刀,比一般兵刃本来就短,如今对上陆嬷嬷的拐杖,更是差上一大截,但是,厉如冰一点也没怯意,玉刀抱在怀里,从容地道声:“请吧!”

陆嬷嬷一点也不客气,拐杖当头一点,直敲而至,刚一出招,就起变化,右手一滑,一带拐杖,毒龙般地搅着拐杖后端,横扫而来。

厉如冰抱着刀没有出手,一闪上身,一跃下盘,闪开一招双式,突然叱喝一声,玉刀抢进中宫,分心就刺,快得如同劝箭。

踩中宫就进招,是冒有极大的危险。

厉如冰一出招就如此抢攻,正是抢在“毒龙搅尾”

那一招的空隙,以一个“快”字,直闯中宫。

陆嬷嬷一惊,右手一推,拐杖前面的鸠头回头啄向厉如冰的后背。

她的人是微仰着的,闪刀攻背,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厉如冰可以一刀刺进陆嬷嬷的胸膛,可是,厉如冰的背后,也难逃鸠头一啄。

说时已迟,那时实快。厉如冰刀锋一偏,挑向拐杖末端,人则一个侧滚,正好越过挑开的拐杖,飞身撞向院墙,只见她双足一抵,人似螺旋而起,刀光连闪,一连凌空劈下三刀。

陆嬷嬷站稳桩步,拐杖右遮左拦,全力化去攻势,双方各自拉开十步以上的距离。

陆嬷嬷点点头说道:“果然不差!五招之内不但没落败,而且远能抢攻,这是我十年来仅见的一位对手。”

厉如冰说道:“桐城人文荟萃,但是武功高的人,廖若晨星,陆嬷嬷,你不是桐城人,桐城没有你这么高的武功,你的口音告诉我,你是来自京城,一个京城的高手,来到这偏僻小镇,而且屈身奴婢之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嬷嬷想了一想说道:“这与你有关吗?”

厉如冰说道:“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如此严密防范,不让我跟老夫人见面?你还有什么理由说明?”

陆嬷嬷突然杀气顿生,满脸罩上一层寒霜。

厉如冰说道:“你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陆嬷嬷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就像是一头要吃人的猛虎,随时都要把厉如冰吃掉。

厉如冰一直都在表现得非常的轻松,她随意地说道:“我是在想,你呀!一定是皇上派你来到这里。”

陆嬷嬷说话了,道:“你是在找死,你知道像你这样说法的话,要获得什么罪吗?要凌迟。”

厉如冰淡淡地说道:“别吓唬我,我是一名百姓,孤剑走江湖,单刀闯天下,皇上这两个字吓唬不了我,再说……。”

陆嬷嬷回头挥挥手,叫人们退得远些,她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还想乱说些什么?”

厉如冰说道:“我说方才所说的话,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害怕了?”

陆嬷嬷没有表示什么。

厉如冰继续说道:“张家相府一定有某一件事,与当今皇上有关,或者与皇宫有关,而这件事尺有相府里老夫人知道,皇上怕泄露出去,于是就派你来到相府,明是内总管,实际上是监视老夫人。”

她说得很得意,因为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顺口溜,淄出这么一大段。

她咳嗽一声,接着说道:“相府本来是等闲人根本:无法进来的,而且老夫人是深居浅出,一般人更是无法接近,这件事当然就泄露不出去,偏偏这时候我来到了相府……”

陆嬷嬷脸­色­突然松弛下来,脸上有了笑容,她撇了一下嘴角说道:“敢情你是在胡编胡造。”

她的话气突然一下又变得和缓说道:“厉姑娘,你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姑娘,都是在想一些不着实际的事。”

她提高了声调说道:“我不是不可以杀你,但是,我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我要再一次郑重告诉你,你走吧!对你所说的一切,我绝不计较,只要你远离开桐城,我们之间,只当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而且……”

她笑笑点点头说道:“他日相逢,我们还是朋友。”

厉如冰俏皮地歪着头说道:“我也再一次地告诉你;我不会离开桐城,除非在一个情况下,我才接受你的意见。”

陆嬷嬷说道:“你说吧!”

厉如冰说道:“告诉我,我方才问你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真的?比方说皇上与张家……。”

陆嬷嬷大喝道:“该死的东西,我看你是找死。”

正是她要发动全力攻击的时候,突然一个人飞奔而至,来到陆嬷嬷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话。

陆嬷嬷脸­色­大变,立即回身指着厉如冰说了一句:“姑且寄下你这条命。”

说完匆匆就走了。

究竟是什么事使她如此惶然就走了?

十六

在相府后院留下不少人,挑灯龙、打火把的,大家都站在那里发楞。

要走吧!陆嬷嬷没有说让他们离开;不走吧!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厉如冰四下看看,说道:“你们不走站在这里是不是要找死?你们真的要想死,那是非常的容易,我会立刻成全你们。”

只见她玉刀一闪,寒光挥动如带,令人股寒欲坠。

很灵光,四周的人提着纱灯,扛着火把,霎时间跑得一个不剩。

厉如冰笑笑收起玉刀,相府后院院门没有关上,她从容地走进院门,里面的情形,她是十分熟悉的,很快她来到老夫人静室附近,里面灯火已暗,也没有了人声。

在那里,心里不停地在想道:“陆嬷嬷如此匆匆离开,必然是相府里发生了大事,一定与老夫人有关,为什么此刻没有了一点动静呢?”

她在想道:“要不要到老夫人静室里去看看,陆嬷嬷会不会在这里设下陷阱?”

当然,陷阱是吓不住厉如冰的。

她正要迈步起身,走向老夫人的静室,忽然,静室前面有人影出现。

厉如冰第一眼看到那人影,就脱口说道:“是你呀!陆嬷嬷!”

陆嬷嬷徒手没有拄拐杖,脸­色­在­阴­暗的微光下,也可以看得出十分严肃的。

陆嬷嬷一直走到厉如冰面前不远,才站住了脚步,沉声说道:“你应该想到我会在这里,就如同我会想到你一定会来到这里是一样。”

厉如冰说道:“你的出现,老实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老夫人出了重要的事,是吗?你不在她身边,岂不是奇怪。”

陆嬷嬷闻言一楞,然后她点点头说道:“你很聪明。”

陆嬷嬷问道:“这么说是我猜对了,能告诉我,老夫人出了什么事?”

陆嬷嬷沉下脸­色­,正要发作,但是,她又迟疑了一下,终于松下口气,说道:“厉姑娘!如果我告诉你,老夫人出了什么事,你会离开桐城吗?”

这个条件开出来,真的让厉如冰不能相信自己耳朵,陆嬷嬷为什么要如此的前居后恭。

厉如冰定下心来答道:“陆嬷嬷,为什么要把回答的问题,与我离开桐城住扯在一起。”

陆嬷嬷说得很­干­脆道:“因为问题的答案里的事,与你厉如冰有关。”

厉如冰长长地“啊”了一声,她越发地不能相信了。

陆嬷嬷接着说道:“你知道老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吗?她方才仰药自尽了。”

厉如冰这一惊非同不可,人在一惊之余,不由地脚下一个踉跄,人跟着晃了一下。

她以一种极端不相信的语气说道:“那是绝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陆嬷嬷说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种坏话呢?”

厉如冰忍不住喃喃自语说道:“不会的啊!老夫人她是一个诵经礼佛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傻事。”

她忽然问道:“陆嬷嬷,老夫人现在情形如何?”

陆嬷嬷说道:“幸亏发现得早,而且中毒不深,我身上又有解毒的灵药,在这样三种条件配合下,总算挽回了她的­性­命,只是人是非常的虚弱。”

厉如冰口中一直在喃喃地说道:“这是为什么呢?是没有原因的啊!”

陆嬷嬷说道:“这就是我要你离开桐城的原因,因为你在桐城,给老夫人带来困扰,给整个相府带来困扰,偏偏你又不走,所以在百般无奈的情形之下,她只有走上绝路。”

厉如冰几乎跳起来说道:“你不能这样血口喷人,我绝不会为老夫人带来任何麻烦,一定是你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

陆嬷嬷还没有说话,厉如冰又接着问道:“你根本就是京城里皇上派你来这里监视张家的,如果说逼死老夫人的,不是我这个无关之人,是你,一定是你,我绝对相信是你。”

陆嬷嬷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来说道:“厉姑娘,我们到那边去坐下来谈谈。”

厉如冰回头看看,那边有一块大石头,她便过去坐在石头的一边,陆嬷嬷随后来到石头的另一边,站在那里,看着厉如冰说道:“你似乎开始相信我的话,否则,你不会这样毫无戒心地走过来,因为,你方才那么一转身,我有足够的机会一举制服你。”

厉如冰说道:“说吧!我能分得出说话的真和假。”

陆嬷嬷说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你说的话很对,我是皇上派来的。”

尽管厉如冰一直这么说,可是一旦等到由陆嬷嬷口中亲自说出来,那还是让她吃惊的。

常言道是:在朝伴君如伴虎,果然是有道理的,张家两朝宰相,忠诚不二,居然皇上还要派人来监视,怪不得有人看破仕途,宁愿老死山林,落得一个清静。

厉如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禁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陆嬷嬷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们这种在宫中做事的人,多听话,少发问,叫怎么做,认真去做就可了,少问为什么那是忌词。”

厉如冰说道:“相府那么多人,你监视的是什么?”

陆嬷嬷说道:“监视老夫人一个人。”

厉如冰啊了一声,这真是一连串的意外。

像老夫人这种人,已经是与人无争,与世无争了,而且是一位深居不出的朝庭命­妇­,为什么要派人来监视她呢?

这是多么说不过去的事啊?

陆嬷嬷说道:“我只知道监视老夫人不许与外界人等接触,特别是有两个人,一个是玉蝉秋,另一个……”

厉如冰立即接着说道:“另一个是我?”

陆嬷嬷说道:“当初我并不知道姑娘的姓名,只知道要监视另一个与玉蝉秋长得十分相似的姑娘。”

厉如冰说道:“你的话有破绽。”

陆嬷嬷哦了一声道:“说吧!”

厉如冰说道:“第一,玉蝉秋在相府里住了很久。第二,我是个江湖上流浪之人,自幼随师父在杳无人烟的地方长大的,没有防我。”

陆嬷嬷说道:“玉蝉秋在相府住了很久,那是真的,不过,那是在我来相府之前,至于你,长得跟玉蝉秋相似,为什么凭这一点要禁止你和相府老夫人见面?我说过,像我们这种人,是不能问为什么的。”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知道这件事?知道你来这里的任务?”

陆嬷嬷说道:“她当然知道,否则,她又何必害怕到这种地步,违背皇上的旨意,后果是十分可怕的。”

厉如冰低下头,是在苦苦沉思。

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可以想得到的,她的心里不但充满了迷惘,而且也充满了不快乐。

陆嬷嬷问道:“厉姑娘,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厉如冰忽然抬起头来,说道:“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我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远在北京的皇上,要远从京城派你来监视一个女流,而且,还牵扯上两个不相­干­的少女?这是为什么?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陆嬷嬷说道:“姑娘应该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厉如冰忽然问道:“陆嬷嬷,请问你,如果你是我,面临现在这样的问题,你是如何来处理?”

陆嬷嬷说道:“如果我是你,我现在离开桐城……”

厉如冰叫道:“啊!是么?”

陆嬷嬷说道:“你一定是以为我为自己的事才这么说,其实我是真的为了你,因为你留在桐城,对相府确是不好,而对你自己也未见得有利,我以为,你要解除你心中的谜,现在你要去找一个人。”

“谁?”

“玉蝉秋!”

“啊!”

“你们长得如此的相像,你的问题也可能就是她的问题,合你们二人之力,去察访,去了解,相信存在你们心中的一切疑问,终有澄清之日。”

厉如冰望着陆嬷嬷,见她说得很诚恳,而且,虽然听起来似乎是不成为理由,但是,再仔细想想,也就觉得不无道理。

厉如冰忽然问道:“老夫人真的不会有生命危险吗?”

陆嬷嬷说道:“如果你要去找她,那才真正让她有生命危险。”

厉如冰点点头,站了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你的,而且相信你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走了,谢谢你的指点。”

她走到院墙旁,忽然又转身过来说道:“我会去找玉蝉秋的,不过,我以为,即使我找到了玉蝉秋,也不见就知道事情所藏的真象,到时候,我还会回来,见到老夫人,因为只有她才是关键­性­的人物。”

她说着话,一个腾身,跃上院墙,飘身落到外面。

此刻深夜,云掩星月,一片迷蒙,而且还有凉意。

桐城城西,本来就是荒凉的地段,此刻更是一点人声都没有。

厉如冰默默地在街上走着,她在想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扯进相府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中去?”

这是一个人十分说不通的事,难道说:“……。”

她瞿然一惊。

她立即为自己否认道:“绝无此理,我的身世怎么会跟相府扯上关系?相府更与皇上扯不上关系。”

她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上。

一路上思潮起伏,得不到一个结论。

不知不觉之间,回到了东门城外的白衣庵,悄悄地回到室内,只见白衣庵的住持老尼端坐在室内。

厉如冰停在门口,说道“师太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发觉自己这话问得有些不合道理,立即又改口说道:“师太如此深夜来到此地,想必有事指教。”

平心老尼姑站起来合掌说道:“施主遭受到了困难?”

厉如冰思忖了一会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彼此之间的一点点误会罢了。”

平心老尼说道:“欲除烦恼须无我。施主,如果能把‘我’字看开一些,就多一份佛心,就淡一份世俗,就少一份烦恼,令师留你在桐城,用心是好的,但是,未见得有好的结果。”

厉如冰惊道:“老师太认识我的恩师?”

平心老尼淡淡地说道:“令师是一位有大来历的高士,我们没有机会相识,如果要是相识,我一定要劝令师,带你离开桐城,逍遥山林……当然,令师不是这种人,我即使劝她,也未见得听得进去。”

厉如冰问道:“老师太也主张我离开桐城吗?”

平心老尼说道:“如今这些话都已经是多余的了,你现在的打算呢?”

厉如冰说道:“我要去找玉蝉秋!”

平心老尼也没有问“玉蝉秋”是何许人,只是说道:“茫茫人海,你如何找得到?”

厉如冰忽然想起一件事,即刻问道:“老师太,你深夜到此,当然不是为了跟我说这样几句话吧?莫非有什么指引,厉如冰敬谨接受。”

平心老尼说道:“佛缘来到,情缘未了,再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厉如冰若有所悟地说道:“老师太之意,是要我找一个同行的伴侣?大家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是吗?”

平心老尼说道:“施主虽然一直承令师在一起,不一定有机会结交知己,其实也不见得,有些朋友只要萍水相逢,就会莫逆于心,有些人相交几十年,也不见得能有深厚的友谊。”

厉如冰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老师太,我有一件事冒昧相求,我看老师太今年已经六七十岁了吧?”

平心老尼掌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尼已经九十有五,六七十岁那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

厉如冰大喜说道:“我原以为老师太只有六七十岁,觉得你体力有逾常人,眼神更是充足有光,如今听说你有九十五岁,更坚定我的看法。”

平心老尼没有答话。

厉如冰说道:“老师太不止是养生有术,而且­精­通岐黄,是一位医道高手。”

平心老尼又低低地念了一声道:“阿弥陀佛!”

厉如冰忽然走到平心老尼面前不远站住,深深一躬,很恭谨地说道:“老师太,方才你说我应该有一个同伴,去走遍万水千山,确是令人感动,只是我有一位同伴,只可惜他中了玄­阴­掌,­性­命保住,功力全失……。”

平心老尼说道:“施主,你的意思是……。”

厉如冰低头说道:“实不相瞒,这个人正是中了我恩师的玄­阴­掌,因而丧失了功力,而这个人又与玉蝉秋相识,有这个人作伴,应该是最为合适,只是,他的功力如果不恢复,就一切毫无帮助。”

平心老尼又是一声悠长的低叹号,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左边的大袖袖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布包,交给厉如冰,郑重地说道:“施主!你的心地好,而且又是如此的坦白直率,也算我助了一臂小小的力量。”

厉如冰恭谨地双手接过。

­干­心老尼就向房门外走去。

厉如冰紧随着两步,在身后说道:“老师太,这布包里面……?”

平心老尼头也没有回,只有淡淡地说道:“一切都是机缘,到时候你自然会了解。”

厉如冰追问道:“请问老师太,我明天拿这个包裹,自然是去帮助……嗯!帮助我的朋友恢复了功力了,但是不知道是从医?还是从武功去着手?”

平心老尼没有回答,她已经走到白衣庵的大门前。

只听到从黑暗中传来两句话道:“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

余音缓缓,消失在黑夜里。

厉如冰本想一直追下去,她要问个究竟。

但是,她没有。她已经确定一点,平心老尼不是平凡的人,她也许是一位武林高人,看破红尘,隐居在此地,也许她是一位得道的比丘尼,隐居市里,暗中流人。

这种人就算是追上去,她又能告诉你什么呢?

她手里捧着这个小布包,心里存有一分敬意与感激。

唯一使她不能了解的,是平心老尼两次特别强调,欲除烦恼须无我,究竟她要说的是什么?

厉如冰没有去深想,悄悄回到房里,默默地盘坐在榻上,在盘算着明天天亮之后,应该如何展开她的行动。

因为,她实在没有办法预想得到,当金盏花预和他的功力可以恢复时,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当然,厉如冰也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道:“我为什么要决定选择金盏花作为找寻访玉蝉秋的旅途伙伴?我这么做,是真的为了替师父那一掌玄­阴­掌赎罪吗?我什么时候改变得如此仁慈?还有对金盏花特别……”

她的脸都想得燥热起来。

但是,她立刻否定了自己说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这一举动我只有一件事是我最重要的,便是要查清楚我的身世,然后……平心老尼不是一再说我与佛有缘吗?青灯古佛,具药梵经,应该是我最好的结局,其他……。”

她自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一时间心血来潮,无法安神定心,打坐下去。

可是在另一方面,住在双井街方家后院的金盏花,也是心血来潮,不能入睡,也不能宁静下来。

金盏花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罪人,由于他中了玄­阴­掌,以致让玉蝉秋以黄花闺女之身,­祼­裎相拥,救了他的­性­命,也丧失了少女的尊严。

虽然说是玉蝉秋出自自己的心愿,而且,也早有以身相许的意思,但是,就金盏花来说,那是多大的一笔人情债,可能一生压在心头,|Qī-shū-ωǎng|使他喘不过气来。

事实上还不止于此。

玉蝉秋为了恢复他的功力,不惜跋涉千山万水,去寻找灵药,甚至冒着不可知的危险,这样的深情,如何还得了呢?

尤其使金盏花无以自处的,是方家小姐方倩柔。

这位瞎了双目的姑娘,早已经将一缕情丝,系在金盏花的身上,柔情似水,默默地流向金盏花的心田。

金盏花能接受吗?那将对玉蝉秋何以对得起?

金盏花能拒绝吗?一则玉蝉秋离开之前,将金盏花托付给方倩柔,他不能辜负玉蝉秋的一番好意,断然离开方家。

再则方倩柔如此全心全意地对他好,燃起了人生的希望,如果一走了之,对这位瞎了双目的好姑娘,何以交代呢?又于心何忍?

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玉蝉秋和方倩柔都是多情的美人,金盏花真有无法消受的感觉。

他睡不着,坐不宁,想到极致,他会发疯。

因此,他连想到最后一个问题。

都是由于那一掌玄­阴­掌,使他消失了功夫,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困在方家后院,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有龙游浅水的悲伤,有一种春儿作茧自缚的痛苦。

金盏花突然有一种冲动,他要离开方家后院,流落到茫茫人海中去,让自己平凡的人生,平凡的死,与草木同腐一生,也就算了。

他告诉自己说道:“我决心这么做,管她玉蝉秋或者是方倩柔,你们都离开我的生命远一些,反正我这一辈子没有办法还你们这些债。”

决心一定,反倒解脱了,百念俱寂,安然入睡。

他不需要整理什么东西,孑然一身,从此消失在一切熟人的记忆里。

这一觉他睡得真熟。

睁开眼睛醒来时,已经是日照三竿。

轻松地伸个懒腰,正准备起来梳洗,就要悄悄不告而别。

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门外是春兰的声间说道:“金盏花,你起来了吗?”

只有春兰就这样一直称他:“金盏花”,还可以勾起他一些昔日的回味。

方倩柔的“花大哥”,或者玉蝉秋说的“花相公”,都使他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按照平日的习惯,金盏花都是起得很早。

按照平日的习惯,春兰也好,秋连也好,从来没有来叫过他的门。

因为方倩柔姑娘郑重地交代过说道:“只要花大哥的门是关着的,就不许去惊扰他,他或许是练功,或许是休息,都不宜于去惊扰。”

今天春兰为什么来敲门呢?

金盏花的武功消失了,但是,他的武功以外的警觉­性­,并没有消失。

他立即想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匆匆地过来开门,迎面就问道:“春兰姑娘,是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春兰站在那里,脸上透着一股奇怪的表情,说道:“金盏花,你是真的关心我们家小姐吗?”

金盏花立即说道:“春兰姑娘,你这句话有些伤人。”

春兰歪着头带着一些调皮的口气说道:“是吗?怎么会伤到你呢?”

金盏花说道:“你家小姐对我是有着天高地厚的恩情,难道我一点也不会关心她?那样我金盏花算是什么人?”

春兰笑笑说道:“算我说话不当,我要向你赔不是,不过,是不是真的心口如一,待回头就看你的了。”

金盏花明白春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时还真有些不悦之意,当下说道:“春兰姑娘,我这个人说话,自来就是心口如一,你不应该这样怀疑我。”

春兰说道:“对不起,我说错了,请吧!”

金盏花说道:“倩柔找我有事吗?”

春兰说道:“到了你就自然知道。”

这情形显得十分暖味,为什么春兰是如此吞吞吐吐地,有着隐藏之意,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有一点金盏花可以肯定的,倩柔一定没事,否则春兰不会如此的刁钻使坏。

他随着春兰之后,走到倩柔住的地方。

还没有进门,金盏花发觉到气氛不对。

在倩柔日常起居的地方,除了春兰和秋连,再也没有第三者在,从金盏花来到这里,借居到现在,也从来没有看见过其他的人。

可是今天倩柔专用的客厅里,居然出现了其他的人,是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家。

方倩柔姑娘乖顺地坐在老夫人身旁。

那位老爷子蓝长袍、黑马褂、胖胖的腮帮,疏落的三络胡须,一看就知是方倩柔的父母。

方家二老同时出现在方家后院,是从未有过的事。

自从方倩柔双目失明之后,为了顺从倩柔的意思,把后院划为禁区,任何人不得入内。

除了老夫人偶尔来看看心爱的女儿之后,坐下来陪女儿话家常之外,连老太爷也不例外。

今天二老同时到后院,金盏花当然能感觉得到,必定是有很特殊的事,而且这事一定与金盏花有关。

金盏花脚步稍微迟缓了一下,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周详的准备。

郑重地说明他所以住在后院的前因后果,诚恳地向二老以及方倩柔姑娘表示歉意与谢忱。

同时,他要向二老及倩柔辞行,对于倩柔不顾一切收留他这些日子,使他在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刻,给予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这份恩德,只有来生来世,再图报答。

心意已定,他便大踏步地走进客厅。

方倩柔的耳朵是十分灵敏,她立即站起身来说道:“是花大哥吗?”

金盏花立即答道:“倩柔姑娘,是我。”

方倩柔松开母亲紧握着的手,快步走向门口。

因为今天的坐位有了改变,倩柔如此急步匆忙,几乎撞上了一张椅子,金盏花抢上前一步扶住说道:“倩柔,你要小心啊!”

倩柔急急地说道:“花大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吗?”

金盏花一愕,不觉说道:“是春兰叫我来的啊!”

倩柔立即沉声叫道:“春兰,你过来。”

这时候老夫人说道:“孩子,不要责任春兰,是我让她去请花相公的。”

倩柔依然沉着脸说道:“她为什么不跟我说?”

老夫人说道:“是为娘我交代的啊,孩子,要怪就怪娘吧!其实我们没有一点坏意。孩子,你过来,坐在娘这里……”

倩柔委屈地叫一声道:“娘!你没有尊重女儿当初的约定,女儿眼睛瞎了,与世无争,连个安静的环境都不肯给我么?”

她的眼泪就簌簌而下。

这一下老夫人可慌了手脚,赶忙过来,携住倩柔不住叫道:“孩子!我的心肝宝贝,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尤其千万不要哭,大夫不是说过吗?哭出眼泪,对你的眼眼不好啊!快别哭。”

倩柔流着眼泪不再说话。

老夫人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口口声声“心肝宝贝”充分流露出母爱的真挚。

金盏花这时候说道:“倩柔,你是从来不生气的,为什么今天要生这么大的气呢?再说,这件事并不是坏事。”

倩柔低低地说道:“可是……可是……”

金盏花道:“我一直没有跟你提起,令尊、令堂那里我早就应该去拜见,难得他们两位老人家亲自来到这里,岂不是正好么?这有什么关系呢?”

倩柔抬起头来说道:“花大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金盏花说道:“为什么不是真的呢,我花非花飘、I白江湖半生,孜然一身,能够认识两位长辈,而且又是至交好友的亲长,这是十分难得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倩柔这才转过头说道:“娘,这种事你们应该先跟女儿商量一下啊!”

老夫人好不容易听到女儿有转缓的口气,忙不迭地说道:“是啊!是啊!娘下次可要记住心肝宝贝女儿的规矩。”

娘这么一说,把倩柔也给逗笑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究竟将金盏花找来是为了什么事?金盏花并不知道。

“今天就是我留在方家后院最后的一天。”

金盏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行礼,说道:“晚辈花非花向二位老人家请安。”

他的态度很好,而且称呼也很得体。

方老爷子本来是捧着一个擦得雪亮的水烟袋,一直在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

这会子笑呵呵地说道:“年轻人,不要多礼,坐下来,坐下来,在这好讲话。”

老夫人紧接着说道:“你方才说什么叫花非花,我不是听说你叫什么金盏花吗?”

金盏花坐在椅子上,微欠着上身,很认真地说道:“晚辈姓花,我恩师为我取了个学名叫非花,至于金盏花那是当年江湖上的朋友,为晚辈取的一个绰号,是不能登大雅之堂。”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

她和老爷子对看了一眼,又说道:“年轻人,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高堂父母可都还健在否?”

金盏花顿时有一分伤感,黯然说道:“晚辈命途多难,自幼就遭受到遗弃,实在说来,晚辈是一个孤儿,这种悲惨的身世,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我是从有记忆晓事开始,我只晓得师父,可以说我是随恩师长大的。”

倩柔感伤地说道:“花大哥,对不起呀!让你说出了伤心的身世。”

金盏花说道:“没有什么!令堂老大人她老人家是关心我,我应该说真实的话。”

老爷子停止吸水烟,让纸媒子烧成一大截灰,老人家两双眼睛望着金盏花,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你师父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他……”

金盏花立即恭谨地回答道:“晚辈恩师是一位隐世的高人,恕晚辈不能将恩师的姓名说给老人家听。”

老爷子呼噜了一口水烟,摇头着脑袋说道:“不要紧,我在年轻的时候,也交往过一些江湖好汉对于江湖上一些忌词,大致还能够知道一些。”

倩柔忽然Сhā嘴说道:“没想到爹年轻的时候还有这一段事情。”

老爷子呵呵地笑道:“爹做的事情,还有许多是你不晓得的呐!”

他老人家如此一说笑话,使得整个客厅里的气氛,就轻松起来。

金盏花也觉得方家老爷子是十分慈祥而又风趣的人,他觉得像这样爹,应该常来陪陪失明的女儿,一定可以使倩柔不致于深锁住自己的心扉,过着禁锢自己的生活。

老爷子接着又问道:“听说你有很高的武功?”

金盏花说道:“在以前晚辈是懂得一些武功,不过现在我是一点功力也没有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说道:“我明白,在你来说,这是一项重大的损失,可是如果想得开,在另外一方面也未尝不是收获,至少你在这一段时日,获得了宁静的生活,这在以往恐怕是不可得的。”

金盏花立即说道:“在此晚辈要真诚的感谢令缓倩柔姑娘,是她的仁心,请晚辈在这里能有一栖之地,疗伤养病。”

他把“疗伤养病”四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

他想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道:“对于倩柔姑娘这份恩情,我是终生难忘的。”

倩柔立即说道:“花大哥,你怎么又说出这种感恩的话来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说道:“孩子,一个人能知恩图报,他是个正派君子,你花大哥能有这份心,那是他为人的根本,是值得称许的。”

老爷子又望着金盏花说道:“年轻人,你的心地很好,我很喜欢,方才你提到感恩图报的话,那倒是不必,不过有一个问题,比感恩图报更重要,不知道你可曾想到过?”

倩柔忽然说道:“爹!你老人家说这些话做什么?”

金盏花立即说道:“晚辈愚昧,请老人家指点。”

老爷子说道:“我的女儿是云英未嫁的闺女,如今在她的后园住了一位年轻的男人,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会传出去,我们方家都背不起这个名誉了……”

倩柔不觉站起来,沉声说道:“爹!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这里的一切的事,都是你女儿心甘情愿的。爹!你说这话些,岂不是伤了女儿的心么?”

老夫人赶紧搂住倩柔好言劝道:“乖女儿,你不要急嘛!你爹的用心是好的,请让他把话说完嘛!”

金盏花恭谨地说道:“老人家责备甚是,晚辈虽少读诗书,也粗知礼义,对于倩柔姑娘的名节,我自知理亏,但是……”

老爷子微笑着说道:“年轻人,光是理亏两个字,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也是于事无补的。”

倩柔突然说道:“爹!请你不再要说下去了,自从女儿眼睛瞎了以后,女儿就请爹只当作没有我这个不肖的女儿,今天也是这句话,如果爹认为有辱家风,我可以搬出去,或者我­干­脆死掉算了!”

老夫人一再颤声叫道:“乖女儿!乖女儿!”

金盏花却在这时说道:“倩柔,令尊的话,并没有错,你平素就是孝顺而乖柔的人,为什么要为今天的事,逾越常轨的说话。”

他立即又缓下语气说道:“倩柔,对不起,我不是责备你,而是说,令尊他老人家说的都没有错,只不过在以往我们都没有真正的面对这个问题,包括玉蝉秋在内,都没有去深一层地想。”

他转向老爷子说道:“老人家,就你来看,事已如此,应该怎样才是?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只要是对事情有好处的,晚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老爷子一直脸上挂着微笑,只是这微笑是倩柔所无法看到的,但是,真正说来,在他说话的声音里,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老爷子微笑着说道:“年轻人,你仍然有江湖上那种豪气,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说得到就能做得到,不过,你要我说话,不晓得我的女儿是不是让我说。”

他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老夫人在一旁一面安慰着女儿,一面又埋怨着老伴,说道:“老爷子,你有话就说吧!还要跟女儿说什么笑话。”

老爷子笑笑说道:“你看,年轻人,她们是母女同心,大概是我可以说出我的内心话了。”

下来没有说话,他忽然有一个种很恐怕的感觉,他说出来他不愿听到的事。

老爷子对整以闲的吸着水烟,呼噜呼噜吸了一筒烟,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年轻人,方才你说到什么恩惠,其实,你对我们方家也有恩惠。”

金盏花不安地说道:“老人家是在说笑话了,我受食方家后院,否则衣食难全,还有什么恩惠可言。”

老爷子说道:“你很谦虚,我很高兴,其实你也明白,倩柔是我们的宝贝女儿,不幸她双目失明后,她始终快乐不起来,她将自己禁锢在这后院,过着自我心灵放逐的生活,我二老只有悲佃,只有内疚,我们空有财产,有什么用?却不能使我们女儿快乐起来。年轻人,自从你来了以后,我的女儿变了,她活得有生气,后院里有了笑声。”

倩柔轻声叫道:“爹!”

老爷子笑笑说道:“孩子,因为我们关心你,对你的一切,尽管我们不能常来看你,可是我们二老每一时刻都在关心我们的女儿。”

倩柔轻声又叫一声道:“爹!”

老夫人把她搂住在怀里,默默地流下泪水。

老爷子擦了擦眼睛说道:“年轻人,由于你的出现,使我的女儿恢复生活的活力,我们也不知道要怎样感激你。”

金盏花肃然说道:“晚辈只是惭愧。”

老爷子说道:“你不要惭愧,虽然我们感激你,但是也为我们来苦恼,那就是我女儿名节问题。”

倩柔叫道:“爹!”

金盏花也说道:“关于这个问题。”

老爷子说道:“你们都不要说话,现在我要告诉我们一个两全之计,可以保证我女儿的名节,又可以保持我女儿的快乐生命,同时又可以减除年轻人你的不安之心……。”

老夫人说道:“你就直接了当地说吧!”

老爷子说道:“年轻人,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要把女儿许配给你,你不能推辞,相信你也不会推辞。你们即日成亲,你就成为我们方家的女婿。”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情况,金盏花傻住了。

方家老爷子要把女儿方倩柔嫁给金盏花,对方倩柔和金盏花,这突然的情况,都是晴天霹厉的。

方倩柔呆住了。

金盏花也呆住了。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呆住了,在这一刹好那彼此内心的情绪,是不相同的。

方倩柔的心里,一刹间充满了惊喜,也充满了恐怕。

惊喜的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老爷子是如此的关爱着自己的女儿,能够一举击中女儿的心里所想又不敢想的。

方倩柔打从金盏花第一次醉酒,闯进后院,救醒转来开始,她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将自己的一缕情丝,束在金盏花的身上。

方倩柔这种情愫的产生,是“盲目”的,但是,又有几个人在产生感情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爱,就是用心灵去体认,去给予,去接受的。

但是方倩柔是一位多么有教养的姑娘,她从来没有让自己的感情,毫无遮拦地表达过。

虽然,朝夕相处,难免也在自然中不知不觉地流露,那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她甚至不敢在暗室里偷偷地告诉自己道:“我爱金盏花,我要嫁给他,我这一辈子非他不嫁。”

这固然是由于礼教与矜持,然而,她没有忘记自己是双目失明的瞎子,是一个没有资格爱的人。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的认为。

只有把这一份爱,深藏在心底,她将自己的希望,压抑到最低,只要能够经常听到他的声音,于愿已足,甚至于她知道这都是一种奢望。

她曾经说道:“金盏花是一条龙,是一条游龙,是一条飞龙,他要游在大海,他要飞舞在云天,他怎么可以为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留在方家后院一辈子。”

但是,有很多事情是很难预料的。

她当然不会想到金盏花会中了玄­阴­裳,因而丧失了武功,她更不会想到玉蝉秋居然将没有武功的金盏花,托付给她。

这是一个大意外。

这个意外给方倩柔点燃了希望。

她不敢想和金盏花终生厮守,至少在玉蝉秋采得灵药回来之前,可以朝夕相处。

够了,她已经感到上天待她不薄。

但是,问题是朝夕相处的结果呢?必须是日增情份,也有时候真自私的想,玉蝉秋不要找到灵药。

就是这种情形之下,老爷子突然出现,而且又是如此婉转而又有理地,向金盏花提出了婚姻的要求。

这就像是一个口渴的人,突然发现就在自己身边,有一桶又凉又冽的甘泉。

在惊喜中藏有一分难以相信的情绪。

随着惊喜而来的,是恐怕,是十分的恐怕。

老爷子的话,是说得十分有理,而且还十分的合情,但是,金盏花能接受吗?

一个曾经纵横江湖的高人,他的情与理,会不会跟一般人是一样呢?

更重要的是,金盏花对方倩柔是不是有情?

这才是方倩柔最害怕的。

在没有摊牌之前,至少还可以留在方家后院,如今非摊牌不可,金盏花如果根本没有爱意,那岂不是逼得金盏花立刻就要离去吗?

那样就曾永久失去了金盏花。

如何叫方倩柔不为之害怕。

另一方面在金盏花的心里,也并不好过。

老爷子的话,合情合理,有理的话,永远是别人所驳不倒的,何况金盏花是衷心地接受老爷子所说的道理。

无论从何种立场来说,金盏花都没有理由拒绝老爷子提出来的婚姻要求,他也不能拒绝。

但是,他能答应吗?

他如果答应了,怎么样对得起玉蝉秋?

为他­祼­体拥抱,救回他的­性­命是玉蝉秋。

为他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去找灵药的是玉蝉秋。

如果此刻他娶了方倩柔,他何以对玉蝉秋。

还有一点,他可以发誓,他没有一点瞧不起方倩柔,他绝不嫌方倩柔是双目失明的人,相反地,他一直觉得自己与方倩柔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不配与方倩柔成为夫­妇­。

但是,他应该如何来回答方老爷子的话?

他真的拒绝了,那对方倩柔是一种什么样严重的打击,可能会致她于死命的。

如果方倩柔死了,方家老夫­妇­俩,情何以堪?晚景的凄凉,恐怕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了。

无论金盏花怎么说了,都有伯仁之憾。

何况方倩柔对他的确有恩。

在他最落魄、最可哀的时候,收留了他,而且给他应有的尊敬,就凭这一点,金盏花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金盏花出汗了。

方老爷子把话说完了之后,眼眼并没有看着金盏花,自顾捧着水烟袋,呼噜呼噜抽个不停。

老夫人微张着嘴,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间并不长,可是给人的感觉,那真是悠长的一刻,令人难挨的一刻。

终于,方倩柔哇地一声,她连忙伸手将自己的嘴握住,但是眼泪却无法握住流了下来。

老夫人连忙搂住,刚叫得一声道:“儿啊!……”

金盏花在这个时候说话道:“两位老人家,请容我说一句话。”

他这样一开口,立即大家都没有声音。

因为在这个时刻,只有他说的话,才是决定­性­的话,大家都等待着他要怎么说。

金盏花很诚恳地说道:“两位老人家把倩柔许配给我,,那是我的福气,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气……。”

老爷子呵呵笑道:“等到你这句话就够了,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让我们二老来替你们办。”

老夫人也立即擦着眼泪笑着说道:“我们会把你们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方倩柔在一旁看着老夫人的衣袖说道:“娘,你让他把话说完嘛!”

金盏花连忙说道:“我确实还有话要说给两位老人家听。”

老爷子仍然是笑呵呵地说道:“年轻人,你不致说你不愿意的话出来吧!”

老夫人说道:“老爷子,人家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金盏花说道:“容我再说一遍,两位老人家愿意将倩柔许配给我,那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气,我讲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虚假……。”

老爷子呵呵笑道:“虽然你已经说过了,但是,我们还是很喜欢听。”

老夫人说道:“老爷子,让他把话说下去。”

金盏花连声称谢,说道:“方才我说我是发自内心的,我自己了解自己,我是一个江湖流浪汉,甚至于我是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明白的孤儿,我穷得衣食都不周全,而且身无一技之长……。”

老爷子说道:“年轻人,你既然是一位江湖客,又何必在这些世俗上在意呢?”

金盏花说道:“两位老人家不在意,我可要在意,论家世,方家是显赫世家,论财富,方家更是富甲一方,尤其倩柔的温柔娴静,博学多才,这一切与我相比,都是有云泥之别……。”

倩柔此刻可忍不住说道:“花大哥,为什么要说这些不紧要的话呢?”

金盏花说道:“倩柔,我觉得这些是紧要的话,因为在这样的差别之下,两位老人家居然肯将你许配给我,如何不使我感觉到此生最大的福气。”

老爷子缓缓地将纸媒子Сhā在水烟袋的熄火筒里,沉声说道:“年轻人,你有什么意见尽管直说,不要拐弯子。”

金盏花恭声说道:“晚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由衷之言。”

老爷子说道:“好!我要听的就是由衷之言,但是,你要直说。”

金盏花说道:“虽然我感谢两位老人家和如此不嫌弃,但是……。”

他的话还没有语出来,倩柔已经支撑不住,人一个摇晃,栽了下去。

十七

春兰眼尖一步上前,双手把倩柔抱住,老夫人吓得哭出来叫道:“儿啊!你怎么了?”

春兰此时忍不住骂道:“金盏花!你是个混球,你是个口是心非的坏人……”

这样当着主人骂人,是大户人家所不许的。

老爷子正要喝叱,突然一条人影从房上飘而落,轻盈快捷,来到房里。

老爷子一惊,不禁站起来问道:“请问……你是……”

春兰也脱口说道:“怎么会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金盏花立即迎上去说道:“厉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厉如冰姑娘。

她微微地一笑说道:“我来是为你们解决问题的。”

她没有理会金盏花,迳自走到方倩柔的身边,双手就从老夫人和春兰手里接过倩柔。

老夫人还没有回过意来,只是流着眼泪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春兰上前就要夺,厉如冰一抬手,春兰退后了几步,兀自站立不住。

金盏花喝道:“厉如冰!你想做什么?”

厉如冰根本没有说话答理他们。

她将倩柔抱在怀里,伸手在倩柔背上轻轻地拍一掌,随即在她的双肩及胸前,稍作按摩,方倩柔哇地一声,喘过一口气,随着就哭出来。

厉如冰说道:“倩柔姑娘,请你不要哭,这件事根本还不需要哭。”

倩柔的听力十分灵,她止住了眼泪,立即问道:“你是厉姑娘?”

厉如冰笑笑说道:“不错,你的记忆力很好,我是厉如冰。”

倩柔说道:“厉姑娘,你怎么来了?”

厉如冰笑道:“倩柔姑娘,刚刚说你的记忆力好,怎么此刻又变得健忘了呢?不是你说的吗?要我常来看你,今天我来看你了。”

倩柔又忍不住流眼泪,她刚刚说得一句道:“厉姑娘!……”

厉如冰说道:“倩柔,不要哭,我说过,现在还不到要哭的时候,我来看你,就是为了来解决你们所面临的问题。”

倩柔姑娘没有说话。

老爷子却在这时候站起来说道:“这位姑娘,恕老朽眼拙……。”

厉如冰说道:“老人家,我姓厉,这个园子我来过,我与令缓算得上是朋友,上次我们谈得很投机,今天我来看令缓,对不起!我是从屋上来的,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老爷子说道:“厉姑娘及时出现,想必有所指教。”

厉如冰说道:“老爷子阅厉深,知人多,一语中的。不过,我不敢说的指教,只能说是来解决你们的问题。”

老夫人连忙说道:“姑娘,你是真的来为我们解决问题的吗?阿弥陀佛!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厉如冰将倩柔扶着坐好,她走到房子当中,向四周看了圈,然后缓缓地说道:“我解决的办法很简单,首先我替你们把事情分清楚轻重缓急,什么是当务之急,什么事可以暂缓一步。”

老夫人忍不住问道:“那样对事情有帮助吗?”

厉如冰微笑说道:“试试看,如果我的方法不灵,再让你们自己来解决,对事情没有坏处。”

老爷子点点头说道:“厉姑娘话说得很好,不过我老朽有一点说在先,老朽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问题,我方家选女婿,男大当婚,女人当嫁。厉姑娘,并不是方家姑娘嫁不出去,而是老朽觉得让天下有情人成为眷属,是自然不过的事,这会有什么问题呢?哈!哈!哈!厉姑娘,你的盛情,老朽是十分感激的。”

厉如冰是何等聪明的人,她一听就知道老爷子不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而是不要伤害到倩柔。

可怜的倩柔,自从双目失明之后,已经是失去了自尊,把自己禁锢在不见人的后院。

好不容易来了个金盏花,恢复了不少倩柔自信心。

如果这件事让倩柔觉得“求”来的婚姻,是同情!

是可怜!倩柔可能这一辈子都完了。

厉如冰微微笑说道:“老爷子,我这个人做事,在从前,我是充满了恨,自从认识令缓倩柔之后,她的宽容与柔情,感动了我,使我觉得在这个人间充满了爱。”

她故意转向倩柔问道:“倩柔,我没有说错吧?”

倩柔坐在那里悠悠地说道:“厉姊姊,你说的我不敢当。”

厉如冰也叹了口气说道:“倩柔,你的不敢当,对我来说,却是千真万确,而且影响终生,为了对你的感激,而且有所报答,我来到方家的后院,没有料到让我听见了你们所说的话。”

老夫人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你的解决办法。”

老爷子坐在那里,忽然说道:“老伴,我看我们都不要说什么了,这位厉姑娘分明是位有来历的人,我们一定要听听她怎么说。”

厉如冰说道:“老爷子能相信我的诚意,事情就好说了,我觉得对令缓倩柔姑娘来说,婚姻不是最重要的事,因为婚姻并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如果婚姻当中夹有其他的因素,譬如是感恩图报之类的,那只有坏事,不会有好处。”

老爷子不禁为之动容,立即问道:“厉姑娘的话,给我们当头­棒­喝,但是,请问厉姑娘,对我们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厉如冰毫不犹豫地说道:“治好她的眼睛。”

老爷子霍然地站起来,但是随即他又坐下。

老夫人忍不住说道:“厉姑娘的意思我们当然明白,可是……”

厉如冰说道:“你们应该明白,只有治好倩柔的眼睛,让也重新看到这个世界,才能为她带来幸福。”

她说着话,走到倩柔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肩,说道:“一个双目如澄清秋水的方倩柔,再加上她那么的美丽,那么温柔,那么知书达礼……。”

倩柔忍不住说道:“厉姊姊!”

厉如冰说道:“倩柔,相信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只有你双目重获光明,你才可以获得一切属于少女的幸福,那时候,你可以睁亮你的眼睛,选择你的婚姻。”

老夫人有些颤意地说道:“厉姑娘,你说的我们都懂,可是……”

厉如冰笑笑说道:“所以我说,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安排倩柔的婚事,而是治好她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金盏花此时忍不住说道:“厉姑娘,你这番话有理是有理,如果没有办法,我是说眼前没有办法治好倩柔的眼睛,你知道后果么?你摧毁了她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

倩柔忽然柔柔地说道:“花大哥,不要这样说厉姊姊嘛!”

厉如冰笑笑说道:“倩柔,不必责怪他,他说的是很对的,如果治不好你的眼睛,把你多年来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激起狂飙,对你是非常的残忍的事。”

她索­性­俯下身来,很亲热地拥抱着倩柔,说道:“可是倩柔,如果他知道我的确有把握能治好你的眼睛,他就不会责怪我了。”

她的话刚一出口,老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抓住厉如冰说道:“姑娘,你说的话可是真的?你要是能治好我女儿的眼睛,我……我给你跪下。”

说着她真的跪在地上。

老爷子也站起来说道:“厉姑娘,只要你能治好倩柔的眼睛,你就是我们方家的大恩人,我老朽愿意尽其所有,只要姑娘说出来。”

金盏花也说道:“厉如冰姑娘,你能治好倩柔的眼睛,真正却我的一桩心愿。”

厉如冰上前扶起老夫人,说道:“且先别说谢,要谢的应该是一位不知名的高人,她要留下这份善缘。”

她转身来,再看倩柔,呆坐在那里,有如是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厉如冰走过去不,扶着倩柔说道:“倩柔,你对我有这个信心吗?”

倩柔仿佛是一惊而醒,突然伸手一把抱住厉如冰,叫道:“厉姊姊!”

接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老夫人慌了手脚,过来搂住,一阵“心肝宝贝”,叫道:“你可千万不要哭啊!大夫说的,不能哭啊!”

厉如冰在一旁笑道:“让她哭哭吧!可怜倩柔自从眼睛坏了之后,连哭也不敢哭,那是一种什么生活,今天让她痛痛快地哭一场吧!”

这几句话一说,越发地使得倩柔痛哭不止。

哭得老夫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哭得春兰、秋连这两个婢女也流着眼泪,成了泪人儿。

一直哭到她声嘶力竭,人几乎晕过去。

厉姑娘这才抱住她说道:“哭个痛快之后,今后将也没有哭的日子。”

倩柔哽咽着说道:“厉姊姊!”

厉如冰拍着她的背说道:“不要说谢了,一切都是缘分。”

她吩咐道:“扶你们小姐在床上躺下。”

春兰、秋连连忙不迭地扶着倩柔走到床边,小心地扶着她躺下。

老爷子连忙说道:“姑娘,我们要回避吗?”

厉如冰笑道:“只是服一包药,点两滴药水,用不着回避的。”

她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布包,再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面有两粒黑黑的、­干­­干­的,大约有黄豆一样的丸子。

她叫春兰取水来,半扶起倩柔,将这两颗黑丸子,喂她吃下,连喝了三口水,再叫她躺下。

然后再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上面有个很细的口,用塞子塞着。

拢开塞子立即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闻起来十分令人舒服。

厉如冰轻轻地掀开方倩柔的眼睛,各在两只眼睛点了一点。

厉如冰塞好了瓶塞之后,忽然出手,点了倩柔的|­茓­道,说道:“我让她从现在睡上三个时辰,到今天晚饭时间,就可以还给你们一个双眼明亮的女儿。”

老俩口一时不觉泪中雨下,只不断地说道:“厉姑娘,你是我们方家没齿难忘的恩人,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感激你。”

厉如冰微笑说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一切都是缘分,如果说要谢,就应该谢那位不知名的高人。”

金盏花忽然说道:“厉姑娘,请问这位高人在什么地方?”

厉如冰微笑说道:“金盏花,你怎么到现在才问?我以为你一开始就会提出这个问题。”

金盏花忍不住了,他上前紧接着问道:“这么说我所想猜的事,被我猜中了?”

厉如冰说道:“你想猜的是什么?”

金盏花说道:“这位不知名的高人,是一位­精­通歧黄的医道异人?”

厉如冰点点头。

金盏花抢着问道:“厉如冰姑娘,请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得到他老人家?”

厉如冰还没有说话。

金盏花又抢着说道:“厉姑娘,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厉如冰说道:“你要找她?”

金盏花说道:“这位高人既是歧黄高手,他对于寒­阴­掌毒的解除,一定有他的办法,你想啊!一旦解除了我的体内寒­阴­掌毒,恢复了我的功力,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为重要的。”

他双手合十,向着厉如冰深深一躬,说道:“厉姑娘,请你帮助我,虽然这一掌是令师伤的,我依然感激不尽,铭怀终生。”

厉如冰摇摇头。

金盏花急着叫道:“你……”

厉如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位高人住在何处,但是,我曾经亲口答应过她老人家,绝不把她的地址,告诉任何人,一个晚辈对于长者所作的诺言,我如何能任意地撕毁?”

金盏花求着说道:“厉姑娘,做人信守诺言,是不错的。但是,事有常规,也有例外,我金盏花走动江湖这么多年,自认从没有做过一件有悖良心的事,我有这样的困难,给我点援助,有什么不对?”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如果我失信于她老人家,那将是我终生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

金盏花一下子叹了一口气,萎然地坐下来,垂头丧气,再也找不到金盏花昔日那种意气飞扬的神采,就是受伤后,留在方家后院静养定心的淡泊,也看不见了。

厉如冰缓缓地说道:“金盏花,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关于她老人家的住址,但是我却可以为你带来恢复你功力的药方。”

金盏花闻言浑身一震,他瞪大着眼睛,望着厉如冰,停了她一会才问道:“你说什么?”

厉如冰说道:“我离开她老人家之时,她老人家交给我这个布包,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金盏花说道:“包裹里面是药?”

厉如冰说道:“等我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有一张红纸,写了一个”缘“字,另外在纸的背面,又写了几行字,说明布包里所包的几味药名。”

本来方家二老和春兰、秋连,都围坐在方倩柔的床前,守在那里,等待三个时辰过去。

这时候听到厉如冰说这个布包,大家都把脸转过去凝神在听。

厉如冰说道:“一个纸包里是两枚千年毒蛇的胆,愈毒的蛇胆,对人的眼睛有奇效,千年毒蛇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使遇上了,没有绝高的武功,也制服不了。”

老爷子不自觉地站起来,走过来问道:“姑娘,你说方才倩柔服用的是两枚千年毒蛇的胆?”

金盏花说道:“是治眼睛的灵药,是无价之宝。”

老夫人合掌念着佛说道:“阿弥陀佛!我们要怎样去谢这位恩人?”

老爷子说道:“厉姑娘在一开始不就已经告诉我们了吗?这全是一个缘字,那不是其他的东西所能表达心意的。”

厉如冰说道:“我能体会那位高人她的心意,千年毒蛇的胆,虽然是无价之宝,如果不用来救人,还不是分文不值?”

老夫人口中一直在念着说道:“阿弥陀佛!”

老爷子问道:“请问厉姑娘,你后来用瓷瓶滴两滴|­乳­白­色­的东西到倩柔眼里去的,那又是什么?”

厉如冰说道:“那是在一棵极高的山上成长的罕见黄连树的老根,经过了极寒的雪地水水泡过百日,再曝晒成片,难就难在那一小瓶白­色­的|­乳­水。”

老夫人说道:“那又是一种什么稀罕的东西呢?姑娘说出来,,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厉如冰说道:“说来令人难以相信,那位高人在纸上写的是天山雪鱼的鱼皮熬成的汁,泡了那片黄连根片,就变成这样的|­乳­白­色­的水。”

老爷子说道:“真是苍天保佑,有这样的千年少见的奇方,使小女重见光明,老朽夫­妇­也只有全家焚香顶礼了。”

金盏花问道:“厉姑娘,布包里还有别的药吗?”

厉如冰立即应声说道:“有!”

金盏花小心翼翼,唯恐问出来的结果是他所不愿听的,但是,他又不能不问道:“请问厉姑娘,包里面还有什么药?”

厉如冰说道:“五片艾叶,一棵半寸长的­干­红辣椒。”

金盏花一下子几乎人都轻瘫下去。

艾叶与红辣椒对他还有何用?他的全部希望落空了。

他忽然觉得厉如冰有些戏弄他的意味,为什么要说为他带来了恢复功力的药?

厉如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她从丰包里取出另一个绝包,小心翼翼地解开纸包,摊在手掌之上。

果然是五片­干­皱、微黑的叶子,如果不说是艾叶,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叶子。倒是那一棵半寸长的朝天椒,除了很­干­之外,(奇*书*网.整*理*提*供)一看就知道是辣椒。

厉如冰指着手掌上的朝天椒说道:“各位,特别是金盏花,不要小看了这几片艾叶和小小的一棵辣椒,是大有来历的。”

金盏花是求治心切,一时灵智尽失,没有了以往那种敏税的判断力,所以,他很快地表露出失望。

但是金盏花毕竟是金盏花。

他也很快地发觉到自己的错误,他立即很恭敬地向厉如冰说道:“请姑娘指教!”

厉如冰微微一笑说道:“指教倒不敢,我只是转达那位高人的指点。”

她将手掌高举起,用另一只手指着说道:“一次,在酷热的苗疆夏季,蛇虫遍地的山上,发现了这样一株‘五叶艾’”。

金盏花长长地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又惊又喜又惭愧的表情。

他没有见过“五叶艾”,但是,他听人说道,“五叶艾”是难得一见的奇药,五叶艾,全枝只有五片叶子,是生长在人迹罕至的荒烟地带。

“五叶艾”是祛毒去寒的至高无上圣品。

这种东西就等于是采参的人,在深山里采老野山参一样,成形的老野山参是可遇而不求的。

“五叶艾”比这更难,五月峦荒,等闲人去不了,去了也不见得能找到“五叶艾”,有时候真让你碰到了,也不见得认得。

这完全还是一个“缘”字。

关于“五叶艾”的传说,在江湖上不绝如缕,但是真正见到的人不多。

金盏花虔敬之心,已经油然而生。

厉如冰又说道:“这一棵小小的朝天椒,更有来历。”

老爷子更是被吸引住了,因为正如他所说的,早年他也喜欢跟江湖客打交道,有那股豪气。

他看过“山海经”,对于稀奇古怪的事,有很大的兴趣。

他奏上前问道:“据传说在桐城的邻近有一个县城叫潜山,是个多山的县,县境内有一座很高的山叫天柱,俗名叫做万山。这万山之高,据说泾、怀、桐、太、宿、望六县都可以看得到天晴时候的万山颠,在那个山颠之上,有茶树,生长的茶叫云雾茶;有辣椒叫朝天椒……”

厉如冰说道:“老爷子是见多识广。”

老爷子拱手说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厉如冰说道:“真正的朝天椒只有飞来峰顶上有一棵,要等到真正的成熟,又不能落到地上来,而且飞来峰是万山的主峰,没有几个人能上得去,总而言之,这棵辣椒不但难得,也脱不了一个‘缘’字。”

老爷子问道:“请问姑娘,它的功能是甚么?”

厉如冰说道:“如果单独吃一口,可以辣死人,如果单独用火烧,恐怕这一条街都会呛得流眼泪,淌鼻涕!只有配合‘五叶艾’用‘炙’的方式,可以打通任何不通的经脉。”

她望着金盏花点点头说道:“金盏花功力消失,最主要的原因是中了­阴­寒掌毒,无意之中将功力逼毒,结果是堵塞在任督二脉,不能通,无法过,所以,功力全失,只要能打通任督二脉,就可恢复所有的功力,偏偏练功的人,最难做到的就是打通任督二脉……。”

她停住话,又从小布包里取出两根五寸长的大银针。

这银针不同于一般用的,在针的尾端,是一个凹下去的盏形,针的当中是空的。

她说道:“我用针扎在你的任督二脉,然后将五叶艾和朝天椒揉碎,放在这针端银碗之内,用火点燃,用银针炙上约两个时辰,药力热力透过任督二脉,就是你功力恢复之时。”

金盏花突然站起身来,含着感激的泪水,对厉如冰深深地一躬,说道:“这份恩德,如同再造,金盏花此生此世,已经无法可言报答。”

厉如冰微笑说道:“要报答你去找那位不知名的高人去吧!我只不过是一转过的人而已。”

厉如冰心细,她招待过春兰说道:“此地不便,请带到金盏花住的地方,以便艾炙。”

来到金盏花住的地方,厉如冰命金盏花卧在床上。

以厉如冰的武功,认|­茓­找脉,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她没有随便动手,在金盏花的第五节脊椎量起,很准确地量到尾端,用拇指顶住。

取出银针,以飞快的速度扎下两寸三分,各在任脉与督脉处,扎了一针。

她将“五叶艾”和朝天椒取出,用手微微捏碎,拌和在一起,拈一撮放到银盏之内。

她说道:“金盏花,你应该知道,当药力与热力,深入任督二脉的时候,那将有一种令人难以忍的苦痛,你要忍耐,以免前功尽弃。”

金盏花伏在床上说道:“厉姑娘,你只管点火针炙,我会忍耐一切的。”

厉如冰道声:“很好!”

便叫春兰点支纸媒拿来,将“五叶艾”点燃,立即有一缕清烟,袅袅而起。

不到片刻工夫,房里洋溢着一股特别的香味,并没有辛辣的感觉,而金盏花开始身体有一些微的颤抖。

时间慢慢地过去,金盏花的颤抖愈来愈烈,浑身汗水如雨,衣服全都湿透,头发几乎如同用水洗过一样。

厉如冰坐在一旁守着,等“五叶艾”快要烧完的时候,便小心地添上去。

一个时辰过去,金盏花忍不住呻吟出声。

厉如冰说道:“金盏花,现在快要到关键的时刻,你可不能移动,一旦移动了身体,任督二脉不能打通,不但不能恢复功力,而且说不定还会导致残废。”

金盏花咬牙说道:“厉如冰,请放心吧!”

厉如冰说道:“再过一刻,我点住你的|­茓­道,等你自己醒来时,你又成了名满江湖的金盏花。”

过了一刻,厉如冰在金盏花快要晕过的时刻,点了他的晕|­茓­。

春兰现在对厉如冰,简直把她当作是神,崇拜得五体投地。

她用心地问道:“请问厉姑娘,我要留在这里看守着他吗?”

厉如冰说道:“不必了,这一盏”五叶艾“烧完了以后,他大概还有一盏烧茶的时间,他就可以醒来。”

她忽然想起来问道:“春兰姑娘!……”

春兰立即抢着说道:“婢子不敢当姑娘如此称呼,请叫婢子春兰也就可了。”

厉如冰笑笑说道:“春兰,你很关心金盏花?”

春兰说道:“回姑娘的话,春兰是关心我家小姐……”

厉如冰说道:“关心他们的婚事,是吗?”

春兰点点头,说道:“婢子觉得金盏花是影响小姐最大的一个人,也是小姐第一个相爱的男人。厉姑娘,你不觉得我家小姐和金盏花是很相配的么?”

厉如冰笑笑说道:“春兰,我的看法跟你有些不一样。”

她一面说道一面走出房来,春兰在后面跟着说道:“姑娘的意思是……?”

厉如冰说道:“你家小姐认识金盏花,是在她双目失明之后,如今你家小姐双目复明,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因为金盏花不是属于这个大花园的男人,他是四海为家的游龙……。”

春兰急着说道:“厉姑娘,你不知道我家小姐对金盏花有多么……”

厉如冰拦住她说道:“我说过,那是双目失明的时候,等到她双目复明这后,情形就不一样了。”

春兰想了想问道:“厉姑娘,你觉得我家小姐眼睛一定会复明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看到秋连跑来,秋连跑得很急,春兰一见赶快迎上去问道:“秋连,小姐的情形怎么样?”

秋连跑得直喘气,半响说不上话来:秋莲跑得太急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太激动了,等她跑到厉如冰的眼前,已经气喘说不出话来。

春兰伸手拍拍秋连的背,问道:“小姐她怎么样了?”

秋连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才说道:“小姐她已经醒来,已经醒来了。”

春兰也急着骂道:“你真笨,我是问你,小姐的眼睛可治好了?”

厉如冰微笑说道:“春兰,你先别急,让秋连慢慢地说。”

她伸手握住秋连的手说道:“秋连,小姐醒过来了,她的情形怎么样?比方说她的眼睛……。”

秋连说道:“厉姑娘,小姐醒是醒过来了,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厉如冰立即说道:“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一些,你是说她不肯睁开眼睛是吗?”

秋连说道:“小姐醒转来的时候,老爷跟夫人都在床边,可是小姐就是不睁眼睛,她说……”

厉如冰急忙问道:“她说什么?”

秋连说道:“她说她不敢睁开眼睛。”

春兰急着骂道:“秋连,你是怎么搞的?刚刚说小姐不肯睁开眼睛,现在又说不敢睁开眼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如冰已经快步走回到方倩柔住的地方,她已经完全了解这是怎么回事。

方倩柔醒转来以后,她所以不肯也好,不敢也好,她不睁开眼睛,主要是害怕,是没信心。

她怕睁开眼睛之后,仍然是一片漆黑,那将使她永远绝望望的深渊。

厉如冰到方倩柔的床前。

老夫人叫道:“儿啊!厉姑娘来了。”

方倩柔伸手摸索了一会,接到厉如冰的手,她轻轻地叫道:“厉姊姊,我是不敢……不敢啊!万一……。”

厉如冰微笑说道:“为什么不试试看呢?睁开眼睛如果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至多还是跟以往一样,你不是已经过了多年黑暗的生活吗?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方倩柔紧抓住厉如冰的手,怯怯地叫道:“厉姊姊!”

厉如冰说道:“如果你睁开眼睛,看到了爹、娘慈祥的面容,还有看到你厉姊姊是个怎样的丑八怪……。”

方倩柔不禁也被逗得笑起来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厉姊姊是一位大美人。”

厉如冰也笑道:“那你为何不睁开眼睛看呢?倩柔,我做人的态度,是从不抱过多的希望,所以我也没有过重的失望,如果一旦实现了希望,那就有过分的喜悦。”

方倩柔忽然说道:“厉姊姊,你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老师。”

厉如冰忽然说道:“你等一等!”

她亲自动手将窗帘拉起放下,遮住室外将近落着的夕阳。

同时,又将室内所有的灯火关掉,这时候室内的光,就变得非常的暗。

厉如冰说道:“好了,我的学生,老师现在要你睁开眼睛。”

方倩柔刚刚笑了笑,立即又紧张地抓住厉如冰的手叫道:“厉姊姊,我……。”

方家二老可比方倩柔还要紧张几百倍,站在床前,抖个不停,尤其是老夫人,若不是扶着老爷子,早就瘫到在地上了。

方倩柔果然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刹那,室内的时间似乎都静止下来了,整个的宇宙都停顿了……。

方倩柔睁开她的眼睛了,那是一双明如黑漆,亮若秋潭的眼睛。

跟以往那种灰白的眼睛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老夫人忍不住叫了一声道:“儿啊……”

这一声慈母的呼唤,彷佛唤回了宇宙的生命。

方倩柔突然起身,撕胆丧肺地叫道:“娘!爹!……”

三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连老爷子的胡须,也沾满了鼻涕口水和眼泪。

老爷子擦着眼泪说道:“孩子,你要谢谢厉姑娘!”

方倩柔猛地一回身,一把抱住厉如冰,人从床上滑到地上,跪着叫道:“厉姊姊,你是我再生的恩人,你是神仙派来的天使,我该怎么叫你呢?”

厉如冰笑笑说道:“你不想看我到底是丑还是美若天仙?”

方倩柔也笑了,抬起头来,叫道:“厉姊姊,你好美啊!”

厉如冰笑道:“倩柔,你看见我长得美,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吗?”

这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春兰和秋连前来,擦着红红的眼睛道:“婢子给小姐叩头,恭喜小姐!”

方倩柔伸手拉起来这两位忠心耿耿的侍婢,说道:“春兰,秋连,我真的要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你们不但是我的眼睛,而且还容忍了我多少无理的取闹。”

二婢叩头说道:“小姐眼睛好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至于婢子们,只是唯恐做的事不能让小姐开心。”

厉如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主仆不要尽在说客气话!老爷子,老夫人,今天可是方府最值得高兴的日子,好好地来庆贺一番。”

老爷子拍着手说道:“姑娘说的是,今天是我们方家最大最大的喜事,当然要庆祝。”

因为他这样一拍手,立即春兰和秋连上前等候吩咐。

老爷子说道:“立即交代下去,让厨房里准备一桌最­精­致的酒席,一切拿最好的,知道吗?要最好的,我今天晚上要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老夫人擦着眼睛说道:“老爷子生平没有别的嗜好,只是喜欢喝两杯,可是自从倩柔的眼睛……。”

她又忍不住拭着泪水。

方倩柔叫道:“爹!今天晚上女儿要陪爹喝上几杯。”

老夫人连忙说道:“乖女儿,你怎么可以喝酒呢了”

老爷子呵呵地说道:“可以了,可以了!我女儿有这份心意,就可以了,回头我一个独酌,一样的开心。”

厉如冰说道:“我没有量,也很少饮酒,但是今天晚上不止是你们一家人高兴,我也非常高兴,回头我可以陪老爷子喝上几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外有人说道:“还有我,我可以来陪方老爷子尽情一醉,以庆祝这个值得庆祝和纪念的日子。”

厉如冰说道:“金盏花!”

方倩柔忍不住叫道:“花大哥!”

门外处,果然是金盏花站在那里,神采飞扬。

厉如冰上前迎了几步问道:“金盏花,你醒过来之后,觉得如何?武功恢复得如何,可有效吗?”

金盏花上前深深一躬。

厉如冰慌不迭地闪到一旁。

但是金盏花非但没有改变他的态度,随着长跪于地深深一拜说道:“厉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厉如冰说道:“快请起!你的救命恩人是玉蝉秋,不是我。”

金盏花正­色­说道:“厉姑娘,你比救命还要恩重,一个纵横江湖的人,一旦失去了武功,就等于死亡,甚至比死亡还要严重,所以你恢复了我的武功,比救活我的­性­命,更是天高地厚之恩。”

厉如冰微笑说道:“你忘了,我在施药之前,就已经说过,你和方姑娘的灵药,都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中间人,要谢你们应该去谢那位世外的高人。”

金盏花连忙说道:“厉姑娘,你的大恩,我要永远不忘,那位世外高人在那里,我一定要去叩谢。”

老夫人也说道:“姑娘,那位仙人他在何处?我要一步一叩头,去拜谢他的大恩大德。”

厉如冰说道:“我在事前说过,这是一种”缘“,既不是强求可以获得,也不必记在心上。”

她转而向金盏花说道:“金盏花,你应该知道,有许多事,在江湖上是可以做而不可以说的。我相信,这位高人如此做法,显然她对你和方姑娘的一切,都了解得很清楚,如果她要见你们,自然会给你机会,这种事是不可以勉强的。”

金盏花点点头,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他的为人有一项原则,恩怨分明。

受人滴点,报以涌泉,何况他这次所承受的天高地厚之恩,却让他无法知道恩人是谁?他的心情是十分难过的。

厉如冰又说道:“金盏花,你和方倩柔虽然老朋友了,但是方倩柔可没有见过你的,而且你也从来没有见过明如秋水的一双眼睛,你不上前打个招呼?人家早就叫过花大哥了。”

厉如冰如此这样一说,方倩柔可尴尬极了,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金盏花毕竟是江湖上的名人,见过风浪的人,他走上前深深一揖。

方倩柔脸上一红,连忙还礼说道:“花大哥!……”

金盏花站直着身子说道:“倩柔姑娘也是我的恩人!……”

方倩柔连忙说道:“花大哥,你把话说反了。”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用高人灵药,恢复了我的武功,是我最大的恩人,但是,倩柔她却是在我最萎丧,最消沉的时候,挽救了我,她鼓舞了活下去的勇气,她在我最失理智的时候,给我指直引的一盏明灯。老实说,如果没有方倩柔,也许今天根本没有我金盏花的存在。厉姑娘的药,救了我的武功;倩柔姑娘的大量和大智,挽救了我的灵魂。”

他忽然很庄严地说道:“倩柔姑娘是以她的名节牺牲,挽救了我灵魂的沉沦,这种恩德,此生此,无法回报得了的。”

倩柔姑娘忽然柔柔地说道:“花大哥,说这些话做什么呢?如果不是你来到这里,厉如冰也许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我的眼睛也许根本就没有希望复明……。”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花大哥是一条龙,你怎么可能困在方家后院这样的浅水池里,偏偏你失去了武功,才让你留在这里,在我最可怜的黑暗岁月里,给我带来生活的勇气……嗯……和信心,我不应该感激你吗?”

厉如冰笑道:“我们都不是俗人,可是我们都说了许多俗话,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说什么恩呀!德呀!听了都要让人洗耳朵,我只是要大家记住一个字,那就是‘缘’字,”她忍不住自己笑起来说道:“我要你们不要说什么感激的话,可是我自己却要破例,我说过从前的厉如冰并不是这样的,我对人生充满了恨意……。”

她牵起了方倩柔的手说道:“是我遇到了倩柔,她那种充满了爱心的行为,真正启开了我紧闭的心扉,我尝试着用爱去看事情。”

她索­性­搂住倩柔的肩膀,亲蜜地说道:“小倩柔,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那纯真无邪的爱心,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厉如冰的世界,就如我的名字一样,是充满了冷冰冰的,我永远不会快乐,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你看,我不是应该感谢你吗?”

方倩柔紧紧地依偎在厉如冰的身上,轻柔地叫道:“厉姊姊!……”

厉如冰笑道:“好了,从现在起,真正不许再说什么感恩图报之类的话,让我们有一个最快乐的夜晚。”

这时候春兰上前请示,酒宴摆在那里?

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摆在后花园的凉亭上……”

老夫人连忙说道:“什么地方不可以饮宴,为什么要在凉亭上呢?这种天气,到了夜晚,就已经很凉了……”

老爷子哈哈大笑说道:“夫人,这回你听我的准保没错,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理由?”

老爷子想必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笑哈哈地风趣横生仿佛年轻许多岁。

老夫人含笑埋怨说道:“要说就说吧!还卖什么关子。”

老爷子笑着说道:“你们看看,老伴管得我多严。”

他这样一说,把大家都引得笑起来。

老夫人脸都红了,多年前的青春,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心里,飞上了她的脸上。

春兰和秋连不敢笑,也咧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老爷子说道:“首先,我不主张到前面去摆酒席,不是不去,而是在明天,明天我要倩柔到厅去,去见所有的亲朋好友,让他们看看我们最心爱的女儿,是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美好眼睛。”

他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也要让他们看看,方家的女儿是美若如仙般的……。”

倩柔轻轻地叫道:“爹!”

老爷子笑笑说道:“让他们知道,双井方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的女儿不会瞎眼睛。”

这句话说明老爷子多年来内心深处的痛苦。

老夫人说道:“女儿的眼睛好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老爷子笑笑说道:“其次,我要后花园到处挂上灯光,我要让我的女儿看到最美的夜景,今夜应该是有明月的,灯月交辉,良辰美景,让我的女儿庆贺重获光明。”

厉如冰笑道:“老爷子真有雅致的心思!”

老爷子呵呵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是方家最大的喜事,老朽的人也变得有了雅意。”

他又抬头说道:“第三、我们先到凉亭上去,让厉姑娘陪我的女儿,好好的梳妆,我们当作是庆生宴可好。”

十八

真是老爷子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爷子手捧着水烟袋,兴致勃勃地对金盏花说道:“年轻人,咱们爷儿俩到凉亭上去聊聊,让她们娘儿三个去拾掇拾掇去。”

凉亭原本是在后花园的当中,有一个池塘在旁边,残荷仍在,在月光灯光映辉之下,有一份秋意浓浓的美。

很快地,月光破云而去,洒满一地银辉。

花园里高高低低,到处丝挂着小灯笼,与星月争辉,有如渔火处处,繁星点点,蔚成一幅难得一见的景­色­。

凉亭实际上是一处水阁,除了当中摆了桌子,准备欢宴之外,特别在外沿过廊上,摆设了两张椅子,放着茶儿,一壶清茶,两只茶杯,这就是老爷子所说的“让我们爷儿俩聊聊”的准备。

方家喝茶是十分讲究的,水的讲究,烹水的壶要讲究,用的火要讲究,茶具要讲究,当然茶叶是更要讲究。

水是去年岁月下雪窖下的雪水,烧水的壶是真正的红土陶器,烧的柴必须是松枝,茶具自然是古物,暗润红­色­,洋溢着古­色­的岁月,茶叶喝的“毛尖”。

这种茶,不要说喝,倒在茶杯里,那份香气,淡淡地闻在鼻子里,就是一种享受。

金盏花那里喝过这种讲究的茶。

他小心地喝一口,但觉舌底生津,不由声道:“好茶!”

方老爷子含笑吸着水烟,慢条斯理地说道:“桐城人很讲究生活情趣,栽花种树,吸烟喝茶,是无时不可缺少的。”

金盏花由衷的说道:“这种生活,真正的懂得人生。”

方老爷子笑笑说道:“桐城人并非游手好闲,只不过在为生活忙碌之余,还不懂得情趣二字罢了。”

金盏花叹道:“这种生活情趣,对一个生活在江湖上的人来说,终日刀头舐血,剑底求生,那真是有个遥不可及的距离。”

方老爷子吸着水烟,缓缓地说道:“那可不见得,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安顿下来,江湖生涯以后有厌倦的一天,晚离开不如早洗了……。”

金盏花当然明白老爷说话的意思,他最怕的问题,终于又直接面临了。

老爷子望着他,慢慢地说道:“当然,你的武功恢复了,倩柔的眼睛也复明了,情形与我起先提亲的时候,显然有了不一样,不过,我倒觉得这样倒也更好。”

他吹着纸媒子,呼噜呼噜吸着水烟,说道:“在以前,你怕人家说你是找一个饭碗,我怕人家说我嫁不出一个瞎子女儿……。”

金盏花连忙说道:“老爷子,你知道……”

老爷子呵呵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自己也知道,你金盏花是什么样的人,而我方某人也不侍强迫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一个看不上眼的人。”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方老爷子说道:“你也是,你金盏花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是我自己夸自己的女儿好,才貌、品德、学识,都远是算是上等,如今双眼复用……年轻人,你的意见如何?”

金盏花诚恳地说道:“倩柔是第一等的姑娘,谁能娶到她,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她不止是才貌俱佳,尤其心地善良,只是……老爷子!我金盏花生就是属于江湖的……。”

老爷子说道:“如果厉姑娘没有带来灵药?你的武功没有灰复?”

金盏花不觉为难地说道:“那……”

老爷子说道:“婚姻大事,靠缘份,也靠彼此是否情投意合,你和小女之间,缘份二字是用用说的,不是缘份,你如何能在这方家后院?至于说彼此的情谊,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

老爷子笑笑说道:“不要以为我在逼你,我还不致于那样不通情理,我是在为你分析道理。年轻人,你不必否认,你是不喜欢倩柔呢?还是另有……。”

他笑笑说道:“她们来了,我们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这种事要仔细考量,但是,也不宜拖得太久,好在你最近期间,还不会离开……”

他站起来,走到凉亭水阁当中。

厉如冰和方倩柔一边一个挽着方老夫人。

三个人一走进凉亭,金盏花却一时间看得呆了。

方倩柔本本就长得美丽,真所谓丽质天生,由于过去相处是她双目失明的时候。

一个瞎了双眼的人,无论她是如何美丽,都会输人以一种迟钝,呆板的感觉。

再说,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她还有兴趣打扮自己自己吗?

如今,方倩柔有了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使得整个人变了一个样,是那样明亮动人。

今夜又在厉如冰的督促之下,薄施脂粉,又换了较为鲜明的衣服,黑如黑缎子的头发,像乌云似的披在身后,一身浅绿­色­的长袍,外罩了一件鹅黄|­色­的长披肩,把人衬托得淡雅宜人,望之若似宫仙子凌波而至。

#奇#金盏花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分陌生的惊绝!

#书#厉如冰微微笑道:“金盏花,你不认识倩柔吗?”

#网#这话一出口,把方倩柔和金盏花羞得满脸飞红。

金盏花毕竟是久历江湖的人,定下心来,很大方地说道:“倩柔姑娘一变,真的是叫人有些不敢相识了。”

厉如冰笑道:“倩柔变了,是变丑了呢?还是变美了呢?”

倩柔低低叫道:“厉姊姊!”

金盏花含笑说道:“厉姑娘爱说笑话,倩柔自然是变得更美丽了,和厉姑娘一样,都是神仙中人。”

厉姑娘咦了一声说道:“怎么样说到我身上来了。”

此话一说,引得二老哈哈大笑。

这顿饭还没有开始,气氛就已经非常的调和,而洋溢着喜悦。

虽然这桌上只有五个人,但是大家都非常快乐,在吃吃谈谈的时候,真是不觉时光的流逝。

方老夫人忽然说道:“把东西拿过来。”

春兰喜孜孜地用托盘托着,上面用红­色­的绒布盖着。

老夫人捧着酒杯,说道:“厉姑娘和花……”

方倩柔低声说道:“他叫花非花!”

金盏花连忙说道:“老夫人可以叫我金盏花,俐落方便。”

方老夫人还没有说话,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老伴儿,你要说什么,我可全然不知道啊!”

老夫人笑着说道:“厉姑娘对倩柔有再生之德,叫我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感激?”

厉如冰笑道:“老夫人你说差了,倩柔的眼睛治愈了,我可不敢居功,我说过一切都是一个‘缘’字,如果要我说什么,只能说那是方府祖上积德所致。”

老夫人接着说道:“还有,小女倩柔终日沉陷于绝望的深渊,如果不是。金盏花带来活力与希望,纵使厉姑娘有回春妙药,恐怕也等不到这个时刻,就已经萎丧无救了。”

金盏花红着脸说道:“老夫人,你把话说反了,如果不是倩柔姑娘的宽容大量,不顾凡俗观感,收容我在方家大院作一枝之栖,金盏花早已经流落街头,也无法获得厉姑娘施药相救了。”

老爷子击着桌子说道:“好!好!大家都说着客套话。夫人,我看你说出这些话,究竟有什么用心?说出来吧!”

老夫人笑着说道:“总之,老身对厉姑娘和金盏花的感激,是终生不忘的,两位对方家的大恩大德,也不知道如何来报答。”

厉如冰和金盏花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夫人的话,真让我们汗颜……。”

老夫人说道:“二位都不是平凡的人,普通的谢礼,对二位是一种……。”

她举了举酒杯,饮了一口,随即将春兰手上托盘里盖的红绒由掀开,里面放的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古­色­古香,十分­精­致。

老夫人打开第一个锦盒,取出一块用红丝带穿系的凤形玉佩。

她站起来,走到厉如冰面前,说道:“厉姑娘!”

双手将凤形玉佩,挂在厉如冰的脖子上。

厉如冰叫道:“老夫人,这是……”。

老夫人居然俏皮地嘘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等一等再说!”

她又打开另一个锦盒,同样的红丝带穿系的,但是却是另一个龙形玉佩。

她走到金盏花的面前,金盏花连忙站起来,挥着双手,还没有来得及说一个“不”字,老夫人已经双手将龙形玉佩挂在金盏花的脖子上。

老爷子有些意外措手不及的情绪,不安地说道:“老伴儿,你这是……”

老夫人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的女儿。”

她从自己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取出另一个系着红丝带的凤形玉佩,回身就挂在倩柔的脖子上,笑道:“自己的女儿,可以不要顾及礼数,锦盒托盘就免了。”

厉如冰和金盏花还有倩柔,三个人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老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老夫人挂完了三块玉佩,彷佛了却一番心事,轻松地拍拍手坐了下来说道:“我方才说过,普通的东西,厉如冰和金盏花他们是看不上眼,根本不屑一及的,可是,这三块玉佩可是有它的来历的……”

老爷子想必是对老伴儿的用心,已经了然了,捧着水烟袋,好整以暇地吸着水烟,他要看老伴儿会怎么说。

老夫人说道:“这三块玉佩是我当年陪嫁过来的,据说这玉佩是汉玉,是古物,也是宝物,佩在身边,可以避邪。”

厉如冰和金盏花都不禁低下头来,看看胸前的玉佩,虽然他们并不懂得古物,但是,看到玉佩的润泽,雕刻的­精­细,那确实不是普通的东西。

老夫人继续说道:“家里老一辈的人告诉我,这玉佩原来是两龙两凤,不知何时,失去一龙,只剩一龙两凤,正好分给你们三个人,虽然不是价值连城,情意是深重的。”

老爷子放下水烟袋,呵呵地笑道:“夫人,说得极是,东西值不值钱是其次,情意重要,情意重要!一龙两凤,夫人,你真说得好兆头,来!来!来!我们大家互­干­一杯。”

他兴高采烈地举起酒杯。

厉如冰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一听老夫人的话,自然明了这位老夫人的心意,她愕住了。

金盏花也是楞在当场。

而倩柔却是无限娇羞地低着头。

老夫人笑着说道:“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大家喝一杯。”

厉如冰真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的场面,但是,她对于老夫人的用心,是深切地了解的,天下父母心,她真不忍将挂在胸前的玉佩取下来。

她感觉得到一个做母亲的用心良苦,她取下来玉佩,就等于拒绝了一个母亲的希望,那是十分残忍的。

另一方面,她的心里也有一丝丝淡淡的悲哀。

因为,情感是有一种微妙难以解释的道理……。

老爷子望着金盏花,笑着问道:“金盏花,你接受了我老伴儿的玉佩,就不愿意接受老朽这一杯酒吗?”

金盏花带着一惶恐与不安,刚一举酒杯,突然他将酒杯向桌上一放,一回身,伸手虚空一摊,将凉亭的玻璃窗户震开。

只见他身形倏地平飞而起,直如一片落叶随风,飘到外面。

刚一落地到回廊上,身形一弹而起,疾如闪电,倏地一个转折,直扑倩柔住的地方,叱声喝道:“什么人!敢夜闯人家内宅。”

他这样一飘、一掠、一弹、一折,看在二老和倩柔眼里,真是大开眼界,人都看得呆了。

厉如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安慰,金盏花的武功真的完全恢复了;不但是恢复,而且从他这等身手来看来,已经是难能有人其项背。

可是,金盏花却更为惊喜的,不止是自己的武功恢复得如此之快,而且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人。

这两个他都认得,他没有去想那个男的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瞬间的惊讶,脱口大叫道:“蝉秋!是你来了。”

玉蝉秋吗?是的,站在金盏花面前不远的一位姑娘浑身劲装,在灯光下仍然可以看得出是满脸风霜,浑身风尘仆仆之­色­。

此刻玉蝉秋站在那里,脸上在疲惫中,透出讶意。

玉蝉秋顿了一会,才问道:“金盏花,你的武功恢复了?”

“蝉秋,真的是你,请这边坐,一切说来话长,坐下来谈。”

玉蝉秋转向凉亭望去,只见方家二老,和方倩柔、厉如冰,走出凉亭之外,站在那里。

玉蝉秋不觉问道:“她是……厉……”

金盏花连忙说道:“在五里拐子附近应该算是见过,她是厉如冰姑娘,这次我的武功能够恢复,多亏了她。还有倩柔姑娘的眼睛,也是她给治好了的。”

玉蝉秋啊了一声说道:“方倩柔姑娘的眼睛也治好了么?”

她说着话,便移动脚步,朝着凉亭走过去。

阳世火,当然,金盏花认得他是阳世火,他紧紧地跟在后面。

没有走到凉亭,只见倩柔姑娘像蝴蝶一般,飞奔而来,口中叫道:“玉蝉秋姊姊!玉蝉秋姊姊!”

她跑到玉蝉秋的跟前,娇喘连连,双手紧抓住玉蝉秋的手说道:“你真的是玉蝉秋姊姊!我真没想到能够看见你。”

玉蝉秋显得很冷静,她端详着倩柔,说道:“倩柔,你的眼睛好了,真好!你的人长得美。”

倩柔轻轻依偎着玉蝉秋,柔柔地说道:“玉蝉秋姊姊,我们好想你啊,常常都会念到你。”

玉蝉秋微笑说道:“是吗?谢谢你们啊!”

厉如冰站在那里说道:“玉蝉秋姑娘,非常的幸会,本来我要去找你。”

玉蝉秋望着眼前这位长得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姑娘,不知如何,有一分疏离的感觉。

她淡淡地说道:“要找我?为什么?”

厉如冰说道:“是关于你、我两人很重要的事情。”

玉蝉秋哦了一声,笑笑说道:“是告诉我,你已经将金盏花的武功恢复了,是吗?”

她有头黯然,而且神情上显得非常的疲倦。

她带着疲倦地笑道:“我忘了,你是可以使金盏花恢复武功的,因为,玄­阴­掌是你师父的独门功夫。”

金盏花连忙说道:“蝉秋,并不是这样,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托她带来的灵药……。”

玉蝉秋笑笑说道:“啊!一位世外的高人,托她带来的灵药,真巧,也真容易,比起我真是太笨了,翻越了千山万水,结果……。”

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倩柔又挨上来说道:“玉蝉秋姊姊,是真的,是厉姊姊带来的灵药,她说这一切都是一个‘缘’字!”

玉蝉秋的眼光突然停到三人胸前那块玉佩上去。

老夫人笑着说道:“这位姑娘是不是也很喜欢这种玉佩?只可惜我家留传下来的只有这一龙二凤……。”

玉蝉秋忽然笑了笑,人变得十分冷寞,淡淡地说道:“一龙二凤,真是好兆头,我哪里有这种……。”

她没有说下去,却回过身来,对金盏花点点头说道:“恭喜你!……恭喜你武功恢复了。”

她又伸手拍拍倩柔的手臂,说道:“也恭喜你!……恭喜你的眼睛复明。”

说着话,便缓缓地朝来路走去。

金盏花急着叫道:“蝉秋!你……”

玉蝉秋突然平地冲天拔起,去势如矢,掠身到后院围墙之旁,倏又一弹而起,飞越而过。

“蝉秋!你留下听我说。”

他正要追,从旁边转来阳世火,伸手一拦,冷冷地说道:“不要假惺惺了。”

金盏花说道:“阳世火!你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转身就走,鄙夷地看了金盏花一眼,说道:“我看你装得真像,要不你就是一头猪,你记着,如果玉蝉秋有意外,我就要你的命。”

金盏花拉着阳世火不放说道:“告诉我,玉蝉秋她到底会怎样?”

阳世火愤然一推,说道:“玉蝉秋为恢复你的武功,踏遍千山万水,受尽了千辛万苦,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为你治疗,结果你这个猪……。”

金盏花急急分辩道:“我怎么啦?”

阳世火伸手指着金盏花,摇着头说道:“我真想现在就活劈了你!”

他转身就走,口中说道:“等着吧!小子!我会来找你算帐的。”

说着话,凌空一跃,掠过池塘,再度点地就起,飞出墙外。

金盏花愕然站在那里。

倩柔悄悄走过来,低低地问道:“花大哥,玉蝉秋姊姊她为什么要走得如此匆匆?”

金盏花仿佛突然一震而醒,大声叫道:“蝉秋!……”

人如冲天而起的一支急矢,转折落在一棵树上,平飞而过,掠出墙外。

墙外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但失去玉蝉秋的踪影,连阳世火也不见了。

金盏花站在墙外发楞,满心的混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影里有人低声叫道:“金盏花!”

金盏花这才一惊而觉,回过身来说道:“厉如冰姑娘,你怎么也跟我来了?”

厉如冰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道:“看情形这一切都由我而起,没有想到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金盏花,我很抱歉。”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对你我只有感谢,千万不要说抱歉,目前是一个误会,只要是误会就总有解释的时候。”

厉如冰说道:“但愿你能解释,但愿我也能解释。”

金盏花黯然说道:“玉蝉秋是如此气愤而去,茫茫人海,要我到那里去寻找她呢?”

厉如冰淡淡地说道:“名震江湖的金盏花,竟然变得如此没有自信,真是令人意外。”

金盏花就在黑影中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姑娘如此及时当头­棒­喝,金盏花愚昧顿消,江湖上常说的一句话;大恩不敢言谢,姑娘对我金盏花有再生之德……。”

厉如冰说道:“已经说过几遍了!”

金盏花认真地说道:“就是再说千遍万遍,也不足以表达我感恩怀德的心情,只是无以为报,只有永记心中。”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还是早些离开吧!方家老夫­妇­俩,特别是倩柔的面前多代我告罪,原谅我不辞而别,至于我们……你所说的江湖上有句老话,青山不改,缘水长流,后会有期。”

金盏花慌忙说道:“厉姑娘,你……交代这告别之事,可真为难……。”

厉如冰忽然黯然地说道:“人生黯然销魂者,唯离别而已,倩柔是影响我这一生的关键人物,我很喜欢她,可惜我不能跟她多相聚,告诉她,等待她洞房花烛大喜的之日,我一定前来看她。”

说着话,人在黑暗中掠身而去,一声“珍重再见”

声音已经飘渺得不可追寻。

金盏花黯然站在黑影中,良久,才翻越这围墙,回到后花园。凉亭里仍然是灯光明亮,只有人声寂然,方家二老、倩柔姑娘、以及春兰、秋连两都惴惴不安地等在那里。

金盏花刚一出现,二老和方倩柔都走上前,争相问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厉姑娘呢?”

金盏花扶着方老爷子老夫­妇­两回到凉亭,对方倩柔点点头说道:“倩柔,没有跟令尊、令堂两位老人家说明玉蝉秋的事吗?是不是等到我来说明呢?”

方倩柔不安地说道:“花大哥,我真不知道一时从何说起,而且我也吓着了,也不知该怎么说。”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那倒是实情。”

他对方老爷子拱手说道:“老爷子,我真的要很抱歉的说,我要告辞了。”

方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水烟。

老夫人可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走了呢?金盏花,你这次要走是……”

金盏花很严肃地说道:“两位老人家待我金盏花天高地厚,倩柔对我更是恩重如山,我金盏花不是个没心肝的人,我会知道好歹。”

他对方倩柔看一眼说道:“倩柔如今邀天之幸,双眼复明,这是方家积德行善的报应,真是老天有眼,明察秋毫。倩柔如此丽质天生,真正说得上是:秋水以神玉为骨,将来必然有美满的婚姻,幸福人生……。”

方倩柔微微摇晃了一下,她立即伸手扶住椅背,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她很镇静。

她对金盏花望着说道:“花大哥,为什么要尽说我呢?说你吧!你当然是离开这里了,能说一说你是打算到哪里吗?”

说到此地,语气一转为黯然说道:“你还会不会再回来……我的意思是说,再回来看看我们,你会吗?”

金盏花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人不辞路,虎不辞山,桐城方府是我一生之中最不可忘怀的地方,我当然要来的,只是何时能再来,就很难说了!”

方老爷子说道:“你一定要走,我不能拦你。但是,为什么不能再回来?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我可以看出那位……叫做是……”

方倩柔低声应道:“爹,她叫玉蝉秋!”

方老爷子说道:“金盏花,你跟玉蝉秋之间,有着一些误会是吧?把误会解释清楚,你当然还可以回来,是不是?”

金盏花说道:“老爷子说对了一半,玉蝉秋确实对我有些误会,更重要的玉蝉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欠她太多、太多,多到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他回头看了方倩柔一眼说道:“老爷子,金盏花是江湖客,说话只是粗莽不文。倩柔在双目尚未复明之前,我确有留在方家大院的心愿……。”

方倩柔突然提高声音叫道:“花大哥!你……”

金盏花说道:“倩柔,你千万不要误会,我那样做绝不是同情,更不可怜。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确实使在场的人一震。

“我说这句话,正如方才说明在先,粗莽不文,但是却是说的心里的话,事实上,春兰姑娘也可以证明,她曾经严辞痛斥我对不起倩柔,而我曾经剖心披胆说明我对倩柔的感情。”

方老爷子说道:“孩子,既然这样,那就留下来吧!或者给我们一个期限,我们等你回来。”

金盏花说道:“老爷子,倩柔双目复明,改变了这种情势。”

方老爷子说道:“岂有此理,你这话怎么说?”

金盏花说道:“倩柔复明,是方府的大事,她自然应嫁一位有家世,有名望的世家子弟。如果嫁一个来路不明,连父母是何人都不知道的人,方家对亲朋好友如何说法?”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老爷子,人是不能离群索居的,方家在桐城不是无名之辈,方家独生女儿出嫁,不能不是一件大事,如何杜众人之口?”

他用眼神扫了倩柔一眼。

倩柔低头无语,神情黯然,他又接着说道:“我曾经也跟老爷子说过,金盏花是一个江湖客,萍踪无定,四海为家,不是适合守住一亩三分地的。我是多么诚心诚意地打算留下,但是,我不能,我不能那样的自私。”

金盏花说到这里,他又调整了声调说道:“当然,玉蝉秋的出现,也是促使我提早离开的主要原因。”

方老爷子问道:“金盏花,你跟玉姑娘之间,有白头之约?”

金盏花说道:“没有。但是,有一种道德上的束缚,超过了任何形式上的盟约。”

老爷子说道:“你说的我不懂。”

金盏花说道:“按理我是不应该说的,因为名节交关,不过,如今说出来,也就无甚重要了。”

他转向方倩柔说道:“倩柔还记得,我的武功突然丧失,那是因为中了厉如冰师父的一记玄­阴­掌,当时­阴­寒入骨,我已经昏迷,奇Qīsūu.сom书在五里拐子一家豆腐店里,玉蝉秋以黄花闺女之身,与我­祼­裎相拥,以她的体温,特别是她的内力,温住我的身体,才没有被冻僵。”

“啊”地一声,二老和方倩柔都发出惊叹。

金盏花继续说道:“一位黄花大姑娘,如果­祼­身相拥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当时是昏迷的,但是,她还能再嫁别人吗?”

凉亭里此时一片沉寂。

金盏花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玉蝉秋把我安顿在方家后院,自己千山万壑地去找寻药,要给我恢复功力,那份辛苦与真情……。”

方倩柔忽然说道:“花大哥,不要再说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离开此地去追寻玉蝉秋。”

方老夫人叫道:“孩子!你……”

方倩柔说道:“娘,人心都是­肉­做的,人总要讲理。玉蝉秋姊姊真是太了不起,她那种舍己为人的行为、女儿做不到,她做到了,还有……。”

她走过来,牵着老爷子的手,说道:“爹,你也说过,金盏花是一条游龙,他是要以五湖四海为家的,不能把他拘限于浅水池塘里。”

她望着金盏花很诚恳地说道:“花大哥,对你,我是有太多的感激,是你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金盏花连忙说道:“倩柔,这样的说话,就显得我们太生分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倩柔说道:“花大哥在遨游四海,遍走五岳之余,如果能抽暇路过桐城,不要忘记探望我们。”

金盏花说道:“倩柔,你太言重了,我说过,桐城方家后院,是我这一生永远难忘的地方,两位老人家和倩柔,乃至于春兰和秋连,都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人,只要有暇,我一定常来桐城。”

他拱拱手说道:“能得到两位老人家,特别是倩柔的谅解,是我最心安的事,就此告辞。”

方老爷子不觉站起来说道:“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咱们爷儿俩还没有好好地聊一聊。”

金盏花说道:“方才厉姑娘再三不肯再进来向大家辞行,她要我向两位老人家告罪,特别是对倩柔,她说:她最怕告别,那是十分令人神伤的事,的确如此,我再要留一刻,便增加我心里的离情别绪。”

他深深地施礼,连声说道:“日后再来,当可稍作盘桓,金盏花告辞。”

他快步出得凉亭,经过春兰和秋连的身边,说道:“二位姑娘忠心耿耿,令人敬佩!将来侍奉小姐,获得一个好的归宿,再见!”

只见他从原地一拔而起,飞身惊过一棵大树,从树梢穿身一弹,夜空里有如掠翅凌空的一只大鹰,飞越过围墙,悄然落于墙外。

金盏花离开了方家后院,他的心里真诚地为方倩柔姑娘祝福,祝福她有一个美满的婚姻,享受一个女人最幸福的生活。

后来他也暗自觉得好笑,像方倩柔这样的姑娘,能不获得美满与幸福吗?自己也太多心了,也可能这是自己对倩柔还是有一份难释的情怀,才如此惦记在心。

金盏花长吁一口气,站在围墙之外,稍稍想了一下,玉蝉秋走了,要到那里去找她?

茫茫人海,那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对金盏花来说他没有困难的心里负担,因为他已经为自己订了一个目标,不论是天涯海角,千山万水,他这一辈子只有一个目的,要找到玉蝉秋。既然有了这份决心,也就一切坦然了。

他刚一迈步,就发觉面前不远站了一个人。

金盏花停下脚步,就听到对面有人说道:“是金盏花吗?”

金盏花原以为是阳世火,可是此刻一听,不是阳世火而是另一个中年人的陌生声音。

金盏花说道:“尊驾是何人?在黑夜之中,如何能认得出在下?”

对面人笑说道:“尊驾名气太大,再加上我们对尊驾追寻已久,没有想到尊驾竟躲在方家做乘龙快婿……。”

金盏花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尊驾最好先将事情弄清楚再说话,不要胡言乱语,那样的说话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说到此处,语气一变,变得十分冷峻说道:“说吧!深夜在路上拦住我,有什么事要说?我还有要事,没有闲工夫跟你在这里胡缠。”

那人笑笑说道:“金盏花果然不同于凡响,说起话来,气派十足。”

金盏花连第二句话都没有说,迈步就走,对面那人伸手就拦,金盏花说道:“我同你无我怨无仇,我不愿跟你动手,告诉你,那是现在,要是拦在以前,你这条胳膀就算割定了,说吧!直接了当地说,你想­干­什么?不要废话太多。”

那人收回手臂说道:“我们想跟你们订个约。”

金盏花沉声说道:“说下来由。”

那人说道:“我们一直久仰金盏花武功高强,想领教一下尊驾­精­湛的武功,因此,我们特地订了一个日期,而且公开向武林同道宣布,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金盏花感到奇怪,问道:“你们!口口声声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我们之间有过节吗?”

那人笑笑说道:“没有任何过节,我们只是想领教尊驾的武功。”

金盏花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

那人从自己的身后,取出一顶不小的斗笠,戴在头上,遮去大半个脸孔,然后简单俐落地说出三个字道:“铁笠门。”

金盏花想了想说道:“很抱歉!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江湖门派。”

那人说道:“一点也不错,铁笠门在江湖是默默无闻的门派,比起少林、武当,差得太远。但是,铁笠门成立到现在,已经有相当的历史,我们一直也用心培养我们的弟子,我们的心里也就一直很不服气。”

金盏花说道:“你把话说远了,我不明白这与我订约有什么关系。”

那人说道:“树从根起长,水从源头来。为了说清楚一件事,不得不从头说起。”

金盏花说道:“就拣重要的说,我没有耐心听人你说些无关的事。”

那人说道:“金盏花,你必须忍耐的听,这里面事与你有关。”

金盏花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我就这样站在这里听你说话吗?我会有这种耐心吗?”

那人笑笑说:“对!这点是我错了,请吧!在桐城,我们也有一个小局面,好茶好酒招待你金盏花,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金盏花想了一下说道:“我有急事……”

那人说道:“现在是深夜,有急事你也办不了,不在乎这么一点时间的。”

金盏花断然说道:“对不起!我没有这个兴趣。”

说着话,起身就走,除非那人硬要阻拦,如果定要阻拦,就必然动手。

那人并没有阻拦,只是冷冷地说道:“金盏花,你会后悔的,因为手里有一件东西,是关系到你最好朋友……。”

金盏花理也不理,只顾快步走去。

那人说道:“金盏花,难道你对相府里金盏,也觉得同有兴趣吗?”

金盏花不由地脚一顿。

那人又说道:“我知道玉蝉秋姑娘一直在找金盏花,如果你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今生今世,都没有办法看到这只金盏了。”

金盏花回身说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说道:“我们可以将那只金盏花熔化成金块,花费掉算了,可是玉蝉秋和相府关系非比寻常,她会知道金盏一旦真的找不回来,相府会有什么样的麻烦,你金盏花跟玉蝉秋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你自然不愿意看到玉蝉秋为这件事苦恼一辈子。”

金盏花站在那里问道:“你以为我相信你的话?”

那人说道:“你最好相信。”

金盏花突然弹身如矢,向前闪电一扑,出手快极,手里多了一根金盏花的兵刃,抵住那人的前胸,说道:“你将金盏拿出来!”

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倒是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放纵。

金盏花喝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不会杀掉你?”

那人笑着说道:“如果不是我亲自跟踪,我真怀疑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金盏花。”

金盏花用兵刃顶了一下说道:“你少在我面前­色­厉内荏,卖弄口舌之能,那样你会送掉­性­命的。”

那人说道:“你想,我会把金盏这种东西放在身上吗?如果不在身上,你这样一逼就被你逼出来了吗?你想想看,我费了千方百计从厉如冰姑娘那里获得了这只金盏花,关系着铁笠门未来的前途,就凭你这么一吓唬,我就把金盏给你了,天下岂有这种事?你连这点都想不通,还算什么大名鼎鼎的金盏花?”

金盏花一听倒没有在意他言语中的讽刺,他只注意到了“厉如冰”三个字,不禁问道:“你说什么?是从厉如冰姑娘手中得到的金盏?”

那人笑道:“你看!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那人说道:“告诉你一些消息,让你长长见识,厉如冰的师父告诉厉如冰,从金盏上可以知道她的身世。因此,她盗了金盏,后来又送回到相府,这时节被我盯上了。”

金盏花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你没有能力从她手里夺走金盏。”

那人笑道:“凭什么你这么说?”

金盏花说道:“凭我的判断,方才我攻击你,你连闪让的时间都没有,你不可能胜得过厉如冰。”

那人笑笑说道:“有很多事情是你想不到的,就比方说,方才你起身攻击,我不敢说可以抵挡得住,至少我可以从容地闪让开,就拿现在来说……”

他的身体是贴住金盏花的兵刃,换句话说,只要金盏花的手一送,就立即死于兵刃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那人的斗笠边沿,突然喷出一阵烟,烟味带着辛辣,喷出的劲道极大。

金盏花大惊,急忙向后一撤身,闪开五步有余。

那人笑说道:“金盏花,你不必紧张,我这一阵烟,除了让你流一阵眼泪,视力暂时看不清之外,没有任何毒­性­,我也不会趁这个机会,对你暗害,这就是铁笠门。”

金盏花果然让这一阵烟,辣得泪水婆娑,他一方面擦拭着眼泪,一方面咒骂道:“你这是诡计,无心的­阴­谋。”

那人正­色­说:“金盏花。你大错特错!武林之中,只有胜者的光荣与骄傲和败者的悲哀与耻辱,没有其他的东西,再说,两人面对面拚斗之时,必须要全神贯注,只要稍一疏忽,就是失败的关键。”

金盏花拭­干­眼泪,样子非常狼狈地说道:“你就是用这种方法,从厉如冰手里夺走了金盏。”

那人说道:“那倒不是,克敌致胜的方法多得很,怎么只限于某一种?这又是说明铁笠门的不寻常。”

金盏花已经恢复了常态,朗声说道:“你是铁笠门的什么人?具备什么身份?”

那人说道:“铁笠门的第一代弟子,我姓卞,名叫卞长空。”

金盏花说道:“现在回到正题上来说话,你说了一套,为的就是留下我,接受你们铁笠门比武之约,是吗?”

卞长空说道:“一点也不错。”

金盏花问道:“这真是叫人糊涂的事,方才你也说过,铁笠门跟我金盏花近无仇远无怨,为什么要单挑我来比武?比武是要分胜负的,一分胜负就有恩怨,这岂不是无事生非么?”

“请问你这是何道理?”

金盏花又紧接着问道:“你可知道我金盏花并不是个怕事之人,只是目前我没有那份闲情,再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要惹事也要惹个名门大派,像你们铁笠门……。”

卞长空立即接着说道:“问题就在这里,铁笠门的确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门派!但是,金盏花!武林中的各门各派,谁不想名震江湖。出人头地?”

金盏花有些不耐地说道:“姓卞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

卞长空说道:“既然金盏花大侠愿意听下去,何不就请到铁笠门桐城的一个小分门去坐下来淡,就算你金盏花大侠有急事要办,也不急在这样的深夜。”

金盏花说道:“别拿着­肉­麻当有趣,什么大侠、小侠,我金盏花这辈子没有听过这洋的称呼。”

卞长空笑笑说道:“尊驾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名满武林,威震四海的金盏花,被尊称一声为大侠。也不算过分。过去没有人称呼,那是大家没有看你侠骨柔肠的另一面……”

金盏花连声说道:“好了!好了!这是不是你们铁笠门的又一套?”

卞长空纵声大笑。金盏花便说道:“果然又是你赢了,走吧!前面带路。”

卞长空倒是很认真地拱拱手,道声“遵命”,便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一开始他就走得很快,落脚无声,直如流星闪电。

金盏花笑笑,随后跟上来。

才没有走多久,金盏花暗暗吃惊,他已经旋展出六七成功力,却没有将相隔的距离缩短。

这是一个非常令他意久的事,他从没有想到一个无名气的铁笠门弟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好的轻功。

他立即收拾起轻视的心情,全力展开身形,他这样一追,那卞长空已经停下了脚步,金盏花紧跟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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