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湛道:“这是小女芷芬,刚从龙眠谷回来。”南霁云吃了一惊,韩湛笑道:“你先见过各位叔伯。”韩芷芬指着铁摩勒道:“他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也要叫他叔叔吗?”韩湛笑道:“这小妞儿就是不肯吃半点亏,也怪我未把话说清楚。好,这两位你可以叫他们做哥哥。这位是镜磨老人的大弟子南霁云,这位是燕山铁寨主的公子铁摩勒。”韩芷芬道:“南大哥,江湖上都尊称你为大侠,我是久仰的了!”转过头来又对铁摩勒道:“我也曾听人说起过你,说你是绿林中的小星君,做事是又顽皮又辣手,我也是久仰的了!”
铁摩勒本来满怀愁绪,心事重重,给那女孩子调侃了几句,弄得哭笑不得,脸蛋通红,甚是尴尬。韩湛骂道:“油嘴滑舌,没一点规矩,我看哪,天下就没有比你更顽皮的了,还不快向世兄赔礼!”那女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检任一礼,说道:“小女子无知,说错了话,望世兄海量包涵。”满堂大笑。
韩湛道:“你闹够了没有,来说正经的话吧,你可见看了空空儿?”韩芷芬道:“说正经的,没有见着,却见着了一个大猴子。”韩湛道:“胡说八道,哪来的大猴子?”南霁云道:“韩姑娘说的莫非是空空儿的师弟精精儿?”
韩芷芬笑道:“到底是南大哥聪明,一听便知道我说的是像猴子的人,不错,那怪模怪样的家伙正是精精儿。
“我二更时分进了龙眠谷,谷里好不热闹,那些大大小小的噗罗正在吃什么庆功酒呢!王伯通和另外四个人另在一间厢房里喝酒,与大伙隔开,围墙外边有几株愧树高出墙头,枝叶茂密,我伏在槐树上,瞧得清清楚楚。我看见空空儿不在,就没有用你所教的暗号。”
韩湛道:“除了精精儿之外,还有三个是什么模样的人?”韩芷芬道:“一个是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长得很像王伯通,额角青肿了一大块,似是给人打伤的。”韩湛道:“唔,这是王伯通的儿子王龙客。”铁摩勒道:“他额角上的伤是给我的姑姑用弹子打的。”韩芷芬道:“你的姑姑,哦,敢情是段大侠的夫人窦线娘?这么说,王家父女与空空儿大破飞虎山的时候,你是在场的了?”韩湛道:“不要岔开,等下再叫南大哥讲给你听。你往下说吧,还有两个呢?”
韩芷芬道:“还有两个是带着外路口音的陌生人,其中一个,左臂下垂,似是受伤未愈,举不起来。”南霁云吃了一惊,道:“这两个人是安禄山帐下的武士,受伤那个,名字我不知道,不过,他左臂上那一刀却是我斫的,未受伤那个则是安禄山帐下四大高手之一的张忠志。”韩芷芬道:“怪不得我听他们老是提到什么大帅、大帅的。爹爹,你料得不错,王伯通那老狐狸果然是和安禄山有来往。”停了一停,往下续道:“我一到就瞧见王伯通向那个大猴子,哎,精精儿敬酒,说道:‘今日大破飞虎山,是我生平最大的喜事,可惜你的师兄已回去了,我留也留不住,明日的盛会,缺他一人,却是一个遗憾。’
“精精儿道:‘我师已就是这个脾气,他好像很爱管闲事,但事情一完了,他立即飘然远去,从不称功道劳的。’
“左臂受伤的那个陌生人道:‘我们的大帅也久仰令师兄的大名,很想礼聘他,只是没有适当的人可作使者,不知阁下可代为说辞么?’
“精精儿摇头笑道:‘难!难!我师兄那个脾气,怎么受得了拘束?休说是你家大帅,就是皇帝老儿只怕也请不动他。’
“那张、张什么,(南霁云Сhā口道:“那人叫张忠志。”)说道:‘王寨主,你这次是真够面子了。’王伯通笑道:‘一来我和他过世的父亲有点交情,二来嘛,十多年前窦老大曾干过一件非常狠辣的、黑吃黑的事情,杀了挑阳沙庄主一家,这沙庄主是空空儿长辈亲戚,所以我和他一说要去挑飞虎山的窦家寨,他便立即答应了。’那张忠志哈哈笑道:‘这也该是王寨主马到成功,以后咱们的大帅还要多多仰仗你呢。’王伯通道:‘好说,好说。这是彼此有利之事,老夫要依靠你家大帅的地方更多呢。’接着又对精精几道:‘如此说来,令师兄不在也好,我怕他对这件事情,不会同意。所以我也未曾告诉他。’精精几道:‘王寨主放心,我自会替你善为说辞,我师兄纵不赞同,大约也不会作梗的。’王伯通马上又向精精儿敬酒,大说了一通拜托、拜托、劳驾、劳驾的说话。”
韩芷芬将夜探龙眠谷的所见所闻,一口气说到这里,方始歇下来喝茶。韩湛面色沉重,缓缓说道:“我刚才惋惜空空儿被人利用,现在各位大约明白了吧?简单的说,就是安禄山想做皇帝,一方面他拉拢各地边军的胡人将领,一方面和王伯通勾结,待王伯通成为绿林盟主之后,希望到他举事之时,这班绿林好汉也为他所用!”
龙藏上人道:“哦,原来如此!我起初还以为韩大哥偏袒窦家呢。这么说来,王伯通的确是要比窦令侃更坏了!”话说了出口,方觉失言。南霁云道:“大师的评语公允得很。可惜我段大哥还未知道这件事情。他对于这次飞虎山之行,倒是后悔得很呢。”韩湛道:“芬儿,你探听到这个消息,有用得很,后来呢?还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韩芷芬道:“后来嘛,我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韩湛道:“怎么?是给精精儿发觉你了?”
韩芷芬道:“我也不知道他发觉的是哪一个?”杜百英道:“怎么?难道还有一个这样大胆的人,敢到龙眠谷去窥探吗?”
韩芷芬已经接续说道:“我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树枝摇动,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那精精儿好不厉害,立即听了出来,酒杯一摔,高声叫道:‘外面有人!”’
韩湛奇道:“精精儿轻功卓绝,你是怎么逃脱的?可是打出了我的名号来么?”
韩芷芬笑道:“精精儿没有出来,我也未曾打出你的名号。我的运气太好,逢凶化吉,碰到了救星啦!”
韩湛道:“是哪一位武林前辈搭救你的?”在他想来,能够在龙眠谷救人的,当然是武林前辈无疑了。韩芷芬笑道:“爹爹,这次你猜错了,救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比我也大不了几岁。”韩湛道:“这可真是奇事了。那姑娘是什么人?”韩芷芬道:“爹爹,你别心急,听我慢慢道来。”她模仿说书人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在那个时候,王伯通的儿子突然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这是我的一位相熟的朋友,不用惊慌,待我请她进来便是。’“我正在惊奇,心道:‘这小子怎么认识我的?’说时迟,那时快,他已跳出围墙,槐树下忽然现出一位美貌的姑娘,敢情她也是像我一样,早已藏在树上。
“那姑娘一见王龙客出来,便即冷冷说道:‘王公子,原来你还是王少寨主,当真是失敬、失敬了!’王龙客甚是尴尬,讷讷说道:‘夏姑娘,非是我对你隐瞒身份,这,这!’这时我方知道那美貌的姑娘姓夏。
“那夏姑娘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你们把我的段伯伯怎么样了?’王龙客道:‘哪位是你的段伯伯?’夏姑娘道:‘段大侠,段珪璋!”’
南霁云心头一震,想道:“这少女不是别个,定然是夏凌霜了!呀,她果然和王伯通的儿子甚有交情!”
韩芷芬继续说道:“那王龙客似乎是怔了一怔,说道:‘原来那段珪璋是你的长辈,他,他们两夫妇……’那夏姑娘连忙问道:‘怎么样了?’王龙客拖长了声音道:‘他们打不过空空儿,逃跑了!’那夏姑娘道:‘这话可真!’王龙客道:‘我骗你作什么?我们可并不是胡乱杀人的强盗!’那夏姑娘道:‘他们逃向何方?’王龙客道:‘大约是回家了吧?’那夏姑娘道:‘好,要是我找不到他们,再来和你说话!’王龙客忙着去追她,我也就趁机会溜走了。”
韩湛吁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那位夏姑娘是为了段大侠而去夜探龙眠谷的,想必也是我辈中人,你为何不邀请她到这里叙叙?王伯通儿子的武功我是知道的,若然真打,你打不过他,若论轻功,他比不过你。听你说的情形,那位姑娘的轻功又要比你高明许多,王伯通的儿子定然追不上她。难道她不肯和你见面吗?”
韩芷芬道:“爹爹料得不错,那王龙客果然追不上她,我离开龙眠谷不到五里,就望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他没有发觉我,当然我也不便去惹他。后来我约莫走了五六里路,忽听得前面马铃声响,却原来是那位夏姑娘换乘了一匹白马,回头来找我。”
韩湛道:“她怎么说?”韩芷芬道:“她先问我是不是窦家的人,我说不是。她再问我是否认识段大侠,我又说不是。她便问道:‘那么你到龙限谷来什么?’我心想她是个好人,不用瞒她,便直率的对她说,是奉了爹爹之命来找空空儿的,并邀请她到咱们家里暂住一宵,好大伙儿没法帮忙她找段大侠。她面色一变,不待我把话说完,便哼了一声道:‘我没有这些闲功夫。’快马加鞭,立即便走,弄得我好生没趣。瞧她的神情,对那空空儿似乎也有仇。”
韩湛笑道:“她大约是有所误会了,不过,也忒性急一点。”
萨氏双英和辛寨主等人议论纷纷,他们都是在江湖上见多识广的人,却猜不到这少女的来历。铁摩勒想说话,南霁云给他打了一个眼色,铁摩勒立即会意,可是心里却暗暗纳闷,不知南霁云何以不让他透露这位夏姑娘的身世。
韩湛道:“暂且不去管这位夏姑娘,听芬儿所探听到的消息,那王伯通与安禄山暗中勾结,证据已经是很确凿的了,那么,咱们该怎么办?”
金鸡山的寨主辛天雄是个烈性的人,立即说道:“王伯通想做绿林盟主,这也还罢了,要咱们跟从他为胡儿打天下,那却是万万不能!”
萨氏双英道:“只是他这个阴谋,绿林中的众弟兄尚未知道,咱们先得揭穿他这个阴谋,弟兄们才不会让他牵着鼻子走。”
辛天雄道:“话说的是,却怎么样去揭穿他呢?”
杜百英一直在旁沉思,这时方始说道:“辛寨主,王伯通也有请帖给你的,是不是?”辛天雄道:“不错。咱家却不怕他,偏偏不去赴地的宴会。”杜百英笑道:“还是去的好。我们充作你的随从,跟你一同去。韩老前辈,你看这计策可使得么?”
韩湛道:“好是好,只是霁云、摩勒和萨家兄弟都是与王伯通瞧过相的,却怎的瞒得过他的眼睛?”
杜百英道:“老前辈不用担心,小可略懂一点变容易貌之术。”韩湛笑道:“我只知道老弟是位大国手,却原来还懂得江湖郎中这一套戏法。只是老朽年岁大了一些,充作辛老弟的随从只怕不像?”
杜百英笑道:“晚辈自有妙法叫老叔年轻二十年,只是你那把长须要剪短一些,却是有点可惜了。”接着道:“其他的人更容易改装,就是龙藏上人身材魁伟,相貌特别,又是光头,较为难办。”
韩湛道:“那么只有委屈大师替我看守这几间破屋,陪伴小女吧。”
韩芷芬噘着小嘴儿恳求道:“不,这场热闹,我也要去瞧瞧。”
杜百英道:“贤侄女,你年纪太小,就算易钗而笄,也充当不了山寨的小头目,那王伯通是个老江湖,怕会给他瞧破,我看,你不去也罢。”
韩芷芬指着铁摩勒道:“他与我年纪相差不多,他去得我怎么去不得?”
韩湛笑道:“你和他站在一定比比看,他比你高一个头呢。他充作辛寨主的随从小厮,没人怀疑,你就不行了。何况,你作男孩子打扮,也容易露出马脚。”
韩芷芬道:“不管如何,我这次是非去不可,杜叔叔,你替我想个妙法!”
杜百英沉吟半晌,道:“那末你就权当辛寨主的女儿吧,辛寨主带心爱的女儿去吃喜酒,也还可以说得过去。反正没人认识你,连装束也不必改换。”
辛天雄笑道:“这岂不折杀我了,要韩老前辈作我的随从,又要贤侄女叫我做爹爹。”
韩芷芬道:“你是占了便宜哩,还有什么不好。”龙藏上人笑道:“你们都有热闹可瞧,就只留下我一人给你们看家,可真是气闷了。”
杜百英道:“这是一时权宜之计,辛寨主也无须难为情。好吧,现在就开始吧,摩勒小兄弟充作你的随从小厮,咱们都充作你山寨里的大头目。”辛天雄道:“对,充作头目更好一些,也显得是咱们小寨对王家的尊重,阖寨头领都给他贺喜来了。只是委屈少寨主一人。”
杜百英有秘制的易容散,经过他施用手术,果然人人都换了一副面貌,韩湛脸上的皱纹也给弄平了,看起来的确像是年轻了二十年。
待到天明,这一行人等便到龙眠谷去,韩芷芬最为开心,一路上嘻嘻哈哈与人笑闹,南霁云则满怀心事,惦记着那位夏凌霜姑娘。
金鸡山的寨主辛天雄,在幽州的绿林道中,是个响当当的角色,性情强傲,窦家雄据飞虎山作绿林盟主的时候,各处山头,循例每年纳贡,只有他不肯卖帐,从无贡物,窦令侃虽然对他极为不满,但一来因有大敌当前,二来金鸡寨的实力不弱,故此也不敢向他动手。
王伯通素来知道他的为人,这次虽然发出请帖,却实是不敢指望他会亲来道贺,因此一接到辛天雄的拜帖,不由得大感意外,连忙携了儿子,亲自出来迎接。
辛天雄见过了礼,说道:“王寨主这次一举便将飞虎山的窦家寨连根拔去,真是可喜可贺。金鸡山受窦家之气,已非一日,如今得王寨主为咱们扬眉吐气,敝寨阅寨人众都是非常感激,因此小弟将率掌舵的几位弟兄,齐来给寨主贺喜。”
王伯通道:“老朽德薄能鲜,这次侥幸成功,有劳贵寨的各位当家远道而来,实是过意不去,这厢答谢。”
辛天雄道:“咱们一来是给寨主贺喜,二来是向寨主道谢,三来嘛,以后敝寨还得多多仰仗盟主的庇护呢!”接着又哈哈笑道:“王寨主这次大宴绿林豪杰,乃是百年罕遇的盛事,连小女,她还从未出过道的,也要随我来瞧瞧热闹呢!”
王伯通听他在语气之中,已承认了自己是绿林盟主,心底下自然是高兴非常,可是却也有点起疑:“金鸡山与窦家有隙,我灭了窦家,他们畏威怀德,山寨里的大头目都来给我道贺,这犹自可说。但我与辛家并非通家之好,连女儿也带来,这、这、似乎我与他还未够这个交情。难道他是为了巴结我,藉此向我表示亲热吗?以他平素的为人,又似乎不像?”
王龙客忽地踏上一步,望着铁摩勒道:“这位小当家贵姓?”辛天雄暗暗吃惊,忙道:“他是我的随从小厮,不懂规矩,少寨主别见怪。”给他胡乱捏造了一个假姓名。原来铁摩勒面对仇人,不自禁露出仇恨的眼光;给王龙客注意到了。幸而铁摩勒机伶,立即说道:“当家的,你今日带我到此,我却记起了一件旧事来了。”辛天雄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王龙客道:“让他说说何妨?”铁摩勒装出惶恐的神情,李天雄道:“好,那你就说吧。”铁摩勒道:“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差我到飞虎山吗?他们嫌你当家的没有送礼,迁怒到我的身上,将我打了一顿,逐出寨门。如今王家寨主待人可好得多了。因此,我想起旧事,再看今朝,真是又怒又喜!”王龙客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小兄弟,你也真是个有心人呢!”
说话之间,有两个人从里面出来,一个是精精儿,一个是王伯通的女儿。
王伯通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绿林道上响当当的金鸡山辛寨主。”“这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剑客精精儿。”精精儿神态傲岸,淡淡地说了句:“久仰了。”便不再理会辛天雄。
精精儿目光如电,环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在韩湛身上,心中大吃一惊,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一眼已瞧出韩湛是个具有上乘内功、深藏不露的非常人物。连忙上前问道:“这位寨主贵姓大名?”
韩湛道:“韩某是金鸡山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辛天雄给他报了个假名,道:“韩大哥是金鸡山的二当家,新近才入伙的。”精精儿道:“幸会幸会!王大哥,你天大的面子,请得韩当家到来,当真是为此会生色不少!”伸出手来笑道:“我也有幸可以结交一位新朋友了!”
王伯通这一惊更甚,精精儿对金鸡山的寨主傲岸不恭,却会对他手下的一个头目表现得如此亲热客气,实是出乎常理之外,令他莫名其妙。
精精儿有意试韩湛的功夫,双掌相握,暗暗用上了小天星掌力,这小天星掌力乃是一种刚柔并用的内家真力,触及对方身体,可以令对方浑身麻软,瘫倒地上。韩湛微微一笑,说道:“多承青眼,韩某愧不敢当。”精精儿的掌力发出去,只觉对方的手掌软绵绵的,竞似毫无抵抗,却又毫无异状,这一惊非同小可,想道:“此人的内功当真是深不可测,只怕连我的师兄也未曾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境界。”心念末已,陡地觉得脉门一麻,原来韩湛是天下第一点|茓名家,就在这双掌相握的时候,他拇指轻轻一按,虽未按正|茓道位置,那股内力已达到了精精儿的脉门,冲击他的三焦经脉。
精精儿连忙放手,说道:“韩当家真好功夫,佩服!佩服!”韩湛见他禁受得起,亦是不敢小视。这时,王伯通也看出他们是在较量武功了,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害怕,心道:“连金鸡山的一个头目,也有如此功夫,我这绿林盟主可不好当哪!”
王伯通的女儿蹦蹦跳跳的过来,拍掌笑道:“我可找到了伴儿啦,你是哪家姐姐?”王伯通道:“这是小女,名叫燕羽,最是爱玩,东跑西跳的,别人都管她叫小燕子。这位是辛寨主的千金,好啦,你就替我陪辛姑娘吧。”王燕羽笑道:“对,你今天请的都是大人,这位辛姐姐该算做我的客人了。辛姐姐,咱们到那边玩去。”
王家这次大宴绿林豪来,贺客盈千,龙眠谷本来是个荒谷,幸亏他们早有布置,在短短几个月里,大兴土木,不但筑了无数碉堡房屋,还兴建了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花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正好拿来作宴客的地方,园里还搭了两座戏台,演戏娱宾。宴会定在正午开始,这时尚有一个时辰,宾客们在园中或游览或看戏,或聚谈,各适其适,热闹非常。
王燕羽见韩芷芬和她年纪相若,人又长得漂亮,对她甚有好感,两人携手同行,观览园中景色。王燕羽一路上滔滔不绝和她讲大破飞虎山的事情,见韩芷芬听得好像并不怎样起劲,感到没趣,讲了一会,忽然停顿下来、问道:“你们那位韩当家武功真好,刚才他和精精儿暗中较量,你可看出来没有?”韩芷芬道:“是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王燕羽笑了一笑,说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却何必这样谦虚,把我当作外人呢?他们刚才暗中较量,依我看来,似乎还是你们那位韩当家较胜一筹。韩当家已然如此了得,你的爹爹定然更在他之上,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辛姐姐,你的技艺也一定出色当行的了!”韩芷芬淡淡说道:“我生得笨拙,虽然练过几天,哪谈得上懂什么武功,王姐姐,你别给我脸上贴金啦!”
王燕羽笑道:“我不信!”握着她的手儿,暗暗用了几分内劲,她倒是伯韩芷芬禁受不起,劲力只是一分一分的加强;韩芷芬早听过南霁云讲述王家父女大破飞虎山的事情,对王燕羽手段的狠辣,甚为不满,这时见她学精精儿的所为,又来暗中较量自己,不禁心中火起,突然施展家传的拂|茓功夫,衣袖轻轻一拂,拂中了她腰胁的“愈气|茓”,王燕羽“哎哟”一声,掌心往外一登,她练的是柔中带刚的绵掌功夫,这一下掌力尽吐,韩芷芬也禁不住“哎哟”一声叫了起来,接连向后退出了六七步!
王龙客这时适从旁边经过,见状大惊,急忙斥道:“妹妹,你怎么对客人无礼!”王燕羽忍痛笑道:“咱们是闹着玩的,哥哥,你却当真了!”韩芷芬也忍痛笑道:“王姐姐指点我的功夫,是我请她教的。”
王龙客皱了皱眉,道:“你们切磋功夫,本来很好。不过,等待宾客散后,再在这空园子练,不更好么?”王龙客是个细心的人,当然瞧出了她们是在暗中较量,不禁疑云大起。
要知王燕羽自幼即得异人传授,武功比她的哥哥还胜一筹,如今她和韩芷芬暗中较量,竟然讨不了便宜,这教她哥哥看了,怎不吃惊?心中想道:“辛天雄的副手和女儿都有这样高强的本领,那他以前为何不在绿林争霸,却要长期受窦家的欺压?而今又肯服服帖帖来归顺我王家?莫非其中有诈?”他暗自沉吟,自去和精精儿商议,按下不提。
王、韩二女继续在园中游玩,彼此都暗暗佩服对方的武功,不敢再试。王燕羽笑道:“辛姐姐,你这手拂|茓功夫好不厉害,不知你和韩湛韩老先生是怎么个称呼?”韩芷芬吃了一惊,心道:“我父亲隐姓埋名,若非武林中的一流人物,绝不会知道他的名宇,她年纪轻轻却怎的也知道了?”好在她也是七窍玲拢的女孩子,心内吃惊,神色却丝毫不露,当下装作不解,反问王燕羽道:“这韩湛是何等人物?我只认识一个姓韩的,就是今天和我同来的这位韩叔叔,那韩湛是谁,却恕我不知了。”王燕羽道:“这韩湛么,我听师父说,他是天下第一点|茓名家,所以我见了姐姐的点|茓功夫如此高明,还以为姐姐是他的弟子呢。”韩芷芬道:“我这几手粗浅的功夫是我爹爹教的,今日班门弄斧,实在是贻笑大方了。姐姐,你的绵掌和闭|茓功夫小妹是望尘莫及,不知令师是哪位武林前辈?”王燕羽笑道:“我师父的脾气和那位韩老先生一样,都不喜欢别人知道名字,所以我也不敢说。”韩芷芬听了,知她已在暗暗起疑,但她本来就准备今日随父亲到龙眠谷大闹一场的,故此也并不畏惧。
王燕羽带了韩芷芬走去看戏,忽见人丛中有个乞丐,王燕羽甚为诧异,叫道:“咦,你们怎么把叫化子也放进来了?还不快把他赶出去!”王家的手下人竟似谁都未曾留意,听小姐一说,大惊夫色,纷纷问道:“在哪里,在哪里?”纷乱中,转眼间已消失了那乞丐的所在,王燕羽始觉奇怪,正待去亲自找寻,她父亲已派人来叫她回去陪席。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园中到处鸣钟击鼓,请客人席。王伯通父子、女儿和辛天雄、韩湛父女、精精儿等人一席,王燕羽坐在韩芷芬旁边,王伯通左手边是精精儿,右手边是个形容古怪的老头。南霁云、杜百英等人另一席,在首席的旁边。南霁云暗暗留心,见安禄山那两个军官就坐在相邻的一席,仍是穿着便装,他那一席上的宾客,南、社二人一个也不认识。
酒过三巡,王伯通旁边的那个老头,便站了起来,击了三下手掌,示意有话要说。
这老头儿名叫褚遂,也是绿林世家,声望仅次于窦令侃、王伯通二人,却是王伯通的好友,众人一见他站起来,便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话,果然听得他说道:“做官的有个头儿,这头儿便是皇帝;咱们做强盗的也有个头儿,这头儿便是盟主。这几十年来,一直是窦家做咱们的头儿,可是窦家只知损人利己,不顾义气,就像个无道昏君一样,相信在座诸位,都受过他家不少的气了。现在王伯通老大哥替咱们绿林除了此害,灭了飞虎山,铲了窦家寨,绿林中人人称快。不过,窦家无道是一回事,头儿还是要的。要不然,群龙元首,你争我夺,祸害就更大了。所以,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也不可一日无主!依我之见,王大哥既然替咱们除了无道之主,咱们就该请他继窦家之位,做咱们的新盟主,诸位意下如何?”
王家早已拉拢了的人,当然纷纷拥护,未曾拉拢的,慑于王家的威势,也都随声附和,看来王伯通继位已成定局。辛天雄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我有话说!”登时,所有喧闹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褚遂愕然问道:“辛寨主敢情是有异议么?”辛天雄道:“我并非不赞同王寨主继位盟主,只是我尚有一事未明,要向王寨主、诸寨主领教。”
褚遂道:“不知辛大哥要问何事?”辛天雄道:“褚塞主刚才说的好,做官的有皇帝做头儿,咱们就也该拥个头儿,这才好号令一致,与官府对抗,不知小弟可有误解寨主之意?”褚遂只得说道:“正是这个意思。”辛天雄道:“好,那么今日的绿林盛会,为何却邀请了安禄山的亲信手下与会?用意究竟如何?王寨主可以向众家兄弟说说吗?”
王伯通面色大变,硬着头皮道:“哪有安禄山的人在座?是谁造的谣言?辛寨主,我看你是误信谣言了!”
话犹未了,南霁云突然起立,指着邻桌的张忠志道:“此人便是在安禄山帐下,任折冲都尉的官儿,他旁边的那一个,也是安禄山帐下的武士!”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忽地有个叫化子笑嘻嘻地跑来,身法快到极点,转眼之间,便到了张忠志的席旁。王燕羽一看,正是刚才在戏台下的那个乞丐。只见他向张忠志打了个千儿,龇牙裂嘴地笑道:“盛会难逢,穷叫化讨赏来啦!先问官儿要,后向主人讨!”
席上一个胖子大怒喝道:“臭叫化,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闹么?”信手提起酒壶,朝着他的大灵盖便砸下来。绿林豪杰讲究的是大杯酒,大块肉,酒壶不是钢打便是铁制,一只酒壶足可装五斤酒,比寻常人家所用的大得多,这一下酒壶砸顶,胜如铁锤一击,实是厉害非常!
那叫化子迎面笑道:“未赏钱先赏酒么?好,谢酒!”张嘴一咬,正好咬着酒壶的尖嘴,那胖子用尽气力,酒壶竟不能向前推动分毫!说时迟,那时快,张忠志同席的另外两人亦已同时挥掌向那乞丐攻去,但听得“篷、蓬”两声,那乞丐双掌一分,将这两个人都震得摇摇晃晃;倒退几步,几乎跌倒!
褚遂叫道:“车老二,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是王大哥的好日子,你有什么事过来和主人家说吧,先别动手呀!”此言一出,全场震动,有喜有惊,原来武林中有三个异丐,一个是“西岳神龙”皇甫嵩,一个是酒丐车迟,一个是疯丐卫越。三丐齐名,都有惊人的技业,褚遂称此人为“车老二”,即算不认识他的也都知道他是酒丐车迟了。王家的党羽暗暗吃惊,杜百英这班人则是暗暗欢喜。
这时已形成了那一席人围攻酒丐车迟的场面,南霁云、杜百英和萨氏双英也赶忙奔了过去。就在此时,车迟已把壶中的烧酒吸尽,张嘴一喷,漫空酒雨照头照面的向众人射来,这酒雨经他口中喷出,竟似有实质的弹子一般,饶是那班人个个武艺高强,被酒珠溅上了脸门,也觉热辣辣作痛。车迟耸肩笑道:“王、褚两位寨主,你们都瞧见了吧,是他们先动的手,怎可以单独怪我呢?”
南霁云逞向张忠志扑去,张忠志被热酒喷着,烫伤了眼睛,本来以他的武功是可以抵挡二三十招的,现在却给南霁云一个照面便抓着了手腕。另一个武士也给杜百英擒获。张忠志同席的人纷纷扑上,却给车迟和萨氏双英拦住。车迟哈哈笑道:“有好戏看啦,你们闹些什么,安心看戏不好么?”这班人本来都是王伯通与张忠志邀来的好手,却不料碰上了车迟这个煞星,只有眼睁睁的看同伴被人擒去。
南霁云与杜百英挟着人质,踏上戏台,台上的戏子早已呆住,这时见他们竟然跳上台来,发出一声喊叫,连锣鼓手都逃至小后台去了。
王伯通面色铁青,信手抓起酒壶往地上一摔,喝道:“住手!”岂知他这两字刚刚出口,韩湛伸出了一双筷子,已把壶耳挟着,说道:“王寨主有话好说,何必动气?这壶美酒,倒了它也未免可惜!”卫伯通这一摔足有几百斤力道,却给韩湛仅用一双象牙筷子,轻轻一挟,就将大酒壶挟了回来,又惊又怒、又是尴尬,这口气发不出来,只好沉声说道:“今天到龙眠谷的都是我的朋友,请朋友们给我一个面子,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再说!”
韩湛笑道:“王寨主此言欠思量了,这是一件大事,趁各方朋友都在这儿,正该把事情弄清楚了,免至有损寨主名声!”辛天雄接口道:“是呀,众人正要推举你做咱们的盟主,却有官府中人混了进来,若不审个明白,众家兄弟岂不误会你与官府勾结?再说,若然这两人当真是安禄山的武士,那也就不该是你的朋友了。我们要弄清楚此事,正是为了你的好呀!”韩、辛二人一唱一和,把王伯通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虽然恼怒万分,却是做声不得。
这时,南霁云与杜百英已把那两个武士推出台前,台下站满了人,人丛中忽地有人叫道:“你们说这两人是安禄山帐下的什么将军、武士,有何证据?”此言一出,登时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呀,焉知不是他们金鸡山的人想诬陷咱们的王大哥,得找不是金鸡山的人来作证明。有谁可以证明这两个人是安禄山的奸细?”这些人当然都是王伯通的党羽,一唱百和,声势汹汹,休说其他人等认不得张忠志与那个武士,即算认得也不敢作声。
酒丐车迟忽地在人丛中冷冷说道:“我可以证明!”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是十分刺耳,把那一大片嘈嘈杂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有人喝道:“有何真凭实据?”车迟笑道:“真凭实据就在他们身上!”
南霁云得车迟提醒,在张忠志身上一搜,果然搜出了一面虎头金牌,这是安禄山派遣亲信手下出差的凭信,凭此可以调遣属下的各地官兵,绿林中有许多人认得,登时,连王伯通的党羽也不敢叫嚣了。
南霁云喝道:“你们来此是干什么的,快说!”那张忠志却是一名硬汉,南霁云用力捏他,几乎把他的腕骨捏碎,他仍然不肯开声;但他那个同伴却禁受不起,他被杜百英用分筋错骨手法一治,却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杜百英喝道:“你不说,还有更厉害的让你尝尝!”那武士嘶声叫道:“好汉住手,我说成说!”
精精儿忽地把手一扬,飞出两支匕首,韩湛早就注意他的动作,立即他手中的筷子也当作暗器射出,却不料精精儿发暗器的手法十分古怪,那两支匕首飞到中途忽地拐了个弯,然后再直线飞出,正当韩湛的筷子要追上的时候,匕前已改换了方向。
匕首疾如电闪,射上台来,杜百英模剑一磕,磕落了一支匕首,但第二支匕首他却阻拦不住,只听得“嚓”的一声,那支匕首已穿过了这个正想说话的武士的喉咙,登时把他的声音打断了!
韩湛大怒喝道:“精精儿,你为什么杀人灭口?”
正在此时,戏台下忽然大乱,一片喝声,王龙客冷笑道:“辛寨主,你好大的面子,想不到飞虎山的少寨主竟然是你的随从!”
原来王龙客早就对铁摩勒起疑,暗中吩咐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去摆布他。铁摩勒不知有人暗算,还想挤到台下“看戏”,迎面来了石一龙、石一虎两兄弟,铁摩勒本来也算得很机灵了,见是石家兄弟,怕给他们看破,一低头,便想从人丛中溜走。石一龙已一声喝道:“铁少寨王,往哪里走?”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几个挽着水桶的小头目,向他迎头泼去。这一“招”阴损非常,要知若是动武的话,石家兄弟也未必能在数十招之内,将铁摩勒擒下,但这么一来,却立即令到铁摩勒“原形毕露”,铁摩勒被淋得全身湿透,面上的油彩和易容散都给洗净了!
王伯通这一喜非同小可,登时理直气壮地大声喝道:“你们瞧见了罢?这小子正是窦老大的干儿子铁摩勒!辛天雄带他来此,所为何事,想诸位都可以不说自明!好呀,他们想为窦家报仇,你们是已背叛了窦家的了,现在是回过头来再扶助这臭小子呢,还是愿意跟从我王伯通?”
辛天雄立即世朗声说道:“诸位别中他的诡计,别把今日之事缠到王、窦两家的纷争上,王、奏两家的纷争留到以后再说,现在要问的是:王伯通要依附安禄山,要为虎作怅,助胡人来夺华夏的江山,你们愿意跟从他吗?”
赴会的绿林群豪,听了这话,登时散了一半。可是王伯通的党羽依然很多,辛天堆的话未曾说完,已是有几个人跳上戏台,向南霁云杀上,全场大乱,人声如沸,辛天雄也没法再说下去了!
南霁云亮出宝刀,与杜百英背靠着背,抵御敌人,眨眼之间,戏台上已围上了三重人,这些人都是王伯通拉拢来的绿林大盗,个个都有看家本领,南、杜二人虽是武艺高强,急切间却也冲不出去。那张忠志趁此时机,已挣脱了南霁云的掌握,抄起兵器,也加入了战团。
台上演出了全武行,台下也展开了大厮杀。王伯通正要走开,韩湛道:“王寨主,今日之事,如何了结。你可不能走啊!”一伸手,便拿他的肩井|茓。
猛然间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精精儿将那张桌子一掀,挡住了辛天雄,跳过来便向韩湛偷袭。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韩湛只得放开了王伯通,反掌向他拍去,精精儿手掌倏张,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原来他掌中扣着一支精芒耀眼的匕首。
韩湛本来是想点精精儿的脉门的,这一下无异凑上去给匕首削地的手指,幸而韩湛有几十年功力。临机应变,手腕一沉,化指戳而为掌削,横掌如刀,立即削精精儿的膝盖。精精儿用个“铁板桥”的身法,向后一印,那支匕首滴溜溜的划了一道圆弧,平刺韩湛的胸口。说时迟,那时快,韩湛早已腾身跃起,一脚踢飞了精精儿那支匕首。可是精精儿的身法也快,不待韩湛身形落地,已先抢上来攻他胁下的愈气|茓,韩湛喝道:“来得好!”斜身一掌,顺势再点他的脉门,只听得“嗤”的一声,精精儿从他身旁滑步而过,袖子给他撕去了一幅,可是却并没有给他点中脉门。
这几下兔起鹃落,两人都以上乘的武功相搏,当真是惊险绝伦。精精儿稍稍吃了点亏,但韩湛却也不能将他打败。就在他们交手的时间,王伯通早已避开了。
铁摩勒被他们淋得似个落汤鸡,大为恼怒,拔出刀来,便要和石家兄弟拼命,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叫道:“铁少寨主,昨日找看在空空儿叔叔给你说情的份上,让你活命,怎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偏要进来?”王伯通扬声叫道:“燕儿,和他多说做甚?斩革除根,快给我将他一剑杀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铁摩勒明知不是她的对手,豁出性命,向她撞去,王燕羽眉头一皱,道:“你当真想赶着去见阎王吗?”短剑向前一送,直指铁摩勒的心胸!正是:
本是血仇深似海,谁知玉女暗倾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四回 龙眠谷里掀风浪 玉树山头伏杀机
铁摩勒横刀硬劈,他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一招是将段珪璋教他的剑法化到刀法上来,近身肉搏,凶猛无比。可惜他这套剑法还未练得十分纯熟,剑法主柔,刀法主刚,他将剑法化为刀法,刚多柔少,中路的攻势虽猛,侧翼却露出了空门。王燕羽本领比他高明得多,一见有破绽可乘,立即一个滑步回身,喝一声“着!”剑锋已戳破了他的衣裳,剑尖触及了他的肌肤。
铁摩勒胁下一片冰凉,心中方自叫道:“我命休矣!”想不到那少女突然把短剑抽了出来,悄声说道:“你的胆子果然大得可以,赶快走吧!我饶你一次!”铁摩勒呆了一呆,喝道:“谁要你饶?”猛地又是一刀斫去!
王燕羽‘哼”了一声道:“你别大叫大嚷成不成?当心让我爹爹听到了!”不知怎的,她见铁摩勒勇气过人,竟然暗暗的欢喜了他。好在这时,台上台下都在高呼酣斗,王伯通忙着指挥党羽围攻辛天雄这一班人,没有留心听铁摩勒的叫喊。
铁摩勒存心与她拼命,一口气连劈了三刀,王燕羽怒道:“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知好坏!”短剑横破,也展开了进手的招数,激战中一招“玉女投梭”,欺身直进,剑光如练,这点他的脉门,想把他的朴刀打出手去。
就在这刹那间,王燕羽猛觉微风飒然,来自背后,她虽然年纪轻,经验少,但自幼得导人传授,深明上乘的武功心法,应变甚为机警,当下左手骈指如戟,贴着铁摩勒的刀背一推,先把他推开,紧接着反手一剑,又将背后袭来的兵器荡开了。回头一看,只见这个赶来救铁摩勒的人正是韩芷芬。
王燕羽笑道:“原来是辛家姐姐,好极啦,我正想再领教领教你的武功!刚才你深藏不露,现在总该抖出两手,让我开开眼界了吧!”韩芷芬骂道:“你这狠心辣手的小魔女,今日我要叫你难逃公道!”王燕羽笑道:“是么?我若当真狠心辣手,你这位好朋友早没了命啦。不信你问问他去?”铁摩勒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哪肯与她打话,退扑上来,便与韩芷芬联手夹击。
韩芷芬用的一对判官笔,展开家传的点|茓手法,笔笔都是指向她的要害|茓道,她和王燕羽的武功各有所长,难分高下,但加上了一个铁摩勒,却占了上风。
台下展开了大混战,台上也正自杀得难解难分。南、杜二人,背靠着背,刀剑联防,勇战群盗,无奈众寡悬殊,南霁云虽然大展神威,连伤了几个山寨的寨主,却兀是冲不出去。
酒丐车迟捧起一个大红葫芦,喝了满肚子酒,哈哈笑道:“这场试成真是好看煞人也,哈哈,俺老叫化也忍不着要来凑凑热闹啦!”凑近台前,张开大嘴,一股酒浪便喷了上去,登时有如来了一场暴雨,将台上的群盗冲得脚步歪斜,摇摇晃晃。尤其厉害的是,那股酒液经他运用内家真气喷出,竟似铅弹一般,打着了便火辣辣的作痛,虽然未能致人死命,却也着实难当。
群盗中最厉害的一个名叫祝三胜,使的是一支七节虬龙鞭,这时正自展开“回风扫柳”的鞭法,卷地而来,缠打南霁云的双足,忽地被一股酒浪迎面喷来,登时面前只见一片白茫茫的,眼睛被酒气一黄,睁不开来。南霁云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将他劈翻,包围圈立即被冲开了一个缺口,南、杜二人,跳一下了戏台。
王伯通的副手褚遂叫道:“车老二,你我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样胡来,未免太不给主人面子啦!”车迟笑道:“你们又不请我喝酒,我为什么要卖你们的面于?再说,你是知道老叫化的脾气的,我酒痛一发,也就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啦!来,来,来!你不请我喝酒,我可要请你喝一点!”一张口,又把酒向褚遂喷去。褚遂大怒,一记劈空拳将酒浪冲开,和车迟打在一起。车迟因为和他是相熟的朋友,手下留情,喷他那口酒也未曾运足内劲,只是和他开开玩笑而已。不料褚遂却动了真怒,他的真实本领虽然远远不及车迟,但他却长于近身缠斗的擒拿功夫。王伯通请来的几个一流好手,这时也都拥上前去,帮褚遂合战车迟。
南霁云正要冲出去与辛天雄会合,忽地一股劲风向他扑来,却原来是王伯通的儿子王龙客到了。王龙客这时已识穿了南雾云是谁,冷笑说道:“姓南的,昨日我爹爹手下留情,让你逃下飞虎山,你今日又乔装来此打闹,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南霁云喝道:“住口,你两父子甘做安禄山的鹰犬,还敢与我谈论什么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么?”抡刀便劈,王龙客也不打话,举扇相迎。当下又是一场凶猛的厮杀!
众好汉分成几堆厮杀,其中斗得最激烈的还是韩湛与精精儿这对。精精儿早已拔出了“金精铁剑”,但韩湛只凭着一双向掌,掌劈指戳,却似手中捏着了两般兵器,掌劈之时,切、削、勾、拿,如同伸出了一柄五行剑,指戳之时,更赛似五枝判官笔同时点来!饶是精精儿矫捷非常,且又仗着宝剑,却竟然奈何不了他的一双肉掌。
精精儿出道不过数年,韩湛早已隐居,他尚未知道这个自称金鸡山的一个“小头目”,竟是天下第一点|茓名家,不由得心中大骇、激战中韩湛用了一绝“拂云手”,似劈,似按,似点,似戳,掌指兼施,变幻莫测,精精儿已经闪得快极,但仍然给他的食指在小臂上划了一下,登时“玉衡”、“瑶光”、“曲池”三处|茓道都是一阵酸麻,幸而精精儿的闭|茓功夫也已有了相当火候,而韩湛又不是用重手法点他,因此尚不至于当场栽倒!
这时,王伯通也已指挥得力的手下,将辛天雄团在核心,他只道辛天雄乃是主谋,因此才亲自出马,决意将他生擒,立威做众。萨氏双英与辛天雄并肩作战,这三人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双拳难胜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在重重围困之中,却是冲不出去。
韩湛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辛天雄被困核心,险象环生,当下一招“拂云手”将精精儿迫退之后,立即沉声喝道:“看在你师兄的份上,我不伤你,你还不与我滚开!”精精儿吃了一惊,道:“阁下曾姓大名?”韩湛道:“你回去问你师兄,自然知道。我没工夫与你说话!”一声长啸,立即腾身跃起,向王伯通、辛大雄那边扑去。
精精儿哪里还敢再追,心中想道:“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他认识我的师兄,我总以不惹他为妙。”正在此时,王伯通父子都发出了呼援的叫喊;按说精精儿该去助王伯通一臂之力才对,但他对韩湛已有了几分怯意。念头转了几下,终于舍了王伯通,却去帮助他的儿子。
南霁云对王龙客憎恨已极,一刀紧似一刀,刀刀向他的要害招呼,杜百英展开青城剑法,抵挡其他敌人。战到三十余招,王龙客已抵挡不住,虚晃一招,便要抽身,南霁云大喝一声:“着!”一刀向他当头劈下。杜百英急忙叫道:“将这小贼擒住,不必杀他!”
南霁云一听便知道杜百英的意思,那是要将王伯通的儿子擒来作为人质。心中想道:“对,只怕也只有此法,方能迫令王伯通解围。”好个南霁云,心念一转,招数立变,宝刀扬空一闪,迅即从直劈而变为横斩,将王龙客的折铁扇封出外门,左臂一伸,使出“游龙探爪”的擒拿招数,迳抓王龙客的琵琶骨。
可是,高手比斗,相差只是毫厘,王龙客武功非同泛泛,南霁云这一下变招虽快,却给了王龙客脱险的机会,就在南霁云的手指将沾及他的衣裳之际,他已是一个“金鲤穿波”,倒翻出去。
南霁云大怒,使出“登云纵”的轻身功夫,也跃了起来,如影随形,跟着一刀斩下,忽地一条人影从对面撞来,疾如奔马,只听得“咣”的一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那人叫道:“好刀法,阁下敢情是魏州南八么?”
来的这人正是精精儿,他在这瞬息之间,一手带开了王龙客,又接了南霁云一刀,确是身手不凡。南霁云朗声说道:“不错,魏州南八,正是区区。阁下这副身手,却甘心为虎作怅,不是太可惜了么了”
精精儿笑道:“此地不是辩论之所,今日也不是辩论之时。前日在飞虎山上未曾领教,深觉遗憾,好在今日又得相逢,我先领教阁下的刀法,然后再听你的教训如何?”这时,王龙客已站稳脚步,定下心神,想起刚才那一刀之辱,又羞又怒,抢上来道:“正是,今日之事,胜者为强,何必与他多说废话!”折扇一挥,先攻上去。精精儿本来不欲以二故一,但他已知道王龙客绝不是南霁云的对手,他是王伯通卑辞重宝礼聘而来的人,刚才因有韩湛在场,他不敢去援助王伯通,已自觉得不好意思,若是如今再让王伯通的儿子遇险,那如何说得过去?
南霁云的武功与段珪璋在伯仲之间,按说也输不了精精儿多少,可是一来他已激战了半个时辰,二来王龙客也是一个劲敌,因此双方交手,还不到二十招,南霁云便已险象环生。杜百英杀退面前几个敌人,冲上来与他会合,形势稍为好转,但杜百英也已到了力竭筋疲的时候,所以仍是不能将局面扭转过来,只有招架的份儿。
正在吃惊,忽听得有人叫道:“夏姑娘来啦!”王龙客怔了一怔,定睛看时,只见夏凌霜柳眉倒坚,满面怒容,将迎接她的那个小头目一掌推开,已是挥剑杀了到来!
南霁云见夏凌霜突如其来,也是心头一震,精精儿何等厉害,一见有破绽可乘,立即便是“唰”的一剑闪电般向南霁云刺去!
夏凌霜正好赶到,青钢剑挽了一朵剑花,一招“平沙落雁”,弯腰出剑,刺精精儿的足根,两人动作都快到了极点,只见精精儿“咦”了一声,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原来夏凌霜这一剑来得恰到好处,正是攻敌之所必救,因此饶是精精儿武艺高强,也不得不先避开她这一剑,结果是南霁云和精精儿都没有受伤。
王龙客讷讷说道:“夏姑娘,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么?你,你,你听我说……”夏凌霜斥道:“你们父子的所作所为,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还说什么?”王龙客道:“怎么,咱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么?”夏凌霜道:“好,我只要再问你一句话,你们是不是已把段大侠谋害了?”王龙客道:“这个么?并没有呀!”夏凌霜道:“为何我找不着他?”王龙客道:“这个么?这个——”他吞吞吐吐,欲说还休,铁摩勒已在那边叫道:“夏姑娘,段大侠还在人间,我知道他的消息,咱们冲出去再说!”夏凌霜道声:“好!”猛地向王龙客喝道:“你还不给我滚开!”反手一剑,嗤的一声,将王龙客的一条衣袖斩了下来,王龙客面色惨白,跄跄踉踉的倒退几步,摆摆手道:“让她出去。”
精精儿道:“且慢,我还要再看她两招剑法!”回身扑上,夏凌霜冷笑道:“你就看吧!”青钢剑唰的刺出,方到中途,已接连变了三个招式,精精儿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也在这瞬息之间,攻出了四招,两人的宝剑没有碰上,但却是招招惊险,每一剑都足以致对方死命。若论剑招的迅捷,那是精精儿稍胜一筹,但若论到剑法的奇诡,那又是夏凌霜稍胜一筹了。精精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道:“我只道与师兄联手,便可以横行天下,哪知武林中竟有这么多高手,那姓韩的不必说了,只是这个年轻的女子,我若要胜她,只怕也得在百招开外!”
这时韩湛已把王伯通这一班人杀退,与辛天雄突出重围,精精儿已知今日难以讨好,虚晃一剑,跟着王龙客退走。
韩芷芬扬声叫道:“爹爹,就是这位夏姑娘。”韩湛道:“多承夏姑娘相助,咱们外面再叙。”
铁摩勒、韩芷芬二人被王燕羽、石家兄弟等围住,尚未能突破包围,夏凌霜走过去道:“小妹妹,那晚我错疑你了。”运剑如风,替她杀退了石家兄弟,王燕羽怒道:“我哥哥好心对你,你却将我兄妹当作仇人!”侧身一剑挡开了铁摩勒的朴刀,横掌就向她当胸劈下。这一招对铁摩勒是虚,对夏凌霜是实,当真是很辣非常.
夏凌霜喝道:“撒手。”一招“春云乍展”,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倏的刺到了王燕羽持剑的手腕,她也是剑掌兼施,虚实并用,正是以毒攻毒,解招还招的绝妙手法,而且她的武功较王燕羽又要胜过一筹,虽然掌击乃是虚招,但那一掌向王燕羽顶门拍下,有如奔雳骇电,声势也极是骇人。王燕羽究竟临场经验较少,一时间分不出究竟是剑实掌虚,还是剑虚掌实,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到“唰”的一声,陡然间只觉得手腕上好似被利针刺了一下,王燕羽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短剑登时脱手飞出,铁摩勒一刀斫去,她早已溜进了花树丛中。低头一看,手腕上有三点红点,幸喜只是戳伤了一点点表皮。
铁摩勒叫道:“可惜,可惜!”他哪里知道夏凌霜乃是手下留情,要不然,若是剑招用实,王燕羽的一只手早已断了。
车迟笑道:“褚老大,我的朋友都要走啦,剩下我一个人打架没什么意思,我也要失陪啦!”蓦地一个转身,将两个正在问他攻击的盗魁拉着,反手一推,送到了褚遂的跟前。褚遂的大擒拿手已经发出,双手一抓,恰恰抓着这两个人,只痛得他们杀猪般似的大声叫喊,气得褚遂七窍生烟,连忙松手,那酒丐车迟早已与韩湛他们会合,杀出去了。王伯通暗通安禄山之事被揭发后,不但邀请来的贺客散了十之七八,连他的党羽也已有一半离心,还剩下的那班忠心于他的死党,见敌人如此厉害,王伯通和精精儿都不敢去追,他们也就只是虚张声势,吆喝一番。不消片刻,韩湛这一干人便已闯出了龙眠谷。
韩湛一看,后面已然没有追兵,哈哈笑道:“这一仗虽然没有获得全胜,亦已令得王伯通众叛亲离,绿林豪杰,想来也不会再受他们父子之骗了!”
车迟忽然走近夏凌霜身边,摇头晃脑的向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喷喷赞道:“好一位美貌的姑娘;真像冷女侠当年!”他说话之际,酒意薰人,夏凌霜不太高兴,心里又在暗暗奇怪:“这臭叫化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车迟解下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我叫酒丐车迟,夏姑娘想必听得令堂说过?”夏凌霜道:“没听说过。”车运碰了一个钉子,哈哈一笑,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没说出来,只好用笑来掩饰窘态。
南霁云为了免至场面尴尬,说道:“夏姑娘,今晚多承相助,这厢道谢了。”
夏凌霜道:“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谢什么?你护送我的段叔叔,我也还未曾向你多谢呢。”南霁云也碰了她一个软钉子,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夏凌霜虽然是责备他,但语气之中,显然已是把他当作自己人了。
夏凌霜道:“摩勒,你刚才说到段叔叔要往凉州玉树山清虚观,为的何事?”铁摩勒在路上已把那日在飞虎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半,这时便续下去道:“是空空儿请他们夫妇去的,要将孩子交还他们。”夏凌霜道:“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比起他的师弟来,空空儿倒还不算一个坏人了。”韩湛Сhā口道:“这几年来我虽没有见过空空儿,却颇留心他的行径,他是有点任性胡为,而且因为所向无敌,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也不免骄傲了些,但却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这回他是受了王伯通父子之骗的。”
夏凌霜听他们一再提起王伯通父子,心中感到有些难过,低下头便不再搭话,南霁云道:“夏姑娘以前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夏凌霜道:“这有什么奇怪,在路上碰上的。在江湖上行走,哪一天不碰见生面的人?我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绿林大盗!”南霁云再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里感到又酸又甜,从神情语气看来,南雾云可以猜测得到:夏凌霜以前可能对王龙客有些好感,甚至有些情意,但现在已是烟消云散了。
韩湛道:“寒舍离此已不到三十里了,夏姑娘请到合下歇歇如何?”夏凌霜道:“多谢韩老前辈好意,我早与段大侠有约,要到飞虎山看他的,因事耽搁,迟了几天,想不到便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现在既已知道了他的消息,我想赶到玉树山去会他。”说罢,一声长啸,一匹小白马从林中疾跑出来,转眼间便到她跟前停下,铁摩勒大为羡慕,说道:“这匹白马看来不起眼,却比我父亲当年那匹红鬃马还要好些!”
夏凌霜跨上白马,拱手向众人道别,南霁云忽道:“夏姑娘,我还有一句话说。”夏凌霜道:“什么?”南霁云道:“关于皇甫嵩那件案子,我回去问我的师父,或者可能知道一点端倪,最少也可以帮你再找到他。请姑娘留下个地址。”夏凌霜道:“我行踪无定,还是我去找你方便些。我见过了段叔叔后,和他一道到九原找你吧。”南霁云大为高兴,叫道:“好,我在九原郭太守府中等你!”马铃叮当,夏凌霜已经去了。铁摩勒道:“南叔叔,人家走远啦,你好像还有话未曾说尽似的!怎么又不早叫着她?现在来不及啦,咱们也该走啦!”
南霁云面上一红,道:“小鬼头,油嘴滑舌!”车返忽地问道:“皇甫嵩的案子?那位夏姑娘是不是要向皇甫嵩报仇?”铁摩勒道:“不错,但这件事情还是个疑案。皇甫嵩说不是他干的,段叔叔却又认为是他。”车返道:“慢着!慢着!她是给谁报仇?是给她的妈妈报仇么?”南霁云怔了一怔,道:“车老前辈敢情是清楚此事。她并没有说是为她妈妈报仇,只是说要奉母命给江湖除害。但据段大侠所言,当年在洞房之夜遭皇甫嵩害死的那个新郎就是她的爹爹夏声涛,而她却又似乎并不知道这件案子就与她的家庭有关,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情?我们听了几方面的说话、,反而越弄越糊涂了!车老前辈若知真相,可以为我们一释疑团么?”
车返望了南霁云一眼,笑道:“啊,你倒是很关心这位姑娘。”接着摇了摇头,又笑道:“这话还未到说的时候。不过,我却可以替你办一件事情——”南霁云不觉又任了一怔,心道:“我有什么事情要你代办?”车迟顿了一顿,说道:“你心里未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大煤,要是她不睬我这个臭叫化呢,我还有办法,我可以找小段帮我一同去说。”南霁云臊得满面通红,道:“老前辈,取笑了!”
车迟一本正经地说道:“谁说我是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去!老实告诉你吧,我到龙眠谷就是想等这位夏姑娘来的,可是她却好像讨厌我这个老叫化,好啦,现在我给她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应该可以讨到她的欢喜了!”一晃身,果然拔步便走。
韩湛叫道:“车老二,你到玉树山若是见到了空空儿,就把王伯通暗通安禄山之事告诉他吧。他要是不信,你就说是我讲的。”车迟道:“我理会得!哎呀,我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就追不上她啦!”
车迟去后,韩湛说道:“江湖三异丐,疯丐卫越嫉恶如仇,出手狠辣;西岳神龙皇甫嵩行事诡异,是正?是邪?尚难论定。只有这位酒丐车迟,虽然玩世不恭,却最是古道热肠,欢喜助人。九流三教,都是他的朋友。不过他的毛病,也就是心肠太软,若非碰到了大奸大恶,轻易不会动怒。所以在他所交的朋友之中,好人坏人都有。”南霁云道:“他刚才不肯说,不知是否有意替皇甫嵩隐恶?”韩湛道:“我看这个或者还不至于,要是皇甫嵩当真干了那件血案,疯丐卫越和他都是夏、冷二人的好友,卫越早就该与他联手将皇甫嵩干了!呀,这件血案当年轰动武林,也曾有许多侠客替夏家查究凶手,想不到如今过了二十年,还是未能破案!”
韩芷芬道:“爹爹,经过了今日龙眠谷这一场大闹,咱们只怕不能在此地安居了,不如也到玉树山去走一趟。”韩湛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去趁热闹。”韩芷芬道:“是呀。要是空空儿和段大侠夫妇再打起来,你也好去劝解。”韩湛道:“你若是怀着这个念头,那就准保失望。空空儿已经答应了将孩子交还他们,又怎会再打起来呢?”韩芷芬道:“你不怕他的师弟精精儿从中捣鬼么?”韩湛道:“我也曾防到这一层,但酒丐车迟已经去了,即算精精儿要去捣鬼,车返也会赶在他的前头。我已经叫车迟替我传话,空空儿不信车迟也会相信我的。”顿了一顿,再说道:“我倒是担忧他们不会放过南大侠与铁少寨主,所以我打算今晚连夜起程,送他们到睢阳去。然后再和南大侠到九原去看郭令公,将王伯通与安禄山的事情告诉他,也好让他早作准备。据我推测,空空儿可能和段大侠化敌为友,将来也到九原来的。”南、铁二人喜出望外,尤其是铁摩勒,他和韩芷芬年龄相若,相识之后,即甚为投合,正舍不得分离。
夏凌霜策马走了一程,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叫道:“夏姑娘,请等一等,俺老叫化有话要说!”夏凌霜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那酒丐车返?只见他背着大红葫芦,气喘吁吁的赶来,眨眼之间,已到马后。夏凌霜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想道:“我的坐骑乃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这老叫化居然追赶得上,轻身功夫,岂非比空空儿还要高强?”岂知车返熟识道路,他是从小径抄过来的,不过,虽然如此,他的脚程之快,亦是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车迟张嘴说话,酒气喷人,夏凌霜心里已是讨厌之极,忍着气问道:“车老前辈有何话说?”车返道:“听说你要杀那西岳神龙皇甫嵩?”夏凌霜道:“不错,他作恶多端,我是奉了母命,要为江湖除害。”车返道:“这人你杀不得。”夏凌霜道:“为何杀不得?”车迟道:“你母亲说他所做的那些坏事,没有一件曾是他亲手干的!”夏凌霜大怒,顾不得什么前辈不前辈,便即骂道:“胡说,依你的话,难道是我的母亲说谎不成?”车迟道:“你的母亲也不是说谎,这里头有误会。你母亲的仇人不是他!”夏凌霜道:“我母亲也并非与他本身有仇,但他曾害了不少人,所以我母亲定然要我杀他。我看,误会的是你。”车迟道:“不对,不对,不对……”夏凌霜见他神色语气非常奇特,诧道:“怎么不对?”车迟叹口气道:“呀,这话跟你说不明白,你母亲现在哪儿?我和她说去!”
夏凌霜淡淡说道:“我妈不见外人,你有话就向我说。”车迟皱起眉头,似是欲说还休,夏凌霜愠道:“你不愿意跟我说,那就算了。我可要赶路啦!”提起马缰,放开马蹄便走。车迟又赶来叫道:“好,我便和你说!”夏凌霜已是极不耐烦,在马背上回头道:“你说吧,我听得见,不用大叫大嚷!”
车迟道:“皇甫嵩与那件血案毫不相关,对不住你妈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么——”夏凌霜道:“怎么样?”车迟道:“这个人虽是行为不端,但却也不能由你将他杀掉!”夏凌霜冷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哼,哼,皇甫嵩是好人不能杀,另一个坏人也不能杀,你的话真是好奇怪呀,哼,哼,不用说啦,我知道你与皇甫嵩都是一丘之貉!”
车迟叫道:“你再听我一句话行不行?”一掠数丈,伸手便拉她的马尾叫道:“你知道你姓什么?你不姓夏,你的爹爹也不是夏声涛!”
夏凌霜大怒,反手便是一剑,厉声骂道:“放屁,你要撒酒疯便在别处去,我不能听你的污言臭语!”这一剑居高临下,劲道十足,凌厉非常,车迟并不想与她性命相搏。只得放开双手,一个“金鲤穿波”,斜窜出去,避开她这一剑,说时迟,那时快,夏凌霜早已“唰”的一鞭,催动坐骑,绝尘而去。她这匹马乃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夏凌霜将它放尽,当真有如追风逐电,车迟哪里还追赶得上?
夏凌霜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余怒未息,但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暗自想道:“他虽然酒气熏天,却非醉得胡里糊涂的模样,难道他老远赶来,是存心向我胡说八道的么?”这么一想,不觉也起了怀疑:莫非他语里有因?但随即想道:“绝无此理!人人都说我似妈妈,我怎会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妈妈只有一个丈夫,我的爹爹怎会不是夏声涛?哼,不管这臭叫化是否酒醉胡说,他总是侮辱了我的母亲!”可是,虽然夏凌霜不信车迟的话,心里却因此而蒙了一层阴影。当下想道:“段大侠是我爹妈的好友,待我见了他,再把这酒丐的疯语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段珪璋和窦线娘为了急于要回孩子,日夜兼程,赶往玉树山。这日已到了山口,窦线娘认定空空儿是她母家的大仇,这次要向仇人讨回孩子,既觉气愤又觉尴尬,段珪璋一路开解,几是未能消散她心头的郁气。
玉树山峭拔奇兀,山峰上的积雪亘古不化,远远望去,果然似一枝硕大无朋的晶莹玉柱,高出云霄。入山之后,山势更是越来越为险峻,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嵯峨怪石,突出雪上。从山口进去,有一条狭长的山谷,曲曲折折,望不见尽头,阴沉沉的寒气迫人。窦线娘起了怀疑,说道:“大哥,要是空空儿不怀好意,故意将咱们引进荒山,把咱们害了,也无人知晓。”段珪璋道:“线妹,你也忒多疑了,那空空儿的本领远在咱们之上,若他要害咱们,何必费如许心力?”窦线娘道:“玉树山离飞虎山约莫有八百里,他劫了咱们的孩子,为何不就近收藏,却要藏在八百里外的荒山上?”段珪璋对此点亦是百思不解,为了安慰妻子,只好替空空儿想出理由来解释道:“或者是他要炫耀自己的轻功,令咱们慑服,也说不定。”
空空儿那晚劫了他们的孩子,第二日下午就到飞虎山挑战,若然他真的已到玉树山打了一个来回,这脚程之快,当真是不可思议了。窦线娘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他在一日一夜之间,便能走一千多里,只怕有九成是骗咱们来的!”段珪璋道:“再不然,或者这里本来就是他的老家,他信不过王伯通,所以托人将咱们的孩子送到这里收藏?”窦线娘道:“你就这样相信空空儿?”段珪璋道:“已经到了这里,不相信也没办法了。反正以咱们的脚程,至多不过半日,就可以上到玉树山的主峰,那时自然可以水落石出。”窦线娘嘀咕道:“起初我不知道玉树山有这么远,越走我越怀疑,看来呀,咱们这回是白走一趟了。空空儿即使不是有心加害,也是有意将咱们戏耍的了。”
段珪璋道:“线妹,事情别尽往坏处想。”话犹未了,忽听得“轰隆”一声,一块大石块从山上滚下来,段珪璋还以为这是偶然,那料刚刚避过,跟着又有几块大石头滚下。窦线娘叫道:“上面有人!”只见山峰上影绰绰的现出几个人来,同声喝道:“笨蛋,谁叫你们自投罗网,进了绝地,还想活命么?”段珪璋这一气非同小可,大骂道:“空空儿,我当你是一条好汉,想不到你竟是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站出来!”上面那些人冷笑道:“收拾你们这两个蠢家伙还用得上空空儿么?”
这时,段珪璋也认定是空空儿指使的了,冷笑斥道:“用这等下三流的伎俩,藏头缩颈不敢见人,真是无耻之徒!”窦线娘道:“这等小人,不值得骂,与他们拼了就是!”
那些人高踞山头,卖线娘的弹弓打不得这么远,他们居高临下,将石块抛掷下来,那却是比窦泉娘的弹弓厉害得多了,但见石块满空乱飞,有如殒星纷落。窦线娘大怒,施展上乘轻功,腾挪闪展,片刻之间,已在峭拔的山壁上前进了十数丈,弹弓还差一点点距离,就可以打到,忽地“轰隆”一声,磨盘大的一块雪块从悬岩上坠下来,段珪璋急忙伸手抓着他的妻子,窦线娘借他这一抓之力,两人携手,似荡秋千一般,斜飞出数丈之外。但听得轰轰隆隆,山呜谷应,那块巨大的雪块滚过,在坡上辗了一道沟,两夫妻被溅了满身泥土,要不是段珪璋助她一臂之力,只怕她的轻功虽好,也难免给雪块压伤。
窦线娘浑身冷汗,道声:“好险!”段珪璋道:“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太过轻信人了。”窦线娘咬牙说道:“已然处此险境,咱们只有死里求生!”两夫妻在乱石袭击之下,又向前闯。
山坡上的积雪受了震动,在狂风中呼啸,炸裂,就像无数巨大的冰弹,纷纷飞来,从头顶上滚过,从身边飞过……比起石块的袭击,更是凶险百倍。段珪璋为了掩护妻子,身上已被擦伤了好几处,幸而打中他的,不是巨大的雪块,要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段珪璋只得和妻子在一处凹进去的山坳,暂躲一躲。但这样一来,有了固定的目标,就更容易受到攻击了。山头上的那班人;将大石头纷纷向他们藏匿之处抛掷,段珪璋遮着妻子。有几次险险给石头打中,幸而他的功力深湛,近身的石块,都给他以掌力震了开去,但这样不消多久,他也累得不堪了。
段珪璋叹口气道:“好在现在尚未引起雪崩,不过,不过……唉,我好恨呀!难道咱们今日当真该当命绝?”要知,若是引起雪崩,山巅大量的积雪都冲泻下来,那就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了。段珪璋怕的就是积雪继续受到震动,终于会引起雪崩。窦线娘凄然笑道:“咱们做了十载恩爱夫妻,要是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也没有什么怨恨了。”
忽然间,石块的袭击似乎减弱了许多,段珪璋道:“现在尚未绝望,咱们冲出去看,总胜于束手待毙。”两夫妻刚从山肋奔出,便听得山峰上有呼叫之声!
只见山峰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正在持剑追逐盗徒。段珪璋又惊又喜,叫道:“是夏姑娘吗?”那少女也在扬声叫道:“是段伯伯吗?快从这边上来,咱们来个上下夹攻。”
原来夏凌霜见他们在谷中受困,她便从另一面绕过,攀上山头,与群盗展开激战。群盗与她处在同一高度的地方,不能像对付段珪璋夫妇那样用石头来抛掷她,而且因为要分出人手抵挡,对段珪璋夫妇的袭击也便减弱了。
窦线娘趁此机会,疾奔上去,弹弓一拽,觑准了在夏凌霜面前的一个敌人便打,弦声响过,那名强盗应声而倒,紧接着夏凌霜“唰”的一剑,又刺伤了一个强盗。
群盗两面受攻,登时主容易势,不消片刻,段珪璋夫妇已将跃上山头,盗魁叫道:“风紧,扯呼!”窦线娘施展神弹绝技,噼噼啪啪的一顿弹弓,将群盗打得头崩额裂。段珪璋叫道:“打环跳|茓,好歹留下一个活口。”
窦线娘再拽弹弓,三粒弹子,连珠射出,那强盗魁武功较强,横刀将射她的那颗弹子磕飞,但他左右的两个同伙,却给弹子打中手,一个打中手腕,一个正中腿弯的“环跳|茓”,这“环跳|茓”乃是足少阳经脉的一个重要|茓道,给弹子打中,登时两腿麻软,“卜”地便倒。
那盗魁忽地一脚将这个伙伴踢下山坡,紧接着自己和衣滚下,群盗明知危险,但为了逃命,也都学他的模样,一个个和衣滚下山坡。山壁峭拔、积雪如镜,在雪面上滚下去快速非常,夏凌霜轻功虽好,也追赶不上。
突然间脚下一阵震动,雪块炸裂,声如雷鸣,段珪璋叫道:“不好,是雪崩了!”幸而他们这时已登上峰顶,积雪从高处喷泻而下,越在下面,危险越大,霎眼之间,那群强盗徒已给冰雪淹没,只留下他们凄厉的叫声混杂在雪块炸裂与狂风呼啸的声音之中。
段珪璋夫妇藉着高处的大石作掩蔽,幸而逃过了这场灾难,目睹这等惨酷景象,也不禁心惊肉跳。段珪璋定了定神,说道:“可惜,可惜!”窦线娘道:“可惜什么?”段珪璋道:“可惜未曾擒得一个活口,好迫问他的口供。”
窦线娘道:“何用迫问口供,这班人当然是空空儿的党羽了。大哥,难道你到了此时此际,还相信他吗?”段珪璋默然不语,疑云却未全消,暗自想道:“这班人只是黑道上二三流的强盗,以空空儿的眼界之高,岂能看上他们?即使说他不好意思亲自出来加害于我,也该另请一些本领高强的人来,何须用这班不成材的强盗?”但若然不是空空儿指使;这班人又焉能知道他们夫妇今日要进玉树山?
这时夏凌霜亦已从一个山洞走出,向他们走来。窦线娘早就听得丈夫说过在路上与夏凌霜相遇之事,也知道了她便是当年白马女侠冷雪梅的女儿,心里暗暗喝彩:“好一个漂亮的姑娘,大哥说她非常似她的母亲,怪不得冷女侠当年能令武林倾倒!”
段珪璋道:“凌霜,怎的这样巧,你也来了?今日好险,真是多亏了你啦!”夏凌霜道:“段伯伯,你受了空空儿的骗了,空空儿和那王家父子,都是和安禄山暗通声气的,他们要帮安禄山造反哪!”段珪璋吃了一惊,道:“此话可真?”夏凌霜道:“我亲见亲闻,焉能有假?而且,事情也已经做出来了!”当下将那晚她到龙眠谷偷听到的谈话,和第二日群雄大闹龙眠谷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段珪璋,并道:“我就是恐怕他们加害于你,所以急急赶来。”窦线娘淡淡说道:“如何?你还相信空空儿吗?”
却不知夏凌霜那晚偷听到的谈话,只是王伯通父子与精精儿、张忠志等人密谋将来助安禄山起兵造反的一节,至于王伯通所说要暂时瞒住空空儿那一节,夏凌霜却没有听到。在她想来,空空儿和精精儿是师兄弟,空空儿当然也就是和他们一鼻孔出气的人。大闹龙眠谷之后,她和韩湛、南霁云诸人又是匆匆分手,因此也就未曾从韩湛口中得知空空儿的为人。
夏凌霜之所以想到段珪璋可能在途中遭受暗算,那是因为王龙客的态度引起她的疑心的,王龙客不肯说出段珪璋的去向,甚至故意骗她,说是段珪璋可能回转长安,害了她空走一遭,骑白马奔驰三百余里。在往长安时,铁摩勒已经说出他知道段珪璋的去向了,她追问王龙客,王龙客却还是吞吞吐吐,令得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夏凌霜却没想到,这事全是王伯通父子在暗中布置,空空儿毫不知情。要知段珪璋乃是窦家女婿,王家父子当然害怕他们夫妇将来要为窦家报仇,当时不过是碍于空空儿的面子,不得不放而已。空空儿一走之后,王伯通立即用飞鸽传书,通知凉州的分舵,叫他们派人在玉树山山口埋伏,干掉段珪璋夫妇。夏凌霜因为和王龙客曾有一段交情,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之后,甚是伤心,所以她就是在段珪璋面前也不愿提起王龙客的名字,当然更不会谈到她的疑心是因为王龙客的态度而引起的了。这样一来,由夏凌霜所见所闻的事实,就更证实了空空儿的罪名,连段珪璋也不能不相信了,虽然他还有一点点怀疑,觉得以空空儿的本领,实在无须用这等卑劣的手段。
窦线娘黯然说道:“如此看来,咱们的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空空儿既是存心骗咱们人他的陷讲,哪还会交还咱们的孩子?”段珪璋道:“事已至此,先找着了空空儿再和他理论。”窦线娘道:“这个当然,我若是要不回孩子,我也不想活了,和他拼了就是。”
夏凌霜将白马放在谷中吃草,一行三人,翻过山头,向玉树山主峰进发。一路上并无阻障,走了半天,在夕阳将下的时分,攀上了峰顶。
山顶豁然开朗,鸟飞兽走,花木葱宠,原来山顶上有许多温泉,地气比山脚还要温暖。
段珪璋一看,山顶上果然有一座道观,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急忙上前叩门叫道:“段某践约而来,请主人出现!”
哪知一连叩门几次,里面却是毫无声息。窦线娘笑道:“他做了亏心事,哪里还敢见咱们。这个时候,还和他讲什么客气,打进去就是。”
段珪璋抱拳说道:“空空儿,你再不露面,请恕段某无礼了!”交代过后,张开拳头,使出金刚掌力,“砰、砰”两掌,登时将大门震开。
窦线娘提起弹弓,夏凌霜拔出长剑,护着段珪璋便往里闯,里面沓无人影,夏凌霜道:“莫非他是作贼心虚,挟着尾巴逃了?”
道观没有多大,片刻之间,便已搜遍。在最后一间房子,发现一个摇篮,再仔细寻找,又找到了一些女人衣物。窦线娘哭道:“咱们的孩子给他害了。”段珪璋沉吟:“他害小孩子有什么用?孩子是曾经在过这儿,可见他没有完全说谎。”正是:
慈母觅儿儿不见,案中有案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五回 爱儿被夺仇无解 身世难明恨正长
窦线娘怒道:“空空儿不见,孩子也不见,即使未曾害死,也定是被他另外收藏起来了。大哥,他要了咱们的命根子,你还替他说话吗?”他们做了十年夫妻,这次还是窦线娘第一次顶撞她的丈夫。段珪璋道:“我这不过是从好处着想,要是空空儿当真不还咱们的孩子,我也是要和他拼命的。”
段珪璋端详了一会,又道:“看来是另有一个女子在照料婴儿,摇篮中的锦缎上还有婴儿的尿渍,似乎未曾走了多久,只不知这个女子却是空空儿的什么人?”窦线娘道:“你在这里琢磨推测有什么用,总要找到了空空儿这贼子才有办法。”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扬声叫道:“段大侠果是信人,请恕我失迎了。”段珪璋叫道:“是空空儿来了!”说时迟,那时快,窦线娘已急不可待的跑了出去。
只见空空儿双手空空,哪里有她的孩子?窦线娘大喝道:“好呀,你将我们骗上山来,却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嗖、嗖、嗖,三颗金弹,连珠发出。
空空儿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避开三颗金弹,叫道:“且慢,且慢,我有话说!”段珪璋赶了出来,说道:“线妹住手,且听他说些什么?”
空空儿道:“孩子暂时未能交还你,但请你放心,你的孩子好好的,决不会有丝毫损伤!”段珪璋道:“为什么不能现在交还?”空空儿的神情显得有点尴尬,讷讷说道:“这个么这个——”窦线娘骂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今日不还我的孩子,决不与你干休!”
空空儿摊开双手说道:“总之,包在我的身上,定然还你的孩子就是。今天么,却是无法从命!”段珪璋道:“还我,什么时候?”空空儿道:“这个,这个——我也难以说个定期。”段珪璋喝道:“你吞吞吐吐的,这里面到底有个什么原故?”空空儿道:“段大侠,这次算我对你不住,你别追问啦,你若是信得过我,咱们就交个朋友,你的孩子留在一个人手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窦线娘怒火冲天,不由得大骂道:“谁还相信你的鬼话,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好在我们没有给你害死,这条命我也不想要了,与其让你再用下流的手段暗害,不如现在就与你拼了吧!”
空空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几曾受过这等痛骂,不禁气得浑身颤抖,戟指喝道:“你,你,你这臭婆娘敢胡乱骂我!”段珪璋这时亦已是怒气暗生,见他侮辱自己的妻子,登时也爆发出来,拔剑喝道:“骂你又怎么样?你不该骂吗?”
空空儿气得哇哇大叫:“好呀,段珪璋你也骂我!我怎么该骂了?”段珪璋骂道:“我骂你是个不明是非、助约为虐的恶贼,我骂你是个做了恶事,却要抵赖的小人,我骂你是个卑鄙无耻的下三流小贼……”
空空儿面色铁青,喝道:“段珪璋,你给我磕头赔罪,否则休想下山!”段珪璋冷笑道:“你给我磕头我也不饶你呢!不错,你的武功是远胜于我,但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惧哉?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也一样要骂!”
空空儿大怒道:“好,你既认定我是恶贼,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好,你再骂吧!”身形一闪,一掌便向段珪璋面门掴来!
这一掌来得迅若狂飙,幸而段珪璋早有准备,一个弯腰折柳,已是宝剑出鞘,向他下三路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窦线娘亦已揉身疾上,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好个空空儿,就在刀光剑影之中腾身而起,饶是段珪璋应付得直,闪避得快,背脊也给他的掌缘擦了一下,辣辣作痛;空空儿这一掌本来是想打段珪璋一记耳光的,幸亏段珪璋没有给他打着,要不然这更是奇耻大辱,两人的冤仇,也将终生难解!
段珪璋气极怒极,叫道:“线妹,你说得不错,对付这等恶贼,只有与他拼了!”空空儿头下脚上,似兀鹰般俯冲而下,一道蓝艳艳的光华从他手心吐出,他抽出了他那柄锋利无比的匕首,人未落地,早已是一招两式,分袭段珪璋夫妇。
段珪璋年轻时候游侠四方,久经阵仗,武功虽逊一筹,经验却比空空儿丰富得多,见他腾身飞起,早料他有此一着。宝剑扬空一划,剑光倏的合成一个弧形,窦线娘趁势一刀从剑底穿出,两夫妻配合得恰到好处。但听得当当两声,段氏夫妻各自退后三步,窦线娘的缅刀损了一个缺口,空空儿的衣袖却给段珪璋的剑尖穿过,不是空空儿缩手得快,险些给他划破了脉门。
这一来,双方动了真怒,都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这一战比在飞虎山上的那一场恶战还要激烈得多!段珪璋豁出了性命,展开一派进手招数,剑光挥霍,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窦线娘以游龙八卦刀法绕着空空儿疾走,也是刀刀不离空空儿的要害。他们那日败给空空儿之后,曾用心推究致败之由,反复解拆了当日的招数,如今再度交锋,已是今非昔比了。
战到分际,空空儿忽地叹口气道:“贤伉俪苦苦相迫,我是无可奈何,只好舍命相陪了!”他刚奇$%^書*(网!&*$收集整理才火气冲天,这几句话却说得甚是苍凉,且带着几分惋惜。
段珪璋心中一动,正自想道:“难道空空儿果有苦衷,不足为外人所道。”陡然间,只见空空儿短剑盘旋,招数倏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冷电精芒,续纷飞舞,剑光线绕中,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儿的身影,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段珪璋大吃一惊,迫得易攻为守,回剑防身,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有如繁弦急奏,就在这瞬息之间,段珪璋的宝剑已与空空儿那支匕首形的短剑接触了九下。
原来空空儿本意不想与段珪璋为敌,给他激怒之余,也只是想把他们夫妇打败,迫他们赔罪而已。可是段珪璋夫妇已认定他是个狡猾奸恶的魔头,下手毫不留情,到了此际,空空儿若还不使出杀手绝招,势将自身性命难保!
空空儿用的是独门刺|茓招数,在一招之内可以连袭对方九处大|茓,若然给他刺中,不死也将残废。空空儿对段珪璋本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在他使出这等极其厉害的杀手招数之时,禁不住低沉叹息。
段珪璋以前与精精儿恶斗之时,精精儿也曾使用匕首刺|茓的毒招,可是精精儿只能在一招之内,刺对方七处|茓道,段珪璋还勉强可以应付,如今空空儿虽然只是在一招之内,比他的师弟多袭两处|茓道,但高手比斗,相差毫厘,多要照顾两处|茓道,艰难已不止一倍。何况空空儿的轻功当世无双,比起精精儿更是高出何止十倍。他以闪电般的身法展开闪电般的刺|茓神招,段珪璋虽是夫妻联手,也给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击之力。战到紧处,两夫妻都好似感到有数十支明晃晃的匕首,在他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Сhā去。
夏凌霜奔上前来,高声叫道:“段婶婶,你退下去用弹弓打他!”青钢剑扬空一闪,替窦线娘接了空空儿的一招,夏凌霜的剑法以奇诡见长,论功力不及段珪璋,但却要比窦线娘的八卦刀法厉害得多,空空儿噫了一声。叫道:“你的剑法是何人所授?”夏凌霜一声不响,疾进二招,每一招又分为三式,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段珪璋趁势反攻,空空儿颇为惊诧。这时,已至双方性命相搏的时候,段、夏二人固然感到呼吸紧张,即空空儿亦已不能分心说话。双方只有哑斗!
窦线娘闪过一旁,一拽弹弓,嗖、嗖、嗖,三弹连发,一取空空儿上盘的“眉尖|茓”,一取中盘的“风府|茓”,一取下盘腿弯的“环跳|茓”,窦家的神弹绝技,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三条人影奔腾跳跃,宛若风驰电逐之中,她竟然能瞄准了空空儿,而且是三颗弹子,分打上中下三个方位,认|茓不差毫厘。
空空儿托地一跳,一个鹞子翻身,衣袖挥起,已把窦线娘上中二路的弹子卷去;匕首一翻,身形不变,仍然凌空下刺,但听得“叮”的一声,第三枚弹子也给他的匕首拨开。可是窦线娘的内功也已有了相当火候,空空儿的匕首给弹子碰了一下,刀尖颤动,亦自失了准头,他这一招本来是指向夏凌霜胁下的“魂门|茓”的,准头一歪,匕首贴肋而过。说时迟,那时快,段珪璋“唰”的一剑,又把空空儿的衣襟削去了一幅!
空空儿大怒,衣袖一挥,将接下的两枚弹子反打出去,段珪璋滑步闪开,就在这瞬息之间,但见空空儿那支匕首已化成了一道蓝光,向他前心刺到,段珪璋横剑一封,夏凌霜也急忙侧身进剑,三条人影,纠作一团。窦线娘凝神注视,也只是仅能分辨人影,只好暂时停弓不发。
蓦地只听得空空儿一声长啸,三条人影霍的分开,叮咣声响,夏凌霜头上的一股玉钗已给他的匕首削断。
窦线娘急忙再发金弹,空空儿突然和身倒下,施展滚地堂的功夫,短剑贴地盘旋,化成了一团电光,削段、夏二人的双足,窦线娘的弹子全落了空,险险打伤了自己的丈夫。
段珪璋长剑下刺,夏凌霜跃起来避招还招,空空儿一击不中,已自长身而起,霎时间三条人影又纠作一团。空空儿的匕首盘旋飞舞,竟然以短政长,将两柄长剑裹在,窦线娘只好又停下弹弓。
这三人倏分倏合,打得难解难分,窦线娘每每觑准了机会,但金弹一发,那边的情况又立即发生变化,她连发了十几颗弹子,仍然打不中空空儿。可是,无论如何,她的神弹绝技,仍是对空空儿的一个威胁,使得空空儿要加意提防,便不能全神对敌,如此一来,段、夏二人才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这时已是西山日落,将近黄昏,双方已斗了半个时辰,正在杀得天昏地暗之时,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你们怎的打起来了?住手,住手!”
段珪璋在百忙中抽眼偷瞧,只见一个衣衫褴楼的叫化,背着一个大红葫芦,正向着他们跑来。段珪璋认得是酒丐车迟。
空空儿也认得酒丐车迟,他见段珪璋已回剑防身,便也停止了攻击,正想与车迟招呼,却不料窦线娘忽地又使出连珠弹的绝技,空空儿冷不及防,“卜”地一下,给弹子在额角上打个正着,血流如注!
段珪璋缓了剑招,夏凌霜却趁此时机,运剑如风,连连进击,空空儿大怒,匕首一划,“叮”的一声,又把夏凌霜头上的另一股玉钗削断,段珪璋挥剑来援,三个人又纠作一团。
车返温道:“夏女侠,给老叫他一个面子吧!”窦线娘一声不响,金弹接续发出。车迟捧起葫芦,咕噜噜的喝了半葫芦酒,张口一喷,一股酒浪登时似瀑布般的从空中倒泻下来,空空儿、段珪璋、夏凌霜等人虽然不怕给酒浪所伤,但给他这酒液一喷,阵形却也乱了。
车迟又把酒浪向窦线娘喷去,阻止她再发弹子,窦线娘脸上给溅了几点酒珠,怒声叫道:“车老前辈,非是我不给你面子,这恶贼与我有夺子之仇,你若给他解围,我的儿子向谁去讨,你赔我么?”车迟怔了一怔,窦线娘又喝道:“你不帮我们这也罢了,若再搅局,恕我窦线娘的弹弓认不得前辈!”声出弹到,车迟捧起葫芦一挡“卜”的一声,弹子打中了葫芦,车迟叫道:“有话好说,别打,别打,打坏了我这个宝贝,老叫化没酒喝啦!”
夏凌霜也叫道:“这老叫化是他们一党,段伯伯不要理他!”段珪璋心下踌躇,但这时他们已占到了上风,若然住手,只怕取胜的机会稍纵即逝,何况自己住手,夏凌霜单独一人决然应付不了空空儿,因此只好仍然挥剑猛攻,说道:“车老前辈,事情原委,请你问我内人,你清楚之后,再来劝架不迟。”
窦线娘道:“他约我们到此,却在山口理下伏兵,我夫妻二人几乎给乱石打死,到得此来,他又不肯交还我的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害死了?老前辈,你评评理罢!我们该不该与他拼命?”
车迟经过山口,也曾见到几具尸体,当下不禁亦起了疑心,问道:“空空儿,你怎么说?”
空空儿喝道:“你要我说什么?”车迟道:“你当真要害他们夫妻么?”空空儿怒道:“岂有此理,我要害他们早就害了!”车迟又道:“既然你并无坏意,却为何不肯交还他们的孩子?”
空空儿正为此事内愧于心,给车迟一问,期期艾艾,答不出来。
车迟与空空儿不过是彼此认识,并无深交的朋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当然是相信段圭璋,不相信空空儿。心中想道:“韩湛虽然敢为他作保,但韩湛认识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他们亦已分手多年,焉知空空儿不是变坏了?”当下,疑心一起,不禁大声问道:“空空儿,你吞吞吐吐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空空儿老羞成怒,也大声地说道:“车老二,你是想审问我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车迟喝了口酒,冷冷说道:“老叫化生平专管闲事,韩湛韩老前辈叫我问你,你是否利欲薰心,和你的师弟精精儿走上一条路了?”其实韩湛是要车迟告诉空空儿,说明王伯通、精精儿的阴谋,问空空儿知不知道,车迟为了加重语气,这么一问,却变成了对空空儿的谴责。
空空儿和他的师弟情如手足,闻言更怒,喝道:“老叫化,你胡说什么?我师弟有何不对,给你拿了把柄了?”
车迟冷笑道:“你师弟甘心为虎作怅,难道你尚不知情?”空空儿喝道:“你说什么?”车迟又冷冷笑道:“安禄山权势遮天,收买了王伯通不奇,想不到你们师兄弟也甘心请愿作他的鹰犬!如今王伯通与安禄山勾结的阴谋,已大白于天下英雄之前,你还想抵赖么?”
空空儿证了一怔,忽地大骂道:“放屁!你含血喷人!”车迟勃然大怒,登时发作道:“空空儿,你出道不过几年,居然眼睛长到额角上啦,敢骂起我老叫化来啦!”
空空儿听了车迟的话,亦已知道事有蹊跷,但他少年气盛,性子一起,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车迟话未说完,他便狂笑道:“好呀,你们当我空空儿不是人,我还和你们讲什么交情,老叫化你也上吧!”
空空儿一面说话,一面与段、夏二人恶斗,本来已是险象环生,这时突然激怒,招数躁而不稳,段珪璋剑走轻灵,“唰”的一剑,在他肩膊上划开了一道伤口!
空空儿大怒,陡然间展出欺身刺|茓的杀手,身形一晃,旋风般的扑到段珪璋跟前,匕首一场,俨似毒蛇吐信,倏的就指到了段珪璋的心房要|茓!
车迟飞身扑去,用葫芦一挡,只听得声如破竹,他那个视同宝贝的沉香木红漆葫芦已给空空儿一剑戳穿,葫芦中的美酒流了满地。就在窦线娘的骇叫声中,空空儿已自腾身飞起,俨如鹰隼穿林,掠波巨鸟,窦线娘的金弹竟自追他不上!
只听得他远远扬声叫道:“段珪璋,你要恨我,也由得你,你的儿子,将来总会还你!老叫化,咱们后会有期,我查明之后,再来与你算帐!”说到最后一句,话声已似从山腰传来,空空儿的影子早已不见。
窦线娘走了过来,见段珪璋血流满面,大惊道:“你受伤啦?伤在哪里?”段珪璋苦笑道:“没事,空空儿的匕首并未刺中我。”却原来他是给窦线娘的金弹误伤的,与空空儿刚才给窦线娘所伤的部位恰巧相同,也是打穿了额头。
窦线娘仔细一看,发觉是自己的过错,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恨恨说道:“这干刀万剐的恶贼,可惜我刚才那记弹弓,没有打瞎他的眼睛!”
段珪璋却自心中想道:“空空儿刚才只要再来一下,我不死也得重伤!以他那样快捷的手法,虽有车老前辈给我一挡,但他戳破葫芦之后,还尽有机会可以伤我。莫非他使此杀手,只是仅求突围,而并非有意伤我的么?”当下说道:“线妹,反正我已侥幸逃了性命,所受的只是轻伤,你不必骂他,也不必难过了!”
车迟却未想到是空空儿手下留情,哈哈笑道:“段大使当真是宽宏大量,非常人所能企及。”接着又笑道:“段大嫂,你现在该不会再骂我老叫化了吧?”
窦线娘急忙谢过,车迟笑道:“只可惜了我这个葫芦,哈,哈,这也是我好管闲事的报应!”
段珪璋夫妇都在向车迟赔礼,夏凌霜却站过一边,冷冷淡淡的毫不理睬他。车迟又笑道:“今天接连受了两个教训,爱管闲事,真是惹火烧身,不但空空儿恨我,唉,连夏姑娘现在也还生我的气!”
段珪璋不明就理,对夏凌霜的态度颇觉奇怪,说道:“贤侄女,这位老前辈不是别人,正是行侠江湖、人称‘酒丐’的车迟,车老前辈,你过来见个礼吧。”夏凌霜道:“我们早已见过了。哼、哼,他纵然不是空空儿一党,也是皇甫嵩一党,我才不把他当作老前辈看待呢!”
段珪璋变了面色,甚是尴尬,急忙说道:“夏贤侄,你说话不可无礼。你初出江湖,或者有所不知,车老前辈与那皇甫嵩,还有一个人称‘疯丐’的卫越,虽然并称“江湖三异丐’,但是皇甫嵩与他们二人的行事却大不相同,皇市嵩奸恶邪僻,做过许多坏事,车、卫两位老前辈,在江湖上却是有口皆碑、嫉恶如仇的侠丐,皇甫嵩焉能与他们相比?你定是有所误会了,赶快过来赂罪吧!”
夏凌霜柳眉倒竖,仍然站着不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碍着段珪璋的面子未曾说出,段珪璋更觉奇怪,正想再问,车迟已在笑道:“段大侠,你的为人我很佩服,你这话却说得不对了!”段珪璋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车迟缓缓说道:“老叫化没有你说得那么好,皇甫嵩嘛,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坏!”
夏凌霜冷冷说道:“如何?你还说他不是皇甫嵩的一党?他处处都在偏袒皇甫嵩,还不许我报仇呢!”
段珪璋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对车老前辈到底有何芥蒂?”
夏凌霜亦已忍不下气,愤然地说道:“岂止芥蒂,不是看在你段伯伯的份上,我现在就要替母亲雪耻报仇!”
段珪璋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车老前辈也是你父亲生前的朋友,他怎会与你母亲有仇?”
夏凌霜杏脸通红,墓地叫道:“他,他对我说了非常无礼的说话,辱及我的爹娘!”段圭璋睁大了眼睛望着车迟,车迟微笑道:“夏姑娘,你可以将我的话讲出来,请你段伯伯断判,究竟是否无礼?”
段珪璋道:“夏贤侄,我与你父母乃是手足之交,有话对我但说无妨。”
夏凌霜冷冷说道:“他,他说我不是姓夏,我的父亲也不是夏声涛,这,这,这难道还不算辱及我的爹娘!”说到此处,登时便要拔剑。
段珪璋疑心大起,要知当年夏声涛在洞房之夜便即遇害,夏凌霜此身何来,段珪璋亦已是早有疑窦,听了这话,急忙按着夏凌霜,再转过头来问车迟道:“车老前辈,这件二十年未破的疑案,你一定知道内情……”车迟拦住说道:“我和你到那边说去。”段珪璋说道:“夏贤侄你暂且忍耐,此事重大,我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你总可以相信我吧!”夏凌霜默言无语,点了点头。段圭漳便跟着车返走出了半里之遥,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说话所在。
车返道:“这件惨案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场,但我知道你是在场的,听说就在你们闹了新房之后不久,惨案便发生了。”段珪璋道:“不错,前后相差大约还不到半住香的时候,新郎就给人暗杀,新娘也给人掳走了。”车迟道:“那么,你可以相信我的说话,夏声涛决不会是这位‘夏姑娘’的生身之父了?”段珪璋道:“这个,——我相信。那么她生身之父究竟是谁?”车迟不答这话,却先问道:“你可有与凶手瞧过相?”段珪璋道:“当时月淡星稀,我只隐约见到他的背影。”车返又道:“其他的人呢?”段珪璋道:“当然是谁也没有看清凶手的面貌,要不然也不会成为疑案了。”车返道:“着啊,既然你们谁都没有见到凶手,却怎的咬定是皇甫嵩?”段珪璋道:“第一,是新郎临死前写的那个‘皇’字;第二,凶手的背影与皇甫嵩相似;第三,如果不是皇甫嵩,为什么冷雪梅一定要她女儿杀他?”当下,将当晚的经过情形,详细的告诉了车迟。
车迟叹口气道:“怪不得新郎新娘都疑心是皇甫嵩,唉,新郎死得冤枉,新娘更加不幸,直到现在,尚未弄清真相。”段珪璋急忙问道:“然则真相究竟如何?到底谁是凶手?”车迟道:“凶手不是皇甫嵩,不过与皇甫嵩颇有关系,这凶手么,他,他——”段圭湾等待这答案已等了二十年,这时见他吞吞吐吐,大为焦急,忍不着催问道:“他,他是谁?”
车迟再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只是向冷雪梅说的,但冷雪梅不肯见我,你是他们夫妻的知交,我只好对你实说,他呀,他是……”
刚说到这个“是”字,忽然微风飒然,从背后袭来,段珪璋叫道:“有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车迟大叫一声“是你!”张开双手似是要保护段珪璋,可是他叫声未绝,身子却忽地似木头一般倒下去了。
段珪璋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是武学大行家,虽惊不乱,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知道是有人偷发暗器,宝剑亦已出鞘,脚尖一点,舞起一道剑光,护着身躯,便向那人追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夏凌霜也在高声叫骂,追了过来,那人倏地回头,望着夏凌霜叫了一声,似笑非笑,听起来凄凉之极,段圭湾也就在那个时候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不是皇甫嵩是谁?
段珪璋气怒交加,趁着皇甫嵩一怔之际,立即一剑向他刺去!
皇甫嵩横拐一迎,只听到“卡嚓”一声,皇甫嵩的拐杖给砍了一个缺口,但段珪璋也给震得虎口酸麻,禁不住连退几步,才稳了身形。说时迟,那时快,皇甫嵩早已飞身斜掠,穿入林中。
车迟倒地之后,只发出一声惨叫,便再也没有声息。段珪璋放心不下,只好暂缓追敌,先回来救人。
但夏凌霜却不听呼唤,追了下去。窦线娘怕她有失,提起弹弓,随后追来,给她惊阵。
段珪璋接了一招,试出皇甫嵩功力虽高,却也不如所传说之甚,心想以妻子的神弹绝技,加上夏凌霜精妙的剑术,纵使皇甫嵩反啮,她们二人也不致落败,便任凭她们追去。
段珪璋弯下腰来,察看车迟的伤势,只见他面目瘀黑,嘴角沁出血丝,有一股难闻的腥臭的味道,段珪璋大吃一惊,情知是凶多吉少,伸手一探,果然气息毫无,早已死了!
段珪璋悲愤交集,呆了半晌,哭道:“车老前辈,你还说凶手不是他,如今你的性命也送在他的手下了。”事情非常明显,皇甫嵩早已埋伏在旁,怕车迟说出凶手的名字,所以用喂有剧毒的暗器,要把他们二人杀害,结果车迟舍命相护,牺牲了自己,却保全了段珪璋。
若然他不是凶手,无须用这样狠毒的手段,但令段珪璋不解的是:车迟又为什么说凶手不是他?再者,车迟在中了暗器之后,还能叫喊,以他的功力,最少可以支持片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为什么不肯说出当年那件血案的凶手名字?若然那凶手就是皇甫嵩的话,难道车迟受了他的暗害,至死都要庇护他吗?
这种种疑团都令段珪璋百思不得其解,可惜已不能将车迟起于地下而问之了。
段珪璋伤痛稍过,定了一下心神,找到在皇甫嵩拐杖上削下的那片水头,木头有一股紫檀香味,段硅章藏了起来,心中想道:“皇甫嵩的拐杖是海南紫檀香木所制,武林前辈无不知道,我要将这片木头作为他行凶的证物,请几位正直的老前辈来给车迟报仇!”
过了一会,窦线娘与夏凌霜空手而回,窦线娘道:“林深树密,给那老贼跑了。啊呀!车老前辈怎么了?”段珪璋道:“他已不幸去世了,咱们将他埋葬了吧。”窦线娘叫道:“怎的死得这么快?”她是便暗器的能手,上前一看,失声叫道:“这是见血封喉的毒针,皇甫嵩怎的会使这种歹毒的暗器?”
当时武林的风尚,讲究真才实学,第一流的高手,极少用喂毒的暗器,所以窦线娘发现了车迟中的是见血封喉的毒针,便觉得十分奇怪。
段珪璋道:“对了,我刚才还未想到这一层,皇甫嵩是从来不用暗器的,更不要说这样喂有剧毒的暗器了,难道,难道……”
窦线娘已知道她丈夫想说的是什么,摇摇头道:“但是刚才那个人却分明是皇甫嵩,还会是假的么?”
夏凌霜道:“我母亲说,这皇甫嵩奸恶无比,依我看来,他平时不用暗器,乃是故意自高身份,现在到了事急之时,便不择手段,连最歹毒的暗器也使用出来了。”段珪璋虽然从她的语气中感到她对皇甫篙的成见太深,但那个人是皇甫嵩却是不容置辩的事实屈此也只有接受她这个解释。
段珪璋道:“贤侄女,我问你一件事情,那日在骊山北面的那座土地庙中,听说你与皇甫嵩遭遇,要拔剑杀他,他端坐地上,任凭你杀,这可是真的?”
夏凌霜道:“不错,是有此事。所以当时南大侠也给他骗过,以为他是好人,因此将我拦住。现在看来,当时他的这番举动,十九是矫情做作,明知南大侠会拦阻我的。”
段珪璋颇觉怀疑,沉吟说道:“当时我昏迷未醒,是他给我退了追兵,又将我救活的,这也是干真万确的事呀。现在真是连我也给弄得糊涂了,当时何以对我这样好,现在却又要暗杀我呢?”
窦线娘道:“大哥,你总是往好的方面着想。这有什么奇怪?你不是也曾说过,他当时救你,是为了向你市恩,好与你化敌为友么?现在他已知道这冤仇无法可解,又怕车迟说出真相,你已知道内清,所以当然要向你下毒手了。”
夏凌霜早已忍耐不住,听窦线娘提到,便急忙问道:“那老叫化到底对你说些什么话?”
段珪璋讷讷说道:“他、他还是那一句话,说皇甫嵩不是你们的仇人。但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刚要说出你们仇人的真正名字时,便给皇甫嵩害死了!”
夏凌霜低声问道:“这且不必管它,我母亲本来就只是想为江湖除害,并非我们与皇甫嵩有过不去的冤仇。我要问的是、是:那老叫化可有说到与我身世相关的事。”
段珪璋颇觉尴尬,半晌说道:“也还未曾谈到。不过,不过,我相信他以前对你说的,大约,大约也非全是胡说。”
夏凌霜变了面色,蹩了双眉,她心头上本来就罩有一层阴影,现在是更扩大了。她可以不相信车迟的话,但却不能不相信段珪璋的说话,她低下头来,喃喃自语道:“难道妈妈有些事情还要瞒我不成?”想了半晌,忽地又抬起头来问段珪璋道:“段伯伯。你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你可以告诉我吗?”
但是段珪璋心里的怀疑却不便说出口,想了一想,说道:“你父亲遇害的那晚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的母亲。不过,据我所知,那皇甫嵩大约是你母亲的仇人,你母亲要你杀他,不单是为了给江湖除害,同时也是为自己报仇。”
夏凌霜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听就知道段珠漳言犹未尽,不过,从他所透露的口风,已经可以猜想得到:自己的身世一定还有更复杂的内情。当下咬着嘴唇说道:“好,段伯伯你不肯说,我只有自个儿回家问妈妈去。”
段珪璋柔声说道:“不是我不肯说,是我有许多事情还未曾弄得明白。只怕也要见了你的母亲之后,才能弄得清楚。”
窦线娘道:“我与你的母亲未曾见过面,但亦是久已仰慕地了。不知可以容我拜访她么?”
夏凌霜道:“段婶婶肯光临寒舍,我自是欢迎不暇,只是我不能作主,待我问过家母再来寻找如何?我妈的脾气有点古怪,她不愿意见外人。”有一点她还瞒着不肯说出来的是:她母亲曾郑重交代她,连住址也不要透露给段珪璋知道。
夏凌霜又道:“南大侠已经到睢阳去了,据我所知,他是要将王伯通父子与安禄山密谋作反之事告诉张巡与郭子仪的。他是准备到睢阳一转便回九原,他要我告诉你,问你愿不愿到九原会他?”
段珪璋趁此下台,说道:“我正是要到九原去。你见过母亲之后,若是有事找我,可以到九原来。”
当下三人以刀剑挖土,草草的埋葬了车迟,段珪璋目睹这一代丐侠埋骨荒山,心中无限伤感。
埋葬车迟之后,三人联袂下山,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窦线娘叹气道:“这几个月来,一件件的不如意事接踵而来,弄到如今家破人亡,真似是做着恶梦一般!”段珪璋无言可慰,强笑说道:“也许是因为咱们已享了十年清福,所以天公有意要将咱们多所折磨!”
夏凌霜招回了她的小白马,一声“珍重!”跨上坐骑,挥泪而别。这一去也,正是:
狼烟遍地乱神州,重逢已是沧桑改。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六回 强藩作乱囚朝使 侠士重来陷敌围
岁月如流,星移物换,自王家父子大破飞虎山之后,转眼间便过了七年。
这七年来的变化很大,就江湖上来说,王家兴起,已替代了昔日窦家的位置。虽因龙眠谷那一闹,引致了绿林的大分裂,王伯通终于没有达到做绿林盟主的目的,但依附他的党羽也很多,在绿林中仍以他的势力最大。当年威震绿林的“窦家五虎”,已渐渐给人忘记了。
就朝廷来说,朝廷的势力日益衰微,安禄山的势力却日益扩大,他掌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等于在北方自成一国,与李唐政权分庭抗礼,兵精粮足,甚至还盖过了朝廷。
大唐天宝十四年九月的一天,范阳平原上有一骑健马正在飞驰,马上的骑士是一个熊腰虎背的壮健军官,此人来历非比寻常,他是大唐开国功臣秦琼之后,现封龙骑都尉,名列大内三大高手之一的秦襄。
他是奉朝廷之命,随中使冯神威,前往范阳去安抚安禄山。现在却偷偷从范阳出走,要赶回京都,向皇帝报告安禄山辖区的消息的。
本来早在七年之前,郭子仪已有密奏呈给玄宗皇帝,报告安禄山收买绿林,招兵买马,密谋造反之事。怎奈玄宗皇帝对安禄山宠信方殷,且有杨贵妃在旁替他说话,因此玄宗皇帝竟把郭子仪的奏章搁置不理,造成了安禄山的尾大不掉之势。
安禄山当时一来因为准备未曾充分,二来因为利用王伯通收买绿林的计划受了阻挠,三来因为郭子仪有密奏上朝的风声传出,安禄山也不能不有所戒惧,因此他仍然要作出赤胆忠心的模样,来哄骗玄宗皇帝,年复一年,迟迟未敢动手。
到了这一年,他自忖兵多将广,已是胜算可端,便生出一个事端,来撩拨朝廷。假借“献马”为名,上疏奏道:
“臣安禄山承乏边庭,所属地方,多产良马。臣今选得上等骏骑三千余匹,愿以贡献朝廷,臣虽不如昔日王毛仲之牧马番庶,然以此上充无厩,他年或大驾东封西讨,亦足以壮万乘观瞻。计每马一匹,用执鞍军二人,臣更遣番将二十四员部送,俟择吉日,即便起行。伏乞敕下经历地方,各该官吏预备军粮马草供应,庶不致临期缺误,谨先以表奏闻。”
此疏一上,玄宗虽然宠信安禄山,却也不免起了疑心,试想每匹马有两个“执鞍军”,三千匹便有六千人,另外有二十四员番将护送,每员番将又有跟随的军士,合计当有万人,若任它开人长安,岂能无虑?
玄宗与朝臣商议,朝臣都说安禄山居心叵测,不可轻信,若任其以精兵万人,开来京师,祸患不堪设想,请玄宗降严旨切责,破其狡谋。玄宗还不敢相信安禄山怀有异心,又怕降旨严责,反而迫反了他。后来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大臣达奚玩献议玄宗以温言谕止禄山献马。玄宗如拟,遂造中使冯神威,携手诏往谕,谕云:
“览卿表献马于朝廷,具见忠悃,朕甚喜悦。但马行须冬日为便,今方秋初,正因稻将成,农秀未毕之时,且勿行动。俟至冬日,官自给夫部送来京,无烦本军跋涉之劳,特此谕知。”
冯神威受了诏书,由秦襄带领亲军护送,来至范阳。安禄山早有在长安的密探报知,十分恼怒,及闻诏到,竟不出迎。冯神威开诏宣读之时,安禄山也不跪拜接旨,却自高踞胡床,嘿嘿冷笑,听他读毕之后,便怒容满面地说道:“传闻贵妃近日于宫中,也学乘马,我意官家必爱马,我这里最有好马,故欲进献几匹。今诏书既如此,不献也罢。”冯神威见阶下陈列甲兵,不敢与他争论,只有唯唯而已。
安禄山将他们留下,对他们十分冷淡。过了几日,冯神威欲还京复命,请见安禄山,问他可有回奏表文,安禄山道:“诏书云:马行须俟冬日,至十月间,我即不献马,亦将亲诣京师,以现朝廷近政,何必复文?连你也不必急于回去,待到十月,再与我一同走罢!”
冯神威见此情形,已知安禄山必反,当下不敢多言,回到客栈之后,便密令秦襄火速回京,奏知皇上,早作准备。秦襄本领非凡,安禄山派来监视的武士拦阻不住,被他星夜逃出范阳。
秦襄心急如焚,披星戴月,催马疾驰,第二日中午时分,已离范阳城一百余里,他胯下的黄骡马是匹骏马,但亦已疲乏不堪,口吐白沫了。
秦襄正要找一处水草丰饶之处,让马儿稍歇,忽听得一声呐喊,在山脚下出来了一彪人马,齐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然要经过,留下路钱来!”
秦襄大怒道:“你秦爷爷是强盗的祖宗,你等无知小丑,竟敢拦途截劫!”提起两柄金装锏,冲人贼兵阵中,挥锏便打。他这两柄金装锏乃是家传兵器,每柄重达六十四斤,当年他的祖父秦叔宝(琼)仗着这两柄金锏,曾住李世民扫平十八路烟尘。秦襄武艺不逊乃祖当年,双锏使开,登时打得贼兵狼号鬼哭!
蓦地里从贼兵中冲出两骑健马,两个长得一般相貌的中年汉子,一个使左手刀,一个使右手刀,向秦襄夹击,马来如风,刀光着电,倏然间合成了一道银虹,双刀合壁的招数凌厉之极!
秦襄心中一凛:“这不是普通的强盗!”但他武艺高强,却也傲然不惧,当下大喝一声:“来得好!”双锏霍地一分,使出秦家的“杀手锏”绝招,马不停蹄,双锏两边横磕!
来者正是王伯通麾下的“阴阳刀”石家兄弟,这两人的双刀虽然配合得非常纯熟,却怎挡得秦裹的神力,且马上的功夫也不如他,但听得咣咣两声,石一龙的单刀脱手飞出,石一虎更是不济,给他一锏打落马下。
就在此时,只听得弓弦声响,一支响箭射来,绿林规矩,用响箭乃是要对方止步的讯号,但在正式交锋之际,用响箭就是含有蔑视之意了。秦襄大怒,举锏拨落,只觉这一箭的劲道大是不凡。
说时迟,那时快,这骑马已到了他的面前,马上的骑士眉清目秀,却是个英俊的少年。此人正是王伯通的儿子王龙客。
王龙客长于点|茓,他平时用的兵器是一把铁扇子,但因马上交锋,用短兵器不便,故此改用了一双特制的判官笔,一般的判官笔最长二尺八寸,他这对判官笔却长四尺有余。
王龙客飞马赶到,侧目斜睨,慢声说道:“官军中有阁下这等人物,也算是很难得了。阁下何苦为官家卖命。不如随我去做个山大王,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岂不更乐得个逍遥快活!”
秦襄喝道:“小贼放屁!”金装锏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头便打!王龙客在绿林中以“狠”著名,但见他如此威势,却也不敢硬接,当下施展精妙的骑术,一个“金鲤穿波”,双足勾着马鞍,钻到了马腹痛下。
秦襄双锏扫了个空,他急于赶路,无暇再取敌人性命,双足一挟,便催马疾驰。
哪知他刚刚拨转马头,尚未驰出一箭之地,猛听得“呼”的一声,只见那黄衣少年已在马背上跳起,竞然施展了“一鹤冲天”的上乘轻功,跳过他这匹马来。他凭着这俯冲的力道,抵消了秦襄的神力,双笔往下一按,秦襄挥出一锏,竟然未能将它磕飞,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已落到了秦襄的马上!
秦襄的金装锏每柄重达六十四斤,在马上与敌交锋,那是威力极大,近身肉搏,却不如轻兵器的灵活。王龙客落到他的马上挥笔便挑秦襄的|茓道,秦襄侧身一避,“嚓”的一声,王龙客的判官笔已戳中了他的前胸,幸而他是披着软甲,又未曾点正|茓道,但饶是如此,战袍亦已给笔尖戳破!
秦襄大怒,将金锏在马鞍上一搁,蓦地大喝一声:“滚开!”一伸手将王龙客的腰带抓着,将他提了起来。王龙客做梦也想不到秦襄竟敢搁下兵器,用此险招,他双笔本来要点秦襄左右“肩井|茓”的,笔尖刚刚沾上,已给泰襄抓着。秦襄天生神力,有伏牛扛鼎之能,王龙客给他一把抓着,痛彻心肺,气力休想使得出来,双臂软绵绵的垂下,笔尖虽然已点到了秦襄的肩井|茓,那已是一点功效也没有了。
石氏兄弟大惊,急忙催马过来救人,但见在王龙客尖叫声中,秦襄像捉着一只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旋风一舞,喝道:“杀你这样的小贼,污我的手!”把王龙客直抛出去!秦襄那匹黄骠马久经战阵,虽然走了长途,已经疲之,但碰上了危险,却突然奋发起来,振足长嘶,将赋兵冲开,势如奔雷逐电!后面嗖嗖连声,箭如雨下,秦襄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放下金锏,接过了两枝冷箭,甩手射回,他以手发箭,比用弓弦的力道还要强劲,两枝箭都射个正着,登时将追到后面的两个小头目毙于箭下!其他喽兵发一声喊,勒马不敢向前。
那王龙客也真了得,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平平稳稳地落到地上,冷笑道:“姓秦的,行你走得多远?孩儿们,暂且不必理他!”秦襄只当他显虚声恫吓,心道:“若不是赶着回京报讯,我倒要理理他们。”他快马疾驰,一口气跑了十多二十里,那匹黄骠马似乎知道已经脱险,慢了下来,累得直喘气。秦襄抚拍马颈,道:“马儿,今天亏得你了!”这时,他心中已在起疑:“我又不是押解差响的军官,这班强盗劫我作甚?呀,是了!久已风闻安禄山勾结绿林,莫非这些强盗竟是他的人?”
心念未已,忽地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秦大人,你纵不累,马也累了,下来歇歇吧!”
只见一个容光艳丽的少女,突然从前面的林子里现出身来,长裙曳地,衣袂飘飘,步履轻盈,转眼间便来到了大路当中。她的后面,跟着一队女兵,大约有十来个人,打着一面旗号,锦旗上只有一只用金丝线绣成的燕子。这队女兵一字摆开,拦住了秦襄的去路。
秦襄愕了一愕,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难道你们这些姑娘们,也是干没本钱的黑道营生么?”为首这个少女实在长得太美了,秦襄虽然知道她的来意不善,却不敢相信她竟是强盗。
那少女笑盈盈地说道:“秦大人你也忒小觑我们了,难道没本钱的生意,只有你们男子才干得了么?不过,你也不用担忧害怕,我不要你的性命,只想请你到我的山寨里去住几天。你一路奔波,也应该歇歇了。”
秦襄道:“我没有工夫与你们胡闹,快快让路。”一个女兵笑道:“你好大的面子,我们的姑娘才请你作客,你却怎的不知好歹,反而骂我们胡闹。”
秦襄实在不愿与一班女孩儿家动手,忍住了气道:“素不相识,盛情心领了。我有要事,非得赶路不可!”
那少女忽地冷笑道:“秦大人,你这么说,那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你可知道我们绿林中的规矩么?”秦襄双眼一睁,道:“怎么?”那少女道:“你不愿意做我们的客人,那我们只有把你当作羊枯看待了,拿过见面礼来!”
秦襄又怒又气,哈哈笑道:“你们也学人打劫?你可知道我刚才就从强盗堆中杀了过来?我这双锏一个打无名小卒,二不打女流之辈,我劝你们还是好生散去吧!”
那少女一声不响,从女兵手里接过一把弓箭,“嗖”的一箭就向秦襄的坐骑射来,秦襄挥锏一拨,禁不住心中一凛,这枝箭劲道之强,竞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拨是拨落了,但这支箭余势未衰,贴着马足擦过,那匹黄骠马登时跳了起来。
秦襄怕他心爱的战马受伤,跳下马背,拍拍它道:“马儿,马儿,你在前面等着我吧。”
这匹马久经训练,振起四蹄,就向旁边的小路奔去,哪知那队女兵行动快板,陡然间伸出四柄长长的挽钩,一下子就将他的这匹黄骠马勾倒,接着就有人用鲜马索将它套住,硬生生地拉了过去!
那少女笑道:“这是一匹宝马,好生给它治伤,不可坏了。”顿了一顿,又格格笑道:“秦大人,你这匹马虽然不错,但还不够。你这两枚锏金光灿烂,沉甸甸的,敢情真是用赤金打的,怕有百来斤吧?这倒值不少银子。这样吧,再搭上这双金锏,算是我已收足了你的见面礼,便放你过去!”
秦襄禁不住怒道:“你一再胡缠,我可要不客气啦!”那少女笑道:“你现在可愿意跟我们女流之辈打了吧?好呀,只要你赢得了我手中的这把剑,我就不收你的见面礼放你过去,那匹马也还给你!”秦襄双锏一挥,“蓬”的一声,将路旁一棵树齐腰打断,说道:“姑娘,你看清楚了,我这双锏可是不好惹的,你当真要跟我单打独斗么?”那少女道:“看清楚了。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你这双锏伤得了我。你可知道,我这把剑也是不好惹的么?”
秦襄无可奈何,说道:“好,你既口出大言,那就来吧!”
那少女慢条斯理地束紧腰身,忽地剑柄一翻,喝声:“接招”陡然间便是反手一剑,迳削秦襄手腕。
秦襄已看出了这少女武艺不凡,但却料想她不是自己的敌手,心里存在几分爱惜之念,还真怕失手打伤了她。当下双锏封出,用了一招“横架金梁”,仅仅使出了三成气力。
哪知这少女的剑招虚虚实实,奇诡非常,剑尖在金锏上一点,忽地反弹起来,一剑就刺到他胸口的“璇玑|茓”。
秦襄这一惊非同小可,幸他久经阵仗,身形一仰,使出“铁板桥”的功夫,腰向后弯,只听得“唰”的一声,少女的剑在他面门掠过!
好个秦襄,趁着那少女未及换招,腰身一托,双锏便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打下来,但他仍然不想打死这个女子,双锏是照着她的长剑压下,只想把她的兵器打出手去。
那少女叫声:“好厉害!”蓦地一个斜身滑步,使一个“卸”字决,剑脊贴着金锏,随着她这斜窜之势,将秦襄的一柄金锏引开。秦襄右手金锏磕下,打了个空,双锏失了平衡,竟然身不由己的跟着她奔出几步。
那少女一摆脱开双锏,立即便回剑还攻,秦襄见她剑法精奇,而且还居然能使用上乘的内家功夫,这时,哪里还敢再有半点轻视?秦襄双臂一振,抡起双锏,登时金光大炽,呼呼轰轰,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那少女格格笑道:“秦大人,你这双锏不是专打英雄好汉的么?今日蒙你以家传绝技赐教,小女子真是感到荣宠无比啦!”她一面出言挖苦,手底却是毫不放松,她的剑法走的是轻灵翔动的路子,移步变招,挥洒自如,端的是恍若行云流水,秦襄给她讥刺,面上一红,那少女指东打西,唰的一剑从他胁下穿过,险险刺中了他的愈气|茓。
秦襄怒道:“好狡桧的女贼!”一招“横云断峰”,双锏平推出去,这时他已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使出了他秦家的“杀手锏”,锏影如山,每一锏都足以开碑裂石!那少女不敢硬接,一沾即退,仗着轻灵的剑法,和秦襄游斗。
秦襄双锏大开大阖,强攻猛打,一口气抢攻了数十招,可是那少女身轻如叶,她那柄剑柔如柳絮,随着锏风,飘飘晃晃,秦襄的力道虽有金刚猛扑之威,却竟然无法打脱她的兵刃。
但是秦襄用了全力,那少女却也无法再欺近他的身前。本来她这套剑法,若是到了上乘境界,足可以柔制刚,但她功力未到,秦襄神力惊人,以她现在的功力,最多只能卸开他的三成力道。因此打定了主意,想在游斗之中,等待秦襄气衰力竭。
秦襄昨夜逃出范阳,奔波百余里,先后经过了两场恶斗,纵是铁铸的身躯,也感到有些疲累了。斗到百招之后,渐渐便有点力不从心,但那少女仍然未能反守为攻。
双方正自斗到紧处,只听得后面马铃叮咣,蹄声有如潮涌,秦襄回头一看,不由得叫声:“苦也!”原来刚才给他打败的那股强盗,现在又追到来了。
王龙客跳下马背,哈哈笑道:“姓秦的,我说你逃不了,这可没有说错吧!”双笔一挺,叫道:“燕妹,这又不是比武较技,你和他多耗时候做什么?咄,你们的挠钩作什么用的,还不上前助小姐将他擒了?”
这少女正是王龙客的妹妹王燕羽,她的这队女兵,因为未得小姐吩咐,不敢上前拿人,现在给少寨主一喝,当然一拥而前,十几柄长钩,都向秦裹的双足勾去。那王龙客提起双笔,也加人了战团。这队女兵久经训练,场中人影翻腾,她们的长钩却跟定了秦襄,丝毫不乱。
秦襄大喝一声,一个“进步鸳鸯连环腿”双脚齐起,将两柄挠钩踢得飞上半空,可是第三柄挠钩却在他的脚肚上勾了一下,幸而那女兵力弱,又给秦襄的威风吓得慌了,只是勾去了一小片皮肉,随即便给秦襄一锏将她的挠钩打折。
秦襄虽勇,无奈气力不加,已是到了强弩之末,抵挡王燕羽兄妹的联手进攻,已经育点应付为难,何况还有那班挠钩手在旁窥伺,乘瑕抵隙。王龙客一笔点中,“嗤”的一声,戳破了他的衣裳,幸在他身披软甲,胸膛一挺,登时将王龙客的判官笔反弹出去,王龙客虎口受震,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秦襄一锏便劈下来,他早已看出了这对兄妹,妹妹的武功要比哥哥强得多,意欲一锏先把武功较弱的王龙客打翻,便即突围而出。
哪知他的“杀手锏”虽然厉害,但因用了全力去攻击王龙客,防御方面便露出了破绽,王燕羽一见有机可乘,青钢剑疾如电闪,倏的就刺中了他的左臂,她力透剑尖,这一剑竟把秦袭的软甲都刺穿了,登时血流如注!
秦襄大吼一声,那一锏打下,已经歪过一旁,王龙客霍地一个“凤点头”避过,双笔齐挥,戳中了秦襄的肩头,秦襄虽有软甲护肩,但戳中的地方正是肩井|茓所在,登时一条臂膊酸麻,发不出力。
王龙客哈哈笑道:“姓秦的,你死在眼前,还逞什么强?扔下这双锏向我磕三个响头罢,或者我还可以饶你。”王龙客刚才在部属面前,给他摔了一个筋斗,恨之刺骨,因此如今占了上风,便要将他尽情棱辱。
秦襄大怒,“呸”的一声,有如舌上绽了一个焦雷,喝道:“我虎落平阳,还是猛虎!你这狗贼,敢来欺我!”呼、呼、呼,连打三见,他气力虽不如前,但须眉怒张,神威凛凛,更为吓人!王龙客在绿林中本以凶狠著名,被他这么一喝,竟也禁不住心中打抖,不知不觉的问后连连退步。
王燕羽道:“这厮已是困兽之斗,哥哥,你何须与他拼命。”王龙客定下神来,说道:“不错,待他筋疲力竭,然后慢慢宰他!”两兄妹展开了游身缠斗的方法,加上钩手之助,竟把秦襄困在核心。秦襄的轻功比不上他们兄妹,一手一足又已受伤,登时险象环生,血染袍甲!
激战中忽听得蹄声得得,来势甚急,秦襄只当是盗徒同党,此时此际,多一个少一个已不放在他的心上,但那班强盗却纷纷呼喝起来!
只见一个少年骑士疾驰而来,大声喝道:“王家贼子,还认得我么?”马未停蹄,已是把手一扬,一支匕首,破空飞来,“咔嚓”一声,将那面飞燕旗从旗杆当中削为两段。
号旗被倒,这是绿林中最犯忌的事情,王燕羽大怒骂道:“岂有此理,你吃了狼心豹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说时迟,那时快,阴阳刀石家兄弟早已迎了上去,那少年飞身下马,傲然喝道:“滚开,唤正主儿上来!”石家兄弟欺他年轻,冷冷说道:“你过得了我们这两柄刀,再吹大气,也还不迟!”他们两个,一个使左手刀,一个使右手刀,口中说话,双刀已然攻出,使的是同一招数,截腰斩肋,但方向不同,一个攻他左半边身子,一个攻他右半边身子;只要双刀一合,就能把敌人齐腰斩断!
这本来是“阴阳刀”的一招极厉害的杀手,败在他们两兄弟这一招之下的绿林好汉不知多少。哪知话声未了,那少年唰唰两剑,出手比他们兄弟更快,双刀未合,已给他的长剑当中挑开,石一龙吃了一惊,猛地叫道:“你,你是铁、铁少寨主回来了?”那少年道:“不错,你这两个自甘下流的强盗,还在做王家的鹰犬么?”他口中说话,手底也是毫不放松,以脚跟支地,打了一个圆圈,那口长剑竞似从四面八方攻到,饶是石家兄弟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样古怪的剑法,顿然间两兄弟双双中剑,连忙退下。
王燕羽赶了到来,定睛一瞧,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铁摩勒!你不念昔日不杀之恩,还来毁我的旗号,是何道理?”
一别七年,铁摩勒已长成了一个器宇轩昂的年少英雄,王燕羽心道:“这黑小子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铁摩勒骂道:“我与你仇深如海,岂止要倒你的旗号,哼,哼,——”王燕羽笑道:“你还要怎样?可是还要取我项上的人头么?”铁摩勒双眼一瞪,喝道:“不错!”立即使出一招“李广射石”,迳取她的心胸!
王燕羽笑道:“冤仇宜解不宜结,你又何必这样发横?”横剑一封,咣、咣两声,震得她双臂发麻,王燕羽心头一震,始知铁摩勒已是今非昔比,剑法如何,且自不说,这份功力。已经是胜过了自己了。当下不敢怠慢,与他认真斗起剑来。
秦襄去了一个强敌,虽有其他头目迅即补上,协助王龙客围攻,却怎故得住秦襄的神力,不过几个照面,秦裹一声大吼,手起锏落,便把一个头目打得头颅粉碎!
王龙客心胆皆寒,想不到他在久战之后,居然还是这般凶猛,说时迟,那时快,秦襄虎目圆睁,再一碱便朝着王龙客打去。王龙客不敢接招,侧身一闪,秦襄冲出重围,叫道:“壮士走罢!”
铁摩勒道:“你走你的,我要杀尽这班强盗再走!”
铁摩勒不肯走,秦襄本该与他合力作战,但无奈他已是伤得甚重,只有一条臂膊可以使用,久战下去,决无幸理,再想到军情紧急,不容他为了武林义气以致误了国家大事,当下只好舍了铁摩勒而去。
强盗们人呼小喝,作势堵截。王龙客撮唇一啸,唤自己那匹坐骑过来。他还待上马追赶。
秦襄笑道:“来得正!”一纵身,拦住王龙客那匹坐骑,收了金建,单臂一按,将那匹马按得四蹄伏地。秦襄跨上马背,那匹马却不肯走,秦襄道:“好呀,你敢不服我么?”反手一抓,登时在马臀上抓得鲜血淋洒,那匹马负痛狂嘶,不由得它不振蹄疾走。秦襄在马背上扬声问道:“请问英雄高姓大名?”铁摩勒应道:“飞虎山铁摩勒。”秦襄道:“我是龙骑都尉秦襄,铁少英雄救命之恩,日后自当图报!”策马直冲出去。
铁摩勒并不知道秦襄乃是秦叔宝的后人,心里暗笑:“想不到我在无意之中竟救了一个朝廷的军官。”毫不放在心上,一边答话,剑招却是越催越紧。
那班强盗仍在作势呼喝,王龙客道:“不必理这个狗官了,捉这个小贼更紧要。”其实他是怕了秦襄,不敢追他。只因当着部下面前,只好如此说法。不过,他说的也的确是心里的活。要知秦襄虽然关系重大,但铁摩勒与他王家有血海深仇,斩草未曾除根,更是心腹之患!
七年前铁摩勒随南霁云到了睢阳,便拜在磨镜老人门下,做了磨镜老人的第三个弟子。这七年来,他随着磨镜老人,学了一身本领,段珪璋送他那本剑谱,他也已学得滚瓜烂熟,并在磨镜老人指点之下,悟出了许多新奇的变化。现在因为烽烟将起,他准备到九原去会见师兄,助郭子仪一臂之力。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王家兄妹。
他只道凭着自己七年的苦学,足可以尽歼仇敌,哪知在这七年中,王燕羽的武功也是与日俱增,如今正式交手,他虽然稍占上风,可是斗了五六十招,王燕羽也还未有败象。
激战中铁摩勒使了一招“独劈华山”,竟把长剑当作大刀来使,高高举起。一剑劈下,这一招是他从段珪璋的飞龙剑法中变化出来的,有剑法的轻灵,又有刀法的雄浑,看似平平常常、却是极难抵挡,长剑一起,登时把王燕羽全身都笼罩在剑光之下。王燕羽叫道:“好狠的剑法!”闪避不开,只好横剑招架,双剑相交,咣的一声,纠作一团,竟似在半空中胶着了。
王燕羽究竟气力较弱,她的青钢剑给铁摩勒的长剑压着,震得虎口发麻,却又摆脱不开,剑身渐渐向后弯曲。
王龙客喝道:“小贼体得逞强,看扇!”拆铁扇一挥,疾点铁库勒背后的“风府|茓”。这一下,铁摩勒变成了背腹受敌,不得不先解敌招,当下将剑移开,反手一招“犀牛望月”,将王龙客的折铁扇荡开。王燕羽身手何等快捷,压力一松,立却挥剑向他攻去,只听得“唰”的一声,剑尖几乎贴着铁摩勒的额角刺过。铁摩勒一矮身躯,打了一个盘旋,用了个“夜战八方”的招式,将青钢剑和折铁扇一齐迫住。
王燕羽娇声笑道:“七年不见,想不到你的剑法竟是如此高明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哪!对不起,我们只好兄妹二人合战你了。”铁摩勒喝道:“你们就是全部上来,我又何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王燕羽笑道:“哥哥,这小子当真是要和咱们拼命了!”王龙客道:“那就教他早点去见阎王!”折铁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指向铁摩勒的三十六道大|茓。
铁摩勒虽说不惧,但那形势已是立即扭转过来。要知王龙客的武功本来不弱,他刚才与秦襄相斗,似是不堪一击,那是因为秦襄天生神力,锏重力沉,他的判官笔根本不敢与秦襄的金锏相碰的缘故。如今和铁摩勒相比,武艺虽尚不如,功力却不相上下,而且他现在改用了熟手的折铁肩,利于近身搏斗,两兄妹联起手来,当然要胜过铁摩勒了。
铁摩勒觉出不妙,心道:“段大侠与南师兄屡次告诫我不可少年气盛,自恃本领,我只道学成之后。便可立即报仇,哪知又是犯了轻敌的毛病。我已忍了七年。不争在这一日,今日敌众我寡,还是且待他日吧。”
王龙客对敌的经验其丰,见铁摩勒神情焦躁,挥剑强攻,实是走势,立即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你既自投罗网,只怕是来得去不得了!”一声吆喝,那队女兵又一齐挥动挠钩,来勾铁摩勒的双足。两兄妹一剑一扇,更是紧紧将他缠住。
正是:技成无奈沧桑改,欲报深仇岂易言。
欲知铁摩勒能否脱险,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七回 难分爱很情惆怅 说到恩仇意惘然
铁摩勒不比秦襄,他身上没有披甲,脚上穿的只是一对麻鞋,因此受到挠钩的威胁更大。王龙客挥扇急攻,蓦然间使出杀手,一招“毒蛇吐信”,疾点他的“志堂|茓”,铁摩勒的长剑给王燕羽架住,这一招除了侧身闪避之外,别无他法。
那队女兵久经训练,铁摩勒的身形方动,她们的挠钩早已伸出,正是铁摩勒所闪避的方向,这一下等于送上去挨钩,铁摩勒的腿肚、足跟、脚背登时都受了伤,一片片的皮肉被挠钩撕去,血流如注!
王龙客一声狞笑,喝道:“看你还狠?”铁扇一合,猛的就向铁摩勒天灵盖打下,铁摩勒这时正是摇摇欲倒,哪里还能抵挡?这一扇若然打实,怕不脑浆进流。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王燕羽忽地横剑一封,咣的一声,将她哥哥的折铁扇格开,叫道:“杀不得!”
王龙客征了一怔,问道:“怎么杀不得?”王燕羽出手点了铁摩勒的|茓道,唤过侍女,将他缚了,笑道:“哥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试想想,这小贼学成了武艺归来,所图何事?”王龙客道:“那当然是要向咱们报仇,并且要抢回他的飞虎山了。”王燕羽道:“看呀!他一个人哪能干得这样大事?想那窦家,将近百年的基业,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忠心于他家的旧部,不过是畏惧咱们的声势,又没人带头,所以不敢蠢动罢了。现在铁摩勒回来,定然早有布置,说不定他和他义父的旧部,都已联络好了,咱们怎可以不问问他的口供,就把他杀了?”
王龙客笑道:“对,到底是你的心思比我周密得多,我恼他这样凶横,一时气糊涂了。”顿了一顿,又沉吟道:“但这小贼倔强得很,只怕问不出他的口供。”王燕羽道:“带他回龙眠谷会慢慢折磨他,问不出也得试试。”王龙客道:“好,我依你便是。擒他去,让爹爹处置,也好叫他老人家欢喜。”
说话之间,只见前面尘头大起,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军官远远就叫道:“是王少寨主吗?”
王龙容应道:“正是。啊,张统领,你亲自来啦!”原来这个军官,正是安禄山帐下的高手,现居骑兵统领之职的张忠志。
张忠志勒住坐骑,问道:“你们没有碰见秦襄么?”王龙客满面通红,讷讷说道:“给他走了。”
原来监视朝廷使者的武士,一发现秦襄逃走,便立即用飞鸽传书,通知王伯通派人拦截,王龙客兄妹正是奉命来捉秦襄的。
张忠志道:“去了多久?”王龙客道:“已去了多时了。”王燕羽道:“本来我已快要将他拿下,不料碰到了另一伙敌人,混战中被他乘机逃去。现在我们已累得人仰马翻,要赶也赶不上了。”言下之意,若要追捕,乃可自便,恕难相助。
张忠志甚不高兴,但一来王家并非安禄山的下属,安禄山造反还要借重于他。二来他深知秦襄武艺高强,在大内三大高手之中,又以他为首,自己去追,只有送死。因此只好自打圆场,说道:“反正我们安大帅已准备就绪,指日就要进取京师,也不怕他去报告军情。安大帅连日正在召见各方将士、各路英雄,王少寨主就和卑职同回范阳如何?”
王龙客踌躇未答,王燕羽已抢着说道:“这样正好,爹爹他不方便在范阳露面,哥哥。你就去吧。这个小贼,有我押解,你尽可放心。”
王龙客只好答允,叮嘱妹妹道:“如此,你一路小心了。这小贼,我恨他不过,要杀他等我回来再杀。”当下,两兄妹各率属下,分道扬镳,王龙客随张忠志往范阳,王燕羽押解铁摩勒回龙眠谷。
王燕羽吩咐女兵,将铁摩勒反缚马上,马背上加厚锦垫,又替他扎了伤口。铁摩勒已被点了|茓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好任凭她们摆布。
这时已是日头过午,王燕羽怕铁摩勒受到颠簸,叫女兵策马缓缓而行,到了黄昏时分,才不过走了三四十里,离龙眠谷大约还有五十里左右,她手下的兵头目前来请问,要不要赶夜路,王燕羽笑道:“你不累我也累了。又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押解一个小贼罢了,何须赶路?”女兵们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就在草原上搭起三座帐幕。王燕羽和她的贴身侍女一座,其他女兵一座,铁摩勒独自一座,这都是依照王燕羽的命令的。
铁摩勒遍体鳞伤,独自躺在帐幕里又饿又痛,正自愤火中烧,忽见帐篷开处,王燕羽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剔亮了帐中的红烛,笑道:“铁少寨主,还倔强吗?”伸手解开铁摩勒的|茓道。铁摩勒沉声喝道:“你要杀便杀,我铁摩勒决不受辱!”
王燕羽笑道:“谁要杀你?谁要辱你?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来给你治伤的!”正待替他解开绷带,铁摩勒突然横肱一撞,喝道:“去你的!我,我……”骂声忽地中断,原来这一撞正撞中她的酥胸,铁摩勒不好意思,连忙缩手,也就骂不下去了。
铁摩勒在重伤之后,且又饿得已经发软了,这一撞,当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王燕羽呆了一呆,满面通红,骂道:“你是一头牛么?这么蛮不讲理!是牛也知道人家对它好是不好,哼,哼,哼,你,你,你,你这冤家!”一指戳他的额角!
铁摩勒道:“我不要你这猫哭老鼠的假慈悲,你就是给我治了伤,我也不领你的情。”虽然仍是在骂,口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也不再挣扎、打人了。
王燕羽解开绷带,叹口气道:“你这不讲理的小蛮子,我本待不管你,你却伤得这样厉害!啊呀,呀!我,我是不忍见你受苦!”
她取出金疮药轻轻替铁摩勒敷上去,凡是绿林人物,金疮药是必备之物,王家的金疮药更是灵效无比,一敷上,铁摩勒顿觉遍体沁凉,痛苦大减。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生以来,从来未与一个女子这样靠近过,王燕羽给他敷药,肌肤相接,气息相闻,铁摩勒纵想忍着呼吸,那一缕缕幽香,仍是透入他的鼻管之中,铁摩勒迷迷糊糊的,竟似觉得十分舒服。他猛地牙根一咬,心道:“铁摩勒呀铁摩勒,你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你怎可忘了杀义父之仇!”这一发劲,他身下的木板,登时格格作响。
王燕羽皱了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脾气了?摩勒,你为何这样恨我?”铁摩勒怒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哼,哼,我劝你还是把我杀了的好,要不然,我有三寸气在,定要报仇!”王燕羽道:“就算是我杀了你的义父,那也不是你生身之父啊,绿林中斫斫杀杀。还不是平常得很么?”铁摩勒大怒道:“你看得平常,我却是铭心刻骨,深记此仇!”
王燕羽笑道:“好,就算你要报仇,你也总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你饿了一整天了,是不是?不吃点东西,哪来的气力报仇?”
铁摩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见一个丫鬟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茶水,说道:“铁少寨主,你趁热喝了吧。”
铁摩勒道:“这是什么?”王燕羽笑道:“这是毒药,你敢不敢喝?”铁摩勒道:“我怕什么!”仰着脖子,一口气就喝下去,只觉入口甘凉,喝了之后,精神陡振,原来是一碗上好的参汤。
那丫鬟笑道:“小姐,你倒真会劝人吃药!”端了空碗退下。铁摩勒道:“你别得意,不管你施什么恩惠,我们之间的怨仇,总是无法消除!”
王燕羽道:“我本来不想辩解,但你这样仇恨我,我却也不得不说几句。大破飞虎山那年,我只是十四岁。我只知道你的义父是个恃强凌弱的绿林霸王,我父亲叫我杀他,我当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错事。”其实她现在也不认为是做错了,不过,当着铁摩勒的面,这一句却没有说出来。
铁摩勒心中一动,想道:“不错,那时候她只是个还未很懂人事的小姑娘,罪魁祸首是她的父亲,是帮王伯通为恶的空空儿!”恨意稍稍减了两分,但一转念间,却又想道:“不管她当时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她总是亲手杀了我义父的仇人,我怎么可以原谅于她?”
王燕羽聪明之极,早已从他神色之中看出他心情的变化,笑说道:“铁少寨主,你现在好了点么?”铁摩勒受伤虽重,只是皮肉之伤,这时只是气力还未使得出来,精神已恢复了四五分了。他心里也多少有点感激,口头仍是很强硬地说道:“好与不好,与你何干?我不要你献假殷勤!”
王燕羽噗嗤笑道:“谁向你献殷勤啊?你以为我想留你这臭小子当宝贝么?你知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铁摩勒怔了一怔、重复她的话道:“什么意思?”
王燕羽笑道:“你好了,我就要撵你走了!”铁摩勒大出意外,叫道:“什么,你让我走?”王燕羽道:“是呀,你不是要报仇么?我不让你走,你怎能报仇?我是怕你说我怕你报仇,所以才要放你走呀!好啦,你试活动活动筋骨看看,能不能骑马?秦襄那匹黄骠马我们已给它治好伤了,这是一匹好坐骑,我可以转送给你。你要走就快走!要不然,到了龙眠谷,可就由不得我做主啦。”
铁摩勒情知她是随口捏个理由,好放自己逃走,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只见王燕羽已把他的兵刃和背包送了过来,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这一包肉脯,是给你在路上吃的。”
铁摩勒咬了咬牙,接了过来,说道:“你将来若是落在我的手中,我也饶你一次不死。”王燕羽笑道:“第二次就不饶了?好呀,那我可真的要小心,不可落在你的手中了。”
王燕羽牵着他的手,揭开帐幕,抬头一看,说道:“今晚月色很好,你自己知道路吗?”铁摩勒道:“不用你替**心,哼,哼,我有言在先,你这次放我回去,可不要后悔!”
王燕羽笑道:“我本来就准备等你再来报仇,何悔之有?喂,你也不向我道别一声么?”
那丫鬟已把秦襄那匹黄骠马牵来,就在此时,忽听得呜呜呜三支响箭,掠过上空,紧接着巡夜的女兵吹起了响亮的号角。
王燕羽叫道:“不好,有敌人夜袭!”片刻之间,只见两队骑兵从东西两边冲来,采取包抄之势,杀声震天。黑夜之中,不知多寡,更不知是何方人马?
王燕羽笑道:“敌方有备而来,于我不利,叫她们各自撤退!”叫那丫鬟拿了她的令旗,下去传令。
王燕羽突然用了几分劲力,将铁摩勒的手紧紧一握,铁摩勒冷不及防,被她捏得“哎哟”一声叫将起来,大怒道:“你待怎么?”
王燕羽道:“你现在气力未曾恢复,难以抵挡敌人,在乱军交战之中,危险太大。我送佛送到西天,你随我走吧。冲了出去,我再让你一个人走。”不由分说,便把铁摩勒扶上马背,叫道:“你坐不稳可以抱着我的腰,逃难要紧!”
说话之间,双方已是展开混战,王燕羽运剑如风,接连把几个敌人刺于马下,策马直冲出去!
那匹黄骠马是匹久经训练的战马,不必鞭策,它也知道自己突围,但王燕羽不是它的主人,它似乎有意让她吃点苦头,振蹄疾走,遇到障碍,往往一跳起来,便跃了过去。
王燕羽的骑术甚精,她倒没有吃到苦头,可是铁摩勒却受不住了,他的脚背、腿肚、足跟,都是曾给挠钩勾伤了的,那匹马如此狂跑疾跃,他险险给马掼了下来,无可奈何,只好抱着王燕羽的纤腰,心里暗呼“惭愧!”
只听得敌方有人叫道:“王家的小贼不知哪里去了?却碰着这队娘儿们,真是晦气!”口气粗豪,似是不屑和这班女兵交手。
铁摩勒听这声音颇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心念未已,对方已有许多人七嘴八舌的抢着叫道:“喏,那不是王伯通的女儿吧?你瞧,她马背上还有一个男人!”“咦,看这模样,不像是她的哥哥,这是谁呢?”“哈,哈,你瞧,这个男人还搂着她的腰,那么亲热,九成是她的野男人!”铁摩勒面上阵阵发热,只听得又有人接着叫道:“不必管他是谁,只要那女的是王伯通的女儿就行了。这女强盗比她的哥哥还要凶狠厉害,将她除掉,就等如削掉了王伯通的一条臂膊!”
先前那声音大喝道:“好,且待我上前将她一斧劈了!她手下这些臭婆娘不值得一刀,都放她们走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虬须大汉,手挥大斧,斜刺里一马冲来,铁摩勒猛地心头一震,原来这人正是金鸡山的寨主辛天雄。
辛天雄是北方绿林中响当当的角色,往日他雄踞金鸡山,既不依附窦家,也不依附王家,但是自从王家大破了飞虎山,铲除了窦家五虎之后,龙眠谷一会,韩湛、南霁云等人揭破了王家与安禄山勾结的阴谋,自此之后,辛天雄就一直与王家作对。这次他打听得王龙客率众出动,只道他是去做什么买卖,因此特地在他的归途设伏,进行夜袭,却不料王龙客已随张忠志去了范阳,只碰上他的妹妹王燕羽。
铁摩勒就是在龙眠谷之会的前夕,在韩湛家中与辛天雄见过一面的,时隔七年,黑夜之中,辛天雄已认不得铁摩勒了。
铁摩勒待要出声相认,心里却猛地想道:“我搂着仇人的女儿,辛叔叔是个直心眼之人,叫我如何向他解释?”
心念方动,辛天雄的快马已是冲来,一斧劈下,王燕羽冷笑道:“你这鲁莽匹夫,敢来欺我?”一个“蹬里藏身”,唰的一剑刺出,辛天雄一斧劈空,只听得“嗤”的一响,他的垫肩已给王燕羽一剑戳破!
王燕羽因为有铁摩勒抱着她的腰,这匹马又是她初次骑的,因此她的骑术剑术虽然精妙,这一剑本来可以要了辛天雄的命的,却仅仅给了他一点轻伤。
辛天雄大怒,拨转马头又是一斧劈来,这一次他领教过了王燕羽的剑法,不敢冲得太猛,仗着斧长剑短,大斧横挥,无所马颈。
辛天雄的斧重力沉,这一下王燕羽也不敢硬接。可是他不该挥斧斫马,这匹马身经百战,机警异常,一见大斧斫来,不待主人驾御,猛地就斜冲出去,反而抄到了辛天雄的马后,举蹄便踢。辛天雄的坐骑也是匹短小精悍的蒙古种良驹,但却禁不起这匹黄骠马的猛力冲击,登时被它一脚踢翻,王燕羽冷笑道:“好呀,看你还敢发横!”柳腰一弯,俯身一剑刺下。
铁摩勒搂着她的腰,当她和辛天雄恶战的时候,早已转了好几个念头。要知铁摩勒的气力虽然未曾恢复,但点|茓的功夫还在,只要他在王燕羽的“愈气|茓”上一按,王燕羽便得浑身瘫痪,不必铁摩勒亲自杀她,她也会被辛天雄的斧头劈死。
可是这念头一起,铁摩勒立即便感到可耻,心中想道:“大丈夫纵是报仇,也得光明磊落!她如此信任我,我岂可暗算于她。”
心念未已,辛天雄的坐骑已被踢翻,这时,王燕羽正在一剑刺下。铁摩勒心头一震,他虽然不愿暗算王燕羽,但更不愿辛天雄死于非命,百忙中无暇思索,立即使尽浑身气力,将王燕羽的腰板一扳,王燕羽这一剑刺不下去。辛天雄早已被人救走。
王燕羽怒道:“你干什么?你认识这厮?”反手就要将他抛下马背。铁摩勒定着眼睛望她,王燕羽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冤家!好,总算你还有良心,未曾乘机伤我。”
就在她说话之间,又是一骑健马如飞奔至,马上的骑士却是个刚健婀娜的女郎,铁摩勒三是心头一震,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韩湛的女儿韩芷芬。
王燕羽叫道:“好呀,韩姐姐原来是你!咱们可得好好较量一番了。”七年之前,韩芷芬曾冒充辛天雄的女儿,参加龙眠谷之会,与王燕羽暗中较量过几手功夫。王燕羽不久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早就想找她正式比试一番,以雪被戏弄之耻。
韩芷芬笑道:“我正是为了要领教姐姐的剑法来的!”她一马冲来,马未停蹄,已在马背上挽了一个剑花,使出一招“七星伴月”,待得两匹坐骑相接,她的剑尖已绽出七点寒星,就在这一措之内,分刺王燕羽的七处大|茓。
她的父亲韩湛是天下第一点|茓名家,她的用剑刺|茓的功夫,虽然未到炉火纯青之境,但在武林之中,也只有空空儿两师兄弟才能胜得过她;这一招使出,配合上健马冲刺的威势,王燕羽也不由得心头一凛!
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在这瞬息之间,双剑已接连碰击了七下。她们二人的本领本是半斤八两,各有增长,难分轩轻,但王燕羽的马背上多一个人,她处处要照顾铁摩勒,无形中等于受了牵制,这一来便不免稍稍吃亏,剑光过处,只见一缕青丝,随风飞散,王燕羽的头发被削去了一绺!
铁摩勒垂下了头,贴着王燕羽的背脊,不敢让韩芷芬瞧见。韩芷芬却忽地停手喝道:“咄,你马背的那臭小子是受了伤的不是?将他抛下来,我不想误杀受伤之人,也好让你施展本领,与我一决胜负!”原来她虽然没有眼见铁摩勒的面容,但见他不声不响,又不帮助王燕羽抗击,自然猜到他是受伤。
王燕羽一提马缰,便冲出去,韩芷芬笑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你怕他落在我们的手中么?我们是真正替天行道的绿林豪杰,不比你们胡乱杀人,更不会乱杀俘虏,你放心好了。反正你们也逃不了,不如将他放下,咱们可以好好比划一场,要是你胜得过我,我还可以为你向辛寨主说情,照武林中单打独斗的规矩,放你们过去。”
辛天雄的手下抛出绊马索阻道,那匹黄骡马见前路不通,登时止步,正待觅路奔逃,说时迟,那时快,韩芷芬已追了到来,笑道:“怎么样?你舍不得抛下这小子与我单独比斗一场么?”
王燕羽大怒喝道:“你罗嗦甚么?我的事不要你管!”拨转马头,反手一剑就向韩芷芬胸前刺去,这一剑来得劲道十足,韩芷芬一伙身,在马背上一剑横削出去。这时两匹马正在擦身而过,韩芷芬使这一招险到极点,但也厉害非常,她是在马背上巧使“伏地回龙剑”,倘非骑术剑术两皆精妙,这一招实在难以使得出来。
两人的剑法都迅如闪电,王燕羽一剑刺了个空,陡然间只见韩芷芬的长剑已贴着她的马身削来,除了立即缩到马前之上,她的双脚就要给剑削断。
王燕羽的骑术也真了得,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她身形一侧,倏的就窜过一边,双足钩着另一边的马鞍,就似斜挂在马上似的,而且她的一只手还搂着铁摩勒,把铁摩勒的身子也扳平卧倒马上,避开韩芷芬的那一剑。
可是她却没想到这匹黄骠马,这时却忽然大声嘶叫,猛的跳跃起来,王燕羽只有一只脚能够使出,制它不住,登时被抛了出去!
原来这匹马甚通人性,最能护主,秦襄南征北战,就曾倚仗它脱过不少次险难,它认得王燕羽是敌人,在它被擒的时候,又曾被王燕羽女兵的挠钩所伤,因此附就不服气被王燕羽骑它,一有机会,便立即将她摔了下来。
韩芷芬大喜,飞身下马,挥剑来刺王燕羽的|茓道,铁摩勒跌落地上,打了个滚,恰好滚到王燕羽的身边。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忽地双臂一振,似是一时情急,忘了危险,要用手来格韩芷芬的长剑。韩芷芬怔了一怔,正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只听得铁摩勒已在叫道:“韩姐姐!”
韩芷芬大吃一惊,连忙缩手,失声叫道:“摩勒,怎么是你!”
王燕羽身手何等矫捷,韩芷芬的剑势一缓,她早已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身形掠出数丈之外。
韩芷芬叫声:“不好!这女贼可要逃啦!”正要仗剑法追,铁摩勒忽地“哎哟”一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跌进她的怀中。韩芷芬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羞臊,更顾不得去追敌,连忙将他扶稳,叫道:“哎哟?摩勒,你果然是受伤了,伤得这么重呀!”
王燕羽回头一望,见他们二人已在相认,冷笑一声,挥剑便闯。她剑法精妙,武艺高强,在场诸人,除了韩芷芬外,谁也不是她的敌手,不消片刻便杀出了重围。
辛天雄用绊马索擒获了那匹黄骠马,得意扬扬的回来道:“走了王伯通的女儿,却得了这匹宝马,也算不虚此行。你也擒获了这小子么?咦,你,你,你,你不是铁,铁少寨主么?”
铁摩勒施礼道:“辛叔叔,久违了,小任正是摩勒。”
辛天雄叫道:“哈,你长得这么高了,铁老寨主算是有后了,我们大家都在惦记你呢。”顿了一顿,忽地面色一沉,问道:“摩勒,这是怎么回事,你怎的和仇人的女儿这样亲热呢?”
铁摩勒面红耳赤,有口难开,韩芷芬笑道:“辛叔叔,你怎的这样粗心,摩勒受了伤,你也未看出吗?”辛天雄道:“啊,原来你是受了伤被她们捉去的吗?”韩芷芬Сhā口道:“可不正是,我刚刚给他解了|茓道的呢!”辛天雄道:“怪不得你泥塑未雕似地坐在她的马背上,见了我也不叫一声。怎么样,伤得重么?”铁摩勒暗暗感激韩芷芬替他掩饰,说道:“还好,只是手脚受了点伤。”
辛天雄道:“韩姑娘,你家的金疮药比我的好,摩勒的伤,就麻烦你代我料理吧。咱们等会再叙。”他是首领,这时战斗已经结束,天也快将亮了。他要去点查人数,料理伤亡,安排警戒,整顿队伍,准备一待天亮,便即拔队回山。
韩芷芬拉了铁摩勒,选了一个地方,并排坐下。韩芷芬瞧了瞧他的伤势,笑道:“那位姑娘待你不错啊,她们王家的金疮药比我韩家的还好,可用不着我来操心了。”
铁摩勒好不尴尬,说道:“韩姐姐,取笑了。”韩芷芬笑道:“我说错了么?这药难道不是她给你敷的?”铁摩勒只好点头承认道:“是她敷的。”韩芷芬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正容说道:“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替你捏造谎言,现在你总应该对我说实话吧。”
铁摩勒道:“我是受伤被俘,她要押解我回龙眠谷去。”韩芷芬笑道:“可没见过对犯人这样好法,既不缚你,又不点你的|茓道,却和你同乘一匹马,还让你搂着她呢!”
铁摩勒面红耳热,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何用意,我和她家仇深如海,被她捉了,本以为是活不成的了。”
韩芷芬“噗嗤”一笑,伸出中指,轻轻戳了他一下,说道:“你这傻小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了。我看呀,早在七年之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欢喜你了。那次在龙眠谷,你和她交手,她不是对你手下留情么?你还记不记得?”
铁摩勒又羞又气,大声说道:“韩姐姐,你别调侃我啦!我与她仇深如海,不管她对我如何,我这仇总是要报的!你要不信,我给你发誓!”
韩芷芬掩着他的嘴,笑道:“报不报仇,这是你的事情,我要你向我发誓做什么?快别大叫大嚷了,叫旁人听了笑话。”这话有两层意思,似是说怕别人知道了他和王伯通女儿的事情会笑话他,又似是说他要发誓这件事情是个笑话。铁摩勒想到的是前一层,心中一凛,登时不敢再说。
辛天雄走回来道:“怎么样?伤好了些么?能不能骑马?”铁摩勒道:“多谢韩姑娘的金疮药,好得多了。骑马不成问题。”辛天雄道:“好,那么就请你到我山寨里暂歇几天。有几位你认识的人也在那里呢。”这时,无色已经天亮,辛天雄下了命令,立即拔队起行。
铁摩勒本来要赶到九原会他师兄,但一想自己伤还未愈,虽然可以骑马,但在路上碰到敌人,却是难以抵敌,而且他和辛、韩等人多年不见,盛意难推,便答应了辛天雄,到他山寨去住几天。
秦襄那匹黄骠马已被擒获。有一个头目试着骑它,被它摔了下来。辛天雄笑道:“这匹马真是匹好马,就是脾气太大,不服人骑,我本来可以制伏它的,只是怕以力服它,它的心里终须不服。”
韩芷芬道:“待我试试。”走到马前,这匹马日间曾受挠钩所伤,前蹄下撕去一片皮肉,当时王燕羽的手下曾给它敷了伤处,但经过夜间一场激战,包扎马脚的绷带已甩掉了。韩芷芬重新给它换药,再裹好伤,拍一拍它的颈项,笑道:“我和你交朋友,你愿意么?”那匹马昂首嘶鸣,竟似懂得她的意思似的,轻轻的挨擦她,服服帖帖的让她骑上去。辛天雄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这匹马就给了你吧。”却原来这匹马认定王燕羽是它的敌人,而韩芷芬则是把王燕羽打跑了的,所以它对韩芷芬甚有好感,倒并非完全因为她替自己治伤的缘故。
铁、韩二人并马同行,韩芷芬道:“摩勒,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干粮。你瞧,我多粗心,几乎忘记问你了。”摩勒暗暗感激她体贴人微,当下说道:“多谢。我还有肉脯,请你给点水我就行了。”
这肉脯正是王燕羽送给他的,铁摩勒嚼着肉脯;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一片惘然。韩芷芬道:“你想什么?”铁摩勒道:“没什么。你爹爹身体可好?当年我多蒙地照拂,正想去拜见他。”
韩芷芬道:“好。但你想见他,只怕不能如愿。他不在山寨。”铁摩勒笑道:“哦,你爹爹竟放心让你一人落草为女大王么?”韩芷芬道:“我想落草,辛叔叔也不肯要我呢。我爹爹因为要到远方访反,不便携我同行,故而将我留在山寨,托辛叔叔照顾我。”
辛天雄的马在前面,听了这话,回头笑道:“不是我照顾她,是她帮忙我呢。要不是有萨氏双英和她在山寨里,王伯通早就吞并了我的金鸡岭了。”
金鸡岭高龙眠谷约有一百五十多里,黄昏时分,大队回到山寨,山寨里的大小头目,早已出来迎接。萨氏双英与龙藏上人是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山寨的,他们和铁摩勒是旧相识,双方相见,谈起当年大闹龙眠谷之事,都是十分感慨。
众人见了那匹黄骠马都啧啧称赏,龙藏上人道:“咦,这匹马是怎么得来的?”韩芷芬道:“是王伯通女儿的坐骑,是给辛叔叔擒获的。”龙藏上人道:“不对!”韩芷芬一愕,正想问有什么不对,铁摩勒已经说道:“这本是一个军官的坐骑。那军官被他们围困,是我恰好路过,拔剑相助,他才得突围而去的。”当下将经过说了一遍,龙藏上人道:“那军官叫什么名字?”铁摩勒道:“他冲出重围时,曾报姓名,姓秦,名字我一时忘记了。”龙藏上人道:“这就对了。那军官叫做秦襄,他的祖父便是本朝的开国元勋秦叔宝。我认得他这匹坐骑。这人虽是军官,却爱结交风尘豪侠,当年我到京师化缘,就曾蒙他款待过的。”韩芷芬笑道:“如此说来,这匹马我只能暂时用它,日后还得设法将它交回原主了。”
辛天雄沉吟半晌,说道:“马倒是小事,我听说这秦襄是随朝廷的使者到范阳去的,如今安禄山却要追捕他,大局定然有变。”当下派出两路探子,一路去探范阳的军情,一路去探龙眠谷的动静。
铁摩勒留在山寨养伤,辛天雄等人为了防备王家前来报复,每日只能抽出些少时间,来看铁摩勒一两次,韩芷芬却几乎整天都陪着他,两人谈论武功,各述见闻,倒是毫不寂寞。
过了四五天,铁摩勒的伤已痊愈,受损的肌肉已复生,辛天雄所派出的两路探子亦已先后回来。安禄山果然已经起兵造反,以诛杨国忠为名,率所部步骑十五万,号称二十万大军,南下进攻长安。龙眠谷亦在忙碌备战,王伯通已发出绿林箭,命令归顺地的各处山寨起兵。
铁摩勒怕大战一起,道路断绝,伤好之后,便即辞行。辛天雄不便再留,当下设宴饯行,席间殷殷嘱托,请铁摩勒在南霁云跟前代为致意,若有所需,金鸡岭愿从差遣。
韩芷芬也与他们同席,临行之时,铁摩勒颇有惜别之感,韩芷芬却言笑自如,好像并不把这场别离当作一回事。
辛天雄送了他一匹好马,铁摩勒走了一程,不知怎的,脑子里尽是盘旋着两个少女的影子,一个是王燕羽,一个是韩芷芬。心中想道:“王燕羽对我好像依依不舍,芷芬怎的却不肯送我下山?”心念末已,忽听得马铃声响,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韩芷芬策马赶来!
正是:谁道红妆情意薄,飞骑原是为郎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八回 客店中宵闻警报 边关千里起烽烟
铁摩勒又惊又喜,叫道:“芬妹。怎么你也来了?”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两人之间,早已不用客套,铁摩勒比韩芷芬长三岁,所以改了称呼,不叫“韩姐姐”,而叫“芬妹”了。
韩芷芬笑道:“我不送你下山,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骂我。”铁摩勒道:“这里高山寨已远,你只一个人出来么?”要知辛天雄与王伯通作对,金鸡岭周围都在王家的势力之内,铁摩勒怕她给敌人认出是金鸡岭的人,虽然她武艺高强,但孤身遇敌,究属危险。心里想道:“你要送就该早些来送,我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你才追来,这不是开玩笑吗?”
铁摩勒正想劝她不必远送,韩芷芬忽地笑道:“摩勒,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和你同行的。”
铁摩勒征了一怔,道:“怎么,你要与我同行?”韩芷芬道:“是呀,我在山寨里住得厌了,正想到外面走走。怎么,你不欢喜我和你作伴么?”铁摩勒道:“你怎么可以擅离山寨?”韩芷芬道:“我又不是金鸡岭上的头目,说走就走,有何不可?”铁摩勒道:“啊呀呀,你,你,你虽是他们的客人,也不该——”韩芷芬笑道:“你放心,我已经和辛寨主说好了的,并不是不辞而行。王家忙着和安禄山图谋大事,无暇对金鸡岭报复,我走开了并无影响。你下山之后,辛寨主也在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怕有危险呢,所以我一说他就答应了。”
铁摩勒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韩芷芬笑道:“我是有意令你惊喜的,怎么,你不高兴与我作伴吗?”
铁摩勒笑道:“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我还想向你请教点|茓的功夫呢?”
两人并辔同行,一路谈谈笑笑,铁摩勒的马不及她的马快,韩芷芬经常要勒住坐骑等他。但虽然如此,在这一日之间,他们也走了二百多里,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名叫‘扶风”的小镇。
这是一个汉胡杂处的地方,男女同行,司空见惯。他们到一间客店投宿,店主人望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夫妻吗?店里只剩下一间房子。”铁摩勒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兄妹。”店主人道:“既是兄妹,那也可以将就住住。这几天南来逃难的人很多,到处都住满了。恰好今天刚有一个客人搬出,算是你们的运气。”铁摩勒没法,只好要了那间房子。他郑重嘱托主人代为照料马匹,要了几个酒菜,便和韩芷芬进房。
铁摩勒是在刀枪堆里打滚长大的,但和一个女子在晚间同处一室,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进了晚餐之后,两人在烛光下相对,都不免有点异样心惰,铁摩勒低声说道:“芬妹,你早些安歇吧,这张床给你,我在地上打坐。”韩芷芬道:“你病体初愈,还是你在床上睡吧,舒服一些。”铁摩勒红着脸道:“不,我是风餐露宿惯了的,在这地上打坐满舒服。”其实他是不好意思在韩芷芬面前睡觉。韩芷芬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干金小姐呀。好吧!你打坐我也陪你打坐吧。”
这间房子不过了方八尺,是名副其实的斗室,除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之外,剩下的地方极为有限,两人都在地上打坐,几乎是肌肤相接,气息相闻。铁摩勒但觉缕缕幽香,中人如酒,禁不住神思飘荡,忽地一个少女的影子泛上心头,那是王燕羽的影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会想起王燕羽来。
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闹,店主人高声叫道:“客人们都请出来,长官来查夜啦。”韩芷芬骂道:“讨厌,一出门就碰上这些麻烦事儿。”铁摩勒笑道:“你就忍着点吧,要是和他们闹起来,麻烦就更大了。”
客人们陆续出房,韩、铁二人也混在人难之中,未到大堂,便听得有个军官问道:“你们这里有几位女客?”店主人道:“有三个。”那军官道:“是有男人相伴的还是单身女客?”店主人道:“有一个是兄妹同来,其他两个是并无男子陪伴的,不过也非单身女客,她们是结伴同来的。”那军官“唔”了一声,又问道:“这三个女客,有没有骑着马来的?”店主人道:“只有一个是骑马来的,就是那个妹妹。”军官连忙道:“马是什么颜色?”店主人道:“好像是匹黄骠马。”那军官道:“好,你带他们到马厩去看一看。”
韩芷芬吃了一惊,心道:“难道他们是来追查秦襄这匹宝马的下落么?”铁摩勒更是吃惊,这军官的声音尖锐刺耳,甚是特别,竞似在什么地方曾听过的。
这时他们已经出到大堂,铁摩勒抬头一看,不由得当场变了面色,原来这两个军官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安禄山的亲兵副统领聂锋,这个人也还罢了,另一个却是曾在飞虎山上,和他的段叔叔交过手的那个精精儿。铁摩勒恨得牙齿格格作响,心中想道:“幸而他的师兄空空儿没有同来。”
当年在飞虎山上,精精儿与段珪璋比剑的时候,铁摩勒只是旁观人众之一,后来大闹龙眠谷,精精儿虽也在场,却未曾和铁摩勒交过手,何况铁摩勒现在已经长大,精精儿就算当初曾有印象,如今也不认识他了。
铁摩勒心里想道:“他们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知道芬妹今日会骑这匹黄骠马下山?不对,九成不是为匹马来的!”“可是,不为这匹马又为的什么?聂锋是安禄山帐下有数的将领,怎的会到远离范阳数百里外一个小镇来查夜?”铁摩勒心里阵阵疑云,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两个女客是一对跑江湖的卖解女郎,都有一头长发,精精儿叫兵丁举起火把,走到她们面前,端详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来,拨开她们的头发,年纪长的那个媚态撩人,“噗嗤”笑道:“大人,你干什么?哎呀呀,哈,哈,哈,我最怕呵痒!”精精儿面色一沉,将她们推开,喝道:“胡说八道,谁和你们闹玩?走开,没有你们的事了!”
精精儿眼光一转,落到韩芷芬身上,怔了一怔,走过来道:“干什么的?”韩芷芬道:“和哥哥一同逃难的。”精精儿道:“好一位美貌姑娘,你是懂武艺的吗?”指一指她腰间的佩剑。韩芷芬道:“武艺虽然不懂,但兵纷马乱,带剑防身,总好一些。若有坏人,也不能教他容易欺负。”
精精儿“哼”了一声,跨上一步,忽地来捏韩芷芬的手臂,铁摩勒徒地一声大喝:“你欺侮人!”一掌就照精精儿的面门掴去!
精精儿焉能给他打中,反手一刁,立即扣着铁摩勒的脉门,冷笑道:“浑小子,你不想活啦!”双指正想扣实,铁摩勒铁腕一振,一股非常强劲的力道突然发出,精精儿权指之力禁受不起,登时松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闪电之间,精精儿那一只手刚沾着韩芷芬的肌肤,韩芷芬已是挥袖一拂,引开他的眼神,右手五指一拢,使出家传拂|茓功夫,跃将起来,反手朝着精精儿的脑门一拂。
精精儿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来已看出这对“兄妹”懂得武功,却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武功如此厉害,百忙中霍地一个“凤点头”向后跃开,饶是地闪避得快,“太阳|茓”附近已给韩芷芬的手指拂中,登对脑痛如裂,眼前昏黑。
铁摩勒拔出剑来,一剑就向精精儿刺去,精精儿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双眼未曾睁开,已是身移步换,他的轻功还在铁摩勒之上,铁摩勒出手如风,唰、唰、唰连环三剑,都未刺中,待到第四剑攻到,极精儿亦已拔出剑来,但听得“咣”的一声,双剑相交,精精儿倒退两步,铁摩勒的长剑却已损了一个缺口。
他们两人乒乒乓乓的打将起来,登时吓得鬼哭狼号,鸡飞狗走。聂锋拔出长剑,堵住门口,扬声问道:“是这两个人吗?”精精儿叫道:“不管他们是否刺客,先拿下来再说!”言下之意,即是要聂锋帮他的忙。
聂锋未上,韩芷芬先已攻到,她将青钢剑当成判官笔使,剑尖一颤,瞬息之间,连袭精精儿七处大|茓。精精儿“咦”了一声,叫道:“你这丫头也会刺|茓!”使了一个“游龙绕步”的身法,避招还招,也是在一招之内,连袭韩芷芬七处大|茓。精精儿轻功比她高明,功夫也较为老到,韩芷芬一剑刺空,但觉劲风飒然,精精儿的剑头已指到了她胁下的“愈气|茓”,幸而铁摩勒来得及时,一招“乘龙引凤”,将精精儿的宝剑引出外门,可是双剑相交,铁摩勒的剑身又损了一个缺口。原来精精儿这剑是由玄铁合金炼成的,名为“金精铁剑”,剑刃钝而无光,看来毫不起眼,但却沉重异常,给它碰着,就似给大铁棒砸击一般。
精精儿一招将韩芷芬杀退,哈哈笑道:“你的刺|茓功夫也小错了,可惜尚未到家。”他话虽如此,心头却不禁为之一凛,要知精精儿的刺|茓剑术,是从袁公古剑谱中学来的,这部剑谱早已失传,直到三十年前,始由他的师父从一古墓中掘得。精精儿与空空儿同门习技,空空儿能在一招之内连袭敌人九处|茓道,精精儿不及师兄,只能在一招内连袭七处大|茓。他们的师父已死,精精儿以为刺|茓剑法,当世除了师兄,就要数他第一。哪知韩芷芬年纪轻轻,竟然也能像他一样,在一招之内,连袭对方七处|茓道,而且使出的剑法又与他的所学不同,这怎不令地惊诧,心里想道:“难道刺|茓之法不止一家,除了袁公剑谱,还有别的古谱不成?这丫头现在虽不及我,但亦已练到这般境界,再过几年,还当了得?”他不知道韩芷芬乃是韩湛的女儿,韩湛是天下第一点|茓名家,这刺|茓之法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聂锋拔剑出鞘,上前助战,挽了一朵剑花,使出一招“玄鸟划砂”,斜刺铁摩勒的膝盖,铁摩勒喝道:“你也来了么?”运足气力,将长剑当最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聂锋是安禄山帐下第一把剑术好手,却不曾见过这等看似平凡,实则威力奇大的剑法,双剑一碰,立知不妙,只听得“咣”的一声,火花四溅,这一回却是聂锋的剑身损了一个缺口,他定睛一瞧,不由得失声叫道:“是你!”
精精儿道:“聂将军,你认得他?”聂锋道:“他就是铁昆仑的儿子铁摩勒。”原来经过了飞虎山之役,空空儿对铁摩勒甚为赏识,曾叮嘱过他的师弟,若是在江湖上碰上了铁摩勒,须得手下留情。聂锋曾听得精精儿谈过此事,故此把铁摩勒的名字说出来;希望精精儿放他过去。
哪知精精儿利欲熏心,他虽然敬畏师兄,但却想已结王伯通。当下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死鬼窦老大的干儿子铁摩勒,我师兄昔日曾饶你不死,如今我看在师兄的份上,也不要你的性命就是。快扔下兵器,免得皮肉受苦。”
铁摩勒勃然人恶,喝道:“精精儿,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吧,你给我磕了响头,或者我也会饶你。”精精儿这一气非同小可,冷笑道:“好狂妄的小贼,你练了几天功夫?”登时展开狂风骤雨般的剑法,一剑紧似一剑,剑剑指向铁摩勒的大|茓。聂锋暗暗叫苦。
铁摩勒毫不畏怯,展开了从段珪璋剑谱中学来的六十四手龙形剑法与精精儿对攻。他在磨镜老人门下七年,内功上已有深湛的造诣,再配上了这套上乘剑法,与精精儿已相差无儿。只是他在兵器和轻功这两方面却要吃亏,作战的经验也还不及对方,但他却胜在有一股锐气,精精儿见他竟似全不顾性命般的强攻猛打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铁摩勒不知聂锋对他存有好意,见他向精精儿说出自己的名字,只当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因而出手之时,对聂锋也毫不留情,聂锋一来怕精精儿起疑,二来铁摩勒的剑招既然如此狠辣,迫得他也不能不认真对付。
精精儿默运玄功,调匀气息,刚才所受的拂|茓痛楚,已完全消失,剑法的威力越来越强,再加上聂锋之助,更占上风,铁摩勒的攻势不久就被阻歇,韩芷芬的刺|茓剑法也渐渐施展不开。
忽听得马嘶人闹,店门外乱成一片。原来这些兵丁是精精儿到了扶风镇之后,才调来的当地兵丁,根本就谈不到有什么本领,他们奉命到马厩去将那匹黄骠马牵出来,反而给那匹马踢翻了四五个,冲了出来,现在正在大街上拦截。
韩芷芬听得黄骠马的嘶鸣,心中一动,叫道:“摩勒,走吧!”两人同样心思,忽地双剑合壁,一齐向聂锋冲过去,聂锋本就无意与他们拼命,侧身一闪,韩、铁二人登时冲出了店门。
那匹黄骠马最能护主,它本来可以自己逃走,但它却不肯逃走,在大街上东奔西窜,大声嘶叫,等待主人。兵丁们一靠近它便给它踢翻,又因奉命生擒,不敢放箭,只好作势追逐,待到马儿冲过来,他们反而要远远避开。
韩、铁二人冲出店门,那匹黄骠马立即飞跑过来,哪知精精儿的身法当真是快到了极点,“呼”的一声,竟似鹰隼飞天,倏的从韩、铁二人头顶飞过,将那匹黄骠马一按,黄骠马禁不住他的内家真力,登时倒退了十数步。这匹马久经阵仗,知道遇到了强敌,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精精儿转过身来,将他们拦住,纵声笑道:“还想逃么?”韩、铁二人双剑齐出,一个刺他的肩并|茓,一个用“斩马式”,将长剑当作大刀来使,横析他的双腿,两人联剑而攻,各自使出看家本领。精精儿也不敢硬接,可是他溜滑非常,仗着轻灵矫捷的身法,左右一飘,右面一闪,竟然如影随形,韩、铁二人都感到精精儿就似在他们的身边,同时向他们攻击。两人不敢分开,只好背靠着背,合力抵御。
聂锋虽然有意将他们放走,可是这个时候,精精儿已将他们绊住,聂锋自是不得不上前助战。韩、铁二人联手要胜过精精儿,多了一个聂锋,他们就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精精儿撮唇长啸,一个军官飞马赶到,精精儿叫道:“武大人,你不必助我,请你先降伏这匹黄骠马吧,这是宝马,不可将它伤了。”
这军官名叫武令洵,乃是安禄山手下的一个得力的将领,他认得这是秦襄的坐骑,大喜叫道:“不劳吩咐,我认得这匹马儿。它的主人就是日前从范阳逃走的秦襄,这对小贼定是与秦襄有关,不管他们是否刺客,你将他们擒了,就是大功一件。”
精精儿笑道:“聂将军,如此说来,倒是给咱们误打误撞撞上了。”聂锋知道关系重大,精精儿似乎已有点起疑,他心头一凛,只好横了心肠,全力进攻。激战中只见剑影纵横,剑光霍霍,圈子越缩越小,韩、铁二人都已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剑招渐渐施展不开。
正在这危急万分之际,忽又听得蹄声得得,有一匹白马从街道的那一头跑过来,骑在马上的是个少女,只听得她格格笑道:“你们找错了人啦!”倏然间如箭离弦,从马背上掠出,武令洵正在追那匹黄骠马,刚好碰上了她,一照面便即给她刺中了手腕!
铁摩勒一看,大喜叫道:“夏姑娘,你来了!”这少女正是夏凌霜。
夏凌霜运剑如风,当者辟易,霎时之间,已攻到精精儿背后,精精儿反手一剑,腾身飞起,喝道:“昨晚的刺客是你!”话声未了,已是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凌空刺下,这一招宛似兀鹰扑兔,来势凶猛之极!铁摩勒使了一招“举火撩天”,恰好与夏凌霜的青钢剑同时挥出,架住了精精儿的宝剑,但听得“当”的一声,精精儿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铁摩勒与夏凌霜也各自退过一边。他们两人合力,要胜过精精儿少许,可是精精儿身法矫捷,这一招虽是稍稍吃亏,但转眼间又已翻身扑到。
精精儿笑道:“好一位标致的大姑娘,幸亏昨晚没有划伤你的花容玉貌。”他用“盘龙绕步”的身法,绕着夏凌霜打转,韩、铁二人双剑刺空,精精儿运剑防身,以闪电般的身法乘隙直进,左手一伸,骈指如戟,便来点夏凌霜|茓道。
夏凌霜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着,霍地一个“凤点头”,挥袖倒拂过来,反手便是唰的一剑,精精儿叫道:“好狠的剑法!”只听得“嗤”的一声,夏凌霜的衣袖给他撕去了一幅,但精精儿的衣襟也已给她一剑穿过,两人都未曾受伤。
夏凌霜骂道:“好贼子,我不雪此耻,誓不为人!看剑!”原来精精儿已由王伯通保荐他给安禄山,担任守护节度府之责,夏凌霜昨晚到府中行刺,给精精儿飞出一柄匕首,削去了她的一绺头发,但却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夏凌霜逃出府门,立即跨上白马,她那匹白马也是日行千里的宝马,精精儿赶她不及,只好跟着蹄印一路追踪。夏凌霜住在这条街另一头的一间客店,听得喧闹打斗之声,才赶过来的。
夏凌霜的剑法自成一家,奇诡无比,精精儿还是第一次和她交手,欺地女流力弱,见她剑到,用了一个“压”字诀,运足内力,拍将下去。哪知夏凌霜的剑锋忽地中途一转,变了方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精精儿身形一晃,正要避招还招,铁摩勒亦已一剑劈下,铁摩勒的内力与他不相上下,双剑一碰,铁摩勒的长剑固然再损了一个缺口,但精精儿的宝剑亦已给他荡开、夏凌霜喝一声:“着。”剑光如练,分心疾刺,饶是精精儿闪得快极,肩头已给剑尖划破了一条伤口。
聂锋慌忙出剑相援,铁摩勒喝道:“你这厮为虎作怅,也须饶你不得!”声到人到,举剑便劈!
两人的势子都急,眼看就要碰上,哪知夏凌霜来得比他们更快,就在铁摩勒举剑劈下的那一刹那,只见寒光一闪,夏凌霜已抢在前头,一剑刺出,聂锋肩头中剑,血流如注,大叫一声,舍命飞奔。铁摩勒被夏凌霜一挤,身形歪斜,一剑劈空,连呼可惜。他哪知道夏凌霜是有意放走聂锋,将他挤开。不过她这剑剑招凌厉,而且又确是已把聂锋刺伤,所以谁也看不出来。
聂锋一走;变成了精精儿以一敌三的局面,纵使他武功再强一倍,也难以抵挡这三个人的合力围攻。不过片刻,精精儿已接连遇了好几次险招,有一次险险给韩芷芬刺中他的“璇玑|茓”,又有一次,铁摩勒的剑锋几乎贴着他的额角擦过,要不是他轻功超卓,身手矫捷,随便中了一剑,便有穿心裂脑之灾。
处此情形,精精儿哪里还敢恋战?激战中,铁摩勒使出杀手,一招“独劈华山”,将长剑当成大刀来使,朝他的天灵盖劈下,精精儿喝声:“来得好!”藉他这一劈的力道,剑失在铁摩勒的剑脊上一点,倏的便腾身飞起!
夏凌霜喝道:“留下头来!”精精儿刚刚跃起,猛觉劲风扑面,头顶上空白光如练。原来夏凌霜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在铁摩勒出剑之际,她已施展“一鹤冲天”的功夫,先一步跳起来。精精儿这一跃起,无异送上去受她剑劈!
精精儿也真了得,就在这性命俄顷、死生一发之际;他竟然在空中一个转身;俨如鹰隼回翔,倏的就避了开去。可是他身子悬空,究竟不及在地上那般矫捷,避是避开了,半边头发已给夏凌霜的剑光削去。
夏凌霜也知他轻功高明,难以取他性命,这一剑本来就是只想削他的头发,目的已达,哈哈笑道:“割发代首,饶你去吧!”
精精儿身法快极,转眼间便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远远听得号角长呜,夏凌霜道:“这厮还不服气,想是要再调帮手前来。”铁摩勒道:“他不服气?我这口气也未出呢,只怕他不来!”夏凌霜笑道:“报仇不在一日,咱们今晚总算已把他杀得狼狈而逃了。”韩芷芬也道:“咱们还要赶往九原,不要再恋战了。”
夏凌霜跨上白马,韩芷芬道:“摩勒,你和我同乘这匹黄骠马吧。别的马儿赶不上夏姐姐的白马。”铁摩勒见她已在马上招手,只得依从,当下三人二马,离开小镇,向西疾驰。
这两匹坐骑都是日行千里的骏马,俨如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振蹄竞跑,似是有意比赛脚力一般。韩芷芬抱着铁摩勒的腰,低声笑道:“你那天是不是这个样子?”铁摩勒被她一逼,面红耳赤,但却不自禁的想起了王燕羽来。
不久,天色大明,夏凌霜勒着白马说道:“咱们可以歇歇啦,这一跑少说也跑了一百多里,精精儿轻功再好也追不上了。”
铁、夏二人多年不见,这一次意外相逢,大家都很高兴。铁摩勒首先向她打听段珪璋的消息,夏凌霜道:“他们两夫妻这几年来在江湖上到处奔跑,找寻他们失去的儿子,直到现在,还未找到。”铁摩勒道:“你可有见过他们?”夏凌霜道:“三年前见过一次。最近我听说他在范阳,但我到了范阳,却不见他。”铁摩勒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精精儿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捉拿什么刺客,原来是你在范阳曾经去行刺安禄山。”夏凌霜笑道:“我也不全是为了行刺而去的。他起兵造反,我到了范阳,适逢其会,才动了念头,要把他除掉,却不料碰着精精儿。”
铁摩勒问道:“那西岳神龙皇甫嵩,你后来可有再碰见么?”夏凌霜面色倏变,恨声说道:“这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你问他干嘛?”铁摩勒道:“我已问过师父,我师父说,皇甫嵩此人虽然有时行事怪僻,但江湖上指责他做的那些恶事,我师父却不相信是他做的。”夏凌霜“哼”了一声道:“我真不明白这老贼何以竟有这样好的人缘,好几位武林老前辈竟然都替他说好话?可是我却曾亲眼见到他杀了酒丐车迟,这件事情段大侠还未曾告诉你的师父。”当下将那一年她与段珪璋夫妇同上玉树山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了他们合力打败了空空儿,也说到了皇甫嵩暗杀车迟的经过,听得铁摩勒诧异不已。
他们放马缓缓而行,谈了半天,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夏凌霜再勒着马,说道:“我还未曾问你,你们是上哪儿?”铁摩勒道:“我们是要到九原去会见我的师兄,郭子仪现在正需要帮手。”
夏凌霜忽地低声说道:“你见到霁云,请告诉他我正在等他,请他这几天内来我这里一趟。若是再迟,恐怕军情紧急,他要跑不开了。”
铁摩勒观言察色,笑道:“哦,原来你们已经这样要好了,南师兄却还不肯向我透露半点风声。”
夏凌霜嗔道:“油嘴滑舌,想讨什么?我和你是说正经事情。”铁摩勒笑道:“我说的不是正经事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夏凌霜抬起手来,作势欲打,却忽地停止,反过来取笑他:“韩姑娘,你听摩勒说些什么?你可会意么?”韩芷芬笑道:“夏姐姐,你可别向我开玩笑,你不知道,他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铁摩勒忙道:“好,都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叫南师兄找你,你可尚未曾将地址告诉我呢。”夏凌霜道:“我已经和他说过了的,他大约也会料到这几天内,我会在那里等他的。”铁摩勒笑道:“原来你们早已约会好了,我这才是叫做瞎操心呢!”当下,他们就在岔路分手,铁摩勒与韩芷芬迳往九原,暂且不表。
且说聂锋受伤之后,落荒而逃,跑到扶风镇郊外,忽见精精儿也赶到来,大声叫道:“聂将军,聂将军!”
聂锋只好停了脚步,问道:“可曾擒获了刺客么?”精精儿面孔铁青,道:“都逃了!”聂锋道:“这几个小辈的确是扎手得很,我中了一剑,险些穿过了琵琶骨!””
精精儿道:“让我瞧瞧。”望了他伤口一眼,忽地冷冷说道:“聂将军,这个女刺客对你可是很讲交情啊!”
聂锋变了面色,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了!难道我让那刺客杀了,才是应当的么?”
精精儿道:“岂敢,岂敢!谁不知聂将军是剑术名家,我岂敢小觑将军?我那句话其实应该这么说,你对那女刺客也很够交情。”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明白,却是说聂锋有意让她刺伤,而她这一剑却也是恰到好处。
聂锋本来有点心虚,一时之间,不知是发作好,还是不发作好。精精儿诡笑道:“聂将军,咱们在剑术上还算得说是个行家,不必相瞒了。这女贼是什么人?”
聂锋道:“我不认识……”聂锋还想为他所受的轻伤辩解,精精儿已打断他的话道:“你真的不认识?我倒知道她姓夏,就是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这样护着她!”聂锋面色大变,愤然说道:“你含血喷人!”
精精儿笑道:“聂将军,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别多心。你不肯对我说实话,那却是不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了。”忽地迈上一步,拍一拍聂锋的肩头,聂锋正自说道:“你要我说什么实话,……”突然被他一拍,吓了一跳,只见精精儿已从他身旁跃开。手里拿着一封信,哈哈笑道:“这是那位卢夫人写给她母亲的信是不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位卢夫人是夏姑娘的什么人?你和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聂锋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窃去了怀中的信件,登时吓得呆了。原来这是卢夫人写给她的表姐,亦即是夏凌霜母亲的信。这信卢夫人前几天就写好了,她知道聂锋要随军出征,可能经过她表姐的家乡,托他便中带交,她却想不到就在交了信给聂锋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夏凌霜就偷偷来看她,而且还到节度府去行刺安禄山。
精精儿目不转睛的盯着聂锋,又纵声笑道:“听说这位卢夫人以前是有名的美人,可惜她的容貌已经毁了,聂将军,你现在才充作护花使者,不是有点晚了么?哈哈,这封信,你本来应该交给那位夏姑娘,大约是因为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不方便交给她吧?这也不必为难,我给你送去好了!”
聂锋又惊又怒,呆了半晌,叫起来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怜惜卢夫人的遭遇,有什么私情!你要出首,我拼着把这条命交给你便是。”
精精儿笑道:“我若要出首早就出首了,老实告诉你吧,前天晚上,卢夫人将这封信交给你,我已暗中看见了。聂将军,我也爱惜你是条好汉,你别怀疑我对你存有坏心。”
聂锋道:“好,那么你要什么?”精精儿道:“我也不问你和她们有什么私情,我只是问你要她们母女的地址!怎么样?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也好彼此互相扶持。”要知聂锋乃是薛嵩的表弟,也很得安禄山的信任。所以精精儿一来是投鼠忌器,二来也的确想结纳他。用这件事作为要胁,好令聂锋为他所用。
聂锋在安禄山的将领之中,是个比较正直的人,可是这封信已给精精儿搜去,就等如命根子捏在他的手上,在这生死利害关头,他究竟不是圣贤,踌躇了好一会,心中想道:“我若不说,他去出首,我固然送命,卢夫人也不能保。而且夏陵箱剑术高强,她的母亲又是当年著名的女侠冷雪梅,夏凌霜的剑术还是她母亲所传授的,精精儿对她们母女,也未必便讨得了好去。”
聂锋踌躇了好一会,终于低下了头,轻声说出了冷雪梅隐居的所在,精情儿哈哈笑道:“对啦,这才够朋友!”笑声有如枭鸟夜啼,听得令人毛骨悚然,聂锋被迫做出违背良心之事,又是后悔,又是羞愧,待他抬起头时,精精儿已去得远了。
铁摩勒与韩芷芬兼程赶路,那匹黄骠马骏健非常,虽然驮着两人,仍然比寻常的马匹快了几倍。第二天中午时分,便赶到了九原,当即前往太守衙门求见,轮值的门官听说他是南霁云的师弟,殷勤接待,说道:“太守与南将军正在内校场督导诸将练习弓马,铁壮士不是外人,便请进去。”
这内校场设在太守衙门之内,是中下级军官接受检阅和练习弓马的地方,铁摩勒进去,见过郭子仪与南霁云。郭子仪见他躯体魁梧,端的是一表人材,甚为欢喜,无暇叙话,便叫他坐在身旁,看请将操练。
其时正在练习弓箭,箭靶立在场心,射者在百步之外发箭,要射中红心,非但箭要射得准,臂力最少也要开得五石强弓。郭子仪麾下的将领果是不凡,铁摩勒看了十个人射箭,有七个人俱是三箭皆中红心,有两个人中两箭,成绩最差的那个人也中了一箭。
铁摩勒忽觉其中有一人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来。郭子仪已对他说道:“铁壮士,你也要试试么?”
铁摩勒有意卖弄功夫,当下要了一把五石铁胎弓,施展连珠穿云箭法,三箭连发,嗖的一声,第一枝箭穿过了红心接着第二枝第三枝跟着穿过,首尾相衔,跌下地来,还排成一条直线。登时赢得了全场的彩声!要知那箭靶里外三层牛皮,厚可五寸,诸将虽然有人三箭俱中红心,但却无一箭能穿过重革的,而且穿过红心之后,还能够首尾相衔,排成一行,那更是神乎其技了。
郭子仪大喜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铁壮士前来,正是天助我也。”当下传令罢操,在内堂设宴接风。
席上免不了谈论军情,铁摩勒这才知道,安禄山已经攻陷太原,太原留守杨光翔是杨国忠的同族,当时尚未相信安禄山乃是造反,糊里糊涂竟自出城迎接,立即便给贼兵捆缚起来,解送安禄山军前杀了。他造反至今,不过半月,已经攻陷了七八处州县,所过之处,势如破竹。
铁摩勒道:“怎的就让贼势如此猖獗?”郭子仪叹口气道:“都是承平日久,朝廷的兵制坏了,猛将精兵,多聚于边塞,内地几全无武备,因此一旦变起,便竟是望风披靡。”
原来唐初的兵制为“府兵制”,分天下为十道,置军府六百三十四,关内居其半,属诸卫管辖,各有名号,而总名为“折冲府”。府兵数分上中下三等,一千二百人为上等,一千人中等,八百人为下等。民自二十岁从军,至六十岁而免,体息有时,征调有法。折冲俯都设立木契铜鱼,上下府照,朝廷若有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发遣。凡行兵则甲胄衣装皆自备,国家无养兵之费,罢兵则归散于野,将帅无握兵之权。此法近于“寓兵于农”的征兵制,本来甚好,惜乎日久弊生,有等从军之家,因杂徭之累,渐渐贫困,管理府兵的官将,又役之如奴隶,府兵便多逃亡。死亡者有司不复添补,反利其死而没其资财。于是府兵之制日坏。至李林甫为相,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自是折冲府无兵,空设官吏而已。至天宝年间,府兵制名存实亡,各地驻军多改为募兵,其所召募之兵,十九系市井无赖子弟,不习兵事。安禄山的兵马,本来强盛,又因番人部落突厥阿布司为回纥攻破,安禄山诱降其众,所以他的部下,兵精马壮,天下莫及。
郭子仪道:“好在朝廷现在已命大将军哥舒翰屯军潼关,作为长安的屏障。哥舒翰是能征惯战之将,安禄山未必过得了这一关。另外,朝廷又已任命原来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要他驰赴东京募兵,或者可以抑阻贼兵的凶焰。”南霁云道:“那封常清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只怕不能济事。哥舒翰虽有将才,但是胡人,只怕也未必靠得住。看来这拨乱反正的大事,还得倚靠令公。”郭子仪道:“国家大事,不能倚靠哪一个人,大家都有份儿。现在局势已然如此,我也只有尽我自己的本份便是。”
席散之后,南霁云过铁摩勒进他的私室相叙。铁摩勒笑道:“南师兄,别的事都可以缓谈,有一件是要你立刻做的。”南霁云怔了一怔,道:“什么?”铁摩勒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呢!”南霁云道:“怎么?你见到了夏姑娘了吗?”铁摩勒笑道:“果然一提起你便知道是她了。”当下将途中所遇之事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南霁云,笑道:“师兄,你什么时候请我吃喜酒?”南霁云红着脸道:“别胡说。”其实,他心里正在暗暗欢喜,夏凌霜之约的确是与婚事有关的。
原来在这几年间,他们二人常相过往,早已情投意合,结下鸳盟。只因夏凌霜的母亲性情孤僻,她隐居在玉龙山下的沙岗村内,二十余年来足迹未曾踏出过村庄半步,也从来未接见过外人。所以在婚约未曾定实之时,夏凌霜也不敢带南霁云去见她的母亲,直到最近,夏凌霜禀明了她的母亲,得到母亲的同意,才敢邀他到家中相见。这事是他们上次见面时说好了的,夏凌霜本来要到九原偕南霁云同往,恰巧在途中碰见铁摩勒,而她又急于回家见母,因此托铁摩勒传话。南霁云一听,便知夏凌霜的母亲已经同意,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第二日一早,南霁云便向郭子仪告假,郭子仪曾经见过夏凌霜,知道她是个巾帼英雄,当下问明原委,哈哈笑道:“若得夏女侠前来,咱们还可以成立一队娘子军呢。这事于公于私,都有好处,趁现在尚未有命令要我出师,你快去快回。但愿你好事能谐,我替你在军中主持婚礼。”
铁摩勒与韩芷芬这时亦已知道了消息,向南霁云道贺,铁摩勒又怪他师兄昨晚还不肯告诉他。南霁云红着脸道:“这事要她母亲点了头才能算数。”郭子仪笑道:“南将军这等人材,夏太夫人哪有不点头之理。这不过是循例要未来的女婿见见岳母罢了。好了,南将军你有喜事在身,咱们不想耽搁你了,你去挑选一匹快马,立刻动身吧。”韩芷芬笑道:“有现成的快马,正好借给你用。就是我那匹黄骠马,不过这匹马不服生人,待我亲自牵给你骑。”
南霁云见了那匹马,喷喷称赞,韩芷芬笑道:“这匹马其实也不是我的,是龙骑都尉秦襄的。”南霁云昨晚已听得铁摩勒说知其事,笑道:“秦襄与我彼此闻名,可惜当年在京中未曾见面。待我回来之后,再备办礼物,将马送还给他,现在且先领他这个情吧。”
当下南霁云带足干粮,跨上了黄骠马,立即赶去与夏凌霜相会。玉龙山离九原八百余里,平常坐骑须得四五日,这匹黄骠马放尽脚力,第二日中午时分,便已赶到。
南霁云进了村庄,他早已问明夏凌霜,知道她家门口有三棵柳树为记,不须问人,便找到了。他牵着坐骑,到了夏家门口,心里又是欢喜,又有点腼腆,担心未来的岳母不知道会不会欢喜他。
夏家的大门紧闭,南霁云拉着门环,扣了两下,里面全无声息。南霁云踌躇片刻,只好通名叫道:“魏州南霁云求见。”叫了两声,里面仍是毫无声息。
正是:千里迢迢来践约,一场欢喜一场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九回 践约远来人不见 传言难信事堪疑
南霁云惊疑不定,心道:“纵是她母亲不肯许婚,也断无闭门不纳之理。难道有这么巧,她母女二人都外出去了?”鼓起勇气,放大了声音再叫道:“凌霜,是我,快开门!”他运用内家真气将声音送出,里面若是有人,定然听见,可是仍然无人回答。
南霁云情知不妙,这时再也顾忌不了那许多,拔出宝刀护身,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立即跃上墙头,只见里面深院静,小庭空,冷冷清清,竟似无人光景。
南霁云提着宝刀,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进去搜查,刚踏上台阶,陡然间听得有个声音喝道:“好大的胆,白日青天,擅闯民家,干什么的?”
只见客厅里面坐着一个猴子脸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精精儿。
南霁云虽然料到有意外之事,却怎也想不到精精儿会在这儿。他怔了一怔,又惊又怒,正待喝问,精精儿已自发出了一声狞笑,站起来道:“我道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强盗,原来是你;好呀,南霁云,你也是朝廷军官,未得主人允许,白日青天,持刀进屋,你还知道有朝廷王法吗?”
南霁云怒道:“岂有此理?你简直是恶人先告状,这儿是夏姑娘的房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夏姑娘呢?”
精精儿冷笑道:“我当然知道这儿是夏姑娘的房子。你是她的什么人,胆敢擅自闯进?”
南霁云气怒交加,但却不好意思说是夏凌霜的未婚夫。当下,强抑怒火反问他道:“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精精儿淡淡说道:“她是我王家兄弟的妻子,也就是我的义嫂,王家兄弟接了她们母女完婚去了。我是替她们看守房子的。哼哼,你偷偷摸摸的进来找人家的妻子,存的什么心肠?”
南霁云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你胡说八道!看刀!”一招“跨虎登山”,进步横刀,立即劈下。
精精儿冷笑道:“你白日青天,持刀进屋,非奸即盗,我正要揪你去见官府!”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宝剑也早已出鞘,扬空一闪,反削南霁云的手腕。
南霁云的武功本来与精精儿在伯仲之间,但因他先动了怒火,心浮气躁,不过数招,被精精儿觑了一个破绽,唰的一剑,穿过了他的衣襟,幸而他披有软甲,退闪得快,要不然这一剑便是穿心剖腹之灾。
南霁云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大侠,吃了个亏,瞿然自省,便即沉下气来,使出了一套五门八卦刀法。
这套刀法寓攻于守,沉稳非常,施展开来,泼水难进,他踏着五门八卦方位,进退之间,法度谨严,饶是精精儿身手矫捷,出剑如风,但每一招攻到,都给他随手化解,激战了三五十招,竟是无法攻破他的门户。
南霁云与精精儿的武功本来是各有擅长,难分轩轻,但在这屋子内拼斗,精精儿的轻功受到限制,未能尽展所长,而南霁云学的是正宗内功,造诣却要比精精儿稍胜一筹,加以南霁云一腔愤气,拼了性命与精精儿厮杀,当真是神威凛凛,叱咤风生,在战意上先慑伏了精精儿。
激战中南霁云运足内家功力,刀掌兼施,猛地大喝一声,横刀一摆,用了一招“铁锁拦江”,将精精儿的宝剑封出外门,立即一掌劈去。精精儿也真了得,身形微动,宝剑蓦地反弹而起,一招“金针度劫”,反挑上来。南霁云早料他有此一招,抢前一步,精精儿的剑尖在他肋旁倏然穿过,南霁云倒转刀锋,双肘一撞,突然间化为“阴阳双撞掌”的招式。这一变招古怪之极,精精儿纵是见多识广,也料不到他突然会舍刀不用,出此险招。
只听得“蓬”的一声,精精儿胸口已中了他一记肘锤,精精儿的轻功确是高明,南霁云一得手,立即便反转刀锋劈他,精精儿中了他的肘锤,竟然能在这瞬息之间,提气拔身,嗖的飞起一丈多高,攀上了屋顶的大梁。
南霁云喝道:“精精儿,你下来!”精精儿“哼”道:“你当我怕你不成?”他蹲在梁上,把手一扬,一道蓝艳艳的光华,骤然射下。南霁云知道他的毒匕首厉害,急忙把宝刀抡圆,护着全身,精精儿连发了三支匕首,都给他打落。可是南霁云在他毒匕首威胁之下,却也不敢攀上屋梁,与他决斗。
精精儿冷笑道:“你敢上来!”忽地一声长啸,双手连扬,六支匕首齐发,南霁云将宝刀舞了一个圆圈,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六支匕首,都给荡开,可是南霁云也被迫得连退几步。
这间客厅的两边都有个厢房,房门紧闭,南霁云这时正退到东边的厢房门口,精精儿的啸声未绝,那房门突然倒塌,向南震云压下,跟着“嗖’的一支冷箭射出,南霁云一脚踢飞门板,霍的一个“凤点头”,刚避开了那支冷箭,猛然间,西边也是轰隆一声巨响,从那边厢房里飞出一个大花瓶,南霁云脑后不长眼睛,不知是什么暗器,百忙中无暇思索。立即反手一刀。
“当嘟”一声,花瓶震裂,瓷片纷飞,南霁云给割伤了两处皮肉,虽说这不是什么厉害的暗器,但在激战之中,突遭意外,却也不禁乱了心神。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厢房都已有人窜了出来。东边厢房的是薛嵩,西边厢房的是田承嗣。原来这两个人早已埋伏在厢房里面,只因精精儿素来自负,他起初以为可以独力制伏南霁云,所以没有叫这两个人出来。后来发现最多只是可以打成平手,精精儿无可奈何,这才发出暗号。
薛嵩的长剑先行攻到,南霁云大吼一声,横刀立劈,薛嵩正自使出一招“卞庄刺虎”,弯腰沉剑,刺他的膝盖,被他的宝刀一压,长剑登时弯曲,抽不起来。田承嗣用护手钩刺他的背心,南霁云头也不回,一个虎尾脚撑出,正中田承嗣的手腕,两柄护手钩都已脱手飞出。田承嗣曾是他手下败将,兵器脱手,心胆俱寒,慌忙退下。
就在此时,精精儿一声长啸,突然从屋梁上跃下,南霁云来不及结果薛嵩,手腕一抬,宝刀翻起,“当”的一声,把精精儿的“金精铁剑”格开。可是精精儿居高临下,这股冲劲大得异常,南霁云刚刚摆脱了薛嵩的攻击,步法凌乱、身形迟滞,虽然格开了他的宝剑,但精精儿同时使出的那一招擒拿手,他却没法避开,给精精儿在他的肩胛一拿,半身麻软,向前冲出两步;终于倒下地来。
精精儿连忙点了他的麻|茓,哈哈笑道:“好小子,看你还凶不凶?你要见夏姑娘吗?好,我就送你去见她。”
薛嵩刚才被南霁云的猛力一震,撞到了墙壁才收得住脚步,头破血流,甚为狼狈。这时见南霁云被擒。旧仇新恨,一时间都上心头。瞪眼骂道:“好呀,姓南的,你也有今日。”提剑过来,向南霁云胸口便刺。
精精儿道:“薛将军,不可!”一伸手便扣住了薛嵩的手腕。薛嵩道:“留他作甚?”精精儿笑道:“这人大有用处,你要杀他,但怕主公却要留他呢。你杀了他,叫我如何交代?你难道不知道他是郭子仪的心腹将领么?”薛嵩翟然自省,心中虽然气愤难平,也只好罢了。
精精儿挟着南霁云走出门外,那匹黄源马还在门前,它不知道主人已是被擒,迎上前来,精精儿大喜道:“哈,原来秦襄的这匹宝马还在这儿。”他挟着南霁云,脚步一点,立即飞身上马。
这匹马甚有灵性,它见南霁云一声不响而且是被精精儿挟在胁下,知道主人遇难,登时一声长嘶,双蹄人立,跳将起来。精精儿怒道:“畜牲,你敢不服我吗?”用力一按,那匹马负痛嘶鸣,跪在地上,索性动也不动。精精儿哼了一声,取出绳索,将南露云缚在马背上,拔出宝剑,捉着那匹马,将宝剑在它面前晃了一晃,作势向南霁云刺去,骂道:“畜牲,你胆敢不听我的使唤,我先把你的主人一剑杀了,然后再把你抽筋剥皮!”这匹马被他一吓,竟似乎听得懂他的话似的,终于拱起背脊,站立起来。精精儿冷笑道:“这姓南的其实也不是你本来的主人,为什么你这畜牲愿顺从他却不顺从我?哼,哼,我非把你整治的俯首贴耳不可!今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知道吗?”那匹马四蹄擦地,大声嘶叫,似乎表示抗议。但是,精精儿跨上马背,它却也不敢乱跳乱跃,意图将精精儿掀下来了。
精精儿在马背上扬声说道:“这匹马的脚程比我快得多,我赶着先回去了。你们二位随后来吧。”田、薛二人都不忿他独得宝马,且又先赶回去独自邀功,可是他们的本事远不及精精儿,只有敢怒而不敢言。
南霁云被精精儿用重手法点了麻|茓,动弹不得,但是神智却尚未昏迷。他学的是正宗内功,造诣已经到了第一流的境界,暗暗运气冲关,却不料精精儿的点|茓手法自成一家,用的又是重手法,南霁云试了好几次,都未能解开|茓道。
那玉龙山绵亘数百里,翻过此山,便是安禄山管辖的幽州境界。精精儿仗着人强马壮,贪图快捷,不走官道而走山路。快马奔驰了两个时辰,日头渐渐偏西,山路越来越险,不久来到了一处所在,那是双峰夹峙之下的一个隘口,羊肠小道陡峭险窄,像一条长蛇婉蜒在丛山峻岭之中。这匹黄骠马端的神异非凡,非但履险如夷,而且脚程也丝毫不缓。
精精儿将要驰出隘口,目光所及,忽见在隘口当道,躺着一个乞丐,那乞丐发如乱革,枕在路旁石上,半边脸孔埋在茅草丛中,身躯却横过道路,鼾声如雷,远远可闻。
精精儿喝道:“马来啦,臭叫化,快滚开去!”那叫化呼呼的睡得正沉,对他的叫声竟似未曾听见。精精儿大喝道:“你是聋子吗?要不要命?”那叫化子翻一个身,“哼”了一声,摊开了八字脚,索性睡到了山路的当中。
精精儿大怒,纵马便奔过去,心中想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心念未已,眼看马蹄就要踏到那叫化身上,猛听得那叫化一声喝道:“小猢狲,滚下来吧!”
就在这刹那间,黄骠马的狂奔之势突然煞住,精精儿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叫化有如此能力,冷不及防,在马背上抛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那老叫化已是长身而起,一手向他的脚踝抓来。
精精儿也真了得,身于悬空,猛地一个扭腰,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了那老叫化的一抓,迅即俯冲而下、反手一掌,击中了那老叫化的肩头。
那老叫化骂道:“小猢狲,没人管就想造反啦。”精精儿的掌锋刚刚触着他的身体,猛觉一股大力反震过来,精精儿大吃一惊,慌忙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这老叫化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幸而精精儿这一掌之力未曾用实,要不然更要大大吃了。
精精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他的身法已经快极,哪知脚步刚刚站稳,抬头一看,只见那老叫化又已拦在他的面前,冷冷说道:“我睡得好好的,你为何吵醒我?这也还罢了,你还居然要谋害我!哼,哼,要不是老叫化有点儿能耐,这几根老骨头早就给你踏碎啦!”
精精儿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头大震,想道:“莫非这老叫化就是此人。”连忙抱拳施礼,低声下气地说道:“晚辈为了赶路,一时收不住坐骑,触犯了老前辈。晚辈在这厢赔礼了。还望老前辈大度宽容,放我过去。”
那老叫化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倒说得容易,要我放你,你可得先赔我一件东西。”精精儿道:“老前辈要我赔些什么?”那老叫化道:“我正做到一个好梦,被你惊醒,梦做不成了,你可得赔我一个好梦。”精精儿忍着气道:“梦如何赔法?我马上就走,老前辈你再睡过吧。”那老叫化道:“胡说八道,我睡意已过,怎能再睡?再睡也未必有梦。有梦也未必就是好梦!”精精几道:“这我可没法了。老前辈,我再给你赔罪吧。”那老叫化道:“好,好梦你既不能赔找,那就给我磕三个响头,算作赔罪也罢。”
精精儿自大惯了,虽是对老叫化心存怯惧,却怎肯向他磕头?那老叫化又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不肯磕头么?那就将这匹马赔给我吧!”这匹黄骠马似乎也知道老叫化的厉害,受了惊吓,这时已远远的躲过一旁。
精精儿踌躇不语,那老叫化道:“怎么?舍不得马?反正你这匹马也是偷来的,送给我也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精精儿吃了一惊,心道:“原来他也知道这匹马的来历。”想了一下,说道:“这匹马送给老前辈不打紧,不过晚辈身居军职,现在正要押送一名犯官回去,三日之后,请老前辈到范阳的节度府来取如何?”
那老叫化双眼一睁,说道:“哈哈,瞧你不出,原来你还是安禄山手下的军官。你押的是什么人?老叫化生来爱管闲事,你说给我听听。”
精精儿暗自盘算脱身之计,讷讷说道:“这个人么?说给老前辈听也不打紧,他,他……”他看那老叫化正在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忽地一柄匕首向那老叫化胸前飞去。
就在此时,南霁云忽地大声叫道:“卫老前辈,是我!我是魏州南八!”原来他暗自运气冲关,虽然尚未能够解开|茓道,却已可以开声说话。
精精儿匕首掷出,立即疾如鹰隼般的向那匹黄骠马扑去,他知道这老叫化本领高强,并不指望这一柄匕首能伤得了他,但盼能暂时阻他一阻,只要自己能飞身上马,向回头路跑,那老叫化本领再高,也无可奈何他了。
精精儿轻功卓绝,那匹黄骠马正要走步奔跑,未曾发力,精精儿鼓劲一冲,疾似离弦之箭,一手抓着了马尾,正要腾身上马,猛听得那老叫化喝道:“小猢狲,想跑么?你也接接我的暗器!”
陡然间,只觉四面风生,漫天树叶,向他刮来。原来这老叫化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江湖的“疯丐”卫越。“疯丐”卫越、“酒丐”车迟与“西岳神龙”皇甫嵩并称江湖三异丐。三丐之中,卫越居长,出手也最狠辣。这一手正是他的“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功夫。
精精儿识得厉害,来不及跨上马背,立即腾身飞起,饶是他跃起得快,且又已闭了全身|茓道,仍然给几片树叶打中,痛得他尖叫一声,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筋斗,便即流星陨石般的坠下深谷。卫越“哼”道:“不是看在你死去了的师父的份上,我就要了你这小猢狲的性命。”
那匹黄源马见卫越打跑了精精儿。对他的敌意大减,它本来已在发力奔跑,这时却转过身来,向卫越摇头摆尾。卫越哈哈大笑道:“好一匹马儿!”将南霁云在马背上拉下,并替他解开了|茓道。
南霁云重新施礼,谢过了卫越。卫越道:“南贤侄,你怎的落在这厮手中?”南霁云道:“这都是小侄学艺不精之故,有损师门颜面,甚是羞惭。”其实,论武功南霁云并不输于精精儿,他也并非是单打独斗而为精精儿所擒的,只因他生性爽直,输了就是输了,不愿意为自己的如何致败多加辩解。
卫越望他一眼,颇有诧异之意,他知道南霁云之失手被擒,定有内情,当下微笑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挂齿?好,这事不谈。我早就想到九原找你了,今番幸遇,我先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南霁云道:“不知老前辈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卫越道:“听说你和冷雪梅的女儿很要好,是吗?”南霁云想不到他要打听的竟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征了一怔,说道:“不瞒前辈,小侄是和她已有了婚姻之约。”卫越哈哈笑道:“恭喜,恭喜!老叫化也算打听得对了。你可以让老叫化见见你这位未过门的妻子么?老叫化想问她一件事情。”
南霁云本来不愿多说,但卫越已然问及,他一想卫越乃是师傅的好友,说也无妨。便道:“小侄正是刚从夏家出来,我就是在夏姑娘家里碰到了这个精精儿的。”当下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问道:“老前辈在这里可曾见有王家的人经过吗?”
卫越道:“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你怀疑她们两母女的失踪,是被王家小贼擒去的么?冷雪梅夫妇的武功,当年与段珪璋齐名,凭着她们母女,精精儿即算邀了王家的帮手,至多也不过在打斗中占得上风,绝不至被他们擒厂。”南霁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事情实是难以预料。精精儿怎会知道她们的地址,我就想不到其中缘故。”卫越道:“我在这里睡半天,未曾见有任何人经过。不过,若然她们两母女真的落在王家之手,老叫化拼了性命不要,和你到龙眠谷去大闹一场便是。”歇了一歇,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冷雪梅就是住此山脚下。难道传言是实,她约我在这里相会,是有点道理了?”
南霁云好生细罕,问道:“卫老前辈,你说想见复姑娘,问她一件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卫越道:“我是想问她酒丐车迟被害的事情,听说她当年与段珪璋夫妇同上玉树山。车迟的被害,是她曾经目击的!那个凶手的确是西岳神龙皇甫嵩么?”
南霁云道:“这件事她也曾对我说过,她亲自目击,凶手的的确确是皇甫嵩。据说当时车老前辈要向段大侠吐露一件秘密,话未出口,就绪皇甫嵩用毒针暗害了。我的师弟摩勒昨天到了九原,据他说段大侠亦已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们的师父,段大侠的话和夏姑娘的话完全一样,料想是不会假了。”
卫越忽道:“南贤侄,你不忙着走吧?”南霁云道:“卫老前辈有何吩咐?”卫越道:“我与皇甫嵩订下了约会,就在今晚午夜时分,在这个山头相见。我要向他问问这件事情。你若不走,可以听听。”
南霁云本想赶回九原,再图良策。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且与夏凌霜有关,他也希望得个水落石出。心里想道:“我的假期未满,这个机会不可错过。”当下说道:“卫者前辈容许我参与这个约会,那是求之不得!”
其时已是夜幕降临,新月初上。卫越笑道:“我被精精儿扰醒清梦,还想补睡一觉。你也歇歇吧。”他靠着山石,不消一会便“呼呼啥啥”的熟睡了。南霁云心道:“订下了这样严重的约会,亏他还有心请睡觉。”
南霁云在日间那场恶斗,身上受破瓷片割伤了几处,趁这空闲的时间,便给自己裹上了金疮药,然后盘膝练功,运气疗伤。他的内功造诣甚深,不消一个时辰,已是疲劳尽去,精神恢复。
月亮将近天心,南霁云的心清也渐渐紧张,轻吉叫道:“卫老前辈,卫老前辈!”卫越翻了个身,坐起来道:“你急什么?皇甫嵩说好了是午夜时分,那就一定依时准来。”南霁云道:“你瞧头上的月亮。”卫越抬头一望,道:“还差一点点时刻。”南霁云道:“山下还未发现人影呢!”
卫越眉头一皱,登上一块岩石。向下方眺望,过了一会,月亮已到天心,交正午夜,卫越“咦”了一声,说道:“奇怪,皇甫嵩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怎的会临时失约了?”
月亮渐渐西移,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皇甫嵩的影子,卫越也有点儿烦躁了,南霁云狐疑满腹,道:“莫非他是不敢见你?”
言犹未了。忽见一条人影,如箭射来,卫越“哼”了一声,道:“这个时候才来,我先要骂他一顿!”心里好生奇怪:“皇甫嵩的轻功怎的如此高明了?”那个人的来势快得难以形容,根本就瞧不清楚他的面目。转眼之间,那个人已到了他们的面前,卫越忽地失声叫道:“怎么,是你!”南霁云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了来的并非皇甫嵩,而是空空儿!
空空儿侧目斜睨,傲然说道:“你以为是谁?”
论起辈份,空空儿是卫越的晚辈,卫越见他用这样做岸的态度向自己说话,不禁心中有气,冷冷说道:“老叫化等的是另一个人,无须让你知道。你到此有什么事情?”
空空儿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等候的人是不是皇甫嵩?”卫越怔了一怔,道:“是又怎样?”空空儿淡淡说道:“皇甫嵩说你无信无义,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他不屑来见你了!”
卫越大怒道:“岂有此理,我怎么无情无义了?”空空儿道:“你听信流言,认定他是杀酒丐车返的凶手,你和他定的这个约会,实在就是想暗算他的,是也不是?但你托人传话给他,却只是说要与他叙旧,这不是骗他吗?你不顾交情,骗老朋友来上当,他骂你无信无义,难道是骂错你了?”
卫越双眼一睁,道:“这话当真是皇甫嵩说的?”空空儿举起手来,他中指上套着一枚铁指环,冷笑说道:“岂有此理,你当是我捏造的么?你认不认得这枚指环?”卫越认得这是皇甫嵩的东西,气得发抖,骂道:“若然他不是凶手,他为何不敢前来见我?却要你这小猴儿前来传活?哼,哼,在此之前,我还不大相信,如今却是不能不信了。”要知他与车迟、皇甫嵩三人并称江湖三异丐,有几十年的交情,如今皇甫嵩却叫一个晚辈来向他说出绝交的话语,怎不令他生气?
空空儿又冷笑道:“你和皇甫嵩之事与我无关,你是否无信无义,我也不管。但你倚老卖老,狂妄自大,我空空儿却不服气,你打伤了我的师弟,这事你总不能赖掉吧?”
卫越须眉怒张,骂道:“空空儿,你才是真正的狂妄,你知道你师弟做了些什么事情?不是看在你们死鬼师父的份上,我还要把他打死呢!”
卫越正要数说精精儿的罪状,空空儿已先发话道:“我的师弟纵然是做了十罪不赦的事,也轮不到你管,你懂不懂得江湖规矩?”
卫越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朗声说道:“空空儿,你的眼睛长到额角去啦!休说你的师弟,连你我也要管上一管!不然,我就是对不起你死去的师父!”
空空儿道:“好,你就管吧!你伤了我的师弟,我不给你一点教训,我也是对不起我死去的师父!”他声到人到,身形一晃,倏然间就向卫越扑来!
卫越怒喝道:“狂妄小辈、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力?”反手一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空空儿给他掌力一震,身形一歪,卫越双臂箕张,倏地便向他拦腰一抱,空空儿身法快极,身形一沉一纵,猛的施展“燕子钻云”的绝顶轻功。凭空窜起三丈多高,但听得“嗤”的一声,空空儿的腰带给卫越扯断,卫越左臂一麻,肘端的“曲池|茓”亦已给空空儿的手指戳中。
卫越心头一凛,想道:“怪不得他如此骄狂,这副身手果然是比精精儿高明十倍,不逊他师父当年!”连忙默运玄功,舒散气血,手臂的酸麻立时止了。只见空空儿一声冷笑,又再补上前来,说道:“卫老大,你还敢倚老卖老吗?念在你与我师父有点交情,你赔罪吧!”卫越怒极气极,喝道:“小辈如此胆大妄为,今日之事,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也不能将你放过!”空空儿笑道:“既是彼此都不愿放过对方,那么,咱们只有依照江湖规矩,在掌底再决雌雄了!喂,你邀来的这个帮手,怎么不一齐上来?”
空空儿指的是南霁云,南霁云忍不着发话道:“卫老前辈,请让我领教领教他的高招吧,你老在旁指点指点!”要知南霁云和空空儿是平辈,卫越则是长辈,长辈与小辈动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所以南霁云明知不是空空儿的对手,也要挺身而出,甘冒性命之危。
卫越面色沉暗,道:“南贤侄,这事你不用管!我宁愿拼了几根枯骨来整顿武林风气,一身荣辱,倒未放在心上!”
空空儿正是要他这句说话,他深知卫越厉害,但自信还能应付,可是若然加上南霁云,他就没有把握了。当下一声冷笑道:“卫老大,你越俎代庖,欺凌我的师弟,居然还敢口出大言,说什么整顿武林风气?”
他们两人都说得各有理由,按规矩说,卫越发现精精儿不对,该将他交给他的掌门师兄处理,卫越因为自己是长辈身份,根本就未想到这个规矩,不料空空儿竟不卖他这个帐!
当下,两人再度交锋,空空儿丝毫也不客气,拔出一柄短剑,仗着绝顶轻功,竟然欺身进迫,每出一招,都是连袭卫越的九处大|茓。
卫越功力深湛,身法却没有空空儿那么矫捷,接连遇了几次险招,勃然大怒,猛然间一掌劈出,以劈空掌力,将一堆乱石打得纷纷飞起,登时便似有无数暗器,向空空儿四面八方袭来,空空儿大叫一声,脚尖一点,立即凌空飞起,短剑挥了一个圆圈,但听得一片叮当之声,乱石纷落如雨!
猛听得空空儿一声长啸,竟自在半空中一个筋斗翻转过来,头下脚上,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白光,向卫越疾冲而下,卫越舌绽春雷,喝了一个“去”字,在这间不容发之间,一掌拍出!
这一掌是卫越毕生功力之所聚,但听得呼的一声,空空儿已自卫越的头顶疾掠而过,再一个筋斗翻转过来,发出郁雷也似的哼声,也像刚才的精精儿那样,流星殒石般的向山谷坠下,但去势比精精儿快速得多,转瞬之间,影子已没。只听得一个声音从山谷底下传来:“好狠的老匹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一掌我记下了,下次还要向你领教!”那声音有些嘶哑,但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几招兔起鹄落,端的是性命相扑,惊险绝伦,看得南霁云也不禁心惊目眩,这时方始松了口气,但当他抬头一看,却又不禁大惊起来。
只见卫越的衣裳上斑斑血渍,点点殷红,面色如灰,长须颤抖,神情竟是十分颓丧!南霁云急忙奔跑过去,将卫越扶着,问道:“卫老前辈,你,你怎么啦?”卫越叹了口气道:“老叫化第一次栽了筋斗啦。伤倒不碍事,只是我心里难过。”
原来卫越因为空空儿的剑法太狠,迫得以十成功力发出了劈空掌,但他本来无意要空空儿的性命,这一掌虽然劲力十足,但却故意打歪少许,他以为这样亦已可以将空空儿震开,哪知空空儿的功力之高,犹在他意料之上,终于两败俱伤,空空儿受掌力所震,固然受伤不浅,而卫越的肩头,也给空空儿的短剑划开了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
这点伤比起空空儿所受的内伤,实在己是轻得多了,可是一来这是卫越生平第一次受到挫折;二来他已是手下留情,空空儿却未察觉,尚在骂他狠辣。要知他与空空儿的师父虽然不是深交,到底也算得是个彼此钦佩的朋友,如今他迫不得已伤了故人的徒弟,故人的徒弟又不谅解他,这怎不教他心痛。
南霁云看出了他受伤不重,见他如此说法,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当下安慰他道:“空空儿目无长辈,狂妄自尊,老前辈对他已算是宽容的了。对这等无理可喻的狂妄之徒,不值得为他伤心、气恼。”
卫越叹道:“空空儿也还罢了,想不到皇甫嵩与我有数十年的交情而今也毁于一旦。更难过的是他这次不敢前来赴约,便证实了他是杀车老二的凶手。我们这三个老叫化本是形同手足,如今为了车老二,只怕我也要横起心去杀他了!”
南霁云心中一动,忽地说道:“刚才空空儿给前辈看的那个铁指环,那个铁指环,……嗯,有点奇怪!”卫越怔了一怔,道:“有何古怪?”南霁云道:“那个铁指环我曾经见过,是皇甫嵩的东西。”卫越道:“不错,正是因为我认得这个指环,认得是皇甫嵩之物,所以我才相信空空儿的说话。”
南霁云道:“可是皇甫嵩早已将这枚铁指环送给一个人了。”卫越连忙问道:“送给了谁?”南霁云道:“送给了段珪璋。”
正是:信物难凭人事改,疑真疑幻费思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回 胡骑肆虐名城坠 壮士挥刀胆气豪
卫越甚是诧异,南霁云正想讲这件事的经过,卫越却未说道:“南贤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铁指环本来是一对的,而且是我送给皇甫嵩的。三十年前我在回疆得到这对铁指环,据说是个土王的宫中之物,功能辟邪,后来流落在一个酋长手中,我对那酋长有恩,他送了给我,我再转送给皇甫嵩的。所以,你不能据此而说空空儿弄鬼。不过,皇甫嵩何以肯将这对铁指环拆开,送一枚给段珪璋,这却是古怪的事情。你和段珪璋相交甚厚,想必知道内里情由?”
南霁云道:“我也知道另有一枚一式一样的铁指环,但那一枚指环,似乎也不该在皇甫嵩手上。”卫越道:“这怎么讲?”
南霁云将他和段珪璋当年被安禄山的武士追捕,段珪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后来在古庙中碰到皇甫嵩,皇甫嵩仗义相助,不但送药给段珪璋,而且助他们打退追兵的事说了。然后始讲到那枚指环的故事,“当时皇甫嵩知道段珪璋不轻易受人恩惠,便除了一枚铁指环,套在段珪璋的指上,那时段珪璋尚在昏迷之中,皇甫嵩就对我说:“拜托你向段大侠求情,日后要是他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带有一式一样的铁指环的话,请他看在我的份上,给那人留点情面。”
南霁云讲完了这个故事,接续说道:“这对指环,一枚在段圭漳手上;另一枚的主人,我虽然不知道,但可以断定,皇甫嵩也早已送给另一个人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卫越这时方始大感惊奇,沉吟片刻,说道:“但我却分明认得这是我当初送给皇甫嵩的指环,决不会假!空空儿从何处窃得这枚指环呢?”
南霁云道:“空空儿的神偷本领,天下无双,嗯,只怕,只怕是……”卫越道:“你担心是段珪璋那枚铁指环给他偷了?若论空空儿的本事。这枚铁指环在谁的手中,他要偷去,也非难事。但是,我和皇甫嵩今晚的约会,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我们两个当事人之外,还有一个就是我差遣去送信的人。”南霁云连忙问道:“那是什么人?”卫越道:“是我最信任的弟子,他决计不会向外人泄漏。除了是皇甫嵩说的,空空儿如何知道?”
两人都觉得此事疑点甚多,当真是百思莫得其解。卫越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先回去问一问我的徒弟,要是问不出所以然来,我再到九原见你,帮你寻访冷雪梅母女的下落。”
南霁云碰到这种无头公案,亦自无计可施,心想:“军情紧急,也只有先回转九原再说了。”他谢过了卫越,待到天明,两人便即分手。
南霁云马快,第二日黄昏时分,便回到了九原太守府衙。因为天色已晚,他不想去惊动郭子仪,先回到自己的住所。
铁摩勒听说师兄回来,赶忙出来迎接,远远的就嚷道:“怎么,我的师嫂呢?你怎么不与她一同回来?”一抬头,这才发觉南霁云神色不对。他去时兴高采烈,如今回来,却是垂头丧气,形容枯槁,好像病了一场似的。
铁摩勒吃了一惊,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南霁云道:“此事话长,到房间里我慢慢和你说。”
铁摩勒听了事情的经过,说道:“这事定然与王家小贼有关,师兄,咱们到龙眠谷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南霁云苦笑道:“此地与龙眠谷相距千余里,怎能说去就去?现在军情紧急,咱们都应该听郭太守的将令,不可妄自行动。”
这一晚南霁云思潮起伏,彻夜无眠,心想以冷雪梅母女的武功,应不至于被王家的人轻易擒去;再想到夏凌霜对自己情深义重,即算落在王龙客的手中,也决不会向他屈服,这才稍稍安心。
郭子仪知道南霁云已经回来,天一亮便招他们两师兄弟进入内衙相见,郭子仪老于世故,昨晚听说他一个人没精打采的回来,已猜想到他的婚事定然有了变化,便不再问他到夏家的经过,温言笑道:“国家多难,正是男儿报国之时,家室之事,暂时搁下也罢。南将军。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南霁云连忙问道:“可是军情又已发生了什么变化了?”
郭子仪道:“军情十分吃紧,安禄山因为他的长子被朝廷所杀,发兵猛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全军覆没,讨贼使封常清的大军未战即溃,望风披靡,现在已退入潼关去了。”
原来安禄山有两个儿子,长子庆宗,次子庆绪,庆绪在范阳协助他的父亲;庆宗是皇帝侄女荣义郡主的郡马,一向住在京师。
安禄山造反之后;杨国忠上奏,说他们父子常常暗通消息,若还留在朝廷,恐有心腹之患,玄宗准其所奏,传旨将安庆宗处死,妻子荣义郡主,亦赐自尽。
安禄山得知消息,大怒道:“你杀了我一个儿子,我就要踏破长安,杀尽你满朝文武!”盛怒之下,纵兵大肆屠杀,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当时朝廷派出三路大军讨贼,一是新任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他以所募的六万壮丁,编成新军,在河北正面拒敌;一是大将军哥舒翰,统率胡汉杂编的边军,镇守潼关,作为长安屏障;还有一路,则是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统陈留等十三郡,与封常清互为声援。安禄山先攻张介然,陈留太守郭讷开城出降,张介然全军覆没,被安禄山所擒,即行处死。那封常清是个志大才疏的人,所募的壮丁,都是市井之徒,从无训练,安禄山以铁骑冲来,官军不能抵挡,大败而走。
封常清带领残余的几千溃军,退入潼关,依附哥舒翰以求自保。
玄宗闻报震怒,即下手敕,命哥舒翰将封常清斩于军中。
南霁云听得军情如此紧急,登时热血沸腾,将儿女之情,抛之脑后,问郭子仪道:“贼势猖獗,生灵涂炭,我辈岂能坐视;不知朝廷可曾有令许令公出兵?”
郭子仪道:“我正是要和你们商议,朝廷昨日已派有中使前来宣诏。命我为朔方节度使,诏书要我‘守御本土,相机出击’。依我之见,贼势正盛,若然只求自保,必为敌人所破,但若贸然出击,敌众我寡,又恐胜算难操。攻守两难,不知南将军有何良策?”
南霁云道:“张太守在睢阳早有准备,令公可以与他联兵。”郭子仪道:“睢阳太守张巡,平原太守颜真卿,这两处地方,我都早已与他们约好了,只是兵力还嫌不够。”
铁摩勒忽道:“我有一策,不知使不使得?”郭子仪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铁兄弟有何良策,但说无妨。”铁摩勒道:“若是有一支奇兵,突然Сhā入敌后,可以事半功倍。”郭子仪道:“此计好是好,可是奇兵从何而来?若是从此地派出,又焉能通得过贼兵数千里的防区?”
铁摩勒道:“郭大人有所不知,今幽州境内有一座金鸡岭,寨主辛天雄与我交情甚厚,此人患肝义胆,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安禄山与王伯通勾结,网罗绿林豪杰,全靠辛天雄出来揭露他们的奸谋,拉住了一班绿林同道,这才不至于全为安贼所用。他知道我来投奔大人,曾对我言道,若有所需,他愿意听从大人的差遣。只不知大人愿意收编黑道上的人物么?”
郭子仪笑道:“只要他有报国之心,论什么黑道白道?老百姓谁不愿意安居乐业,许多人流为盗寇,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的,所以我为官以来,对于盗寇,从来都是网开一面,主张用‘抚’,而不主张用‘袭’的。绿林中既有这样的义士,他又愿意为我所用,那自是求之不得!”
铁摩勒大喜道:“如此敢请大人赐予一角文书,给他一个名义,将金鸡岭所部,编成一支义军,纵不能决胜疆场,最少也可以在敌后牵制安禄山的兵力。”
郭子仪沉吟半晌,筹思已熟,说道:“这支义军,初建之时,还得有人策划才行。南贤弟,你是个将才,就请你和铁兄弟代我去走一趟,权委那辛寨主为敌后招讨使,除了金鸡岭之外,凡有愿意改编成义军的绿林豪杰,都一律收容。但望在你的策划下能够打几场漂漂亮亮的胜仗。”
南霁云正合心愿,站起来道:“小将接令!”郭子仪立即写好文书,又将一支令箭交给了南霁云,吩咐他道:“敌后还有许多朝廷的溃军,你也可以将他们收容。我给你这支令箭,让你代传号令,便宜行事。”
南霁云郑重接过令箭,说道:“禀告令公,我此去若能编成一支义军,准备先打龙眠谷,直捣王伯通的巢|茓。这样做有两个好处,既可以消灭安禄山的羽翼,又可以趁此号召绿林人物,改邪归正,弃暗投明。王伯通现在号称绿林盟主,若能一举将他打垮,归附他的人,十九可以收编过来。”
郭子仪道:“作战之事,由你全权策划,不必请示。好啦,事不宜迟,你们两师兄弟今天就去吧。我等待你们的捷音!”他携了南霁云的手,亲自将他们送出客厅,并吩咐侍从,给他们备马。
南、铁二人回到住处,整顿行装,铁摩勒笑道:“南师兄,你真该多谢我才成。你怕去不成龙眠谷,现在我已给你请得将令了。夏姑娘要是在龙眠谷的话,你这次就可以演一出勇救佳人的好戏了。”
南霁云笑道:“你别说我,你不是也可以趁此机会与韩姑娘更亲近了么?你放心,你若是要在路上和她说些情话,我决不会偷听你的。”
原来韩芷芬到了九原之后,郭子仪的夫人很喜欢她,请她人府作伴,与官眷同住,官宦之家,内外隔绝,因此铁摩勒反而不能时常和她见面了。这次郭子仪派他们师兄弟二人前往金鸡岭,说好了让韩芷芬也和他们一同回去。
铁摩勒给师兄取笑回来,不觉面红过耳,连忙说道:“师兄,这个玩笑你可不能乱开,你和夏姑娘已订了婚,我和韩姑娘只是兄妹相称。”
南霁云笑道:“这个我是过来人,我当初也是和夏姑娘兄妹相称的。”
两师兄弟正在谈笑,韩芷芬已经来到,一进来便笑道:“摩勒,你出的好主意,我在府衙里和那些夫人们作伴,正闷得发慌呢!喂,听说你们准备先打龙眠谷,是么?”
南霁云道:“正是。韩姑娘,你有何高见?”
韩芷芬笑道:“休说高见,浅见也没有。我只是有得厮杀便欢喜。王伯通那女儿尚欠我一掌,我正想去讨还呢。”
南霁云道:“好呀,这次你有机会可以和她再较量了。王家那两兄妹都不是好人。我巴望你一剑将她刺个透明窟窿。”
韩芷芬望了铁摩勒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我可不敢,杀了那位王姑娘,拿什么赔给摩勒?南大哥,你不知道,那位王姑娘对摩勒可是真好呢!”铁摩勒又羞又急,叫道:“芷芬,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么?不管她如何待我,她总是杀我义父的仇人!”
韩芷芬见他认起真来,笑道:“你要是没有心病,何用如此着急。好啦,不说你了。马已备好,咱们可以动身了。”
他们三骑马同出府行,轮值守卫的军官有些奇怪,问道:“南将军,你昨天才回来,今天又要走了?什么公事,这样来去匆匆?韩姑娘,你也走啦?”南霁云因为事关秘密,不愿与他多说,敷衍两句,立即策马登程。
秦襄那匹黄骠马仍由韩芷芬乘坐,南、铁二人的坐骑则是郭子仪给他们挑选的骏马,虽然比不上那匹黄源马,亦是雄健非凡,不过一个上午,便走出了百余里路。
一路上他们不免以龙眠谷作话题,说起了七年前他们大闹王家“庆功宴”之事。铁摩勒忽地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勒住了马。
南霁云问道:“怎么?你的马跑不动了吗?”
铁摩勒道:“不是。我是在想,我们要不要再赶回九原去?”南霁云道:“为什么?”铁摩勒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韩芷芬笑道:“甚么事情,大惊小怪的?已经走了这许多路了,还要回去?你边走边说吧,让南大哥替你参商。”
铁摩勒道:“南师兄,刚才在府衙门口,向你问话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南霁云道:“名叫贺昆,怎么,他有甚么不对?”铁摩勒又道:“我初到九原那天,你们正在内校场操练,这个贺昆也在其中,我记得他还是三箭都中红心的,是么?”南霁云道:“不错,在校尉中他的箭法算是好的。你认得他?”
铁摩勒道:“那天我在校场中见到他,就觉得有点面熟,刚才你们提到了当年咱们大闹龙眠谷的事情,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我是在龙眠谷里见过的。只因当时人太多了,我一时想不起来。”
南霁云吃了一惊,道:“真的?你记得清楚,没有认错?”铁摩勒道:“绝不会错。你记得吗?那天我是冒充辛寨主的小厮,你们在园中饮宴,我却在马房里和下人们一起吃饭。他就是和我同桌吃过饭的。其他人有说有笑,只有他一声不响,所以我反而特别记得他了。你想,若然他是王伯通的人,让他留在军中,岂不可虑?”
南霁云问道:“当时和你同桌吃饭的人,都是王伯通的仆役吗?”铁摩勒道:“也有各寨主的随从,和我一样身份的人。”
南霁云沉吟半晌,说道:“自从郭令公知道安禄山有造反的迹象之后,便出榜招募勇士,广纳人材。据我所知,这个贺昆,便是第一批应募来的,他为人谨慎,也颇忠于职守。现在,我们既不能断定他是王伯通的人,又未曾拿着他甚么把柄,要是贸贸然回去告发他,那岂非小题大作了?”铁摩勒道:“咱们只是告诉郭令公一人。”南霁云道:“但是咱们这一去而复回,别人就不会起疑吗?若然他真是坏人,反而打草惊蛇了。不如这样吧,这里还是九原郡的地界,我到了前面的卫所,再写一封密信,请他们快马送回去。禀告郭令公,请他加意提防,也就是了。这些卫所和府街经常有公文来往,别人不会起疑。”
铁摩勒觉得师兄的话有理,不再坚持回去。他们马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前面的卫所,南霁云写了封信,用火漆封了口,交给卫所的军官。那人是认得南霁云的,答应当天给他送到。
离开了卫所,一行人再向前行,三天之后,就进入了安禄山管辖的地区。
路上不时碰见扶老携幼的走难的人群,当真是哀鸿遍野,触目凄凉;也不时碰见溃败的官兵和安禄山追袭的部队。幸而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登山涉险,如履平地,一碰见军队,就绕道避开,从未生事,一路平安,到达了金鸡岭。
寨中闻报,寨主辛天雄以下,都出来迎接,韩芷芬忽见人丛有她的父亲,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叫道:“爹,你回来了?”
韩湛拉着了女儿笑道:“我早知道你这不安份的性儿,总喜欢找些事情,叫别人操心。我前天回来,听辛叔叔说你偷偷跑了,几乎把我吓了一跳。”韩芷芬噘着嘴儿道:“辛叔叔,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我上次离山,不是禀告过你的吗?”辛天雄笑道:“我和你爹开开玩笑,你这样着急做甚么?哈,你那一天呀,跨上了黄骠马,这才告诉我,那副急着要走的神情呀,我现在想起了还觉得好笑,你想,我敢不答应你吗?”
韩湛哈哈笑道:“幸亏你是和铁贤侄同走,要不然我可真不放心呢!”转过头来,和南霁云招呼之后,又拉着铁摩勒道:“铁贤侄,你长得这么高了,真是个年少英雄,令人高兴。”他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铁摩勒,弄得铁摩勒甚感难以为情,南霁云瞧在眼里,心中想道:“他们的好事料想能谐了。但愿他们不致像我这样多受折磨。”
南霁云和众人见过,发觉山寨中除了韩湛之外,又多了几个人。“金剑青囊”杜百英和陕南著名的游侠符凌霄也都在内。南霁云与他们相交甚厚,阔别多年,当下重新施礼见过,问将起来,始知韩湛前次下山,一来是到各地访友,二来也是为了金鸡岭招揽英豪的。金鸡岭和龙眠谷距离不远,韩湛早已料到有安禄山之变,所以为山寨未雨绸缨,准备应付龙眠谷的挑衅。
辛天雄道:“目下军情紧急,怎的你们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九原,郭令公也肯放你们走呢?”南霁云道:“正是要与你们共商大计,咱们进去慢慢再谈。”
群豪当日就在聚义厅里商谈,南霁云将郭子仪的委任状交给了辛天雄。提出要将金鸡岭的部属编成义军,又将自己准备先打龙眠谷的计划说了,辛大雄欣然同意,说道:“韩老前辈对龙眠谷的地形最熟,要攻取龙眠谷,他是最好的军师。”当下,经过了反复研讨,定下了一条夜袭龙眠谷之计,准备布置妥当之后,便是三天之后动手。
金鸡岭为了怕龙眠谷偷袭,本来就在龙眠谷附近设有“坐探”。龙眠谷是个葫芦形的地盘,四面高山环绕,谷中有百里方圆之地,原住有一些采药的山民与猎户,谷外边也有几个村落,王家父子占据了龙眠谷后,大兴土木,修筑武备,已把龙眠谷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碉堡,但江湖大盗有一条规矩是不吃“窝边草”,王家以绿林盟主自居,当然更不会向这些村民动手。谷中原有的药农和猎户,虽然被强迫人伙,要替他们做事,但还是各守本业,不过要将采种所得的草药和打猎所获的野兽缴给山寨,每月领回一份钱粮,等如为山寨所雇一般。至于谷外边的村民,则只是要服从他们的管辖,其他并无改变。
金鸡岭的“坐探”,便是当年铁摩勒在那里吃过酒的那个茶亭主人。那个茶亭距离龙眠谷不到三十里,他在谷中有几个亲戚,故此对龙眠谷的消息颇为灵通,金鸡岭也不时派出“行探”,以走亲戚为名,打听龙眠谷的虚实,每过一个时候,便到金鸡岭回报。
第二日恰巧便有探子回来,报说王伯通父子都在谷中,而且谷中张灯结彩,四处粉饰一新,各地山寨,连日有人前来,好像要办什么喜事似的。
这消息在辛天雄听来,并不觉得什么特别,但在南霁云听来,却不免疑虑丛生,心想莫非是夏凌霜母女真的已给王家掳去而王龙客要迫夏凌霜成婚?他既盼望她们两呣子是落在龙眠谷,自己可以救她们出来,又担心她们会遭意外,听了这个消息,两个晚上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南霁云的猜疑有一半对了,夏凌霜的确是已落在王龙客之手,但她的母亲却并非和她一道,下落如何,连夏凌霜也不知道。
就在金鸡岭准备向龙眠谷动手的那个晚上,王家一间布置得很雅致的房间里,有一个少女,躺在床上,她想挣扎起来,但身子却是软绵绵的,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这个少女便是夏凌霜,她被安置在这房子里已有好几天了。
她咬了咬牙,气得眼睛发黑,那一场恐怖的遭遇,又一次在她脑奇$%^書*(网!&*$收集整理海中重现出来。
那一天,她正在陪母亲闲话,心中老是在惦着南霁云,她计算日子,南霁云在这一两天内应该来了。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间声响,她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刚刚要去开门,那一伙人已闯了进来,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闯进她屋子里的共是四个人,第一个是精精儿,第二个是王龙客,第三个是个身形瘦长、相貌古怪的道士,只有这个人她不认识;第四个人,最出乎她的意外,那是西岳神龙皇甫嵩!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刹那的情景,当皇甫嵩一出现的时候,她母亲突然尖叫一声,面色全都变了,那神情就似碰着了恶鬼、碰着了野兽一般!那叫声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恐惧,又似孤立无援的人,遇到危险时绝望的呼喊!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过了二十多年,从未曾见过母亲这样愤怒的神色,听过这样恐怖的叫声!
她记得她本能的立即便跳起来,拔剑便向皇甫嵩刺去。突然,她闻到一股古怪的香味,剑招发出,一点劲道也没有,就像饮了过量的酒一般,头晕、目眩,身子软绵绵的,只想倒下床去睡觉。神智模糊中,她发觉王龙客到了她的身边,在这时候,她还隐约听得母亲叫了一声,似乎是冲着皇甫嵩喊道:“我不许你对霜儿说半句话!”接着,似乎还听到几声刀剑碰击的声音,之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待她恢复了知觉之后,已经是在这间房子里了。她发现身体并无异状,这才稍稍安心,可是气力仍然未曾恢复,只能躺在床上,一点办法也使不出来。她被安置在这房子里,已经有好几天了,王龙客也来过好几次,每次都给她骂了回去。
夏凌霜正在苦恼,忽见门帘揭处,王龙客又走了进来。
夏凌霜气得咬紧银牙,转过身去,不理睬他。却听得王龙客柔声笑道:“过了这许多天了,你的气还未消么。都是我的不好,未曾先得到你的允许,就把你带到这里来。可是,这也是由于我太喜欢你了,你应该原谅我呀。嗯,你的胸口还在感到发闷么?我一时不能给你解药,不过,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些龙诞香。可以提神醒脑,你闻一闻这香味,是不是舒服了一些?”
氤氲的香气散人帐中,夏凌霜果然觉得精神一爽,只听得王龙客又道:“夏姑娘,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一句话呀!”
夏凌霜恼怒之极,叫道:“你别假献殷勤,装模作样啦,我宁愿你一刀把我杀掉!”王龙容笑道:“你怎的这样恼我?我请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杀你吗?你放心,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忍伤害于你。我对你说的,句句都是出自真心。”夏凌霜转过面来,怒声说道:“好,你说得这么好,为何不让我见我的母亲?”
王龙客摇了一下折扇,柔声说道:“你母亲不在这里,可是,只要咱俩成婚之后,你自然会见着她。”夏凌霜怒道:“你好无耻,要拿这个来胁迫我么?”王龙客道:“夏姑娘,我是诚心诚意向你求婚,你可别生误会。你妈妈另有去处,她暂时不想到龙眠谷来。可是,只要咱俩一成了婚,她老人家自然要赶着来见女儿女婿的。”
夏凌霜气得粉脸通红,柳眉倒竖,“哼”了一声道:“你要迫我成婚,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夏凌霜纵使粉身碎骨也决不能嫁你!”
王龙客在她面前,本来一直是装作多情公子的模样,温柔体贴,服侍殷勤,如今听了这话,不由得面色大变,折扇狂挥,过了半晌,冷冷说道:“夏姑娘,你也不想一想,若然我真是你所说的癞蛤蟆,这块天鹅肉我早已吃到口了。你已然落在我的手中,我要怎样摆布你都可以。就因为我敬你爱你,想和你做一双你情我愿的恩爱夫妻,所以才不用强横的手段对你。夏姑娘,咱们总算也有过一段交情,你为何这样恨我?”
夏凌霜道:“我早有了未婚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明知我与南霁云订有婚约,还把我掳到这里来,这不是存心欺侮我么?你若要讲交情,快快把我放走,也许我可以少恨你一些。”
王龙客为了赢得她的芳心,本来打定主意,用水磨功夫,任凭她如何辱骂,也不发作。但如今听她提起了南霁云,王龙客这可忍不住了,只见他面色铁青,折扇“卜”的掉下地来,张开口便嚷道:“我有哪点不如这姓南的地方?他不过是郭子仪部下一个小军官,有什么出息?他只知刀来剑往,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不解温柔,不懂情趣,有何值得你如此倾心?再说,我认识你也在他认识你之前,咱们也曾有过一段交情不错的日子,你移情别恋,我王龙客岂肯甘心?”
王龙客咆哮如雷,夏凌霜反而沉默下来,一面听他说,一面想起了往事。七年之前,她初出江湖,有一次她在路上碰见一队军官,那军官见她美貌,想调戏她,她正要动手,却有一个过路的少年,将那军官喝住,给她解了围,这少年便是王龙客。当时夏凌霜不知他的身份,还以为他是个仗义扶危的贵家公子,见他一表斯文,谈吐风雅,文才武艺,两皆不错,对他的确也曾暗暗倾心。
那次事情过后,两人就此缔交,结伴同行,经过一些日子。夏凌霜初出江湖,毫无经验,王龙客随时给她指点,又曾助她诛除了一个贪官,两个恶霸,夏凌霜更以为他是个少年游侠,好感日增,不过,时日无多,尚未至谈婚论嫁。不久,王龙客因为他家与窦家争霸之事,迫得离开了夏凌霜,匆匆赶回龙眠谷去。夏凌霜一直未知他的身份。
直到王龙客在乱石岗截劫段珪璋,被南霁云打败,而这件事情,又恰巧被夏凌霜碰上,从此之后,王龙客的真面目渐渐揭开。待到群雄大闹龙眠谷,王家与安禄山勾结的奸谋全被揭穿之后,夏凌霜对王龙客也就完全绝望了。
往事一幕幕的从夏凌霜脑海中翻过,这时王龙客还在她的床前指手划脚,愤愤不平,喋喋不休;夏凌霜突然仰起头来,冷冷说道:“不错,你根本不能与南霁云相比!”
王龙客怔了一怔,大声问道:“我怎么不能与他相比,我是绿林的少盟主,叱咤风云,正图霸业,他是什么东西?”
夏凌霜道:“他是行侠仗义,解困扶危,为国为民的好汉子!你勾结胡儿,残害百姓,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又怎能与他相比?”
王龙客怒极气极,但他双眼一瞪,反而哈哈笑道:“你这真是妇人之见。你可曾读过史书么?”夏凌霜道:“我是比较你们两人的行事,这与史书何关?”
王龙客拾起扇子,摇了一摇,极力压下心头的怒火,放缓声音说道:“你不是认为我勾结胡儿乃一桩大罪么?你可知道历朝创业之君,借助外援,取得天下之事,史不绝书?你即算未读过史书,谅也当知道本朝之事,当年李渊父子与各路反王逐鹿中原,李渊就曾向突厥称臣,他派刘文静做使者,上表突厥可汗,约定‘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因而得到突厥之助,后来李渊也就成了本朝的高祖皇帝。我如今与安禄山连结,也不过是效法李渊所为,暂时借助于他而已。事成之后,我也可以将他诛灭,独占唐朝天下。哈哈,那时我就等如太宗皇帝李世民一样,是开创一代的君王了。你怎知我的抱负?你因此骂我,这岂非妇人之见么?”
王龙客能言善辩,引古证今,满以为可以将夏凌霜压服,哪知夏凌霜冷冷一笑,状更鄙夷,说道:“哎哟,真是失敬,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抱负!小女子未曾熟读史书,但只知道一条道理:残害老百姓的便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认贼作父的便是国人皆曰可杀的国贼!”
王龙客用尽诸般手段,软硬兼施,不料非但赢不到夏凌霜的芳心,反而招来一顿臭骂!虽然他以前也曾挨过几次骂,但却从无一次被骂得这样厉害,这样决绝,简直毫无可以转圈的余地!
王龙客面色铁青,双眼火赤,老羞成怒,蓦地跨上一步,狞笑说道:“好呀,原来我在你的眼中,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我还能和你说些什么,我只能用坏人的手段对付你了!哈,哈,夏姑娘呀,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站在床前,俯下腰来,双臂一伸,就要向夏凌霜搂去!
夏凌霜动弹不得,冷冷说道:“好,好威风!呸,你简直是不要脸的下流胚!”王龙客自视甚高,被她这么一骂,又是恼怒,又是羞惭,眼光相接,但觉夏凌霜的眼光中充满了鄙视、憎恨、而又冷傲的神情,王龙客禁不住心头一凛。本来夏凌霜已是毫无反抗的力量,但不知怎的,王龙客面对着她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却忽地心虚胆寒,双臂悬空,竟然不敢搂下!
王龙客咬了咬牙,无法下台,又舍不得离开,正在人天交战,心意踌躇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冷笑,声音极轻,但却清清楚楚,就似有人在耳边耻笑他似的。他望了望夏凌霜,夏凌霜躺在床上,双目圆睁,向他怒视,但嘴唇却是闹得紧紧的,显然这不是夏凌霜所发出的笑声。
王龙客喝道:“谁在外处?”没人回答,但却又传来了一声冷笑,王龙客本已有些怯意,再听了这声冷笑,不由得他不放开了夏凌霜,立即便揭帘奔出。
夏凌霜松了口气,心里暗暗道声:“好险!”那两声冷笑她也听到了,她既庆幸那冷笑来得及时,同时又感到奇怪之极。
过了片刻,忽又听得有脚步声从外面走来,夏凌霜惊魂方定,不由得又吓了一跳,只道是王龙客去而复回。
一个苗条的影子一闪而进,夏凌霜定睛一看,却是王龙客的妹妹王燕羽。
虽然来的不是王龙客,但夏凌霜恨透了王家的人,对王燕羽当然亦是全无好感。她冷冷地望着王燕羽,一言不发,但见王燕羽面上却是堆着笑容,对她似是并无恶意。
王燕羽见着夏凌霜这副神情,怔了一怔,但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走上前来,对夏凌霜说道:“夏姐姐,我哥哥对你无礼,怪不得你心中气恼。小妹特来向你赔罪!”
夏凌霜冷笑道:“你哥哥刚刚被我骂得夹着尾巴逃了,你又来要什么花招?哼,哼,你们两兄妹一个做好,一个做坏,骗得过我么?”
王燕羽道:“姐姐,请勿多疑,我是诚心诚意来给姐姐赔罪,非但如此,我还想为我的哥哥赎罪!”
夏凌霜道:“吓,你要为他赎罪,如何赎法?对啦,我早已听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女,你就拿出你当年刺杀窦家五虎的本事,将我一剑杀了吧,省得我活着受你们的折磨,也省得我睁开眼睛就要对着你们这班讨厌的东西。”
王燕羽变了面色,忽地两颗泪珠滴了下来,低声说道:“当年我杀了窦家五位伯伯,乃是奉父命而为,现在想来,已是后悔不及。但是窦家五位伯伯也有可死之处,不过,不应由我来杀他们就是了。姐姐,这件事情你也不能原谅我么?”
夏凌霜对窦家五虎本来亦无好感,不过是信手拈来举例罢了,听她这么郑重的辩解,倒觉得有点奇怪,当下忍不住说道:“你不必猫哭老鼠假慈悲啦,你杀了他们,后悔也好,得意也好,与我毫无关系。你干脆说吧,你哥哥差遣你来,意欲如何?不过,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软的硬的,我全都不受!不论你用的是刀剑毒药,或者甜言蜜语,想我依从,那只有白费心机!”
王燕羽道:“我是他的妹妹,你不相信我,那也难怪。但是,我可并非我哥哥差遣来的,你问我意欲如何?我到此间,为的就是想助你逃走,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夏凌霜愕了一愕,道:“你要放我逃走?咦,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与你也够不上这个交情!”
王燕羽道:“你一定要知道对我有什么好处,才能相信我的诚意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知道你是南大侠的未婚妻子,我但求你们破镜重圆之后,你在南大侠跟前,能为我美言两句。”
夏凌霜道:“咦?这更奇怪了。你要我向他说些什么?”王燕羽脸上忽然泛起一片娇红,羞涩涩地说道:“只要你说出这件事情的经过,让南大侠明白我也并非坏得难以救药之人,那就行了。”
饶是夏凌霜心窍玲珑,一时之间,却也难明其中缘故,心里只是想道:“为什么她要求得我南大哥的好感?为什么她又是这等神情?”要不是她对南霁云素来信任,又知道他们二人向无关联,几乎会疑心其中另有隐情。
夏凌霜正在猜疑,只见王燕羽己掏出一个银瓶,盛着十瓶淡红色的液体,低声说道:“你是中了千日醉迷香散的毒,这是解药,我从哥哥那儿偷来的。”
夏凌霜半信半疑,说道:“你偷了解药给我,不怕你父兄责怪么?”王燕羽道:“你不必管我,你快些吃了解药,早早逃跑吧。要是哥哥发觉我偷他的解药,你就逃不成了!”
夏凌霜见她神情焦急,似乎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把那解药服下,反而又多了两分猜疑,冷冷说道:“这么说来,你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和你哥哥作对了。嘿嘿,想不到你心地竟是如此善良,老虎也会念大悲咒了!”
王燕羽急道:“你要怎样才相信我?唉,你不知道,我,我是——”夏凌霜睁圆双眼问道:“你,你是为了什么?”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声音叫道:“小姐,小姐!”这是王燕羽贴身丫鬟在呼唤她,声音急促,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王燕羽吃了一惊,将那银瓶扔到夏凌霜身边,气道:“好,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法。服不服药由你!你不是要寻死觅活么?好,你就当它是一瓶毒药吧!”
王燕羽匆匆走了,夏凌霜目送她的背影,又瞧瞧那个银瓶,王燕羽临走时那股神气,那股又是焦急、又是愤激、又是受了无限委屈的神气,一个少女似乎不可能矫揉造作得来。夏凌霜蓦地里心中想道:“她说得对,就算这是一瓶毒药,我最多也是一死而已,服了它决不会比现在半死不活的情形更坏。”她不能爬起身来,但双手还能缓缓移动,她挣扎着拿起银瓶,打开瓶塞,闻得一股芳香,登时精神一爽,终于把那半瓶药酒倒入口中。
王燕羽出来见着了那个丫鬓,急忙问道:“你可有碰见我的哥哥?”那丫鬟道:“少寨主已经走出前厅去了。听说是来了客人。”连日间都有绿林人物来到,王燕羽也不放在心上,便问道:“你大呼小叫的找我,有什么事情?”那丫鬟道:“杨总管传下老寨主的命令,叫小姐也去会客。杨总管已经找过你一趟了。”王燕羽有点诧异,心中想道:“什么重要的客人?我爹爹亲自招待,又有我的哥哥,为什么还要我也出去?”当下说道:“好,我就出去。我到过此间,你不可说给别人知道。”
王燕羽走出前厅,先在屏风后面一瞧,这一瞧不由得心头一震!
来的这两个人,可并非什么绿林人物,而是王燕羽所认识的人——名震江湖的段珪璋夫妇。
段珪璋是窦家的女婿,王家大破飞虎山,灭了窦家五虎之后,本来就准备他们夫妇要来寻仇。但是,经过了七年,他们夫妇的足迹始终未曾踏进过龙眠谷,王伯通父子,也以为他们不会来了,哪知他们却突然在今晚出现!
王燕羽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爹爹催我出来会客,原来是这样的客人,糟糕,要是他们动起手来,我可怎么办呢?”段珪璋与铁摩勒的关系,王燕羽是知道的,要是段珪璋果然是为了报仇而来,王燕羽就难以避免要和他们对敌了。她心头大乱,躲在屏风背后,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王伯通正在与段珪璋说话,他也以为段珪璋是为窦家报仇来的。王燕羽从屏风背后,偷瞧出去,只见她父亲面挟寒霜,冷冷说道:“请问段大侠,贤伉俪今晚大驾光临,是路过还是特到?”段珪璋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事才来!”
王伯通冷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请问段大侠当年在飞虎山上说过的话还记得么?”段珪璋道:“我说过些什么话了?”王伯通道:“当日我在飞虎山与窦老大评理,段大侠不是绿林中人,曾说过不管王、窦二家之事,后来贤伉俪与空空儿按武林规矩较技,段夫人也曾应允,或胜或败,只是与空空儿理论,不向王家寻仇,这话你们可是说过的么?”
段珪璋道:“一点不错,这些话都是有的。”王伯通松了口气,道:“好,既然如此,想来段大使当是个重言诺。守信义的人,我也似乎不必再多说了!”
段珪璋沉声说道:“王寨主怎的未曾动问,便一口咬定我是为了给窦家报仇而来呢?难道除了这件事情,我段珪璋就不能来么?”
王伯通愕了一愕,随即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对不住,这是老夫误会了。多承段大侠把老夫当作朋友,肯到寒舍,真是何幸如之!龙儿,端上茶来。”
段珪璋冷冷说道:“且慢,这碗茶吃不吃也罢。王寨主,你还是误会了。”王伯通道:“怎么?”段珪璋道:“愚夫妇今晚前来,一非寻仇,二非访友。我怎敢高攀作王寨主的朋友呢?”
王伯通连忙问道:“那么段大侠前来,端的是为了什么?”
正是:旧仇今又添新恨,虎|茓龙潭亦等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一回 挑起谷中龙虎斗 可怜剑底女儿情
段珪璋盯了王龙客一眼,说道:“我有一位故人的女儿,被少寨主掳到此间,敢请放回!”
王龙客怔了一怔,骂道:“胡说八道,我几曾抢了什么女子?”段珪璋变了面色,手摸剑柄,便要发作,王伯通却先喝道:“龙儿,在段大侠面前,休得放肆!”随即转过身来,向段珪璋赔笑说道:“小儿一向跟在我的身边,他纵然不肖,尚不至于干出强抢民女的有失身份之事,段大侠想必是误信人言了。”
王伯通老奸巨滑,这时他已知道了段珪璋是为了夏凌霜而来,心中惊疑不定,因此先用巧言搪塞,能抵赖得过最好,即算不能抵赖,也可以试探段珪璋还知道些什么?
段珪璋剑眉一竖,怒声说道:“段某若非知得确鉴,怎敢上你的龙眠谷来?这位姑娘名叫夏凌霜,你问问你的宝贝儿子,是否认得这位夏姑娘?”
王龙客道:“不错,我是认识这位夏姑娘,她也是我的朋友,你有何凭据,说是我把她抢了?”
王伯通帮腔道:“对呀,他们本来是朋友,不相识的人还可以抢,对相熟的朋友,怎会将她掳来?尽可以邀请呀。”
段珪璋冷笑道:“不给你们凭据,谅你们还要狡辩。上月二十七日,你们在玉龙山的沙岗村掳去她们母女,本月初四,夏姑娘一人被劫到龙眠谷,当时,她中了迷|药,你的儿子用一顶小轿,将她从花园右角的横门抬进,是也不是?”
段珪璋说来有如目睹,王伯通父子大吃一惊,登时疑云大起,“龙眠谷中难道有了奸细不成?”
段珪璋顿了一顿,朗声说道:“夏姑娘的父亲与我有八拜之交,她又是我好朋友南霁云的未婚妻子,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王伯通尚想抵赖,尚想问他要人证物证,王龙客却忍不住气,大声说道:“段珪璋,你胡说八道,夏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子,与什么姓南姓北的何干?不错,她现在是在谷中,日内我们就要成婚,你客气一些,我或者还可以请你喝杯喜酒,你再胡说八道,我只有把你轰出去了!”
段珪璋冷笑道:“好呀,你这么说,好似夏姑娘愿意嫁给你的了?”王龙客傲然答道:“当然!她又不是你的女儿,她愿意嫁我,你管得着么?”窦线娘勃然大怒,骂道:“放屁,夏姑娘岂肯嫁你这个不成材的小贼!”段珪璋道:“不必争辩,夏姑娘既在此地,请她出来,一问就可明白!”
王龙客骂道:“岂有此理,我的未婚妻子,岂能随便见你!”窦线娘恨不得立即闹翻动手,说道:“大哥,证据确凿,夏姑娘也在此间,还与这班强盗多说作甚?他不肯让咱们见复姑娘,咱们不会自己搜吗?”
王伯通大喝道:“王某忝为绿林盟主,请两位给些面子!”他不提“绿林盟主”这四字也还罢了,一提起来,窦线娘想起了杀兄之恨,更有如火上烧油,立即冷笑斥道:“我管你什么盟主不盟主,你胡作非为,我就要与你算帐?”
王伯通把手一挥,沉声说道:“好,与他们拼了,他们是藉事生端,分明是为了给窦家报仇来的!”嗖的一声,一枚铁蒺藜向窦线娘掷出,出手的人,是王伯通一个得力手下,此人擅打喂毒暗器,他知道窦线娘金弹厉害,故而先发制人。
窦线娘冷笑道:“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卖弄暗器,且先把你的招子废了。”话声未了,但听得弓弦疾响,那人一声惨呼,血流满面,两只眼珠果然都给窦线娘的弹子打了出来,紧接着“卜”的一声,又一名头目倒地,这个头目却是给那枚毒蒺藜打中的。原来他发暗器的劲力和准头都远不及窦线娘,窦线娘的金弹后发先至,将他的眼睛打瞎之后,这才用弓弦把那枚毒蒺藜拨开,那小头目不幸碰上,中了剧毒,不消片刻,便即七窍流血而亡。
窦线娘弹弓再拽,这一次三弹齐发,迳打王伯通的上中下三路,王伯通躲过一颗,王龙客手挥折扇,给他拨开一颗,第三颗打向他的面门,王伯通霍地一个“凤点头”,哪知窦线娘的暗器手法妙极,王伯通见金弹的来势极急,避得早了一点,不料那金弹将到,来势忽缓,王伯通抬起头来,正巧碰上,额角打裂,血流如注!王伯通大怒骂道:“给你们面子,你们反而出手伤人,今日要是让你们生出此门,我王伯通也无颜在绿林混了!”
在王伯通背后的一个胖和尚叫道:“盟主息怒,待我收拾这个泼婆娘!”抖起禅杖,疾奔出去,朝着窦线娘迎头便打,窦线娘喝道:“好,叫你这光头也吃几颗弹丸!”声出弹发,那胖和尚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这弹子,焉能打得酒家?”禅杖泼风疾舞,当真是滴水难进,但听得噼噼啪啪一片声响,窦线娘的连珠弹尽都给他打落,碎成粉末!
段珪璋一见,便知这个和尚内力雄浑,不能硬接,他怕妻子有失,猛地喝道:“撒手!”一剑便削过去。
这和尚名叫阿奢黎,乃是与安禄山同族的胡人,本来是安禄山所礼聘的“大法师”,甚得安禄山信任的。后来安禄山因与王伯通联盟,故而将他派来,名义上是“荐贤”给王伯通,由王伯通使用,实则是替他负起监视王伯通的任务。安禄山的用意王伯通当然不会不知,故而对他十分笼络,处处奉承。
阿奢黎给他们奉承惯了,只道自己当真是天下无敌,他见王伯通似乎很怕段珪璋夫妇,早就心中不服,因而争着出头,满以为一顿泼风禅杖,便可以将这对夫妇打倒。
哪知段珪璋剑法精妙非常,但见剑光一闪,已攻进他禅杖防御的内圈,阿奢黎大喝一声,禅杖压下,段珪璋用了个“卸”字诀,那柄宝剑竞似轻飘飘的木片一般。附着他的禅杖,阿奢黎虽是用了泰山压顶之力,却似大力士搬石头打蚂蚁一般,毫无用处,给他的宝剑附着禅杖,竟自摆脱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段珪璋一声:“撒手!”宝剑便沿着禅杖,直削上去!阿奢黎大吃一惊,要是不抛开禅杖的话,五根指头,便得给他削断。他人急智生,急忙将禅杖往前一送,自己跟着一个“滚地葫芦”,伏倒地上,躲开了他这一剑。
王龙客亦已赶到,折扇一挥,替阿奢黎遮格开了段珪璋的一剑。王龙客自小便在名师门下习技,功夫也是内外兼修,且又机智多变,因此,他比起段珪璋南霁云等人,虽然尚逊一筹,却不至于似阿奢黎一招落败。
阿奢黎爬起身来,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禅杖虽然幸而未曾撒手,却也狼狈非常。这时,他哪里还敢轻敌,将禅杖舞得泼风也似,与段珪璋保持一丈开外的距离,看来虽然仍是十分凶猛,其实却是只求自保而不敢攻故了。
虽然如此,但阿奢黎的禅杖打来,仍是有千斤之力,段珪璋刚才是用“巧招”将他击败,现在给王龙客缠着,要是被阿奢黎的禅杖扫中一下,那仍是难以抵挡。所以段珪璋也得加意提防,不敢轻敌。幸而阿着黎给他吓破了胆,不敢向他强攻。
王伯通的两个副手从侧翼攻来,挡住窦线娘。这两个副手都是绿林中顶尖儿的角色,一个名叫褚遂,一个名叫屠龙,他们都有看家本领,武功确是非比寻常。
褚遂长于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刁钻古怪,一被他的手指搭上,即有扭筋断骨之灾;屠龙用的是一对日月双轮,走的却是纯然刚猛的路子,这两个人一刚一柔,配合起来,相得益彰。窦线娘被他们迫到身前,无法再用金弹退敌,只得一手持弓,一手握刀,与他们恶战。
窦线娘继承家学,有三样名震武林的绝技,第一样就是百发百中的神弹功夫,第二样是“金弓十八打”,第三样是“游身八卦刀法”,这时,她虽然不能再发弹子,但刀弓并用,和对方展开游身缠斗的功夫,却也尽可以应付。
王伯通被打穿了额角,十分愤怒,一面命令手下的四大头目都上去助战,一面又叫人进去催王燕羽来。
王燕羽早已躲在屏风后面,父亲已然下了命令,她不想被人发现,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先走了出来,王伯通怒道:“燕儿,你怎的这个时候才来?你瞧,咱们王家已经给人欺负上门啦!”
王燕羽道:“爹爹不必焦急,谅这两个人逃不出去。调一队挠钩手来,就可以将他们生擒了!”原来王燕羽训练有一队女兵,擅长于用长钩擒敌,当日铁摩勒就是被这队挠钩手活擒的。不过,现在王燕羽贡献此计,却是想藉此拖延时候,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和段珪璋动手。
王伯通点点头道:“也好,不必你去,我自有人传令。”王燕羽没法,只好陪着她的父亲观战。
段珪璋杀得性起,忽地一声长啸,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寒光,疾向王龙客冲去。王龙客不敢抵挡,急忙闪开。那个番僧是给段珪璋杀怕了的,连忙撤回禅杖,舞成一道圆圈,护着自身。给王龙客助战的那两个大头目,身法却没有他这么灵活,段珪璋唰唰两剑,一个大头目被刺伤了肋骨,一个大头目被削去了两指,段珪璋立即冲出包围,与窦线娘会合。窦线娘在褚屠二人与另外两个大头目围攻下,本来处于劣势,得到丈夫前来会合这才把劣势扭转过来。
王伯通道:“等不及挠钩手了,燕儿,你上去助你哥哥一臂之力。”王燕羽无法可施,只好拔剑出鞘,上前助阵。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大声说道:“夏姑娘,你瞧,这是不是段大侠?老叫化可没有骗你吧!”
王龙客大吃一惊,来的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卫越和夏凌霜!
原来那日卫越与南霁云分手之后,回去问他那个送信的徒弟,那徒弟说确是已把信交到皇甫嵩手中,而且并无外人在旁。至于空空儿,他更是连影子也没有见过。卫越问不出所以然来,心里更增疑惑,只好先到九原,赴南霁云之约。
他来到九原,南霁云已经走了,南霁云任务是个秘密,太守府中,除了郭子仪之外,无人得知。卫越打听不到南霁云的去向,心中想道:“他曾经怀疑夏凌霜是王家劫走的,多半是到龙眠谷去了。老叫化答应帮他的忙,那就得帮忙到底。且到龙眠谷去走一遭吧。”卫越这一猜虽然没有完全猜中,却也着了几分。
卫越在九原会不到南霁云,却意外的碰见了段珪璋夫妇,原来他们两夫妇也是因为多年未见南霁云,现在军情紧急,特地赶到九原,想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卫越碰见他们,将南霁云所遭遇的事情和他们一说,段珪璋与夏家有极深厚的交情,听说冷雪梅、夏凌霜雨母女给人劫走,哪有不着急之理,于是便和卫越一道,都到龙眠谷来。
卫越是丐帮的长老,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特别灵通。龙眠谷中也有丐帮的弟子。卫越一到龙眠谷,便查探得那日王龙客将夏凌霜劫到谷中的详情,知道了夏凌霜确实是在王家,于是便和段珪璋夫妇定下计策,由段珪璋夫妇光明正大的登门索人,卫越则在王家暗中搜查。
正巧夏凌霜眼下了解药,本身功力已经恢复,她正要出去寻王龙客算帐,便碰见卫越。这时段珪璋夫妇已经在外边恶斗,他们顺理成章的当然便都出来助阵。
夏凌霜一冲出来,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二话不说,唰的一声,便向王龙客刺去!
王龙客叫道:“夏姑娘,你——”夏凌霜斥道:“我怎么?我还没有给你害死!”只听得嗤的一声,王龙客的衣襟已给她一剑穿过!王龙客又惊又气,挥扇遮拦,夏凌霜的武功本来比他稍胜一筹,这时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出剑更为狠辣,招招都是杀手!王龙客挡了几招,惊慌气急之下,一个疏神,只听得“唰”的一声,王龙客又中了一剑,刚才那一剑仅是穿过衣襟,这一剑却正中胸口,幸而他立即弯腰后仰,使用“铁板桥”的功夫化解,但虽然如此,胸口亦已给剑锋划破,鲜血淋漓,沁红了衣裳!
夏凌霜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怒声斥道:“无耻贼人,今日你罪贯满盈,还想逃命么?”话声未了,剑招续发,“唰”的一招“白虹贯日”,剑光疾吐,直指王龙客的咽喉。
眼看王龙客就要毙命在她剑下,斜刺里忽地一柄长剑Сhā来,刚好Сhā在他们两人当中,夏凌霜一看,却原来是王燕羽,只见她双眸泪泫,愁锁眉尖,满脸惊怕羞愧而又带着恳求的神情。夏凌霜不忍伤她,剑势稍缓,王龙客趁此时机,连忙逃走。
王伯通认得疯丐卫越,大惊叫道:“卫老大,我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故与我为仇?”卫越哈哈笑道:“王伯通,你也知道害怕了么?不错,你做了绿林盟主这么多年,老叫化从来没有找过你的碴儿,可是你如今与安禄山兴兵作乱,荼毒生灵,老叫化可不能不管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老叫化今日是要来Сhā手,但你却不必担心我来杀你,杀你的另有其人!”
卫越口中说话,手底却是毫不放松,只见他一个照面,就把王伯通两个得力的头目抓了起来,笑道:“我不杀老贼,也得杀两个小贼来解解恨!”那两个头目被他抓着了琵琶骨,痛彻心肺,杀猪般的大叫饶命,卫越将他们提了起来,旋风一舞,忽地笑道:“姑念你们只是从犯,好,就饶了你们吧!”双臂一振,将那两个大头目掷出门外。那两人的琵琶骨给他捏碎,虽得保全性命,武功却已废掉,再也不能为恶了。
卫越与夏凌霜双双杀到,盗党阵脚大乱,窦线娘一声叱咤,缅刀朝着屠龙面门一晃,引开他的眼神,左手的金弓却疾的朝着褚遂拨去,这一招方是实招。褚遂仗着小擒拿手的功夫,这时正使到一招“拨云见日”,双掌成环,来扣窦线娘的手腕,哪料窦线娘将计就计,佯攻屠刚,等于卖个破绽,让他欺近身前,猛地反弓一拨,褚遂的手指正好触及她的弓弦,登时被弓弦拉断了中指,十指连心,痛得他狂呼疾退。
这时王龙客已逃得无影无踪,窦线娘眼光一瞥,发现了王燕羽,记起了杀兄之恨,立即向她奔来。夏凌霜连忙叫道:“段婶婶,这个小女贼交给我好啦!”
王伯通喝道:“好个撒拨的恶婆娘,谁给我将她擒下,重重有赏!”窦线娘大怒道:“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算帐哩!”心中想道:“杀我哥哥的虽是他的女儿,但罪魁祸首,却实在是这老贼!”同时,又见到夏凌霜已与王燕羽交锋,便转移了目标,迳向王伯通那边杀去!
夏凌霜感激王燕羽赠药之恩,有心相护,见窦练娘已转了方向,向王伯通杀去,便作势佯攻,欺近她的身前,低声说道:“王姑娘!你快快走了吧!”
王伯通手下见窦线娘来势凶猛,只得拼死上前,全力抵挡,窦线娘弓打刀劈,锐不可当,刹眼之间,连伤了五个头目。就要杀到王伯通跟前。
王燕羽忽地虚晃一招,抽身便退,夏凌霜只道她已听从动告,不料她飞身疾掠,却是挥剑向窦线娘杀去。
夏凌霜眉头一皱,心道:“我不能因你一人之故,便放过了王家老贼。”她足尖一点,仿如流星赶月,抢先一步,拦住了王燕羽。
王燕羽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夏姑娘,你迫得我没法子啦!”青钢剑扬空一闪,剑光疾吐,抖出七朵剑花,连袭夏凌霜七处|茓道。要知她为了父女之情,怎忍见王伯通为窦线娘所杀?因此只得使出凌厉无前的剑法。不过她的用意仅在迫夏凌霜让开,剑招虽然凌厉,分寸之间,却拿捏得非常准确,每一招都未曾用实。
哪知夏凌霜也抱着同样心思,双剑相交,但听得一片叮咣声响,刹眼之间,两柄青钢剑已接触了七下。两人用的都是上乘剑法,本领也不相上下,夏凌霜的内力稍胜一筹,她展开了游身缠斗的剑法,就是不放王燕羽过去,王燕羽无可奈何。
卫越打得性起,大声笑道:“我再摔几个小贼玩玩,哈哈,真是有趣得紧!”他是出了名的“疯丐”,就像猫捉老鼠一般,将那些头目捉来戏要,或者打一下耳光,或者揪一把头发,戏耍够了,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摔出去。
那个番僧见众人都似乎惧怕这个疯丐,大为不忿,心中想道:“将人摔倒,不过是恃着几斤气力,有何稀奇?我不信他的气力胜得过我。”他刚才败在段珪璋手下,有心挽回面子,与这疯丐较量较量。
卫越刚刚摔倒了第七个头目,忽听得呼的一声,只见一根碗口般大的禅杖向他搂头打下,卫越哈哈笑道:“好一根禅杖,好一个蛮牛。”伸手一抓,竟然凭着一双空手,将禅杖牢牢抓实,
那番僧动弹不得,大吃一惊,卫越笑道:“好,你也算得是有几分本领的了!”陡地喝道:“撒手!”使出了“隔物传功”的内家真力,那番僧忽地感到一股大力直撞胸口,果然应声撒手,连连后退!
卫越夺过了禅杖,在手中掂了一下,哈哈笑道:“份量倒是不轻,只是中看不中用,作打狗棒也嫌笨重!”笑声一收,便将禅杖往地下一Сhā,那根禅杖登时没得无影无踪。
那番僧跄跄踉踉的连退几步,幸而未曾跌倒,见状大惊,“中原的武林人物果然厉害,这个叫化子的本领比刚才那个南蛮子还高!罢了,罢了,我还在此地作什么?”他挤开众人,夺门而走,连夜逃回范阳。
窦线娘正要杀到王伯通身前,忽听得号角大呜,脚步声呼喝声闹成一片。原来龙眠谷要办喜事,连日来到了不少绿林人物和龙眠谷属下的各处寨主,王龙客刚才逃了出去,便响起警号,召集这些人前来助战。同时,王燕羽所训练的那队挠钩手也到来了。
这班绿林人物,武功虽然亦非上乘之选,但却要比王伯通的一些小头目强得多,这班帮手一到,又把窦线娘包围起来。
那队挠钩手更其厉害,十几柄长钩,忽伸忽缩,神出鬼没,专勾敌方的双脚。卫越皱了皱眉,说道:“老叫化子可是不喜欢和娘儿们打架。”他随手将两个小头目抓到手中,当作盾牌,挠钩手不敢向他勾去。
段珪璋见妻子又陷重围,陡地一声大喝。宝剑一荡一圈,与他正面对敌的是日月轮屠龙,他的日月轮本来是克制刀剑的,但却怎禁得段珪璋这精妙而又狠辣的剑法,段珪璋一剑从月轮中心Сhā进,一翻一绞,轮齿全部断了,屠龙心寒胆战,急急忙忙弃轮而逃。
那队挠钩手扇形散开,十几柄长钩都向段珪璋勾来,哪知段珪璋使的是把宝剑,削铁如泥,剑光霍霍展开,登时响起了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十几柄挠钩断折了一半以上。段珪璋喝道:“我宝剑不杀女流之辈,你们也休得助纣为虐!”
夫妻二人再次会合,不消多久,又杀开了一条血路。王伯通大为丧气,想不到铁桶般的龙眠谷竟给他们几个人闹得天翻地覆,欲待逃走,却又碍着绿林盟主的身份,要是弃众而逃,以后还有何颜面统驭部下?
王伯通正在踌躇,忽听得钟声四起,震耳欲聋,龙眠谷布防严密,各处险隘所在,都设有了望哨,安有警钟,一发现敌踪,便即鸣钟告警,如今钟声四起,那即是说敌人已不只一路,而今从四面八方窜进龙眠谷来了!王伯通这一惊非同小可,就在此时,只见一个手执红旗的头目,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那头目大叫道:“赛主,不好了,敌人已杀过了龙眼岗了!”龙眼岗是龙眠谷的心腹之地,离此不过数里路程,王伯通心内吃惊,故作镇定,问道:“何方人马?人数若干?”那头目道:“黑夜之中,不知来历,到处都现敌踪,也不知多少!”
王伯通大怒骂道:“龙眠谷里里外外,有十八重防卫,敌人怎能一下子杀到了龙眼岗来?想必是敌方派了几个夜行人前来捣乱,最多也不过是零星小股,你虚张声势,造谣惑众,敢情是敌人的奸细么?”忽地拔出金刀,一刀将那报讯的头目杀掉,这小头目是王伯通的亲近人,他何尝不知道他所说的乃是实情,只因要安定人心,故此只得将他冤枉杀了。
王伯通喊道:“大家不必慌乱,边战边走,都退到外边去。与大队会合之后,再消灭敌人。”此言一出,由王伯通领先,所有盗党,都纷纷夺门奔逃。
王伯通的心腹手下仍然拼死堵住段珪璋夫妇,不让他追上王伯通。夏凌霜也紧紧缠着王燕羽,双方边打边走,混战之中,忽见有两个人飞一般的跑来,其中一人大叫道:“凌霜,凌霜!是你么?我是霁云!”
来的这两个人正是南霁云和铁摩勒。原来韩湛熟悉龙眠谷地形,有一条秘道,是王伯通也不知道的,他们分兵的路,一路从正面进攻,一路则从秘道进兵,绕过了各处险隘所在,然后再分成许多小股,从背面偷袭,拔除了王伯通设在险隘所在的关卡,里应外合,从四面八方杀来!
南、铁二人率领的一股,都是轻功有些根底的金鸡岭头目,他们从秘道Сhā进,因此,一下子便到了龙眠谷的心腹地带,南霁云急不可待,先和铁摩勒赶了到来,正好赶上了这一场混战。
夏凌霜大喜道:“你来了!”这刹那间,她眼中只有南霁云一人,连王燕羽也不管了。南霁云道:“不只是我,金鸡岭好汉全部来了!”一双情侣,劫后重逢,当真是恍如隔世。夏凌霜与他执手相看,禁不住珠泪滴下。
王燕羽早已趁此时机跑掉,夏凌霜猛地惊醒,说道:“霁云,段大侠他们都来了,你快去帮他们厮杀!”
段珪璋一声长啸,展开了“乱披风”的剑法,剑光倏的铺开,一口剑就似化成了数十百口,将近身的敌人全都裹住,叫道:“线妹,不可让那老贼跑了!”
窦线娘有丈夫替她挡住了围攻的敌人,便抽身冲了出来,远远看见王伯通在前头奔跑,她弹弓一拽,立即用连珠弹向王伯通打去!
忽听得叮叮之声,恍如繁弦急奏,窦线娘的连珠弹尚未射到王伯通身前,突然间,却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暗器,将窦线娘的连珠弹全都打落!
窦线娘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想不到这老贼手下,还有如此能人!”窦线娘是暗器的大行家,听那声音,便知道对方用的是梅花针或透骨针之类的细小暗器,居然能把她的金弹碰落,而且用的也是“天女散花”的手法,每一枚都撞个正着,这人使暗器的功力和准头,最少已是与她不相上下。
窦线娘叫道:“摩勒,快来,老贼在这边!”铁摩勒正要替义父报仇,一发现了他的踪迹,立即运剑如风,赶杀过去。他气力沉雄,剑法精妙,王伯通的心腹死土抵挡段珪璋夫妇尚嫌不够,剩下的一些人,怎禁得起铁摩勒的猛斫狂冲,不消片刻便给他追上了王伯通。
铁摩勒喝道:“还我义父的命来!”长剑一挽,一招“李广射石”,势劲力急,端的似一支离弦之箭,直刺王伯通的咽喉,王伯通怒道:“小贼敢出大言!”金刀一立,刀剑相交,咣的一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铁摩勒踏上一步,奋不顾身,又是一剑横劈过去,这一剑更是劲道十足,火花蓬飞中,王伯通抱刀急退。铁摩勒大喝一声,跑步已嫌太慢,他突然跃了起来,竟如鹰隼腾空,第三剑用的便是“饿鹰扑兔”的招数,凌空向王伯通的脑门刺下!
王伯通虽是绿林之雄,但年纪老迈,怎当得铁摩勒的神力,他连接两剑,已是双臂酸麻,无力抡刀,眼看铁摩勒如鹰扑下,心里叹口气道:“悔当初听了空空儿之言,留下了这小贼的性命!”
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一声喊道:“休得伤我老父!”声到人到,比铁摩勒还快,来的正是王燕羽。
她也是凌空扑来,双剑一交,她的气力较弱,登时先跃翻了。可是铁摩勒给她一阻,王伯通又已跑开。
好个王燕羽,她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恰好拦在铁摩勒与她父亲的中间,铁摩勒正自一剑刺去,王燕羽来不及出把防御,一咬银牙,索性挺胸迎上,尖声叫道:“好狠的冤家,你就要了我的命吧!”铁摩勒心头一震,不自觉的将剑收回,幸而他的剑术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只差一发,险些就要穿过王燕羽的酥胸!
铁摩勒长剑一指,沉声说道:“王姑娘,一命换一命,我已还清了你的债了。你父亲欠我的债与你无关,请你快走,若还拦阻,可休怪我无情!”
铁摩勒和她说的是黑道上的规矩,当初王燕羽曾饶过他一次性命,如今铁摩勒也饶回她一次性命,故此铁摩勒说是已还清了她的债。不但如此,杀铁摩勒义父的本来是王燕羽,如今铁摩勒也把这个债算到她父亲头上,表示可以与她无关,这实在是十分宽大的了。
但王燕羽念着父女之情,岂肯放铁摩勒过去追杀她的父亲?而且铁摩勒说的话斩钉截铁,只讲江湖规矩,不顾两人情份,王燕羽听了,不由得又是伤心,又是气愤。
铁摩勒正要从她身旁掠过,王燕羽反手一剑,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可先杀我!”
他们两人的剑术本来不相上下,王燕羽拼命拦截,倒教铁摩勒没了法子。他几次咬了咬牙,却依然不忍施展杀手。如此一来,反给王燕羽着着进迫,处在下风。
王燕羽和铁摩勒斗了二十余招,当然也明白是铁摩勒处处让她,心中怒火稍平,有了一点甜丝丝的感觉。
南霁云不知就里,他见铁摩勒给王燕羽迫得手忙脚乱,竟似险象环生,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施展“八步赶蝉”的身法,几个起伏,便赶了到来。
南霁云是大侠身份,不愿以多为胜,当下大叫道:“师弟,你去找那老贼报仇吧,这女贼让我来打发好了。”
铁摩勒心头一震,但觉进退两难,说时迟,那时快,南霁云已是一手将他推开,陡然大喝一声,抡刀便斩。
南霁云的功力比铁摩勒又胜一筹,王燕羽横剑遮拦,刀剑相交,咣的一声,王燕羽虎口流血,青钢剑几乎脱手飞去。南霁云心里有点奇怪,想道:“这女子剑术虽然不错,铁师弟也不弱于她,怎的敌她不住?”激战中无暇细思,南霁云一刀劈一下,跟着又是一刀,王燕羽使出了浑身本领,腾挪闪展,连避了三刀,第四刀却没法闪开,又迫得硬接了一招,登时给震得倒退七八步,剑锋也损折了。
南霁云喝道:“女贼往哪里走?”身形疾起,正想趁着王燕羽立足未稳,再补一刀,便结果她的性命,忽听得铁摩勒颤声叫道:“师兄,师兄——一”南霁云回头一望,只见铁摩勒还站在那儿,一脸惶恐的神情。
南霁云怔了一怔,正自觉得铁摩勒的行动古怪,就在此时,夏凌霜亦已向这边跑来,远远就扬声叫道:“大哥,不可、不可、不可伤了她!”连说了三个“不可”,惊慌着急之情,可想而知。
南霁云的宝刀已然劈下,听得喊声,倏然收势,距离王燕羽的天灵盖不到半寸,比铁摩勒刚才那一剑还要惊险得多。王燕羽斜跃一步,忽地低声说道:“多谢南大侠手下留情,你若是要寻人的话,可到莲花峰下断魂岩一试。”
这句没头没脑的说话,听得南霁云莫名其妙。霎眼之间,夏凌霜已到了她的面前,而王燕羽也已没人人丛,连影子都不见了。
南霁云道:“霜妹,为什么你不许我伤她?”夏凌霜道:“是她救我出来的,这事慢慢再和你说。”南霁云回头一望,只见铁摩勒满面通红,也已到了他的身旁,南霁云甚为疑惑,心里想道:“王伯通的女儿为什么肯救凌霜?她救了凌霜,铁师弟又怎能知道?”他还以为铁摩勒刚才失声惊喊,也是因为王燕羽曾救了夏凌霜,故而想他刀下留人的。
这时双方已陷入大混战之中,杀声震天,到处是刀光剑影,王伯通父女都已不知去向,南霁云挥刀冲杀,接应从外面攻进来的义军,已无暇询问究竟了。
王燕羽刚刚追上父亲,忽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失。想不到在这里又碰上了你,好呀,咱们再来比划比划!这回应该可以决个胜负了吧?”迎面一彪人马杀来,为首的正是辛天雄和韩芷芬。
辛天雄抡起斫山爷,直奔王伯通;韩芷芬则挥剑直取王燕羽。她一出手使是极为凌厉的刺|茓剑法,一招之间,连袭王燕羽七处|茓道。
王燕羽和她本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但此时此际,一来她已厮杀了半夜,二来她要保护父亲突围,哪里还有心情恋战?
交手数招,韩芷芬笑道:“王姐姐,你怎的便怯战了?”剑光一展,蓦地一招“玉女投梭”,剑锋直指王燕羽胸口的“魂门|茓”,王燕羽气力不佳,已来不及回剑防御,忽听得“铮”的一声,不知从哪里窜来了一个蒙面人,动作快到了极点,双指一弹,便把韩芷芬的长剑弹开,拉了上燕羽便跑!
王燕羽道:“你是谁?”那蒙面人一声不响,只是向前疾跑,王燕羽跟着他,只见正是向着自己父亲那边跑去。
王伯通与辛天雄拼死恶战,正到了吃紧的关头,那蒙面人如飞奔至,恰值辛天雄一斧劈下,蒙面人挥袖一卷,辛天雄臂力沉雄,这一斧劈下,少说也有六七百斤力气,却不料给这蒙面人的衣袖一卷,便把斧头裹住,竟自动弹不得。蒙面人哈哈一笑,轻轻一拂,辛天雄跌了个仰八叉,待他跳起来时,王伯通父女和那个蒙面人都已走得无踪无影了。
这时金鸡岭的各路义军亦已杀了进来,可是龙眠谷乃是王家的老巢,谷中的喽兵都是久经训练的精壮,而且人数也远较金鸡岭攻进来的义军为多,因此,虽然是黑夜被袭,仓皇应战,但仍不至于溃不成军。有好几处地方。义军反而陷入了他们的包围之中。
铁摩勒夺了一骑快马,高举火把,在谷中纵横驰骋,高声叫道:“王家勾结胡儿,为虎作怅,罪大恶极,这样的人,怎配作绿林盟主?你们都是有血气的男儿,响当当的好汉,难道甘心听这老贼驱策,为他送死么?”
有好些本来是窦家的部属,认出了铁摩勒,登时骚动起来,纷纷叫道:“啊,铁少寨主,是你回来了!”“对,铁少寨主,你的话说得对!替王家卖命,这不是绿林义气,死了也只赢得个臭名!”“好,有你铁少寨主一句话,咱们反了王家吧!”
这么一闹,有的人放下了兵器,有的人倒戈相向,登对主客势易,愿意替王家作战的十成不到三成,义军声势大壮,追奔逐北,到处扫荡。
一场恶战,出乎意料的顺利收场,待到天明,王伯通的心腹党羽都已给赶了出去,龙眠谷全被义军占领,剩下的就只是打扫战场的工作了。
辛天雄迎上了铁摩勒,执手谢道:“铁兄弟,今次攻占龙眠谷,功劳簿上,第一笔就应该写上你的功劳。只可惜让那王家老贼跑了。我本来可以一斧头斫死他的,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龟儿子,一下子就将他救走了。”铁摩勒谦虚了几句,问了辛天雄的经过,颇为诧异,说道:“依你说来,这蒙面人的武功实不在空空儿之下,王伯通手下有此能人,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他为什么蒙着面不敢见人?而且只是救人,却未曾和我们厮杀呢?”辛天雄道:“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总之救走王伯通的就不是好人。”韩芷芬冷冷说道:“王家老贼漏网,那是因为他有能人相助,可是在此之前,那个小女贼有几次都应该丧命的,也都给她逃过了,这才叫奇怪呢!”辛天雄道:“哦,有这样的事?她又是怎么逃过的?”韩芷芬道:“黑夜之中,我看得不十分清楚。摩勒在场,你问摩勒!”
铁摩勒满面通红,说道:“那女贼武艺高强,阻她不住,被她跑了。”辛天雄见过王燕羽的本领,知她厉害,说道:“铁贤侄已是尽力而为,只怨咱们人手不够,让他们漏网。不过,咱们总算已捣毁了他们的老巢,纵然跑了王家父女,亦已无能为患了。”
当下群雄就在龙眠谷的演武厅中聚集,重新相叙。段珪璋首先向南、夏二人道贺,夏凌霜这时方有余暇,将经过向他们细说。
南霁云听得岳母尚未知下落,猛然想起了王燕羽所说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说话,便问夏凌霜道:“依你说来,王伯通的女儿倒还似乎不坏,她曾对我说道:你若是要寻人的话,可到莲花峰下断魂岩一试,莫非她所说的就是你的母亲?”夏凌霜喜道:“她当真是这样说了?晤,那就不用多问,定然是她有意向你透露他们囚禁我母亲的处所了。”
窦线娘对王家的人最为痛恨,说道:“王伯通女儿的说话你也这样相信么?提防上了敌人的当。”夏凌霜道:“段婶婶不必多虑,她苦是想害我的话,她就不会给我解药了。解药既是真的,想来这话也假不了。”当下,又把王燕羽将解药给她的时候,和她所说的话语,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大家。段珪璋夫妇越听越觉得奇怪,夏凌霜讲完之后,窦线娘问道:“南兄弟,你以前认识她的么?怎的她想你知道她是个好人?”夏凌霜代他答道:“霁云也只是那次在飞虎山上见过她,幸亏霁云所做过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要不然我可怀疑他有私情了。”南霁云想起铁摩勒刚才的神情,当王燕羽在他刀下的时候,他那惊煌的神色,心中猜到了几分。但在众人面前,他当然不方便说出来。
段珪璋道:“人有向善之心,咱们就该原谅他,扶掖他,无须再揣度他何以有这念头了。现在咱们该断定的倒是她所说的是什么地方?莲花峰这个名称,好几座名山都有。”卫越正巧走来,说道:“老叫化走过的地方最多,莲花峰断魂岩,那就只是华山的莲花峰才有。”
段珪璋心中一动,道:“西岳华山,唔,那岂不是皇甫嵩居住的地方?”卫越道:“华山很大,著名的山峰便有五个,据我所知,皇甫嵩却不是住在莲花峰的。”段珪璋沉吟半晌,说道:“夏侄女母女被掳之时,敌方的主脑人物便是皇甫嵩,如今王伯通女儿透露的消息,她又是被囚禁在华山之上,看来十九都是与皇甫嵩有关的了!”
正是:欲解疑团何处去?莲花峰下断魂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二回 胡骑已践中原地 汉帜方张细柳营
卫越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好,不管是不是皇甫嵩干的,老叫化终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待这事情了结之后,老叫化就陪你们到华山去走一遭吧。”
南霁云却多了一层烦闷。他是奉了郭子仪之命,在敌后组织义军,牵制安禄山的兵力的。那华山在陕西境内潼关之西、华阴县南,距离长安也不过数百里。要是郭子仪回师保驾的话,南霁云自可抽身前往华山,现在义军方始成立,他要想抽身,却是有点为难。
辛天雄道:“大家恶战了一夜,想来都已累了。先歇歇吧,还有什么事情,以后再作商量。”
攻下了龙眠谷,义军人人兴奋,他们分班休息,就在当日办起了庆功宴来,辛天雄等人睡到日头过午,醒来的时候,正好赴宴。
除了南、铁二人有点心事之外,其他诸人无不开怀畅饮。正自高兴,忽地有中军进来报道:“山寨里有人和一个军官快马驰来,候见寨主。”辛天雄虽然接受了敌后招付使的名义,但他的手下,仍然以寨主相称。
辛天雄一怔,问道:“来的是哪位弟兄?”中军答道:“是杜先生。”
辛天雄吃了一惊,忙道:“快请,快请!”要知中军所说的“杜先生”,即是金剑青囊杜百英,他是以客卿的身份在金鸡岭留守的,如今他亲自陪伴一个军官赶来,要不是这军官的身份特别重要,那就是山寨又有了意外之事了。
只见杜百英满面风尘,匆匆赶至,在他后面的是个熊腰虎背、相貌威武的军官,辛天雄顾不得招待客人,先自问道:“可是寨中出了什么事情?”他话未说完,只听得南霁云和段圭璋已在同声叫道:“雷师弟!”“雷贤弟!”铁摩勒也慌忙站起来道:“是雷师兄么?”
杜百英道:“山寨无事,是这位雷大侠有事要见他的师兄。”原来这个军官正是磨镜老人的第二个徒弟雷万春。
雷万春在睢阳太守张巡那儿任职,铁摩勒还未曾和他见过面,当下独自另行了拜见师兄之礼。雷万春道:“你们都在这里,那好极了。南师兄、铁师弟,我正有话要和你们说。”
段珪璋老于世故,猜想雷万春在军情紧急的时候赶来,定非无故,只恐他们不便在人前说话,便道:“你们师兄弟进后堂去叙叙话,雷大侠歇息过后,再来喝酒。”富万春也不客气,拱手便道:“如此,暂且少陪。”在他豪迈的神态之中,竟是显得有几分烦忧焦躁。
杜百英使了个眼色,说道:“辛大哥,你不必客气,咱们是熟朋友了,酒我自己会喝,不用你费神招呼。”辛天雄会意,知道雷万春此来,定是有要事相商,杜百英叫他不必招呼自己,那就是示意要他去招待雷万春。辛天雄笑道:“对,雷二哥初到,我做主人的可不能太简慢了,待我带路吧。”
进了密室,南霁云问道:“雷师弟,军情是否又生变化了?”雷万春沉声说道:“潼关失守,哥舒翰已经降贼,贼兵正自指向长安!”
这一惊非同小可,南霁云叫起来道:“哥舒翰是朝廷最重用的大将,身受国恩,怎的也降了安贼?”
雷万春道:“说来都是与杨国忠有关。杨国忠与哥舒翰素来不睦,哥舒翰屯军潼关,按兵不动,安贼本来无法攻破,杨国忠害怕他拥兵自雄,将对自己不利,启奉皇上,遣催哥舒翰进兵恢复陕洛。哥舒翰飞章奏道:“我兵踞险,利于坚守,况贼残虐,失众民心,势已日整,因而乘之,可以不战而自戢。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姑待之。’郭令公也曾上言:“即欲出兵,亦当先引兵北攻范阳,覆其巢|茓,潼关大兵,屏障长安,惟宜固守,不宜轻出。’无奈杨国忠疑忌已深,力持进战,皇上听信他的话,连遣中使,往来不绝的催哥舒翰出战。哥舒翰无可奈何,奉了圣旨,只好引兵出关。哪知安贼已预有埋伏,引官军追到险要之处,突然数路合围,又用几百乘草车,纵火焚烧,直冲官军大营。结果潼关的二十万人马,溃不成军,逃回关西驿中的不过八千人。哥舒翰的本钱没了,一气之下,竟然就投降了安禄山,声言要借安禄山之力,杀杨国忠报仇。”
南霁云叹息道:“哥舒翰本来是个将材,可惜被杨国忠逼反了。咳,这也是朝廷久疏兵备,边疆重责,一向付诸以番人为主的边军之故。如此一来,只怕局势更难收拾了。”
雷万春道:“皇上打算逃避西蜀,由太子做兵马大元帅,郭令公做副元帅,此事尚未曾发表。我这次飞骑到来,正是奉了张、郭二公之命,要和南师兄、铁师弟商量一件事情。”南霁云道:“什么事情?”雷万春道:“这是与皇上逃难的事情有关的。”铁摩勒诧道:“皇帝老儿走难与我有何相干?”雷万春笑道:“你们两位,谁愿意做护驾将军,跟随皇上到西蜀去。这是郭令公的书信,你们请看!”
南、铁二人读了这封信,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以及雷万春此来的缘故。
原来在安绿山之乱起后,睢阳太守张巡也升任了雍丘防御使,但他责任加重了,兵力便嫌不足,兼之又缺乏粮草,因此便派出雷万春到长安向朝廷请求增兵拨粮。
雷万春到长安的时候,正值潼关失守,朝野震动,玄宗计划西迁的时候。人心惶惶,京城已陷于混乱的状态,皇帝都只顾自己逃难了,哪里还有兵可调、有粮可拨?
玄宗在承平的时候耽于逸乐,但还不是十分昏庸的皇帝,在危急的时候,还能够重用郭子仪、张巡等有才能的将领。也正因为他要倚重郭、张等人替他保住江山,作为张巡使者的雷万春才得到他的召见。
召见之时,秦襄、尉迟北二人也在一旁伺候。玄宗先讲了朝廷的困难,然后用一番好言抚慰,增兵拨粮之事,那是不用提了。非但如此,他还向张巡和郭子仪要人。因为他逃难的时候,需要有本领的心腹武士保驾,急切之间,无处可寻,他素来知道张、郭二人手下,颇有能人,而难得这两人又是忠心耿耿,他们保荐来的武士一定可靠。
当时秦襄和尉迟北向玄宗献议,本来便要把雷万春留下的,雷万春哪肯离开危险中的睢阳。最后是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由雷万春接了圣旨,转谕郭子仪和张巡,尽速选拔可靠的武士前来长安,若是无人可选,便要调雷万春来作御前侍卫。
其时,睢阳四面都是敌兵,形势危急之极,雷万春回到睢阳,和张巡商议之后,睢阳实在是无人可调,于是雷万春再到九原,一面请郭子仪发兵援救,一面传达圣旨。
郭子仪这封信便是讲这两件事情,他的兵力虽较张巡雄厚,但是他所要防御的地区也比张巡广大得多,因此兵力也嫌不够。当下,他除了尽力抽调出一支援军之外,还想到一个计策,因为潼关失守之后,得以安全逃回后方的军队,十停不到一停,散在潼关周围的散兵游勇甚多,他计划派一个得力的将官去将这些溃军重组起来。他希望南霁云替他执行这个计划,铁摩勒则到长安听候皇帝任用。
铁摩勒读了这信,叫道:“皇帝老儿逃难,与我何干?只有他的命才值钱吗?哼,哼,我不愿去!”
南霁云道:“那么,你去潼关如何?”铁摩勒道:“这,我更不行了,我自问没有大将之材,也不耐烦和官兵打交道。”
雷万春道:“可是这两件事情定得有人去做,你不愿去长安,可不令郭、张二公为难了吗?”
铁摩勒想了一想,说道:“我知道比较起来,还是去作御前侍卫责任最轻,只是我不服气给皇帝老儿作保镖。”
南霁云笑道:“我们对皇帝老儿也并无好感,可是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恨安禄山多些,还是恨皇帝多些?”
铁摩勒道:“这怎能相比?安禄山率胡兵人寇,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把咱们汉人看得鸡犬不如,皇帝虽然可恼,到底还是咱们汉人,而且也尚不至于像安禄山这样凶暴。”
南霁云道:“你知道这个道理就行了,你此去不是给皇帝做私人的保镖,而是给老百姓作保镖。试想,假若是皇帝给暗杀了,这乱子岂不是更难收拾了?老百姓所受的灾难岂不是要更多更久了?所以,应当为大局着想。”
铁摩勒想了一会,说道:“师兄,你说得很有道理,好,我依你便是。”
铁摩勒虽然给他师兄说服,心中总是有点不乐。庆功宴散后,他找着了韩芷芬,两人同到梅花林里,韩芷芬笑道:“你怎的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恼了我了?”
铁摩勒叹口气道:“我恼你作甚么?咱们只怕要暂时分手了。南师兄要我到长安去。”当下将这件事情就给韩芷芬知道。
韩芷芬听了,又是忧愁,又是欢喜。忧愁的是这一分手,不知何时方能再见;欢喜的是铁摩勒为着与自己分离而烦恼,又这样着急的来告诉自己,显然是已把她当作知心的人。
两人的手不知不觉的相握起来,韩芷芬道:“你不要难过,你去作御前侍卫,我当然不能跟着你。但是我会等待你回来的。待乱事平定之后,我想,你当然不会再做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的。”
铁摩勒当然懂得她说的“等待”是什么意思,登时心里甜丝丝的,紧握住韩芷芬的手说道:“芬妹,你待我真好。”
韩芷芬忽地面色一端,说道:“还有待你更好的人呢,只怕你见了她就忘了我了!”
铁摩勒道:“唉,你怎么老是不放心?”韩芷芬满面通红,摔开了铁摩勒的手说道:“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嗯,要不是你感激她对你好,怎的你日间将她放了?”
铁摩勒道:“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真的恼了!我只是按照江湖规矩,还清她的债罢了。她有一次可以杀我而不杀我,所以我也绕过她一次。以后倘若再有山水相逢,那就是仇人对待了。这话,我已经对你说过许多次了,怎的你还不相信我?”
韩芷芬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但她见铁摩勒着恼,不由得便软了下来,当下笑道:“我是和你闹着玩的,你怎的认起真来了。好啦,我知道你是个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受仇人女儿的迷惑,这好了吧?”
她这几句话实是要把铁摩勒再钉紧一步,话语中仍是透露着不放心的意思,铁摩勒自是听得出来。铁摩勒叹口气道:“你看,夏姑娘对我师兄是如何信任无猜,你要像她那样,那就好了!”
韩芷芬登时又羞得满面通红,嗔道:“你真的胡说八道,怎能将我们与他们相比?”
话犹未了,忽听得“噗嗤”一声,夏凌霜分开梅枝,走了出来,笑道:“你这两小口子,怎的在背后说起我来了?什么他们我们的,哎,说得可真亲热啊!看来,可用不着我这个媒人了!”
韩芷芬道:“夏姐姐,你也来欺负我?”夏凌霜一把拉着了她,笑道:“给你做媒,怎么是欺负你了,说正经的,你们既然是彼此相爱,趁早办了喜事吧!就和我们同一天好不好?”
铁摩勒又羞又喜,说道:“你和南师兄已定好了婚期了么?怎的不早告诉我?”夏凌霜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么、?如今就看你的了!”
铁摩勒道:“嫂子,你是开玩笑了,我怎能像你们那样,无牵无挂的说成婚就成婚了。”夏凌霜大笑道:“好,好,好!这么说,你们是已经说好了要成婚的咯!差的就只是日期的问题了,是么?”
铁摩勒此言一出,方知说错了话,只见韩芷芬眼波一横,似喜还嗔,嘴唇开阔,好像是要骂他,却没有骂出来。铁摩勒羞臊得无地自容,转身便要逃跑。
忽地一声咳嗽,有个人走出来将铁摩勒拉住。这个人是段珪璋。
段珪璋道:“摩勒,男婚女嫁,是人生必经之事,害什么羞?夏姑娘说得不错,我们现在是和你说正经事儿。”
段珪璋是铁摩勒长辈,铁摩勒只好低下了头,说道:“姑丈,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段珪璋:“夏姑娘,你已问过了他们么?”
夏凌霜笑道:“他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他们已是情投意合,不必再问了。”
段珪璋微微一笑,说道:“摩勒,你的南师兄与夏姑娘已定好明日成婚。我们的意思,你们既是情投意合,两桩喜事就同一天办了吧!”
铁摩勒低下了头,讷讷说道:“这,这,这——”眼睛偷偷望向韩芷芬,韩芷芬面红耳赤,低声悦道:“这个,可不能由我作主。”
段珪璋哈哈笑道:“我们正是受令尊之托,来作大媒的。夏姑娘是女家煤人,我算是男家的媒人又兼主婚人。”原来韩湛早已知道女儿心意,所以想在铁摩勒未去长安之前,趁早完了女儿心愿。
韩芷芬粉颈低垂,不再说话。铁摩勒却道:“多谢老伯的美意,多谢姑丈的玉成,只是,只是——”
夏凌霜笑道:“只是什么,难道你还不愿意么?”
铁摩勒是老实人,当下将心中所想直说出来道:“我只怕配韩姑娘不上,哪还有不愿意之理?只是我此次去作御前侍卫,不知何日方得归来?明日成婚,实是不宜。”
段珪璋笑道:“这个我也替你们想过了。成婚之后,夫妻立即分开,那是有点不宜。但你可以先行订婚,待乱平之后,再归来迎娶。”
铁摩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他们一对结婚,一对订婚,又正当大破龙眠谷之后,人人都是满怀高兴,喜笑颜开,人多手众,一夕之间,便把龙眠谷布置得花团锦绣,第二天便办起了喜事来。
南、夏二人经过了这场磨难,倍见恩情。美中不足的是夏凌霜的母亲不能来主持婚礼,她的安危也尚未可知。夏凌霜本想寻到母亲才结婚的,但因军情紧急,随时都可能有意外的变化,所以听从了段珪璋之劝,战乱中从权办理。
好在南霁云已奉命到渲关招集散兵游勇,可以趁此时机,到华山探个下落。段珪璋夫妇和卫越诸人也说好了和他们同去了。
铁摩勒当然也很高兴,可是不知怎的,就在订婚仪式进行的时候,王燕羽的影子却突然间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他自问对韩芷芬已是一心一意的了,却何以会突然想起王燕羽来,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只好自我解嘲,那大约是因为王燕羽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是杀他义父的仇人,在帐幕那夜,又曾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南霁云因为有些事情需要交代,须得多留数日。铁摩勒却因“君命在身”,不能延缓,在订婚后的第二天,便即离开龙眠谷赶往长安。
辛天雄等人送出谷口,韩芷芬将秦襄那匹黄骠马牵来,说道:“你要赶路,就骑了这匹马走吧。到长安后也好还给秦襄。”段珪璋、南霁云是与秦襄神交已久的朋友,当下也托铁摩勒在见到秦襄之时,替他们问好。南霁云还特别叮嘱他,叫他在皇帝跟前,不可任性使气,凡事要请教秦襄和尉迟北二人。另外,对宇文通要多加小心,着意提防。
韩芷芬走上前来,目蕴泪光,众人知趣,便与铁摩勒道别,让韩芷芬再送他一程。
他们二人刚刚订婚,便要离开,当真是临行分手,不胜依依。两人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反而默默无言。送到路口,铁摩勒道:“芬妹,你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韩芷芬深情地望着他,低声说道:“摩勒,你独自一人,须得多加保重,自己小心。”
铁摩勒强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当会料理自己,你尽可放心!”韩芷芬道:“不单是要注意身体,事事都得小心。嗯,我不多说了,你是聪明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呀……只要你时时记着有我这么一个人便好。”
铁摩勒的心跳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仍是不放心自己。当下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另外,就只记挂一件事情。”韩芷芬抬起了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什么事情?”铁摩勒沉声说道:“替我的义父报仇。”
韩芷芬舒了口气,说道:“好,你走吧。不管这场战乱还得多久,我总等你回来。”
铁摩勒飞身上马,道声“珍重”,马鞭虚打一下,那黄骠马立即放开四蹄,绝尘而去。他回过头望,一刹那间,韩芷芬的影子已自模糊而终于消失,也就在这刹那间,王燕羽的影子又突然间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路上避开敌兵,兼程赶路,仗着这匹骏马,来到潼关的时候,比铁摩勒原来的估计还早了两天。
可是到了潼关,立即便面临一个难题。潼关已是在安禄山之手,它在黄河岸边,要往长安,须得通过潼关,否则就只有设法在其他地方偷渡。可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黄河上的船都逃亡了,铁摩勒来到河边,放目一望,哪里找得到一条船只?
铁摩勒沿着河边走去,走了大半个时辰,忽见河边一棵柳树之下,系有一只小舟,铁摩勒大喜,连忙走上前去,船中舟子走出船头,不待铁摩勒开口,便连连摆手说道:“我不敢在刀口上讨生活,这生意是决计不做的了,客官,你另外去找船只吧。”
铁摩勒取出一锭金子,说道:“这个时候,你叫我到哪里去找?你渡我过去,我这锭金子就给你当作船钱。”
那舟子双眼发亮,想了一会,就道:“好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在你这锭金子的份上,我拼着性命,渡你过去吧。你这匹马也要过去吗?”铁摩勒道:“这匹马是我的脚力,当然要渡。”
铁摩勒牵马上船,船舱刚好容纳得下,那舟子摸了马背一下,那黄骠马一声长嘶,举蹄便踢,幸好铁摩勒及时将它按住。那舟子道:“这马性子好烈,不过,也真是一匹好马!”铁摩勒道:“你也懂得相马?”那舟子道:“在这江边来往的军马我看得多了,可没有一匹比得上尊驾的坐骑。”
说话之间,舟子已解开了系舟的绳索,向下游划去,铁摩勒是第一次渡过黄河,抬头一望,但见浊浪滔滔,水连天野,想起了祖逖中流击揖,誓复中原的故事,不禁浩然长啸!
那舟子忽地问道:“客官,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你为什么还独自出门,而且是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偷渡?”
铁摩勒留神观察他的眼色,见他目光灼灼的注视那匹宝马,心中想道:“你若是心怀不轨,那就是自讨苦吃了。”索性坦直地告诉他道:“我是朝廷的军官,队伍失散,要赶回去归队的。怎么,你害怕了吗?”
那舟子道:“原来如此。大人一片忠心,令人可敬。莫说还有金子给我,就是没有,小人也要拼着性命,渡你过去。”
铁库勒见他神色自如,疑心顿起,想道:“河边只有他这只小船,初时他作出那等害怕的模样,现在却又是这等说法,若非真的贪财,那就是其中有诈。”他暗暗摸出一枚铜钱,扣在掌心,只待那舟子一有异动,立即就用钱骠将他制服。
那舟子的本领倒真不错,双浆使开,小舟如矢,黄昏时分,就到了对岸一处无人所在,那舟子道:“大人请上岸吧,多蒙厚赐,不必再加付船钱了。”话中有话,竟似已窥破了他掌中另扣有铜钱似的。
铁摩勒面上一红,心道:“莫非这舟子也是个风尘中的侠义人物?若然,那倒是我多疑了。”
若在平时,铁摩勒定要和他多攀谈几句,但此际他急着赶路,拱手向那舟子道谢之后,便即登程。背后还隐约听得那舟子啧啧赞道:“真是一匹宝马!”
铁摩勒趁着天黑,绕过潼关,进人了官军驻守的地区方始歇息,第二大一早,继续兼程赶路。当天晚上,便到了华阴。
华山便是在华阴县的南边,铁摩勒到了华明,不禁想起了南霁云他们计划到华山救人之事。他这次仗着马快,到了华阴,比原先的预期还早了两天,华阴离长安不过二百多里,以他这匹马的脚力,明日再兼程赶路,大约午后就可以到达长安了。因此铁摩勒也曾动过念头,想到华山一探,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感到自己孤单一人,若然有失,反而误了大事,终于还是把念头打消了。
这晚,他在城中一间客店住宿。将近天亮的时分,忽听得他那匹黄骠马大声嘶叫,铁摩勒吃了一惊,慌忙赶到马厩去看,亮起火折,见那匹马好好的还在马厩之中,再往外面察看,地上并无足印,铁摩勒起了疑云,心中想道:“看来不像是有偷马贼来过,却怎的它好端端的嘶鸣起来?”
这时,东方已经发白,坐骑既然没有失去,铁摩勒也就不再查究了。当下他结了店钱,便即策马登程。
哪料走了一程,这匹宝马竟然大失常态,端起气来,越走越慢,铁摩勒大为奇怪,下马察看,只见那匹马双眼无神,口吐白沫,向着他摇头摆脑,声声嘶叫,如发悲鸣。
铁摩勒好生奇怪,心里想道:“这匹马神骏非凡,昨天还是好好的。昨晚又已吃饱了草料,今天才不过走了十多里路,怎的累坏?”
正自手足无措,对面走来了一个过路客人,到了他的眼前,忽地停下脚步,连声说道:“可惜,可惜!”铁摩勒一看,只见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相貌不凡,看来好似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曾经见过?
铁摩勒拱手说道:“兄台高姓大名,因何连呼可惜?”那少年道:“小姓展,贱名元修。我是可借你这匹马!”铁摩勒连忙问道:“怎么可惜?”展元修道:“尊驾这匹宝马是万中无一的良驹,可惜患了重病,只怕过不了今日了!”
铁摩勒大惊,忙道:“听见台之言,既然能一眼看出它患有重病,定然懂得医术,不知兄台叫能替它医治么?若蒙援手,小弟定当重报!”
那展元修双眼一翻,冷冷说道:“兄台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了,若是再提重报二字,小弟立即走开。”
铁摩勒面红耳赤,拱手赔罪道:“兄台原来是侠义中人,小弟失言,尚望恕过。请见台看在这匹马难得的份上,替它医治。”
展元修笑道:“这样说就对了。在下不懂什么侠义不侠义,只是平生爱马如命,实是不愿见这良驹死去。”
当下他就按着那匹黄骠马,在马腹上贴耳听了一会,那匹马又发出两声长嘶,还举起蹄想踢他,铁摩勒忙喝道:“他给你治病,你怎的不知好歹!”那匹马不知是听懂主人的话还是无力踢人,终于放下蹄子,服服贴贴的由他诊治。
展元修皱起双眉,说道:“它患的病很重,我也不知能不能治?姑且一试。”当下取出一管银针,管内满贮绿色的药水,在马腹上Сhā了进去,过了一会。展元修将银针拔出,拍一拍马背道:“起来!”
说也奇怪,当真是药到病除,那匹马应声而起,可是它对展元修却似又害怕又愤怒的样子,扭头避开了他,四蹄在地上乱踢,踢得沙飞石走。
铁摩勒大喜道:“兄台真是妙手神医,小弟无以为报,只有说声多谢了。”
展元修道:“你现在多谢还嫌早了一点,你骑它走路,走出十里之外,若是仍然无事,那就是它的病已好了。若然有甚不妥,你牵它回来,我在路上等你,再给你想个办法。”
铁摩勒见那匹马精神抖擞,说道:“它已恢复了常态,想必不会再有不妥了吧?”当下再次拱手称谢,跨上马背,只见展元修却在他后面连连摇头。
果然走了不到十里,那黄骠马又口吐白泡,喘起气来,和刚才的病态一模一样、铁摩勒慌忙下马,依着那少年的吩咐,牵着黄骠马向回头路走。
走了一会,远远已看见展元修向他跑来,说道:“果然又有不妥了吧?幸亏我不敢走开。”铁摩勒心中一动,想道:“他既然早已诊断出来,何以又要我试跑十里路程,让这马多受痛苦?哎,莫非他是怕我不相信他的医术,故意显显本领,好叫我五体投地的佩服他?”
铁摩勒虽然心胸坦率,却也是个老江湖了,想到此处,反而怀疑起来。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匹马病重垂危,决不能弃它不顾,不管这少年用心如何,也只好信赖于他,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铁摩勒心里怀疑,神色上却没有显露,他将那匹黄骠马牵到展元修的面前,说道:“兄台所料不差,它走了十里果然便走不动了。还望兄台设法救它一命。”
展元修道:“它的病已不是我所能治的了,不过,我还有个师父,他医马的本领当然比我高明十倍,……哎,我还没有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铁摩勒报了姓氏,却捏了一个假名,展元修续道:“铁兄,你若没有紧急之事,就请牵了这匹坐骑,随我同见家师如何?”
铁摩勒正是要赶往长安,可是他又实在舍不得这匹宝马,心中想道:“我已多赶了两天路程,就为这匹马再耽搁一两天,那也应当。要不然,我到了长安,如何向秦襄交代?”又想道:“此人虽是可疑,但我与他素不相识,未必他便要暗害我?何况我有一身武功,又何须惧怕于他?反正这匹马是要死的了,不如听他的话,试他一试。”
铁摩勒打定了主意,便说道:“若得尊师赐药救它,那是最好不过。就请展兄带引,同往谒见尊师吧。”
展元修再替那匹马刺了一针,那匹马略见好转,却远不如刚才的精神抖擞,而且好像对展元修更为惧怕,它挨着铁摩勒;时不时发出异样的嘶鸣。铁摩勒只当它是被银针刺体,因此才怕了展元修,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会,只见一座大山矗立前面。铁摩勒心中一凛,问道:“尊师是住在华山之中么?”
展元修道:“正是。他厌恶尘俗,在华山中过隐士的生涯已有十多年了。”
铁摩勒望见华山,不由得想起了“西岳神龙”皇甫嵩,又想起了王燕羽对南霁云所说的,夏凌霜的母亲可能也是被囚禁在华山的某处,不觉心意踌躇,脚步不前。
展元修道:“家师虽是住在华山,却是结庐在山谷之中,无须攀登危峰峻岭。”
展元修这么一说,铁摩勒登时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想道:“王燕羽说的所在是莲花峰下断魂岩,现在他的师父是住在山谷之中,显然是与这件事无关的了。”
铁摩勒牵着坐骑,随他走进山谷,山谷在两面山峰夹峙之下,虽是红日当头,谷中也是阴沉沉的令人感到寒意。
走了一会,只见一幢房屋,在山坡之上,依着山势修建,红墙绿瓦,气派不俗,屋前面还有花圃。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正在修剪花枝,见他们来到,忙跑出来迎接,喜孜孜地道:“少爷你回来了,这位可是请来的大夫?”展元修喝道:“好没规矩,在客人面前叫叫嚷嚷的,要你多管闲事么?快把这匹马牵到马厩里去,好生料理!”
铁摩勒疑云大起,心里想道:“听这丫鬟的称呼,这姓展的似乎是这里的少主人,屋内的主人应该是他的父亲,怎的他却说是他的师父?难道他的师父也就是他的父亲?”家学相传,以父亲兼任师父,事属寻常,但若是如此情形,为人子者决不会不称“家严”而称为“家师”的。另一样更令铁摩勒怀疑的是;自己来请他们医吗,那丫鬟却怎的反而把他当作了请来的医生?
展元修似乎已知道他起了疑心,笑道:“我师父一向和我同住,恰巧家中有人患病,家师今早叮嘱我到镇上去请医生,故而丫鬟有此误会。”
他越说铁摩勒越是疑心,问道:“这么说,兄台岂不是为了小弟之事,耽误了延医了?”
展元修道:“我师父深山隐居,不知外事,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镇上哪还请得到医生?铁兄你无须过意不去,我正有事奉商。请到里面去说。”
铁摩勒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有什么花样?”
展元修将他带进屋子,坐定之后,铁摩勒请见他的师父。展元修说道:“我的师父,你慢一步见也还不迟,兄台的坐骑,家师包保可以治好。只是小弟也有一件事,要请兄台相助。”
铁摩勒道:“彼此相助,份所应为,展兄请说,小弟尽力而为。”
展元修道:“那丫鬟虽是误会,但小弟也正有此意。想请铁兄给我的师妹治病。”
铁摩勒怔了一怔,说道:“我可是完全不懂医术的呀!”展元修道:“别的病铁兄也许不能医,敝师妹的病铁兄定能医治,要不然我也不会请你来了。”
铁摩勒惊疑不定:“莫非他们是黑道中人,受了敌人所伤?若然如此,金疮药我倒还有。”
展元修道:“能不能治,铁兄,你先看看再说吧!”
铁摩勒想了一想,说道:“好吧,我姑且看看,要是内伤,我就不能医了。”
展元修在前引路,经过了曲院回廊,到了那位小姐的厅房,展元修轻轻将房门推开半扇,说道:“铁兄,你悄悄走进去吧!”
铁摩勒从那半开的房门,先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一望进去,登时大吃一惊!
正是:情场无计相回避,今日冤家又聚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三回 情债难偿愁脉脉 相思未了恨绵绵
只见里面绣榻横陈,珠帘半卷,一个女子卧在床上,脸朝外向,星眸紧闭,带着病容,这女子正是王燕羽!
铁摩勒吃了一惊,转身便跑,忽觉劲风飒然,展元修的手指已摸上了他肩背,沉声说道:“铁兄,你不能跑!”
铁摩勒沉肩缩背,用了一招“霸王卸甲”,消去了他那一按之力,喝道:“你诱我到此,意欲何为?”
展元修如影随形,紧迫不舍,铁摩勒逃至中庭,展元修已抢快一步,堵住了门户,说道:“不错,是我诱骗铁兄,但却并无恶意,确确实实是想请你为我的师妹治病!”
铁摩勒一掌劈去,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厮分明是王伯通的党羽,想来陷害于我,哼哼,我虽然落了你们的圈套,你想要我束手就擒,那却是万万不能!”
展元修用绵掌的功夫,接连化解了铁摩勒刚猛之极的连环三掌,趁着铁摩勒换招之际,托地跳出圈子,说道:“铁兄,你已经亲眼看见她了,难道你还看不出她确是生病吗?怎的你不相信我的话?”
铁摩勒与他拆了几招,蓦地想起一人,喝道:“且慢,你是不是那日在龙眠谷救出王家老贼的那个蒙面人?”
当日那蒙面人虽然只是略施身手,但所用的都是上乘招数,所以铁摩勒的印象很深,他刚才与铁摩勒对掌,其中有一招就正是当日用过的。展元修道:“好,你既然看出我的来历,那你就更应该相信我了。”铁摩勒道:“哼,哼,你这话刚好要颠倒过来,你那日舍命救出了王伯通,还说不是他的党羽?”展元修道:“老实告诉你吧,王姑娘是我的师妹,我正是因为不愿意她跟那些强盗胡混,才把她从她父亲身边拉回来的。至于救她的父亲,那完全是为了她的缘故。并非我赞同王伯通的行为。当日,我救人的经过,你也是曾见到的了。不错,我是舍命救了他们,但我可没有伤害过你们的一个人。若然我是王伯通的党羽,辛天雄还有命吗?即是你那位韩姑娘,最少也要带点伤!”
铁摩勒想起那日他在辛天雄斧底救人,和在韩芷芬剑下拉走王燕羽的情景,心想凭他的武功这确也不是虚言,对他的敌意稍稍减了一两分,说道:“好,我姑且信你的说话,信你不是王伯通的党羽。那么,王伯通这老贼现在是不是在这儿?”
展元修道:“她父亲名利之心太重,妄想借外人之力,称王称霸,我劝不动他,只好由他去了。只留下了她的女儿在这里养病。”
铁摩勒心想:“这展元修纵使不是敌人,最少也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既然劝不动王伯通,为何不将他杀了?”铁摩勒是个恩怨分明、是非清楚的硬汉子,他却不想展元修是王燕羽的师兄,怎忍杀师妹的父亲,何况其中还有一段别情?铁摩勒总是要求别人都像他一样,因此往往不肯原谅人家。
展元修见铁摩勒神色不定,又钉紧一步道:“我的话已说得清清楚楚了,你当真是见死不救么?”
铁摩勒道:“你怎的歪缠不清,我不是说过了我不会治病的么?”
展元修冷冷说道:“我不是也说过了么,别人的病你不能医,我师妹的病你一定能医。只要你见一见她,说一声:是我来了。我看她的病就会好了一半!”说话的腔调,颇有点酸溜溜的味儿。
铁摩勒满面通红,在这瞬间,王燕羽和韩芷芬的影子同时在他脑中出现,他有点可怜王燕羽的痴情,同时也想起了未婚妻子临别的叮嘱,他蓦地大声说道:“你不知道你师妹是我的仇人?休说我不会治病,就是能治,我也不会救她!”
展元修道:“我知道她曾杀了你的义父,但,她不是也曾经救过你一次性命么?”铁摩勒道:“我在龙眠谷中不杀她,已经是报了她的恩了。”展元修冷笑道:“一个人的性命,也可以像债务一般,一笔一笔的计算清楚的么?”
铁摩勒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叫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是非走不可!还我的马来!”
展元修道:“老实说,你的马是我弄坏了的,你不给我治病,你的马也绝好不了!”
铁摩勒固然舍不得这匹马,但却更怕见王燕羽,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坏蛋,以后我再和你算帐。今天,我却是宁可不要此马,也决不理你歪缠!”
展元修也生了气,峭声说道:“好呀,我好心好意地请你来,你却骂人,老实说,不是看在我师妹的份上,我才不会对你这样客气!你不肯救人,今天要走,可是万万不能!”
铁摩勒道:“你不让走,我偏要走!”展元修冷笑道:“当真要走?你就试试吧!”呼的一掌,立即劈面打来,掌势既刚猛而又飘忽,与刚才大大不同!
幸亏铁摩勒早有防备,喝声:“来得好!”猛地一个翻身,双臂内圈,用了一招“斩龙手”,向对方的预项直劈下去。两人走的都是刚猛的招式,眼看就要碰上,展元修轻轻一闪,一变而为阴柔的擒拿手法,朝他的肘尖一托,五指合拢,一拂一抓,用了招“顺手牵羊”,要把铁摩勒活拿。
铁摩勒用招太猛,一时收势不住,险险就要跌进他的怀中,只听得“嗤”的一声,铁摩勒的衣袖被撕去了一幅。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铁摩勒已是腾身掠起,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双臂箕张,严如饥鹰扑兔,掌势向他的顶门压下来!
展元修见他变招迅速,亦是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蓬”的一声,两人四掌,已是碰个正着,铁摩勒居高临下,稍占便宜,展元修使出绵掌的功夫化解,兀自跄跄踉踉的倒退三步。
可是铁摩勒也不敢乘胜追击,原来展元修的绵掌善能以柔克刚,铁摩勒双掌似打中了一团棉花似的,不由得身向前倾,几乎立足不稳。还幸展元修的绵掌功夫,也尚未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仅能卸开铁摩勒的掌力,未能及时反扑。
待到铁摩勒站稳脚步,展元修已是退而复上,展出了奇诡百变的招数,忽虚忽实,忽柔忽刚,或拍或接,或抓或拿,将七十二路擒拿手法混杂在“绵掌劈石”的招式之中,瞬息之间,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展元修的影子!
两人的功力差不多,但铁摩勒擅长的是剑术而不是掌法,对付展元修这种变化莫测的掌法,时间稍长,便感到应付为难。好在铁摩勒曾从韩芷芬那儿学会了几招韩家的点|茓手法,韩家的点|茓手法神妙无比,到了危急之时,铁摩勒便突然使用出来,教展元修也不敢过份欺身进迫。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兀自分不出胜负。不过,由于铁摩勒的点|茓法未曾学全,来来去去是那几招,仅可以在危急之时作为护身之用,因此始终是他处在下风。
正在他们斗得紧张的时候,有一个人从角门走了进来,看了一会,说道:“这小子真是倔强,就似他的坐骑一样!嗯,禀少爷,那匹黄骠马已医好了,正在大发脾气,要闯出来,我已经用大石头顶着马房了。少爷,你要不要我请、请……”
铁摩勒全神贯注的与展元修相斗,听到话声,才发现了这个人,一看,却原来就是昨日渡他过河的那个舟子。
铁摩勒恍然大悟,喝道:“原来你们乃是一伙,设下陷姘,骗我来的!”
展元修哈哈笑道:“不错,你现在才明白吗?是他通风报讯,是我将你的坐骑弄坏,这才请得你的大驾光临!你明白了也好,你试想想,我们费了如许心血,才请得阁下光临,岂能容你轻易走出此门!”
铁摩勒大怒,挥掌猛攻,展元修气定神闲的兀立不动,轻描淡写的便化解了他几招,这才转过头来笑道:“你瞧见了么,这小子虽然凶恶,料想我还有本领将他留下,你不必多事了!”
那“舟子”道:“是,是!不过,我是在想,少爷,你也实在不必费这么大气力,不如,不如……”展元修喝道:“我叫你别管你就别管,退下!”
铁摩勒听他们的对话,那“舟子”似乎是他的仆人,要请什么人出来帮忙,展元修却不允许。铁摩勒霍然一惊,心中想道:“这是在他们家中,眼前这少年我已战他不下,要是再有帮手到来,那我可真要走不得了。哼,哼,我还和他们讲什么客气?”
展元修一掌拍下,铁摩勒忽地向后跃开,嗖的一声,拔出了佩剑,喝道:“再不让路我这把剑可从不得人了!”
展元修笑道:“你还要比试一下兵刃上的功夫么?好!主随客意,一定奉陪!大驾那是定要留的!”他随手折下了一枝树枝,迎风一抖,飓的便向铁摩勒刺去!
铁摩勒大怒,立即向树枝斩下,心中想道:“你敢藐视于我,且叫你识得厉害!”哪知展元修这枝树枝,竟似灵蛇游走,刹那间就从铁摩勒的剑底钻了出来,上刺铁摩勒的双目,铁摩勒一念轻敌,几乎吃亏。
展元修那枝树枝,挥动起来,呼呼风响,劲道十足,实在不亚于一枝长剑,可是它究竟是枝树枝,眼看就要刺中铁摩勒,却给铁摩勒用衣袖排开了。
铁摩勒轻敌之心一去,登时站稳了脚步,将长剑霍霍展开,这一来便轮到展元修吃了轻敌的亏了。他因为在掌法上占了上风,对铁摩勒的本领估计不足,哪知铁摩勒本来不长于掌法而是长于剑术,若然展元修换了一把真剑,也许还可以对付,现在用的只是一枝树枝,就不免相形见绌了。
转眼间斗了三十来招,铁摩勒一剑紧似一剑,剑招催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展元修只有用腾挪闪展的功夫闪避,连招架也感到为难。正在吃紧,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燕儿梦里也念着的就是这小子吗?”
园门开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走了进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展元修那枝树枝已给铁摩勒一剑削断。
展元修退到那个老婆婆的身边,说道:“妈,正是这个小子!”那老婆婆厉声喝道:“给我站住!”
铁摩勒道:“对不起,我还要赶路。”正要闯出园门,忽见那老婆婆身形一晃,喝道:“乖乖的给我躺下来吧!”
铁摩勒见她年迈,且又双手空空,并无兵器,因此虽然迫于无奈,也只好一剑刺去,不过只用了三分力道,指向她的咽喉,用意是想把她吓退而已。
哪知这老婆婆却一声冷笑,厉声斥道:“你敢小觑我!”话声未了,长袖一挥,铁摩勒顿觉一股大力卷来,招数未曾用实,长剑己给她的衣袖卷去。咣啷一声,Сhā在假山石上,火花四溅!
铁摩勒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闪开,那老婆婆长袖再挥,铁摩勒的身法已经快极,还是躲避不开,脚跟刚刚离地,就正好给她卷住,提了起来。那老婆婆道:“不是看在你对老年人尚有点礼貌,还要叫你多吃些苦头!”衣袖一挥一送,铁摩勒在半空接连翻了三个筋斗,摔得发昏,展元修随即将他擒住,点了他的|茓道。
那老婆婆嘿嘿的冷笑几声,向铁摩勒端详了好一会子,说道:“人长得还漂亮,武功也很不错,怪不得燕儿会喜欢他。元儿,你就甘心认输了么?”
展元修道:“他的剑术是比我高明。”
那老婆婆双眼一瞪,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说的不是武功!”
展元修低下了头,道:“燕妹喜欢他,我不认输也没法子。”
那老婆婆“哼”了一声,说道:“我当年也不欢喜你的父亲,结果还不是嫁了他了。”顿了一顿,又问道:“听说这小子的义父就是给燕儿杀掉的,你知道么?”
展元修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小子咬牙切齿的始终把燕妹当作仇人,不肯给她医病。”
那老婆婆冷笑道:“天下竟有你们这样的两个傻小子!一个喜欢她的仇人;另一个却将他的敌人请来,给他所喜欢的人治病。哼,我劝你别打这个傻主意啦,干脆的把这小子杀了,断了她的念头,岂不一千二净。”说到此处,那老婆婆的手臂缓缓举了起来,说道:“姓铁的小子,你认命了吧!”
展元修大吃一惊,慌忙托着他母亲的手臂,颤声叫道:“不可!”
那老婆婆以眼一睁,淡淡说道:“除了杀他,你还有什么法子?”
展元修低下了头,现出了痛苦的神情,说道:“我不知道。不过,不过,我总是不想、不想让燕妹伤心。”
那老婆婆愠道:“大丈夫做事岂能畏首畏尾,哼,你简直不像是展龙飞的儿子!你父亲生前杀人如草,哪有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
铁摩勒心头一震,这才知道这个老婆婆乃是大魔头展龙飞的妻子,展龙飞死得早,他是被各正派的人物围攻,因而重伤致死的,那时铁摩勒还在襁褓之中。不过,他的父亲铁昆仑和他的师父磨镜老人都是参加围攻的人物之一,所以铁摩勒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并且知道他的妻子也是像他一样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在展龙飞死后,他的妻子销声匿迹,经过了这许多年,江湖上从未见过她露面,大家都以为她也早已死了,哪知道还在此间;铁摩勒知道了她的来历,不禁寒意直透心头,想道:“落在这女魔头的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铁摩勒心念未已,便听得展大娘一声喝道:“你走过一边,我替你了断!哼,你还要拦阻么?你懂不懂得,我杀这小子乃是为你!”
展大娘将她的儿子一把推开,手臂又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又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师父,你连我也杀了吧!”只见王燕羽满面惊惶焦急的神情,颤巍巍地走来,她本来就在病中,这一来更显得花容憔悴,娇怯可怜。
展大娘道:“燕儿,你竟是这样的爱这小子吗?你也来向我求情?”
王燕羽道:“我不敢向师父求情,只是想请师父成全,将我也一同杀了!”
展大娘似乎很疼惜王燕羽,听了她这番以死要胁的“求情”说话,手臂又徐徐放下,她想了一想,忽地说道:“好,我成全你的心愿。你在一旁听着,待我来问问这个小子!”
展大娘将铁摩勒拉了起来,解开了他的|茓道,阴沉沉地说道:“燕儿与你有缘,为了你,她不惜以死相救,现在就看你了,你愿不愿娶她?我今天就让你们成亲!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样?说呀!”
这刹那间,铁摩勒心情混乱之极,他面临着一个最难答复的难题!
形势摆在面前:要是他说一个“不”字,便将毙在这女魔头的铁掌之下。
铁摩勒并不怕死,可是,不知怎的,当他一触及王燕羽的目光,就禁不住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王燕羽扶着花枝,那张娇怯可怜的脸孔正盯着他,那是充满着惶恐的、期待的、焦急的而又柔情似水的目光,铁摩勒知道,要是他说一个“不”字,只怕王燕羽也会像一朵突然遭受风雨摧残的鲜花,枯萎了的!
这几年来,铁摩勒念念不忘给义父报仇,以手刃王家父女为快。经过那次帐幕之夜,王燕羽的爱意表露无遗之后,他的仇恨大部分转移到她的父亲的身上,可是对她的恨意也还未全消,他可以不杀她,但若说到要化敌为友,却是不能想象的事!
可是,铁摩勒现在对王燕羽的目光,任他是铁石的心肠,也终于动摇了。他能够把这样爱他的人当作仇人吗?他能够让这个少女像鲜花一样的枯萎吗?不,这也是不能想象的事!
铁摩勒片刻间转了无数念头,突然,另一个少女的影子在他眼前浮现,这是韩芷芬的影子,他记起了韩芷芬临别时的叮咛嘱咐,他忆起了韩芷芬含愁责备的目光,他能够对未婚的妻子忘恩负义吗?不,这也是不能想象之事!
铁摩勒咬了咬牙,避开了王燕羽的目光,终于摇了摇头,说道:“王姑娘,我感激你的好意,我又一次欠上你的债了。只是我已经有了另外的人,她也是像你一样可爱的姑娘,我不能够抛弃她,你,你把我忘记了吧!”
王燕羽痴痴地听着,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那是因为她听到铁摩勒说她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是这却是凄惨的笑容,因为她也从铁摩勒的话中,听出了他对韩芷芬的深情厚爱!甚至在死亡的阴影之下,韩芷芬在他心中的位置也难以动摇!
铁摩勒的话刚刚完毕,展大娘便冷冷说道:“燕儿,你听清楚了么?你愿意嫁他,他却不愿意娶你!他已经有了另外的人了!”
展元修叫道:“妈、妈、你、你、”他想说的是“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但在母亲的积威之下,他这样顶撞的话儿在舌头上打了几个滚还不敢说出来。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一声尖叫,王燕羽倒下去了!
展元修连忙跑过去将她扶住,展大娘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说道:“她是一时气昏了,你把她放下,你走过来!”
展元修道:“妈,你有什么吩咐?”展大娘道:“你把这把剑拔下来!”她指的是铁摩勒那把青钢剑,刚才在铁摩勒和她交手之时,给她拂落,正巧Сhā在一块假山石上的。
展元修莫名其妙,拔了下来,问道:“这又不是一把宝剑,妈要它作什么?”展大娘冷冷说道:“谁希罕他这把剑?我是要他丧在自己的兵刃上。元儿,你给我将这小子一剑杀了!”
展元修吓了一跳,咣啷声响,那把剑又跌落地上。展大娘道:“真没出息,枉你是展龙飞的儿子,连杀人都没有胆量吗?”
展元修叫道:“妈,你叫我杀别的人还可以,我就是不能杀他!”
展大娘道:“你燕妹喜欢这个小子,这小子又不愿娶她。她也应该断了念头了。还留这小子何用?好,你不肯杀他,待我来杀!”
展大娘这个“杀”字刚一出口,人已走了过来,第三次举起手掌,朝着铁摩勒的脑门击下!
展元修叫道:“杀不得,杀不得!”拦在铁摩勒身前,拼命的托着他母亲的手臂!
展大娘手臂一振,将展元修摔了一个筋斗,手掌停在离铁摩勒脑门三寸之处,“哼”了一声道:“为什么杀不得?”
展元修顾不得疼痛,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便即说道:“妈,你不能够为你的儿子想一想么?”
展大娘诧道:“我要杀这小子,正是为你设想啊!你想要燕儿做你的妻子,是吗?”展元修道:“不错,我是有这念头。”展大娘道:“着呀!那你为什么还要留着这小子在世间碍眼?杀了他岂不正是斩草除根?”
展元修道:“你看燕妹已经这样伤心,要是杀了他,只怕燕妹病情更为恶化,那却如何是好?”
展大娘道:“这小子一点也不念她的情义,她就算一时伤心,伤心过后,也会说我杀得对的!”
展元修道:“妈,你又不是不知燕妹的脾气,宁可让她自己去杀,要是咱们杀了她喜欢的人,她这一生还会理睬我吗?”
展大娘道:“依你之见如伺?放了他?”展元修道:“放了他又怕燕妹醒来之后还要见他,或者疑心咱们害了他。”
展大娘道:“好,娘就暂时把他关起来吧!待到燕儿答应做你的妻子,我再放他!”
展元修满面通红,叫道:“妈,你不能这样做,这,这,这太令我难堪了!”
展大娘冷冷一笑,随手一拂,点了铁摩勒的昏眩|茓,令他失了知觉,这才说道:“傻孩子,你以为妈当真要放这小子吗?我这不过是想燕儿嫁你。待到燕儿答应了做你的妻子,我自然有办法整治他!”
展元修打了一个寒襟,道:“妈要怎样整治他?”展大娘道:“我当着燕儿的面放他,暗地里却在他的饮食放下败血散,叫他未到长安,就要身罹重病,死在路上!”
展元修听得皮肤起栗。不错,他对铁摩勒的确是心怀妒恨,但他却是有几分傲骨的人,他不愿意用要胁的手段迫师妹嫁他,他要的是王燕羽的心,而不是王燕羽的身子。他之所以觉得“难堪”,就是因为母亲要采用这种不顾他面子的做法,可是展大娘却误会了儿子的意思。
展大娘挥了挥手,说道:“好,事情就这样定夺了。姑且让这小子多活几天!”
展元修踌躇片刻,忽地说道:“妈,我还有话说!”
展大娘道:“你还要说些什么?你不过是想要师妹做你的妻子罢了,难道你当真舍不得杀这小子么?”
展元修道:“正是我想亲手杀这小子,才解我心头之恨!妈!你将那败血散给我,待到你要放他那一天,我就用它。我要亲眼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服下毒药!”
展大娘哈哈大笑说道:“这才不愧是我的儿子!好吧!败血散这就给你!你把这小子关在地牢里,我替你料理燕儿。嗯,这次的气也真够她受了,现在尚未醒来。”
展元修抱起了铁摩勒,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妈,燕妹醒来,请你不要先和她说那些话。让我来说。”
展大娘说道:“燕儿是聪明人,她知道了我关了这个小子,还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连你也不用说。讲得太过明白,反而大家的面上都没有光彩!”
展元修听着他母亲得意的笑声,心头就像压了铅块般的沉重,想道:“怪不得江湖上的豪杰,听到我父母的名字,没有不痛骂的!他们当年所做的事情,我虽然不大知道,但看妈这次的所作所为,也就不难想象了。”
铁摩勒在黑暗中醒来,四围摸索,手指碰着了冰冷的石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囚徒。铁摩勒大为愤怒,挥拳骂道:“你们将我骗到此间,却又为何不将我干脆杀了,哼,哼,世上的坏人我也见过不少,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卑劣的!”他越骂越气,“砰”的一拳击在墙壁上,被那反震之力震倒地上,周身骨节隐隐作痛。原来他是被展大娘用阴狠的独门手法点了|茓道,还幸亏展元修一将他关进地牢,便给他解|茓,要不然,若是时间较长,那就不止骨头疼痛而已,内脏还要受伤。
铁摩勒骂得力竭声嘶,无计可施,只好在地上盘膝而坐,运气调元。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头顶上有“轧轧”声响,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上方开了一个洞口,有一只小篮子吊下来,篮内盛满饭菜,转瞬间那洞口又关上了。
铁摩勒大叫道:“姓展的,你若还有一点男儿气概,就放我出来,与我决一死战!”外面的人回答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与你拼死,你安心养息几天吧!”果然是展元修的声音。随即便听得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他故意要让铁摩勒知道他已经走了。
铁摩勒正自饿得发慌,小篮子内的饭菜发出香喷喷的气味,铁摩勒心道:“反正我这条命是在你们手上,就算你们放了毒药,我也乐得先吃个饱。”
铁摩勒吃饱之后,精神大大恢复,他将所遭遇的一连串事情回忆了一遍,心中想道:“这姓展的将我骗到此间,当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比起他的母亲,却要好得多了。”再想到他这样做,都是为了爱王燕羽的缘故,而王燕羽却不爱他,想到此处,他对展元修的敌意便减了几分,反而有点同情地了。
最令得铁摩勒焦急的,是他负有使命,要赶往长安,现在被关在地牢,只怕死了也无人知道,要想有人来救,那更难了。他想到闷处,自己给自己开解道:“我本来不想做皇帝的保镖,若是因此丢了差事,南大哥也不能责备我。唉,我也真傻,连生死都尚未可知,却还要想到南大哥的责备。”
黑暗中不知时日,但那小篮子是每天三次准时吊下来的,铁摩勒从送饭的次数可以算得出所过的日子。到了第三天中饭送过之后,他正在烦闷,忽地那扇石门打开了半扇,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铁摩勒倏地跳将起来,一掌便打过去,放声骂道:“贼婆娘,你还有什么阴狠的手段。我干脆与你,与你——”“拼了”那两个字还未曾吐出口来,铁摩勒突然呆住,张大了嘴巴,做声不得,他的手指触处,温较如绵,幸而他的劲力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未曾把对方打伤。
只见那人晃了两晃,低声说道:“摩勒,你还是这样恨我吗?”
铁摩勒处在黑漆的地牢中,他一眼望去,只隐隐约约的辨得出是个女的,只当是那女魔头展大娘,却不料是王燕羽!
铁摩勒手足无措,呆了片刻,方始歉然说道:“是你?我还以为是你那狠毒的师父呢。”
王燕羽道:“你恨我也是应当,说起来,其实你与其恨展家的人不如恨我,你所受的灾难都是我引起来的,我又是你的仇人!”
王燕羽自动的先提出了往日的冤仇,铁摩勒的心头登时似着了火烧一般,不由得想起义父被她惨杀的情景,耳边似乎听得义父的声音说道:“摩勒,是你替我报仇的时候了!”
不错,要是铁摩勒现在动手报仇,那确是不费吹灰之力。休说王燕羽尚未曾病好,即算她已康复如常,听她那语气,大约也不会抵抗的。
可是铁摩勒怎能杀一个尚在病中的女子?他在黑暗中过得久了,眼睛渐渐习惯,这时已不止是辨认出了王燕羽面部的轮廓,还隐约看得出她那幽怨的神情。他和王燕羽面面相对,听到了她短促的呼吸,忽然,只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下来!
铁摩勒的铁石心肠都在这颗泪水中溶化了,他义父的影子也在泪水中模糊了,眼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是王燕羽俏生生的影子!
铁摩勒突然转过了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从今之后,我与你的冤仇一笔勾销,是生是死,都不恨你!”声音颤抖而又沉重,显见他的心情激动非常。
王燕羽叫道:“啊!摩勒!摩勒!”她将摩勒的名字叫了两遍,就硬咽住了,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的,她紧紧抓住了铁摩勒的手。
铁摩勒缓缓转过头来,可是仍然不敢面对她的目光,他想挣开,但终于还是让王燕羽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这刹那间,他感到了羞愧,却又得到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心情!
想起了未婚妻子的临别叮咛,他感到羞愧;但他心头上的一个“结”却解开了,在这之前,他常常为了自己与王燕羽之间的恩怨纠缠而烦恼,“要不要向她报仇?”成为了一个困惑他的问题,现在他已亲口向王燕羽答应,不再将她当作仇人,亦即是这个长期困惑他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了。
两人紧紧握着手儿,默然相对,彼此都感到对方跳动的心声。过了好一会子,王燕羽方始吁了口气,说道:“摩勒,你真好!尽管你不欢喜我,我还是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铁摩勒感到不安,轻轻的将她的手格开,说道:“王姑娘,过往的都别提了。从今之后,你忘记了我吧。嗯,我觉得你的师父虽然狠毒,你的师兄却还不算坏人。”
王燕羽道:“不错,我的师兄的确是对我很好,我已经答应了师父,愿意做他的媳妇了,你、你可以安心了吧?”
铁摩勒又喜又忧,喜者是王燕羽有了着落,忧者是从她的语气之中听得出来,她之肯答应嫁给她的师兄,并不是由于心甘情愿,而不过是仅仅要使自己“安心”!
黑暗中王燕羽看不真铁摩勒脸上的神情,但铁摩勒自己却感到了脸上一阵阵发热,他低下了头说道:“好,那我要恭喜你啦!”王燕羽道:“我却还未曾恭喜你和韩姑娘呢!”她这几句带着笑声说出,却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听得铁摩勒甚为难过。
铁摩勒连忙说道:“王姑娘,我多谢你来看我,咱们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你的师兄多心。”
王燕羽道:“不错,我是应该回去了。我还没有将我答应婚事的事情告诉师兄呢。”她离开了铁摩勒的身边,行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轻声唤道:“摩勒,摩勒!”
铁摩勒心头一震,道:“王姑娘,你请回吧!”王燕羽道:“摩勒,你也应该回去了。”
铁摩勒怔了一怔,道:“我回去哪儿?”王燕羽道:“你回到你韩姑娘那儿也好,回到你南师兄那儿也好,那是你的事情,怎么问我?”
铁摩勒吃了一惊,道:“你要放我走么?”王燕羽道:“你总不能在这地牢里过一辈子!”铁摩勒道:“你不怕你的师父责怪?”王燕羽道:“她总得给她未来的媳妇几分面子。”
铁摩勒心乱如麻,不知是领她的情好还是不领她的情好,踌躇间忽听得展大娘那尖锐的声音叫道:“燕儿,燕儿!”王燕羽忙道:“你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她打开了门,倏的就将铁摩勒拖了出去。
忽听得一个颤抖的声音低低的“咦”了一声,铁摩勒睁大了眼睛一看,只见展元修就站在门边,这时王燕羽还在拖着他的手,铁摩勒禁不住满面通红,尴尬之极。
展元修怔了一怔,看到了这个情形,他全都明白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挥挥手道:“好,你们都走吧!”
铁摩勒连忙分辨道:“只是我走,你,你不要误会了她!”展元修望了铁摩勒一眼,却不理会他,自转过头来,低声对王燕羽道:“燕妹,你也赶快走吧!那老叫化上门来啦!他,他要找你晦气!”
铁摩勒听得“老叫化”三字,心头一动,想道:“在华山上住的老叫化没有别人,敢情是西岳神龙皇甫嵩来了?”
王燕羽冷冷一笑,淡淡说道:“我早料到他会亲自登门,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当,怕他怎的?”
展元修道:“料想妈也不会让你吃亏,不过妈的脾气很特别,喜怒无常,难说得很。我看你还是避开这个老叫化的好!再说,那老叫化一定是认识铁兄的,若给他发现了铁兄在这里,只怕又生枝节!”
王燕羽道:“我先送他下山,然后回来!”展元修的眼睛眨了一眨,王燕羽这话似乎颇出他意料之外,他脸上沉暗的神色也开朗了一些,说道:“也好,那么在妈的面前,我给你暂时敷衍一阵,你们走过前面院子的时候,可要特别小心!”
展大娘那尖锐的声音又在叫道:“元儿,元儿!”展元修连忙提高了声音应道:“来啦!来啦!”匆匆忙忙的便跑了进去。
王燕羽仍然拖着铁摩勒的手,走过一道回廊,便到了前面的院于,正好听得屋子里展大娘的声音在问道:“燕儿的病好了点么?怎么她不出来。”
王燕羽拉着铁摩勒,两人一同躲在一块假山石的后面,只听得奇$%^書*(网!&*$收集整理展元修在回答道:“燕妹的病昨晚本来已好了些,可是今天又沉重了,她起不了床。”
这时,铁摩勒在假山石的后面渝窥进去,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和展大娘同在屋子里的那个人,果然是西岳神龙皇甫嵩!只是他穿着一身光鲜的衣裳,并非化子打扮,看起来没有以前所见的那么苍老。
展大娘道:“皇甫先生,小徒委实是患病卧床,没法出来。”
皇甫嵩脸儿朝外,只见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下,忽地说道:“展大娘,请恕我无礼,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明白。令徒既然患病在床,我就亲自去看她吧!”
展大娘道:“这怎么敢当?”皇甫嵩道:“龙眠谷的王家大寨已经给段珪璋和南霁云这些人挑了,若是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必定会前来寻事,嘿嘿,到了那时,只怕对你老人家也有不利。我看,还是得赶快向令徒查问清楚才好。”
展大娘有点不悦,说道:“我这小徒虽然不知轻重,作事任性,但想来还不至于胳膊向外弯,帮她父亲的仇家!不过,皇甫先生既然相信不过,要亲自查问小徒,我就陪你去吧,问清楚了,也好叫你放心。”
铁摩勒听得心头一震,想道:“听这皇甫嵩的话语,竟是与王伯通这老贼同一鼻孔出气的,不但如此,他怕我的南师兄找他晦气,敢情夏姑娘的母亲也真是被他囚禁的了?”铁摩勒因为皇甫嵩以前曾救过他和段珪璋脱难,不管旁人议论如何,他对皇甫嵩却是颇有几分好感的,如今听了这番说话,那几分好感登时变为恶感,“我以前还不相信他真是坏人,谁知却是我给他的假仁假义骗了。”
心念未已,展大娘这一行人已走出台阶,展元修心惊胆战,神色上显露出来,展大娘何等厉害,“咦”了一声,问道:“元儿,你怎么啦?”展元修道:“有点不大舒服。”展大娘“哼”了一哼,停下脚步,游目四顾,忽地一声喝道:“是谁在那里躲躲藏藏的?出来!”
王燕羽知道躲避不过,应声便道:“是我!”展大娘见她和铁摩勒并肩走出,面色大变,冷冷说道:“你要和这小子离开我吗?”
展元修忙道:“妈,你不是说要放铁兄走吗?我刚才已给他饯行了,是我请燕妹送他下山的。”一边说一边向他母亲眨眨眼睛,意思似道:“在外人面前,请恕我不便直说。”
铁摩勒莫名其妙,不知展元修何以要捏造谎话,说是已给他饯行?展大娘却是心领神会,暗自想道:“哦,原来元儿已经知道燕儿答应了做他的媳妇,也给这小子服下了败血散了!”面色缓和下来,说道:“燕儿,皇甫先生有事要问你,不必你送他下山了。’”
王燕羽大喜,说道:“摩勒,你自己走吧。你的马在马厩里,你问前日送你过河的那个人要,他在园子里。”
皇甫嵩哈哈笑道:“原来王姑娘的病早已好了,可喜可贺。”眼光一转,忽地停在铁摩勒身上,问道:“这位是谁?”
铁摩勒大为诧异,他因为恼恨皇甫嵩,所以刚才出来的时候,正眼也不看他。但他却想不到皇甫嵩竟会问起他是谁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展大娘已经回答他道:“皇甫先生不认得他吗,他就是以前‘燕山王’铁昆仑的儿子铁摩勒!”
皇甫嵩作了个诧异的神情,说道:“原来你已与那磨镜的老儿和解了么?当真是意想不到!”
展大娘双眼一瞪,道:“皇甫先生,你这话从何而来?”皇甫嵩道:“你若然未曾与磨镜老人和解,怎的他的徒弟会在你的府上?”
展大娘面色倏变,叫道:“什么,这姓铁的小子是那磨镜老儿的徒弟么?”皇甫嵩哈哈一笑,立即接着她的话语说道:“我正奇怪你老人家怎会把杀夫之仇忘了,原来你还未知道这姓铁的来历,我虽然也不认得他,但江湖上谁不知道:铁昆仑的儿子铁摩勒是磨镜老人的关门弟子!”
展大娘听了这话,立即回过头来,阴沉沉地说道:“原来你是磨镜老人的高足,恕我不知,怠慢你了。你多留一会儿,等下我再亲自给你饯行!元儿,你陪着他!”
王燕羽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展元修也吓得嫔足颤战了。他们当然知道展大娘所说的“饯行”是什么意思,展大娘扫了他们一眼,厉声悦道:“在我的眼皮底下,你们不用再打什么主意了。姓铁的小子,你不进来,要我亲自去请你么?”
铁摩勒情知决难在展大娘与皇甫嵩的手下逃得出去,索性大大方方便走进屋来,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她怎样发落。
那展大娘却不理会他,自向王燕羽说道:“燕儿,你过来,皇甫先生有话问你。”
皇甫嵩冷冷的看了王燕羽一眼,说道:“我已与你的哥哥见过了,听说就在龙眠谷出事那天,我给他的那包夺魂香的解药突然不翼而飞,那位中了毒的夏姑娘也突然恢复如常,这件事可真有点奇怪!那包药藏在你哥哥的房中,别人决计不能知道!王姑娘,你是他的妹妹,你可知道是谁干的么?”
王燕羽眉毛一挺,冷笑道:“皇甫先生,你说话不必绕圈子啦,你既然怀疑了我,何不直接的说出来?不错,这事情是我干的!偷解药给夏姑娘的是我!”
皇甫嵩道:“那么,你有没有告诉那位夏姑娘,说她的母亲是我掳的?”王燕羽道:“这倒未曾!”皇甫嵩道:“真的?”王燕羽道:“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当,有一句就说一句,难道我还怕你把我吃了不成?”皇甫嵩哈哈笑道:“真不愧是展大娘调教出来的好徒儿,这副倔强的脾气倒真令老夫佩服!我岂敢将你难为,只是要问个明白。那么,你可露出口风没有,比如说,将她母亲的下落告诉她?”他的话声方了,王燕羽立即答道:“有!”
皇甫嵩面色大变,况声问道:“你怎么对夏姑娘说?”王燕羽道:“我不是对夏姑娘说的,我是对她的未婚夫说的,我告诉他,他若是要找人的话,可到莲花峰断魂岩下!”皇甫嵩道:“她的未婚夫是谁?”他声音急促,似乎等待一个渴欲知道的消息,王燕羽也有点愕然,想不到他突然把紧要的事情放过一边,却盘问起夏凌霜的未婚夫来了。
王燕羽道:“夏姑娘的未婚夫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大侠,南霁云!”
皇甫嵩呆了一呆,叫道:“怎么会是南霁云?哼,这南霁云不也是磨镜老人的徒弟么?”王燕羽道:“你奇怪什么?夏姑娘和南大侠相配有哪点不对?”
皇甫嵩霍然一惊,定了定神,说道:“王姑娘,我是说你!你怎么胳膊向外弯,反转过来帮你父兄的仇人,这,这可有点不对了!”
王燕羽道:“我的师父在这儿,不劳你来管教!”她知道师父的脾气,即使要将她责打,也决不容外人越俎代庖。
果然展大娘瞅了皇甫嵩一眼,便冷冷说道:“皇甫先生,你无非是怕你的仇家来捣你的老巢罢了,你我既定下守望相助之约,若是事情临头,我自不能坐视,你怕什么?你回去吧,我的家事,我会料理。”
皇甫嵩正是要她这句话,当下立即施礼说道:“多谢你老人家鼎力扶持,不过,咱们的强敌不少,风声已然泄漏出去,只怕这几天就会有人寻上门来,你老人家也该小心一些!”
展大娘道:“我知道啦,我这二十年的光阴是白过的么?但正要会会昔日的仇人,试试我的功夫,就怕不是他们上来。要你担心作甚?”
展大娘说了这番话,就不再理睬皇甫嵩,转过眼光,盯着王燕羽道:“燕儿,你做得好事,你过来!”
王燕羽见她师父面似寒露,她师父虽然凶恶,向来却也还未曾用过这样难看的面色对她。王燕羽本来在救铁摩勒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天塌下来也不管的了,这时在师父的威严之下,也不禁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道:“徒儿不该做的也已做了,要杀要剐,听师父的便!”
展大娘眼光一瞥,只见她的儿子也在一旁发抖,她叹了口气道:“你这两个冤家!”神情缓和了一些,对王燕羽道:“你且站过一边,待我先发落这个小子!”一个转身便到了铁摩勒的身前。
皇甫嵩说是要走却还未肯爽爽快快地走,这时他索性停下脚步,等着看展大娘如何将铁摩勒发落。
展大娘站在铁摩勒面前,阴森森的眼光紧紧地盯着他,一声不响,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王燕羽几乎是屏息了呼吸,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她师父的动作。
皇甫嵩留意到王燕羽对铁摩勒的关心情态,恍然大悟:“我道王伯通的女儿为什么会反过来帮助仇家,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子!”
他见展大娘迟迟未肯出手,心中又是奇怪,又是着急,深怕展大娘为了爱徒之故,放走了铁摩勒。
皇甫嵩正想说几句话激怒展大娘,忽见展大娘的面色越发沉暗,突然“哼”了一声道:“元儿,你好大胆,你竟然敢欺骗你的母亲!”原来她已看出了铁摩勒气色如常,显然并未曾服下什么败血散。
展元修颤声叫道:“妈,你不是说过要为我着想,不,不杀他的吗?”展大娘大怒道:“你好没出息!”这句话包含了好几层意思,既是恼怒儿子的心肠不够硬,不够狠,又是恼怒儿子为了要讨好妻子的缘故,竟然“没出息”到要庇护妻子的情郎。
只听得“蓬”的一声,展大娘已一掌向铁摩勒的顶门拍下,王燕羽一声惨叫,扑上前去,拼命地扳着她师父的手臂!展元修略一迟疑,也扑上前去,扳他母亲的另一条臂膊。
铁摩勒早就蓄势以待,但他出尽全力,硬接了展大娘这一掌,仍是禁不住给她震得跌出一丈开外,还幸亏有王燕羽与展元修合力阻拦,展大娘的掌力未能尽发,铁摩勒虽然跌倒,却未受伤。
王燕羽叫道:“你快跑呀!”皇甫嵩忽地接着冷笑道:“王姑娘,你不用操心了,还有我呢!这小子怎跑得了?”
皇甫嵩跳出门口,拐杖一挥,就向铁摩勒打去,铁摩勒早已拔出展元修还给他的那柄佩剑,反手一剑,使出了“神龙掉尾”的杀手神招!
皇甫嵩的功力略逊于展大娘,剑杖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铁摩勒后退三步,却未跌倒。不但如此,他这一招“神龙掉尾”刚猛之极,竟把皇甫嵩的紫檀木杖也削去了一小块,而且震得皇甫嵩的虎口也微感酸麻。
皇甫嵩大怒,第二杖、第三杖接连打来,铁摩勒的功力究竞尚不如他,接到了第三招已是难以抵挡,眼看他又是一杖打来,铁摩勒只好使个“云里倒翻”的身法,急忙后退。
皇甫嵩正要赶上,忽地听得半空中呜呜的声响,刺耳非常,皇甫嵩大吃一惊,连忙抬起头来观看,顾不得要去杀铁摩勒了。
正是:自有奇兵天外降,伫看剑气荡魔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四回 追寻狡兔翻三窟 惊见魔氛盖九天
皇甫嵩抬头一看,只见东南角的上空,有一团黑烟袅袅上升,这正是他同伴报警的讯号。原来他这次来拜会展大娘,虽然预计逗留的时间不会很久,但也怕就在这个时间之内,会有人来捣他的老巢,因此出门之时,便与同伴相约,若然发现敌踪,便立即吹起胡笳,点起烟火。他这个同伴,也是邪派中一个高手,那次皇甫嵩纠众去劫夏凌霜母女,他和精精儿都是皇甫嵩的帮手。事后精精儿要回范阳,皇甫嵩为了怕强敌来攻,故此留下这个邪派高手,与自己作伴。
铁摩勒趁着他吃惊之际,早已跑了出去,直奔后园。展大娘将儿子摔开,这时也已奔了出来。
皇甫嵩叫道:“不好了,果真是有敌人来了!”展大娘冷冷说道:“你怕什么,还有我呢!那小子呢?”
皇甫嵩定了定神,说道:“他刚刚跑了!”展大娘皱皱眉头,心道:“你怎的连个小子也管不住!”但这时她已无暇去责备皇甫蒿,她竖起耳朵一听,听出铁摩勒的脚步声,立即便冷笑道:“好在这小子还未跑出我的家门,我先把他毙了,再帮你对付敌人吧!”
铁摩勒奔至后园,那日渡他过河的那个“舟子”正在园中淋花,原来他的身份本是展家的老仆人。铁摩勒连忙叫道:“我的马呢?”
这仆人已曾得到展元修的吩咐,要把此马归还原主,但这时他见铁摩勒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免惊疑,就在这时展大娘已经追了出来。
这仆人慌不迭的向一间矮房指了一指,铁摩勒立即会意,捧起一块大石,“轰”的一声巨响,将那马房的板门打裂,只听得一声嘶鸣,那匹黄骠马跑了出来。
展大娘怒喝道:“好小子,你还想跑吗?”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又已捧起一块大石,向着展大娘便掷。铁摩勒气力沉雄,将石头掷出,呼呼风响,展大娘也不敢轻敌,只得避它一避。
倏然之间,那匹黄骠马已跑到主人身前,铁摩勒大喜,急忙飞身上马,叫道:“马儿,快跑!”
展大娘身形一起,疾似离弦之箭,向那匹黄骠马射来,园门紧闭,那匹黄骠马找不到出路,看看就要给展大娘追上,忽地四蹄一曲,陡然间便跳起来,铁摩勒骑在马背,恍如腾云驾雾一般,这匹马已越过了围墙了。
展大娘与皇甫嵩跟着也越过围墙,仍然穷追不舍。可是他们的轻功虽好,却怎追得上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铁摩勒快马疾驰,不消片刻,就把他们摔在后头,连影子也不见了。
铁摩勒脱险之后,却不向山下逃跑,反而向山上有黑烟升起之处,策马疾驰。要知铁摩勒年纪虽轻,却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听见胡笳,望见烟火,再想起皇甫嵩刚才那张皇的神色,当然也已猜想得到是有了皇甫嵩的敌人来了。
幸而他骑的是匹宝马,登山越险,如履平地,不消多久,便到了莲花峰的断魂岩下,只听得咚咚声响,似是有人用重物砸门的声音。铁摩勒遥望过去,只见人影绰绰的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已向他奔来,扬声叫道:“咦,这不是摩勒嘛?”这个人正是段珪璋。
铁摩勒大喜若狂,连忙下马,走上前去,但见除了段珪璋夫妇之外,还有他的师兄南霁云与夏凌霜,另外还有疯丐卫越。
他们见了铁摩勒,也都是又惊又喜,南霁云问道:“铁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铁摩勒吁了口气,笑道:“我几乎保不住性命与师兄相见呢,说来话长,先问你的,你们可是来捣那皇甫嵩的老巢的?”
南霁云道:“正是。我们已找到他的洞门了,但还未能破门而入。”
铁摩勒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石门上已有了几道裂缝,那是段珪璋的宝剑划开的。
铁摩勒道:“皇甫嵩不在这里,夏伯母则确实是囚在里面。”夏凌霜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铁摩勒道:“我刚刚和这老贼交过手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段珪璋道:“你好大胆,怎的孤身一人,就敢来搜查?”铁摩勒道:“不是我来找他,是我误落了他们的陷阱了。姑丈,你可知道有个女魔头展大娘么?”卫越跳起来道:“什么,展大娘?那不是大魔头展龙飞的婆娘么?你碰到她了?”
段珪璋道:“二十年前,各正派人物因袭他们夫妇的时候,我还年轻,未有参加。卫老前辈和你的师父却是参加围攻的主要人物。”
卫越道:“你快说,你遭遇了些什么事情?”铁摩勒简单扼要的叙述了他的遭遇,却略过了王燕羽与他的纠葛不提。卫越奇道:“这女魔头自视甚高,她为什么要诱捕一个晚辈?哦,是了,想必是她已知道了你是磨镜老人的徒弟了!”
卫越自己给自己解开了一个疑团,但另一个疑团又在心头升起,他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来,西岳神龙皇甫嵩当真是罪魁祸首了?唉,唉!我真是料想不到,这些坏事竟然都是他干的!”
段珪璋诧道:“卫者前辈,你到了如今,尚不相信皇甫嵩是坏人么?”
卫越摸出一小块木片,说道:“我是还有点疑心,不过,摩勒既然亲眼见到他,又亲耳听到他对那女魔头所说的话,承认了冷女侠是他所囚禁的,那就不由得我不相信了。”
这一小块木片,乃是段珪璋当年在玉树山上与皇甫嵩交手之时,从皇甫嵩拐杖上削下来的。当时,段珪璋是为了想邀请武林前辈,替酒丐车迟报仇,他怕别人不相信皇甫嵩会干那等坏事,因此将木片保存下来,作为证据的。这片木片,他见了卫越之后,就交给卫越,记得当时卫越接过这片木片,也曾现出过迷惘的神情。
此刻,卫越又摸出了这片木片端详,脸上又出现同样迷惘的神情。段珪璋心中一动,禁不住问道:“卫老前辈,这块木头是我亲手从那老贼的拐杖上削下来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对吗?”
卫越沉吟片刻,方始说道:“难说得很。现在把我也弄得糊涂了。好在皇甫嵩既然在此,终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阴沉动魄的啸声,展大娘与皇甫嵩如风奔至,展大娘厉声骂道:“什么人敢到我华山撒野?”
卫越睁眼一看,正好与皇甫嵩打了一个照面,登时勃然大怒,陡地喝道:“皇甫嵩,亏你还有脸见我,今日我不杀你,就对不住地下的车老二!”
卫越身形何等快疾,就在大骂声中,纵身飞起,俨如巨鹰扑兔,一掌就朝着皇甫嵩的天灵盖打下来!
皇甫嵩面色大变,但却是一声不响,举起拐杖,便是一招“潜龙飞天’上击卫越的腕骨。
卫越一抓抓着杖头,果然发觉他的仗头缺了一块,卫越用力一送,皇甫嵩立足不稳。跄跄跟踉的直退出了七八步,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若是卫越立即跟踪急上,一掌拍下,皇甫嵩纵然不死,也得重伤。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卫越突然怔住!
你道为何?原来卫越与对方交了这招,立即便发觉两个可疑之处。第一点,他与皇甫嵩、车迟并称“江湖三异丐”,彼此的本领都差不多,卫越之所以一出手便使出极厉害的五擒掌,正是因为知道皇甫嵩了得,所以要先发制人的原故。卫越的用意,不过是想抢得先手,稍占一点上风,却怎也料想不到皇甫嵩甫接一招,便现败象!虽然这一掌也还未将他震倒,可是皇甫嵩的功力却实在不应仅至如此!
第二个疑点则出在皇甫嵩那根拐杖上,原来皇甫嵩那根拐杖是南海紫檀木做的,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段珪璋削下的那小块木片,虽然也是紫檀香木,但却不是南海所产的紫檀香木,因之香味也有点分别。卫越就是因为察觉到香味有别,故此起了疑心,疑心是段珪璋当年在玉树山看错了人。
可是现在他已经亲眼见到了皇甫嵩,而且已经面对面的拼了一招了,和他动手的人的确是皇甫嵩,那根拐杖也的确缺了一块,这证明段珪璋讲的没有错,他当年在玉树山上碰上的,暗杀了酒丐车迟的那个凶手,的确是今日所见的这个皇甫嵩!但今日所见的这个皇甫嵩,他所用的拐杖发出的香味和段珪璋所削下的那小块完全相同,却不是皇甫嵩平时所用的那根南海紫檀木所做的拐杖!
卫越发觉了这两个疑点,霎时间怔了,心中闪电般地转了几个念头:是皇甫嵩改用了兵器?或者这个人根本就是冒牌的皇甫嵩?但武林高手用惯了的兵器决无随便改换之理,何况皇甫嵩那根拐杖又是件珍奇之物?但要说是冒牌的吧?天下又怎会有如此相貌相同的人?
卫越大惑不解,一怔之后,正想再追上去细察这个人的相貌,那展大娘一声怪笑,已是到了他的身边,阴侧侧地说道:“老叫化,原来你也还没有死,还认得我这个老婆子吗?”卫越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既然保住了性命,我劝你不要强出头了!”展大娘冷笑道:“当年我也曾劝你不要强出头,你却定要恃众行凶,害死了我的丈夫,如今可怪不得我了!”话声未了,已是双掌齐发,照面打来!
卫越和她双掌相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她的一只手掌其冷如冰,另一只手掌却如炽热的火炭,卫越虽然早识得她的厉害,却也还未想到她已练成了这等古怪的功夫!
展大娘哈哈大笑,陡地喝道:“老叫化,你还想逃么?”双掌如环,划了一个圆弧,将卫越的身形罩住。卫越怒道:“老妖妇,你当我怕你不成?”左手中指一弹,紧接着右手还了一掌,他同时使出两种武林绝学——一指禅与金刚掌的功夫,刚柔并济,功力深湛,展大娘也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个老叫化的功夫,也远非当年可比了!”当下双方都不敢轻敌,各出看家本领,拼个强存弱亡!
皇甫嵩给卫越震退几步,刚刚稳住身形,夏凌霜已是挥剑斩来,皇甫嵩面色大变,再向前窜出几步。南霁云恐妻子有失,亦已赶至,皇甫嵩拐杖一勾,将南霁云的刀头勾过一边,强行冲出!
段珪璋一声长啸,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银虹,阻住了皇甫嵩的去路,说道:“南贤弟,你和夏姑娘去设法进洞救人,这老贼交给我吧!”
皇甫嵩一拐击下,段珪璋将剑架住,喝道:“皇甫嵩,你今日还有何话说?”皇甫嵩一言不发,枝头一挺,迅即用了一招“神蛟出洞”,疾点段珪璋腹部的愈气|茓!
段珪璋焉能给他点中,横剑一封,“嚓”的一声,又把他的拐杖削去了一片。但两人相较,却是皇甫嵩的功力稍胜一筹,段珪璋也不由得退开一步。
窦线娘弹弓一曳,三颗金丸,连发疾发,皇甫嵩避开了两颗,第三颗金丸已是流星闪电般的打到了他的面门。
皇甫嵩反手一招,只听得“叮”的一声,那颗金丸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了清脆的金石之声,竟给反弹回去!
段珪璋心中一动,这才注意到皇甫嵩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指环,和以前皇甫嵩送给他的那枚指环一式一样!
当年段珪璋为了救好友史逸如,曾单人匹马闯进安禄山在长安的别府,受了重伤,幸得南霁云救出,但安府的武士仍然穷追不舍,后来逃到了一座破庙,恰巧碰上皇甫嵩,皇甫嵩替他们打退追兵,又赠灵药救了段珪璋的性命,他留下了一枚铁指环给段珪璋,并留下这样的话语:“若是日后碰到戴有同样指环的人,务请段大快手下留情。”当时段珪璋还在昏迷之中,这话是南霁云转述给他听的。
如今,段珪璋见了这枚指环,心中一动,猛然省悟,喝道:“好个处心积虑的老贼,原来你当日救我性命,送我这枚指环,乃是早已算到了今日之事,要我饶你一死么?”
段珪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皇甫嵩对他有救命之恩,但现在又已经证实:他就是杀害夏声涛和车迟的凶手,而且夏声涛的妻子、夏凌霜的母亲冷雪梅,现在还正被囚在他的洞中,段珪璋岂能把他饶过?
段珪璋虚晃一招,再退了一步,然后朗声说道:“皇甫嵩,念在你是武林前辈,又曾于我有恩,你,你自尽了吧,你若有什么未了之事,我可以替你料理!”
皇甫嵩勃然大怒,沉声喝道:“放屁!”拐杖一挥,暴风骤雨般的又向段珪璋猛攻,段珪璋叫道:“皇甫嵩,你也不是无名之辈。事到如今,你还要贪生怕死吗?让你自尽,这已经是顾全了你的体面了!”皇甫嵩连声怒骂,越打越凶,段珪璋为了报昔日之恩,连让他三招,险些给他打中。窦线娘怒道:“这老贼已是全无羞耻之心,你还和他客气作甚?”拔出缅刀,立即和她的丈夫联手夹攻。
皇甫嵩冷笑道:“你们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还有何面目到此逞能!”他横杖一封,将段珪璋的宝剑封出外门,杖尾起处,骤然一指,一招“毒蛇寻|茓”,迳取窦线娘小腹的“血海|茓”。这一招两式,又猛又狠,端的是性命相搏的杀手毒招!
窦线娘给他挑起了平生恨事,又气又怒,她缅刀一挥,只听得“咣”的一声,皇甫嵩的拐杖从她脚底扫过,而她的刀头在拐杖上一按,已借着那股猛力凌空跃起!好个窦线娘,人在半空,刀光一闪,便剁下来,这一刀恰好与丈夫的剑招配合得妙到毫颠。皇甫嵩对段珪璋心存戒惧,却想不到窦线娘功力虽然略逊丈夫,出手却比丈夫更狠。饶是皇甫嵩本领非凡,刀尖过处,但觉头皮一片沁凉,竟被削去了一丛头发。
皇甫嵩大怒,拐杖霍霍展开,登时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横扫直击,而且在杖法之中,还掺杂着点|茓的手法,拐杖本来是粗重的长兵器,但他将削尖了的杖头当作判官笔使,也居然运用自如,在段珪璋大妇夹攻之下,依然有守有攻。
段珪璋心中想道:“皇甫嵩号称西岳神龙,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却也不如所传之甚。”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刚才他要皇甫嵩自尽,皇甫嵩十分愤怒,不断的出言辱骂他们夫妇,可是都无片言只字,提及当年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按说皇甫嵩骂他,应该骂他“忘恩负义”,最为理直气壮,但他却舍此不骂,不由得段珪璋不感到这是出乎常理之外。
但此际已到了双方性命相扑之时,段珪璋虽然有些疑惑,剑招却是毫不放松。他们夫妻自第一次给空空儿打败之后,即苦心习技,精益求精,练了一套刀剑合壁的招数,在第二次与空空儿遭遇之时,已差不多可以打个平手了。现在又隔了数年,配合得更为纯熟,使将起来,刀光剑影,有如一层层的地网天罗,饶是皇甫嵩的杖影如山,也给重重裹住。而他又没有空空儿那等超卓的轻功本领,因此连突围也不可能,眼前虽尚能勉力支撑,但却显然是段珪璋夫妇占了上风,胜负无须预卜了。
另一边疯丐卫越与展大娘恶战,战况更为激烈,却是卫越稍稍不利。展大娘练成了阴阳双毒掌,左掌如寒冰,右掌如炽炭,一给她触及,不但皮肉受苦,滋味难尝,而且甚为耗损元气。幸在卫越已练成了纯厚的内家气功,真气已可以运转自如,身体任何部位给她的手掌触及,立即便可运气防御,免使寒毒与热毒攻心。
卫越的功力与展大娘不相上下,但因要耗损真气对付她的阴阳双毒掌,就难免稍稍吃亏。可是两人都差不多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展大娘虽是略占上风,要想取胜,却也不易。
南霁云在旁边看了一会,见段珪璋夫妇已是可以稳操胜券,而卫越与展大娘则似乎是个平手相持的局面,两边都无须自己相助。他想到洞内还有皇甫嵩的同党,只怕他的同党知道了处境不利之后,会用夏凌霜的母亲作为要胁,甚或将她伤害。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破洞救人。
但洞门是两块坚厚的石门,刚才合他们数人之力,尚且无法攻破,现在只有南霁云夫妇与铁摩勒三人,又无宝刀宝剑,更是无计可施。
幸亏铁摩勒是绿林世家,绿林大盗也多有住在山洞中的,他对这些山洞的构造甚为在行,且又心思灵敏,想了一想,便对南霁云道:“这些山洞,必定另有出路,否则给人在一边堵死,岂不是迟早部成了瓮中之鳖吗?而且那老贼的同党刚才曾燃起烟火,作为报警的讯号,更可以断定他另有出口,而这出口必是在山洞的上方。”
南霁云道:“铁师弟言之有理,霜妹,咱们就上去搜查那另一处出口吧。铁师弟,你在洞外小心戒备,防备洞中的敌人冲出来。”
南、夏二人立即施展轻功,登上山峰,一路小心察看,并大声呼唤。只见到处山石嶙峋,并无洞|茓,正在焦躁,忽听得有个声音从洞内传出来,正是夏凌霜母亲的声音,她在叫道:“霜儿,霜儿,是你来了吗?恶贼,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与你拼了!”显然她已听到了夏凌霜的呼唤,洞中的贼党正在威吓她不许出声。
夏凌霜大喜如狂,叫道:“妈,我来啦!”循声觅迹,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之处,发现一块大石,孤零零的在一处,旁边寸草木生,夏凌霜道:“这里必然是出口了。”用力一推,那大石果然动了一下,显见不是与山石相连的生了根的石头。
南霁云脱下了身上的长衫,走过来帮忙夏凌霜推,大喝一声:“起!”那块大石转了几转,滚过一旁。果然露出了洞口,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
夏凌霜便想跃下,南霁云急忙将她拉开,夏凌霜愕然道:“怎么还不下去?”南霁云道:“小心防备暗器!”他将长衫挥舞,叫夏凌霜跟在后头,然后才跳下去。
黑暗中忽见银光闪烁,幸亏南霁云早有防备,长衫一舞,风雨不透,但听得嗤嗤声响,不绝于耳,原来是在洞内暗藏的敌人撒出了一把梅花针。
夏凌霜暗叫一声:“好险!”她脚跟方定,立即使开了一招“夜战八方”的招式,剑光缭绕中只见一条黑影疾如飞鸟般的扑来,两面发出黄光的圆形武器已经打到,夏凌霜一剑削去,顿时发出鸣钟击罄之声,震耳欲聋。原来那人是个道士,用的是两面铜钹。他的双钹想夹夏凌霜的长剑,未曾夹住,却被夏凌霜一剑穿过了他的衣襟;可是夏凌霜的虎口也甚酸麻,显见那人的功力不在她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南霁云大吼一声,将长衫向敌人兜头一罩,迅即一刀劈去。那人也好生了得,霍地一个“凤点头”,双钹便反劈过来,刀钹相交,又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夏凌霜与那人拼了一招,知道以南霁云的本领,纵不能胜,也绝不会落败,她救母心切,当下便燃起火石,进内搜查。
冷雪梅已听到外间打斗的声音,知道女儿来了,一叠声的呼唤她,夏凌霜毫不费力,便发现了她的所在。
那是在洞后面的一间房子,房内有一盏油灯,不很明亮,但已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母亲的面容,只见她神情萎顿,面容憔悴,似个病人一般。
夏凌霜泪咽心头,扑上去抱着她的母亲,叫了一声:“妈!”母女泪如雨下,冷雪梅用肘支床,却是起不来。
夏凌霜曾中过皇甫嵩那“千日醉”的迷香之毒,见此情状,立即说道:“妈不必着忙,先躺下来,女儿已把解药给你带来了。”
冷雪梅道:“是那老贼将解药给你的吗?”夏凌霜道:“不是,是王伯通的女儿偷给我的。这事很有趣,待你好了,我慢慢悦给你听。”夏凌霜有点奇怪,母女劫后相逢,多少话要说,她母亲别的不问,却先问她解药的来历,而且疑心是皇甫嵩送的。夏凌霜心想:“莫非我妈被囚禁了多时,神智都糊涂了。皇甫嵩这老贼岂肯将解药给我,还用问吗?”
那解药灵验如神,冷雪梅服下之后,气力便渐渐恢复,她坐了起来,揽住了女儿道:“霜儿,得你无恙,我就放心了。外面这人是谁?”夏凌霜低下了头,说道:“是你的女婿。妈,请恕我未曾禀告于你,我已与霁云成了婚了。”
正是:相见如同隔世,可怜母女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五回 龙蛇混杂疑终释 |乳燕孤飞意惘然
冷雪梅说道:“像霁云这样的好人,是打起灯笼火把也难以找到的。得婿如此,尚有何求?霜儿,你终身有了依托,我的担子也可以放下来了!”在黯淡的油灯光中,夏凌霜看见她母亲的脸上露出笑容,但她最后那一句话,却又似乎带点感伤的味儿,夏凌霜不由得任了一怔,随即想道:“我自幼没有父亲,母女俩相依为命,难怪她听得我的婚讯,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了。”
冷雪梅再问道:“外面还有些什么人?”夏凌霜道:“段伯伯夫妻和卫老前辈也都来了,段伯伯正在和那老贼动手,他们夫妻联手,也许已经把那老贼杀了。”她们母女本是握着手的,夏凌霜说话之间,忽觉她母亲的手指微微发抖,禁不住又是一惊,问道:“妈,你怎么啦?”
冷雪梅叹了口气,道:“是珪璋来了,我,我……唉,我怎还、还好见他?”
夏凌霜道:“段伯伯是爹爹生前好友,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冷雪梅忽地叫道:“我,我好恨啊!”夏凌霜惊道:“妈,你,你恨谁?”冷雪梅道:“我恨那皇甫老贼!他,他害了我!”夏凌霜听母亲忽将话头从段珪璋拉到皇甫嵩身上,觉得有点突兀,她呆了一呆,忽地想到了一种可怕的事情,不由得浑身颤抖。
冷雪梅蓦地跳下床来,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亲自杀那老贼!”夏凌霜赶忙扶着她,说道:“妈,我替你去杀他吧!你再歇一会儿。”冷雪梅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把女儿的手甩开,使跨出了房门。她现在气力已经恢复了四五分,可以走动了。
南霁云和那道士恶战,双方功力不相上下,杀得难解难分,但那道士心中有所顾虑,时间一长,不觉露出怯意,这时听得冷雪梅母女的脚步声走来,更为惊恐,虚晃一招,便想冲出洞去。
南霁云如何肯放过他,一声喝道:“妖道往哪里跑?”立即挺刀扑上,那两扇石门紧紧关闭,虽然可以从内边打开,但也要费一些时候,那道士猛然省觉:“我真是糊涂了,从正门怎能逃得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但觉刀风飒然,南霁云已是到了他的背后。
那道士使了个“凤凰展翅”,双钹向后斜飞,但因应招稍缓,双钹未合,便给南霁云一刀从中间劈进,正中他的左肩,将肩胛骨都劈得裂开了。那道士似受伤了的野兽一般,狂曝怒吼,拼了性命,将南霁云冲开两步,转过方向,向后洞奔逃。
洞中漆黑,而霁云虽是本领高强,在这洞中却不如这道士的熟悉,他一刀劈空,这道士已冲了过去,拐了个弯,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这时,夏凌霜和母亲刚刚走出密室,便听得南霁云的传声叫道:“霜妹,留神!妖道向后洞逃走了。黑暗之中,防他偷袭!”
果然,这声还未了,便听得轻微的暗器破空之声,无数游丝般的光芒突然在黑暗中如火花迸现,那道士已是将一把梅花针向她们撒来。
夏凌霜一个闪身,同时拔剑,忽觉剑鞘空空,只听得她母亲厉声斥道:“龟元妖道,你是那老贼的帮凶,也须饶你不得!”声音一发,便见一道银虹飞了出去,紧接着一声骇人心魄的叫声,那道士已给长剑穿过心胸,钉在石墙之上。
就在这时,南霁云亦已赶了到来,目睹了冷雪梅掷剑毙敌的情形,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我岳母当年号称白马女侠,果然名不虚传。原来这妖道竟是邪派中的有数人物龟元道人。他虽受了重伤,若非我岳母出手,要收拾他,只怕还得费一会功夫呢。”
夏凌霜见母亲掷剑杀敌,知道她的本领最少已恢复了六七成,大喜叫道:“霁云,快来见过我妈!然后咱们一同杀出去,先杀皇甫老贼,再助卫老前辈对付那女魔头!”
南霁云跪下去行了子婿之礼,冷雪梅将他扶起,说道:“雾云,今后我将女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看待她!”南霁云不善说话,垂手旁立,恭恭敬敬地答了一个“是”宇。夏凌霜不由得“噗嗤”一笑。冷雪梅又道:“我女儿骄纵惯了,你要容忍她一些。嗯,其实无须多说,以你的人品,我也知道你不会亏待她的。”
夏凌霜笑道:“不错,咱们一家子已经团聚,以后说话的时间长着呢。还是赶快出去帮段伯伯和卫老前辈吧。皇甫老贼也还罢了,那女魔头却是厉害得很呢!”
当下夏凌霜将剑取回,交给她的母亲,道:“妈,你没有兵器,暂且用我这把剑吧。”冷雪梅略一踌躇,便道:“唔,也好。”接过了剑,随着便走上前去,开了那扇石门。
冷雪梅吁了口气,叫道:“想不到我冷雪梅还有重见天日之时!”突然转过身来,伸指疾点,咚咚两声,南霁云和夏凌霜都给她点中了|茓道,倒在地上了。
南、夏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雪梅会点他们的|茓道,因此毫无防备,被点倒之后,更是奇怪万分!想问原因,却又说不出话。
冷雪梅道:“我要亲手报仇,不须你们相助。一个时辰之后,|茓道自解。霜儿,妈去啦!”她接连回顾三次,这才缓缓走出洞门。夏凌霜隐隐看见母亲的眼角,挂有一颗晶莹的泪珠。
夏凌霜和南霁云在地上面面相觑,两人都说不出话,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惶惑的神情。这的确是难以理解的事,按说冷雪梅即使不要他们相助,也无须点了他们的|茓道,更何况那展大娘厉害非常,多两个帮手,岂不更好?夏凌霜目送她的母亲含泪走出洞门,忽地感到莫名的恐惧,只是喊不出声。
在山洞外边,卫越和展大娘还是打得难分难解;而段珪璋夫妇却已把皇甫嵩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段珪璋想起他昔日赠药之恩,不忍亲手杀他,在攻得极为猛烈之时,突然虚晃一剑,喝道:“皇甫嵩,事到如今,你还要贪生苟活吗?有骨头的,自己走吧!”那就是请他自尽,免使受辱的意思!
却不料皇甫嵩趁他攻势骤缓之际,忽地将拐杖一挥,格开了窦线娘的缅刀,仗头一翘,突然“嗤嗤”声响,射出了一蓬毒针!原来他这杖头是中空的,一按机括,毒针便射出来。他本来早已想用毒针取胜的了,只是想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出手便能置对方死命,难得段珪璋给他这个机会。
幸亏窦线娘是个使暗器的高手,在暗器的功夫上,比她丈夫要高明得多,百忙中立即将缅刀飞出,双手同时也缩到袖中,双袖一展,将那一蓬毒针都卷了去。毒针将她的半条衣袖刺得如同蜂巢,却没有伤及她的手臂。
皇甫嵩想不到窦线娘竟会用这个法子来收了他的毒针,骤不及防,缅刀过后,在他的肩上削去了一大片皮肉!
皇甫嵩大吼一声,扭头便跑,段珪璋一惊之后,大怒喝道:“老贼,你不是人!”双足一点,疾似离弦之箭,一剑刺到了皇甫的后心。
皇甫嵩反手一拐,两人功力本是相当,但他肩头中了缅刀,琵琶骨亦已断了一根,如何挡得住段珪璋这全力的一击,但听得“咔嚓”一声,那根拐杖登时断为两截。段珪璋正要一剑斩下,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喊道:“段大侠手下留情!”
段珪璋怔了一怔,只见一条影,如飞而来,段珪璋左臂疾伸,点了皇甫嵩后心的‘冲枢|茓”,睁眼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来的竟然又是一个“皇甫嵩”,和被他点到的这个皇甫嵩一模一样!段珪璋口呆目瞪,几乎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转眼间,那条人影已到了面前!
段珪璋定了定神,正想问道:“你是谁?”忽听得疯丐卫越一声欢呼,手舞足蹈地叫道:“皇甫大哥,果然是你,哈,我早就该想到那厮是冒充你的了!”
卫越绰号疯丐,平时还不怎的,一遇到意外的欢喜或悲伤,他那疯疯癫癫的性子就发作出来。他这时大喜忘形,竟然忘了与他对敌的是什么人,就大跳大嚷起来。
那展大娘何等厉害,登时左右开弓,双掌一齐攻出,卫越大叫道:“糟糕!”只听得“蓬”的一声,竟给展大娘一掌击中,就像皮球一般,整个身子给抛上上空!
说时迟,那时快,展大娘已是捷如飞鸟,倏的就向段珪璋冲来,卖线娘急曳弹弓,嗖、嗖、嗖三弹连发,展大娘毫不躲闪,三颗弹子全都打中了她,但听得有如金属相触,发出了一片悦耳的铿锵之声,三颗金弹一碰着她的身子就反射回去了!也不知她是身上披有软甲,还是已练成了登峰造极的金钟罩功夫?窦线娘不由得大为惊骇,急忙提弓追上,劈打她的后心。
段珪璋一剑斜展,刺向她胁下的“愈气|茓”,这是一招以逸待劳的上乘剑法,哪知展大娘仍是笔直冲来,丝毫不避,猛地里伸手一招,手指已勾着了剑柄。段珪璋临危不乱,沉腰坐马,剑身往下一压,大喝一声“着!”宝剑已经甩开,闪电般的反削过去!展大娘的功力虽然高出段珪璋许多,但她的一指之力,却还未足以夺剑。
展大娘叫道:“好剑法,但要想杀我,却是不能!”只听得叮的一声,段珪璋一剑从她的胁下穿过,展大娘趁势便抓下来,要扣段珪璋的脉门。
段珪璋的剑招已经用老,刺她不着,正要出左掌与她硬拼,展大娘突然收势,一个转身,只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窦线娘施展“金弓十八打”的家传绝学,弓梢已将劈中她的脊骨,却给她反指一弹,弹个正着!窦线娘的功力不及丈夫,那把金弓,给她一弹,竟然震得脱手飞出。
展大娘刚要转过身去对付段珪璋,忽听得皇甫嵩喝道:“展大娘,这里的事我来了结,你可以不必管了!”随着呼的一拐打下,替段珪璋化解了展大娘的一招擒拿手。
展大娘瞪起眼睛喝道:“皇甫嵩,你怎么的,是老糊涂了吗?这干人要杀你的弟弟,你知道吗?你胳膊不向内弯,要帮外人杀你的弟弟吗?”
皇甫嵩恨恨说道:“我弟弟若非误交匪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正是你害了他,吃我一杖!”
展大娘怒道:“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杀材,只会关起门来欺负弟弟,俺老婆子可不惧你!”
只听得“蓬”的一声,展大娘早已飞身扑去,横掌如刀,一掌劈下,皇甫嵩也正在一拐打来,那一掌所在拐杖的中间,登时把拐杖震开!
段珪璋挺剑急刺,两条人影倏地分开,展大娘曲起身子,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朝着段珪璋冲到,长袖如虹,疾卷下来。段珪璋用了一招“横云断峰”,剑锋斜削,展大娘使出“铁袖”神功,化卷为拍,“啪”的一声,段珪璋的宝剑竟给她的衣袖拍得沉下几寸,虎口发麻,宝剑也几乎掌握不住。
窦线娘急发金弹,展大娘这时方始脚踏实地,身形未稳,只得再展长袖将窦线娘的金弹卷去。说时迟,那时快,皇甫嵩又已挥杖攻来。原来展大娘刚才用肉掌硬劈他的拐杖,虽然被他震得向后倒翻,而他也被展大娘的掌力,震得倒退数步,方能稳住身形,而且衣襟也被撕去了一幅,比较起来,还是皇甫嵩吃亏稍大。
皇甫嵩成名数十年,除了吃过空空儿一次亏之外,这次乃是第二次,不由得勃然大怒,再度冲来,用尽了全力,拐杖挥出,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展大娘不敢用肉掌再接,使出“流云飞袖”的阴柔功夫,两条衣袖一拂一带,化解了皇甫嵩降魔杖法的刚猛劲力,令得皇甫嵩在气怒之中,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疯丐卫越在半空中接连翻了三个筋斗,落下地来,叫道:“好厉害,幸亏我还未曾给你打伤!”他来回的走了几步,又自言自语道:“要是我们两个老叫化一齐打你,你输了一定不服气;但我若是不打你,我这口气也出不了,怎么办呢?也罢,也罢,我且先看看这场好戏。”他索性盘膝坐了下来,看到精彩的招数,就高声喝彩。原来他之所以袖手旁观,固然是为了不愿以多为胜,但另一方面,他刚才给展大娘用重手法击中一掌,虽未受伤,五脏六腑,却也受了震荡,这时也需要运气调元了。
卫越虽未出手,但展大娘在皇甫嵩与段珪璋两大高手夹攻之下,还有一个窦线娘在旁边,不断用金弹向她打来,她已是有点应付为难了。
激战中皇甫嵩使到一招“龙潜深渊”,拐杖反手一点,点到了展大娘臀部的“窍阴|茓”。展大娘大怒,左足一个盘旋,飞起右足,便踢皇甫嵩的拐杖。盘膝坐在地上观战的疯丐卫越忽地叫道:“刺她的血海|茓!”段珪璋依言出剑,果然展大娘刚好转到那个方位,一剑刺个正着,展大娘虽有闭|茓的功夫,但段珪璋用的是把宝剑,剑锋削过,登时把她的胯骨也戳碎了一根,血渍染红了衣胯。原来在两个敌人之中,皇甫嵩武功较强,所以展大娘对段珪璋就没有那么注意,怎知段珪璋的剑法本来已很精妙,又得了“旁观者清”的卫越从旁指点,因此她反而是先受了段珪璋的剑伤。
展大娘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吼一声,向段珪璋抓下,段珪璋横剑上封,却被她一指弹开,衣领被她抓着,窦线娘大惊,三弹齐发,段珪璋用尽浑身气力,缩身一挣,但听得声如裂帛,整件外衣都给展大娘撕去了!皇甫嵩乘机打了她一拐。
饶是练有金钟署的功夫,这一拐也打得她疼痛非常,双睛发黑!但展大娘也端的是凶狠非常,受伤之后,狂呼猛吼,双掌盘旋飞舞,撕、抓、劈、戳,打得更为凶狠。皇甫嵩与段珪璋仍然沉着应付,窦线娘则已有点心颤手软,发出来助攻的弹子,每每失了准头。
正打到紧张之际,展大娘的吼声忽然中止,只听得远远有个声音叫道:“禀主母,少爷已经走了,他有话要奴婢代为禀告!”来的是展家那个老仆人,他看见战况激烈,不敢过来,站在对面的山峰大声叫喊。
展大娘道:“这小畜生有何话说?”她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就在这瞬息之间,仍然向皇甫嵩与段珪璋二人,分别攻出了三拍。
那老仆人道:“少爷说,若是主母杀了那位铁公子,他今生就永不再见你的面了!”展大娘“哼”了一声,问道:“王姑娘呢?”那老仆人道:“王姑娘也走了,他们留有书信给你。”
场中各人都在留心听那老仆人和展大娘的对话。蓦地里忽又听得一声裂人心魄的惊呼,虽是在激战之中,皇甫嵩仍是禁不住吓了一跳,与段珪璋一样,一面发招抵御展大娘的攻击,一面不约而同的把眼光射过去。
只见那皇甫嵩的弟弟正躺在血泊之中,胸口Сhā着一柄长剑,剑柄尚自颤动不休,在他的面前,立着一个横眉怒目、面色铁青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夏凌霜的母亲,只因场中激战方酣,所以直到她挪剑杀人之后,众人方始发觉。
段珪璋不禁失声叫道:“雪梅,雪梅!”他还叫得出声,皇甫嵩在这瞬间,却似完全呆了。卫越叫道:“留心!”话犹未了,展大娘已是“蓬”的一掌,击中了皇甫嵩的肩头,再一抓又将段珪璋迫退几步,要不是窦线娘金弹立即打来,只怕他们还要吃亏更大。
展大娘叫道:“皇甫华,我已尽了力了,这是你的哥哥忍心让外人杀你,怪不得我!”她扔下了这几句话,立即腾身飞起,向山下急落!
原来展大娘虽是凶狠绝伦,但在皇甫嵩与段珪璋夫妇三大高手围攻之下,她亦自知决难幸胜,何况还有一个疯丐卫越窥伺在旁,如今皇甫嵩的弟弟已死,正给她找到了一个逃跑的藉口。
可是也正由于她太要面子,分明是想逃跑,却还要扔下几句门面话来交代一番,这就令得她在受了剑伤拐伤之后,又加上了一重伤。就在她腾身飞起之际,卫越已抓起了一把石子,用“飞花摘叶”的内家阴劲向她撤去,卫越的内家功夫,已练到了飞花杀敌、摘叶伤人的境界,换上了石子,威力更是大得惊人,展大娘虽然练有金钟罩的功夫,但在受伤之后,给他所发的石子打中,也是禁受不起。但听得她一声尖叫,在半空中接连翻了几个筋斗,终于像流星殒石般的向山谷坠下。对面山峰那个老仆人,连忙大声喊叫,跑下山谷去救她。
这时段珪璋、皇甫嵩等人都无暇去追那展大娘了,段珪璋与冷雪梅已有二十多年未曾见面,心情激动非常,连忙向她走去。
只见冷雪梅面上已全无血色,那苍白的面容,那阴沉的神情,今得段珪璋也不禁心悸,段珪璋道:“雪梅,恭喜你已亲手杀了仇人,足以告慰夏大哥在天之灵了。线妹,你来见过冷女侠。”
冷雪梅避开了他的眼光,低声说道:“多谢你助我报仇,但我已无颜再见你了。”段珪璋心头一震,蓦然想起了一种可怕的事情,忙道:“雪妹,你今日已报了仇,应该欢喜才是,别再提伤心话了。”冷雪梅道:“不错,我今日的确是很高兴,尤其是见到你们夫妇。嗯,声涛、你、我三人,当年就好似兄弟妹妹一般,声涛惨死,我的命更苦,还是你最有福气。”段珪璋见她又提起伤心话来,正想安尉她,只听得她又低声道:“段大哥,请你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份上,答应我一件事情。”
段珪璋道:“雪妹请说,纵是赴汤蹈火,珪璋亦在所不辞。”冷雪梅缓缓说道:“事情的真相,不久你就可以明白,你是声涛生前最好的朋友,为了他的原故,我不愿意我的女儿知道真相,我要我的儿女接续夏家的香烟,请你设法替我瞒住她。我知道你是从来不说谎话的,但是为了声涛和我,你可以破例说谎吗?”段圭漳浑身发抖,颤声说道:“我愿意。你,你……”一时间竟不知对她说些什么话好。
冷雪梅忽地将那把Сhā在皇甫嵩弟弟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仰天叫道:“夏郎,我不跟你走,就是要等今日,如今我可以见你了!”段珪璋一声惊呼,扑上前去,但冷雪梅比他的动作更快,长剑已Сhā入了自己的心房。
段珪璋眼泪夺眶而出,哽咽说道:“雪妹,这都是别人害你,声涛决不会怪你的,愿你们夫妇在上天团聚。”皇甫嵩走了过来,指着他弟弟的尸体,道:“都是你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跟着也嚎陶大哭起来。
疯丐卫越摇了摇头,叫道:“冷女侠死得冤枉,你的弟弟却是活该!你还为他痛哭做什么?我看你们神智都迷糊了,冷女侠的女儿女婿还在洞里呢,等下他们问起,你如何回答?你快把事情底细说给我知,你们是不惯说谎的,我却不在乎,我可以给你们编一套谎话。”
皇甫禽忍着了眼泪,在凄怆中说出这个骇人心魄的故事。
原来如今被冷雪梅杀死的,就正是他的同胞手足皇甫华,两人相貌十分相似,性情却大大不同。他们的父亲早死,皇甫华自幼顽劣,但却最为他的母亲所溺爱,母亲临死时曾郑重吩咐皇甫嵩,要他照顾弟弟。皇甫嵩深知弟弟的顽劣性成,因此对他也就管得很严,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还不许他出家门半步。
可是到了十八岁那年,皇甫华的武功也已有了相当造诣了,他非常羡慕闯荡江湖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早已存了逃跑的念头。皇甫嵩又因为是丐帮中的重要人物,而且不时要到外间行依仗义,不能老是守着他的弟弟,平时他离家的时候,就叫一个老仆代负看管之责,同时每次出门,也总不忘告诫他一番。皇甫华幼时由于害怕哥哥,不敢违抗命令。在他哥哥不在家的日子,也不敢不服那老仆人的管教。但到他已经成年,武功又练好了之后,心中就不服了,十八岁那年,皇甫嵩有一次因事离家,他就做出了一件非常令他哥哥伤心的恶行。
在皇甫嵩离家的次日他便要那老仆人放他出去,那老仆人当然极力劝阻,他一怒之下,竟把这个服侍他多年的老仆人杀了。
他在江湖上浪荡了一些时候,不幸遇见了大魔头展龙飞夫妇。展龙飞见这少年武功不弱,且又年幼无知,正好作为臂助,便收服了他,导他为恶。这么一来,皇甫华性格中罪恶的一面越发得到发展,终于越陷越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皇甫嵩到处寻觅,在他离家之后的第三年,将他抓了回来,痛责一顿,关在石室之中,不久便发生了各正派人物围歼展龙飞的事情,将展龙飞杀了。皇甫华幸而被他的哥哥抓回,得免波及。
好人变作坏人容易,要坏人重新变好那却困难得多。尽管皇甫嵩将展龙飞的罪恶下场作为鉴戒,殷殷的告诫他,他却不但不知感激,反而痛恨他的哥哥束缚了他的自由。不久,又得到一个机会逃了出去。
这时他已长大成|人,在江湖上认识皇甫嵩的人,碰见了他都把他误认作皇甫嵩,他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冒了他哥哥的名头,又造了一根紫檀木拐杖,到处为非作恶,令皇甫嵩蒙受了许多不白之冤。
皇甫嵩听到了这些消息,只得暗暗叫苦,因为他若要辩白的话,那就势将把他的兄弟毁了。因此只好含冤忍垢,不敢声张,自行设法,将兄弟再抓回来。
这样一逃一抓,先后有四五次之多,每次将他抓回来的时候,皇甫嵩都曾想过要废掉他的武功,但每一次在临下手的时候,总是念及死去的母亲,不忍下手。
最后一次,发生了皇甫华暗杀夏声涛,掳走冷雪梅的事件。皇甫华用展龙飞所赠的秘制迷香,杀夫劫妻之后,将冷雪梅收藏在山洞之中,趁她昏迷未醒之际,将她奸污了。冷雪梅醒来之后,和他一场大打,双方都受了伤。皇甫华负伤逃走,冷雪梅膝盖的环跳|茓中了他的梅花针,追他不上,但已认清楚了他的相貌。
事情发生后不久,皇甫嵩便把伤还未愈的弟弟再抓回来,因为这一次的祸闯得太大了,累得皇甫嵩有好几年也不敢出门。皇甫嵩待他弟弟伤愈之后,将他带到母亲灵位之前,说道:“依你的行为,我本来应该把你杀掉,看在母亲的份上,姑且再饶你一次,要是你还不知悔改,再逃出去为非作恶的话,我就把你先杀掉,然后我再自杀!我杀你总好过你给别人所杀!”跟着要他在亡母灵前,发下毒誓。
皇甫华受了这次教训,果然安份下来,在家中勤修武功,再也不提要到江湖闯荡了。皇甫嵩有几次故意试他,假装出门,躲在附近窥察他的行动,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在家中自行习武,不敢下山。皇甫嵩暗暗欢喜,以为他的弟弟已是浪子回头,从此不敢再为非作歹了,对他的管教也就渐渐放松。
哪知全不是这回事。皇甫华之不敢逃走,固然一方面是忌惮他的哥哥,他知道他哥哥这次是动了真怒,在他的武功尚未能赶上哥哥之前,只怕自己一踏出家门,就要被哥哥抓将回来,真个说到做到,将他杀掉;但更重要的还不是害怕哥哥,而是因为在他干下了那件凶案之后,由于夏声涛是武林景仰的大侠,不但夏声涛的妻子冷雪梅要报仇,即夏声涛的朋友,识与不识,都要为他破案擒凶。他在未给他哥哥抓回家之前,各正派的人物都已侦骑四出了,幸而他是躲在荒山古寺里养伤,逃过灾难,但这个风声,他已是早已闻知了。
因此他必须骗取哥哥的相信,假作浪子回头,誓言悔改,好骗取他哥哥的武功。
皇甫嵩住在华山绝顶,极少与人往来,除了他最要好的朋友酒丐车迟之外,没人到过他的家。所以也只有车迟知道皇甫嵩有这么一个弟弟,知道这件秘密。但那时已是皇甫华表示悔改之后,他才知道的。由于皇甫嵩的央求,车迟也没有揭露这个秘密,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像皇甫嵩一样,希望皇甫华真正能够回心向善,往事也就不必深究了。
于是者一连过了十多年,皇甫华的武功已差不多就要赶上他的哥哥,而皇甫嵩对弟弟也渐渐放心,有时离家数月,也不将他囚禁。哪知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又发现他的弟弟大踪了。
这一次皇甫华还并未逃出华山,原来事有凑巧,那大魔头展龙飞的妻子,选中了华山断魂谷作为她隐居之所,再度与皇甫华相遇,皇甫华是逃到了她那里求她庇护的。
皇甫嵩不久也知道了弟弟的躲藏之所,但他斗不过展大娘,又不敢声张求人相助,无可奈何,只好让他的弟弟自立门户。
皇甫华摆脱了哥哥的束缚,又在展大娘处学会使用喂毒暗器的功夫,这才大着胆子下山,其时距离夏声涛的被杀,已将近二十年。除了夏声涛最要好的几个朋友还在设法要破案擒凶之外,其他的人,对这件事情都已淡忘了。
皇甫华重现江湖之后,不久就知道冷雪梅已有了一个女儿,而他对冷雪梅也还未能忘情。
在冷雪梅那方面却是苦心孤诣,矢志报仇,但她因受了这么大的耻辱,无颜再出江湖,也不愿再见旧时的亲友,因此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她把所会的本领部传授给女儿,告诉她皇甫嵩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人,要她技成之后,就要杀皇甫嵩替江湖除害。
这其中的曲折与误会,夏凌霜毫无所知,而皇甫嵩则是知道的。这就是为什么那次在古庙之中,皇甫嵩不加分辩,愿意敛手让夏凌霜杀他的原因。
皇甫华下山之后不久,由于气味相投,便与精精儿深相结纳,又因为在江湖上知道他的秘密的,只有酒丐车迟一人,所以在精精儿、王伯通二人设计将段珪璋夫妇与车迟诱往玉树山时,他就追至玉树山,用毒针将车迟杀死。他本来还要下手杀害段珪璋的,幸而段珪璋及时发觉,又得车迟舍命相护,这才未曾受害。
皇甫华冒充地的哥哥,几乎骗过了所有的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卫越的徒弟,将卫越与皇甫嵩约会的书信错交了给他;空空儿也上了他的当,将他当作皇甫嵩,听信他一面之辞,替他赴卫越之约,与卫越大打了一场。最后他还与精精儿等人,将冷雪梅母女掳走。终于恶贯满盈,死在冷雪梅剑下。
皇甫嵩把事情的真相讲明之后,众人无不惊骇伤心。段珪璋拭了眼泪,对皇甫嵩重新施礼,为过往的误会而抱歉,并多谢了他那次救命之恩。
皇甫嵩道:“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咱们该到山洞去寻找他们了。老叫化,你的谎话编好了没有,怎的还不见他们出来?”
卫越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想了一想,说道:“定是冷女侠不愿他们知道真相,所以点了他们的|茓道了。老叫化的谎话早已编好了,咱们走吧。”
这时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南霁云功力深湛,运气冲关,|茓道先已解开,这时正在助夏凌霜解|茓。
段珪璋与皇甫嵩等一行人来到,南霁云大吃一惊,跳起来便要拔剑,段珪璋道:“南贤弟,你看清楚些,这个皇甫嵩不是那个皇甫嵩!那个大坏蛋是皇甫老前辈的不肖弟弟!”南霁云呆了一呆,定睛注视,这才发现皇甫嵩身上穿的是一件缝缝补补的百袖衣,手上的拐杖也未折损,而那个“皇甫嵩”穿的却不是化子衣裳,他的那根拐杖,在南霁云未入山洞搜索之前,就已被段珪璋的宝剑削去了半段。
段珪璋又道:“这次幸得皇甫前辈,赶来相助,大义灭亲,你岳母才报得了仇。”南霁云连忙道谢。
这时夏凌霜|茓道已解,跳起来道:“我妈妈呢?为什么她还不来?”她已隐隐感到了凶兆,心中想道:“报了仇又打了胜仗,为什么他们的脸上却全无喜悦之情?”
段珪璋道:“贤侄女,你妈是为了疼你,才不让你出去,她,她可不能再见到你了。唉,这件事,卫老前辈,还是你来对她说罢!”
南、夏二人在惊疑不定之中,只听得卫越缓缓说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那皇甫华的武功虽然不算很高,但他那拐杖内藏有毒针,来无踪,去无迹,却是非常厉害,你瞧,你段婶婶那只袖子!”
窦线娘的两只袖子都刺满了毒针,这时虽然都已抖落,但那蜂窝般的针孔,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夏凌霜却不耐烦听他细说,她急着要知道的只是她母亲的吉凶,立即Сhā口问道:“为什么我妈妈不能再见我们?皇甫华的毒针厉害,我早已知道了。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妈妈现在何处?”
卫越却慢条斯理地说道:“对啦,我想起来了,珪璋对我说过,皇甫华在玉树山上,用毒针暗杀酒丐车迟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怪不得你早已知道他的毒针厉害了!”
夏凌霜听他尽说闲话,甚为不满,但卫越的辈份比她母亲还高一辈,她已催过一次,不便再催,心中想道:“一个人上了年纪,说话真是罗哩罗唆。”
卫越面色一端,接着说道:“你妈就因为知道了仇人的毒针厉害,所以才不让你们出去的。唉,她是亲手杀了仇人,可是她也给皇甫华的毒针刺中,终于死了!”
夏凌霜登时呆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南霁云连忙替她推血过官,铁摩勒又撕下了一幅衣衫,在冷水中浸湿,覆在她的额上。过了一会,夏凌霜醒转过来,这才能够出声痛哭。
卫越道:“夏姑娘,令堂的后事还要你办,她有遗言要我们转告你。你不要太伤心,坏了身体。”
夏凌霜哽咽问道:“我妈有什么遗言吩咐?”
卫越道:“她要你将她的骨灰与你的爹爹合葬,你爹爹当年是在德州被害的,他的坟墓我们替他建在德州城外的朱雀山下。”
夏凌霜的母亲从来没有将这件血案的真情告诉她,以前她技成之日,她母亲要她杀皇甫嵩,理由也只是因为皇甫嵩乃是无恶不作的坏人,故此要她为江湖除害,却并没有提起什么杀父之仇。南霁云从段珪璋之处虽略有所知,但以真相未明,也未曾对夏凌霜讲过。因此,夏凌霜听了卫越的话,不觉一怔,连忙问道:“我爹爹原来是给人害死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卫越接着说道:“凶手就是这个皇甫华,你爹爹是在和你妈举行第二次婚礼的当夜,就给他暗杀了的。”
此言一出,不但夏凌霜惊骇,连南霁云也吓得变了神色。卫越说道:“你们不必惊疑,夏姑娘的父亲,两次举行婚礼,新娘都是她的妈妈。事情是这样的:夏大使第一次结婚是在天山南路的一个小城,那时他们两人都在边荒之地行侠,万里同行,起居不便,因此便在小城中草草成婚,我适巧也在那个地方,参加婚礼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后来他们二人回到中原,有些朋友知道了就要他们补请喜酒,再加上我们这些喜欢热闹的朋友起哄,你的爹爹因交游太广,就索性再举行一次婚礼。”
卫越接着说道:“那时,你已经出世,过了两周岁,你父亲在回疆游历之后,回到你外公的庐龙任所,你就是在那儿出生的。你父母要在江湖游侠,携带不便,因此将你寄养在外公家里,你爹娘的第二次婚礼,你没在场,当时宾客众多,你爹爹尚未曾与知己友人畅叙别情,就给皇甫华暗杀了。珪璋,你那时也有参加婚礼的,想来你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女儿吧?”
段珪璋搓搓手道:“啊,原来如此,我那时当真还未知道。怪不得酒丐车迟,也曾对夏侄女的身世起疑了。”
接着卫越就将皇甫华如何与展龙飞勾结,如何屡次冒着他哥哥的名头私下华山,如何在江湖乱作非为,如何暗害夏声涛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除了夏凌霜的身世这一段是他伪造之外,其他的都是实情。
夏凌霜这几年来,一直为着自己的身世之谜而感到烦恼,如今才拨开云雾,豁然开朗,虽然仍有父母双亡之痛,但是比起未知“真相”之前,心情却是要较为轻松了。
卫越捏造的“真相”说得合情合理,不但解开了夏凌霜的心头之结,连南霁云也相信不疑。只有皇甫嵩老泪盈眸,伤心不已。南霁云夫妇再次向他致歉、道谢。卫越忽道:“俺老叫化又要说疯话了,南大侠,我可要为老朋友求你一件事情。”
南霁云道:“老前辈言重了,南某受惠良多,老前辈若有差遣,小辈自当效劳,怎用得上一个‘求’字?”卫越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件事么,也不是你一人就能‘效劳’得了。”南霁云正要问他是什么事,卫越已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你们也应该出去,早些替你的岳母办理后事了。嗯,段嫂子,你扶夏姑娘走吧,我和南贤侄说几句正经话儿。”
夏凌霜已哭得浑身乏力,窦线娘扶着她走在后头,卫越则拉着南霁云行快了几步,低声对他说道:“南贤侄,你希望有几个儿子?”
南霁云怔了一怔,心道:“卫老前辈古道热肠,说话却怎的这样颠三倒四?”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得卫越又在似笑非笑地说道:“听来似是疯话不是?但实在却是正经话儿。我是希望你最少有三个儿子。”南霁云诧道:“老前辈的意思我还是不明白。”卫越道:“大儿子接你南家的香烟,你岳父没有儿子,你的第二个儿子应该继承岳家,对不对?”南霁云本来悲伤未过,听了他的怪话也不觉有点忍俊不禁,当即问道:“那么第三个儿子呢?”卫越道:“皇甫嵩这次大义灭亲,给你们帮忙了不少。”南霁云道:“是啊,我们以前将他误作坏人。实在过意不去。但这却与老前辈所说的何关?”卫越道:“怎说无关。你不知道么,他是丐帮的长老,今生是不会再娶妻生子了,你若有第三个儿子的话,可否过继给他,以慰他的晚年。我们作化子的不讲辈份,当作是他的儿子或孙子都行。”南霁云不觉笑道:“生几个儿子,这真是老天才能作主。好吧,我若有第四个儿子的话,还可以送一个给你。”卫越笑道:“这样说,你是答应了。皇甫嵩没有亲房侄儿,所以死后想有人扫墓。我老卫却不在乎。不过,你若真肯把第四个儿子送给我。我老卫当然也是要的。”后来,南霁云果然在四年之中,生下三个儿子,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一行人走出山洞,夏凌霜见了她母亲的尸体,又哭得晕倒,卫越帮忙她把冷雪梅的尸体焚化,将骨灰装在布袋之中。也幸而夏凌霜没有仔细验看她母亲的尸体,未曾发现她是用剑自尽的。
待得夏凌霜醒转,卫越道:“南贤侄还要回到潼关附近,收编残余的官军。德州离此不过数日路程,我老叫化陪夏姑娘到德川走一遭吧。将你父母合葬之后,我再与你同回,助南贤侄一臂之力。”夏凌霜挥泪说道:“老前辈大恩大德,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卫越一本正经地道:“我已与你丈夫说好了,你多生几个儿子,就算是报答了我们了。”夏凌霜听了这话,在痛哭流涕之中,也禁不住满面通红。
皇甫嵩咳了一声,说道:“我这卫大哥惯说疯言疯语,夏姑娘不必理他。”回过头来再对南霁云道:“我埋了这个孽障之后,还有一些事情料理。将来或许也会到潼关找你。”南霁云道:“得两位前辈鼎力相助,南某感激不尽。”
段珪璋却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夏侄女的父母,当年是生死之交,如今夏兄之仇已报,我的心事也了却一半了。只是还有史兄之冤,不知何时方雪?他的夫人,陷身贼巢,如今已有了七八年了,消息毫无,好不令人悬挂。唉,雪梅临去之前,还说在三个人之中,以我最有福气,其实我有什么福气可言?我生平最要好的两位朋友,都遭惨死,我的儿子被空空儿劫走,至今也未知下落。”
皇甫嵩道:“段大侠不必烦恼,卫大哥与我都和空空儿的师门有点渊源,听说空空儿曾受我那不肖弟弟所骗,和卫大哥还结了一段梁子。我们二人必定要找到空空儿,解开这段梁子,到时我会向他索回侄儿。”
卫越“哼”了一声,说道:“空空儿非常袒护他的师弟,只怕他是近墨者黑,早和精精儿走上一条路了。”皇甫嵩道:“空空儿我自幼就知道他,他的性情是骄傲一些,但本性还好。不过,他若然真是变得坏到不可收拾,我也不会再和他讲什么交情了。到时你我二人,以力服他,迫他交还段大侠的儿子也就是了。”
段珪璋谢过了这两个异丐,又道:“小儿之事,还在其次。史家兄弟为我而死,他妻子陷身贼巢,我于心何安,现在安贼已经作反,她的处境更为可虑。我必须先探听她的消息。听说安贼正准备进攻长安,我们夫妇也准备扮作难民,若有机可乘,就偷入贼营救她出来。”
南霁云道:“摩勒,你在这里无端的耽搁了几天,只怕皇帝老儿已经抛弃京城,向西逃走了,你得赶往长安才是。”铁摩勒嘀咕道:“我倒巴不得皇帝老儿已离开长安,也省得我做这个倒霉的保镖。”南霁云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铁摩勒笑着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大道理我已经知道了,好,我现在就听你的话,马上赶往长安。”
当下一行人走下华山,铁摩勒牵着黄骠马与他们同走一程,在路上才有时间将他这几日的遭遇细说,不过他还是隐瞒了王燕羽对他的痴情这一段。正说话间,已走近山谷下面展大娘居住之处,只见火光融融,展大娘那几栋房子在火海之中都差不多变成瓦砾了。
正是:莲出污泥而不染,凤凰火化得新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陌路相逢奸计泄 深宫又见逆谋生
卫越诧异道:“咦,这倒奇了,谁人这样大胆,竟敢放火烧这女魔头的房子?”铁摩勒道:“想必是她的儿子烧的,她的儿子虽非侠义中人,心地倒还不错,大约是已下了决心,和他的母亲决裂了。”皇甫嵩道:“若然是他烧的,那就还有一层用意,他是要使得他的母亲不能不离开这个地方。”卫越点头道:“不错,展大娘的住处已给我们发现,她的儿子是怕我们再来与他的母亲为难,又怕他的母亲自负太甚,不肯离开老巢,示人以怯,所以索性一把火将它烧了。”
段珪璋道:“我对人总是喜欢朝好的方面着想,我宁可相信摩勒的猜度。不过,无论他是哪一户用意,他总是要比他的父母好得多了。”
众人一面走一面谈论,铁摩勒回头望那火光,过去几天来的经历,又在心头重现,展大娘那狰狞的面貌,王燕羽那幽怨的神情,……都似随着浓烟升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耳边又响起了王燕羽那激动的声音,那是当他在展大娘的掌下,即将毙命之时,她那动人心魄的呼叫!如今这几栋房子是烧掉了,可是王燕羽在他心中的影子却不能烧掉,想起了王燕羽,铁摩勒不自觉的有几分怅惆,但随即想道:“她的师兄对她是真情实意,当然会一生一世爱护着她,如今他们已摆脱了那个女魔头,一同逃走,我也无须为她的将来担心了。”
不久就走出了山谷,段珪璋和南霁云再次叮嘱他一番,叫他到了长安,一切都得小心在意,切不可任性而为,有不懂的可以请教秦襄和尉迟北二人。诸事交代清楚,于是众人分道扬镳,铁摩勒跨上了黄骠马,迳往长安。
黄骠马脚程快疾,第二日中午时分,就已到临潼境内的骊山脚下,距离长安不过百多里了。骊山迤逦数十里,铁摩勒正沿着山边的驿道奔驰,那匹黄骠马忽然一声长嘶,似乎发现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四蹄停下,不肯向前。
铁摩勒大为奇怪,心道:“这匹马在刀枪剑戟丛中尚且不惧,它却害怕何来?”铁摩勒笑着拍拍马背,说道:“马儿,马儿,你保护我已有多次了,你若有危险,我也会保护你的,不必害怕,走吧,走吧!”那匹黄骠马善解人意,在主人的命令下继续前行,但已不是似刚才那样的如飞奔跑了。看它的神气,既似有些害怕,又似有些愤怒。
走了片刻,忽见前面靠近山拗的路旁,有一堆人围在那儿,远远望去,只见他们指手划脚的似乎是在争论什么。
铁摩勒是在高山上长大的,又是自小就练习暗器的,目力极佳,那几个人围作一堆,有一个人的脸朝着他的方向,铁摩勒在马背上一眼望去,不觉心头一震:“这不是展元修吗?咦,却怎么不见王燕羽?”
铁摩勒这才明白,原来他这匹黄骠马害怕的乃是展元修,铁摩勒笑了一笑,拍拍马儿的颈项,说道:“这个人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朋友了,他不会再害你了,你放大胆子,上前去吧。”
当下,铁摩勒将帽沿一压,遮着了半边面孔,双腿一夹,快马疾驰上去。这时,那些人争论的声音已隐约可闻,忽听得一个甚为熟悉的冷笑声音道:“小展,你想要人家的姑娘,却不管人家的父亲,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铁摩勒又是心头一凛,说话的这个人正好转过脸,活脱脱像个大猩猩,却原来正是精精儿!
只听得展元修的声音随即说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与你们河水不犯井水,我展元修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侠士,但也绝不为虎作怅!”
精精儿打了一个哈哈,嚷道:“谁不知道你想要王伯通的女儿?你既然在龙眠谷中救了他的性命,为何不帮忙到底!哈哈,为虎作怅?你骂我不打紧,但这句话岂不是连你的岳父也骂在里头了?”
铁摩勒一声叱咤,黄骠马箭一般地冲去,那些人突然见这快马飞来,都吓了一跳,精精儿双眼一翻,喝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早已翻身下马,拔剑出鞘,喝道:“精精儿,你这叛国奸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到天子脚下的地方!你又在打什么害人的主意了?”
精精儿大笑道:“铁摩勒,我知道你就要来做御前侍卫,但你还未曾上任,就要给皇帝老儿卖命了吗?”
铁摩勒大吃一惊,郭子仪保举他做御前侍卫,这是非常秘密的事情,想不到精精儿竟已知道!
精精儿笑声一收,紧接着冷冷说道:“凭你的本领,你要给皇帝老儿卖命,只怕也未必能够!”话声未了,倏的就扑上前来,手拿一翻,一柄精芒耀目的匕首已握在掌中,向铁摩勒刺出。
铁摩勒知他匕首锋利,长剑一招“春云乍展”,避开正面,侧刺他的腰胁,精精儿又哼了一声道:“绿林世家铁昆仑的儿子来做御前侍卫,这也真是奇闻。”
精精儿一面出言讥讽,手底依然毫不放松,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的匕首已接连攻击了七招,每一招都是指向铁摩勒的要害|茓道。
铁摩勒大怒,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一招“雷电交轰”,向精精儿猛劈过去,同时喝道:“我姓铁的给皇帝老儿卖命又怎么样?总胜过你给骚鞑子胡儿卖命!”
铁摩勒这一招是磨镜老人所独创的剑法,将剑法化为刀法,长剑当作大刀来使用,钢猛之中又带着三分柔劲,端的是厉害非常!
这样刚猛而又轻灵的剑势,饶是精精儿也不敢和他硬碰,可是精精儿的轻功却比铁摩勒高明得多,铁摩勒一剑劈去,只见精精儿的影子一闪,已是劈了个空。精精儿倏然间就绕到了铁摩勒的背后,冷笑道:“你这些话拿来骂我,却是骂错了人!”原来精精儿本来就不是汉人,他是西域康居族猎户的一个私生子。生下来就被抛弃深山,是山中的野人将他养大的。
冷笑声中,精精儿出手如电,匕首直指到了铁摩勒的后心,幸而铁摩勒应招也够机警,一剑掷空,立即反手撩去,‘哨’的一声,碰个正着。精精儿那把匕首名为“金精短剑”,锋利非常,铁摩勒的长剑给他削了一个缺口,但终于将他这一招化解了。
铁摩勒将长剑抡圆,使出了八八六十四招龙形剑法,这套剑法的特点是招数连绵不断,使到疾处,端的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精精儿接连冲击了好几次,都未能攻破他的防御。
铁摩勒的气力比精精儿沉雄,但精精儿的身手却比铁摩勒更为矫捷而且他惯经大敌,不论在武功上和经验上都还要比铁摩勒稍胜一筹。不过铁摩勒除了气力沉雄之外,又胜在有一股锐气,正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纵使是面对强过自己的敌人,他仍然是奋不顾身,攻多守少。精精儿自忖胜算可操,还不敢真的和他拼命。
精精儿那两个伙伴看了一会,忽地一齐扑上,两翼攻来,精精儿眉头一皱,正要装腔作势,叫他们退下,那两个人已先自嚷道:“我们知道你老不必帮忙,但这小子是我们当家的仇人,在龙眠谷中,他老人家险些给这小子伤了,我们是来为当家的报那一剑之仇!”
绿林规矩,寨主受辱,属下都有给他报仇的义务,加以精精儿也想早一些将铁摩勒拿下,好与展元修续谈,所以,经他们一二人这么一说,也就不再阻拦。
这两人都是王伯通的心腹勇士,一个叫做韩荆,一个叫做邓奢,韩荆使的是三节棍,邓奢使的是厚背砍山刀,都是威力很大的重兵器。他们一加入战团,精精儿登时如虎添翼。
铁摩勒对付精精儿一人,已经难以抵敌,何况再添上这两个高手。激战中,邓奢一刀砍到,铁摩勒横剑一封,将他的厚背砍山刀荡过一边,可是铁摩勒因为横剑削出,中路已露出空门。那精精儿何等很辣,一见有机可乘,立即欺身直进,匕首一送,一道蓝艳艳的光华电射而出,直指到了铁摩勒的胸口。只听得叮咣一声,铁摩勒的护身甲已给戳穿,刀锋划过胸口,皮肉也伤了少许,鲜血泪泪流出,沁红了外面的衣裳。
精精儿哈哈大笑,匕首盘旋飞舞,再向铁摩勒刺去,这一招更其厉害,竟是迳刺向铁摩勒的咽喉。
但精精儿这一招刚刚发出,猛然间便觉得背后有金刀劈风之声,精精儿武学深湛,听风辨器,便知是有高手乘虚袭击他的背心大|茓。精精儿也真了得,一个盘龙绕步,身形疾起,背后刺来的这一剑已落了空,而他的匕首仍然退向铁摩勒刺去。
可是如此一来,他匕首上的劲道已减了几分,准头也歪了少许。铁摩勒一招“举火撩天”,长剑上刺,不但将他的匕首格开,剑锋还穿过了他的衣襟。
这几招迅着电光石火,精精儿站稳了脚步,这才看清楚袭击他的人竟是展元修。精精儿不禁大怒喝道:“姓展的,你怎的吃里扒外啦!”
展元修冷冷说道:“一来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二来因为我是汉人!”他不待精精儿再说,已是如影随形,跟踪追到,又一剑向精精儿刺去。
精精儿气得哇哇大叫,但展元修的武功也极其了得,他的剑法虽不及铁摩勒的精妙,功力则在铁摩勒之上。精精儿被他们二人同时夹攻,尽管七窍生烟,也只得沉住了气应付。
韩荆、邓奢急忙过来帮手,展元修反手一剑,跟着一掌拍出,他这剑底夹掌的功夫是家传杀手,这两个人如何抵挡得起?只听得“咔啦”一声,韩荆三节棍的头一截已给他一掌劈断,邓奢更惨,虎口中了一剑,厚背砍山刀飞上了半空。
展元修喝道:“看在我师妹的份上,我不杀你们,快滚!”韩、邓二人见展元修翻了面,他们都是知道展元修的来历的,即算未曾受伤,也不敢和他对敌,何况他们又确是技不如人。当下,这两个人果然如奉圣旨,哭丧着脸,就退出了战团,并向精精儿嚷道:“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小的左右为难,只有先回去向当家禀告,请恕我二人失陪啦!”
精精儿“哼”了一声,匕首向展元修一指,冷冷说道:“亏你还敢提起师妹,我看你还有甚么脸皮去见她的父亲?”
展元修喝道:“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精精儿惯会乘暇抵隙,趁他说话的当儿,那一招虚招突然化实,剑光疾吐,使出了一招“丹凤朝阳”,精金短剑指到展元修的胸口。
铁摩勒的经验不及精精儿,但比展元修却又较为丰富,他知道精精儿狠辣狡狯,早就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一见精精儿移步换招,立即长剑挟风,“呼”的一声,向精精儿背心刺去。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精精儿迫得脚跟一旋,转了半个圆圈,匕首拖过,划破了展元修的袖口,“咣”的一声,又恰好挡住了铁摩勒的青钢剑,在他的剑上,再添了一道缺口。
展元修道了一声:“多谢铁兄。”剑尖一起,合成了一道圆弧,再一次使出剑中夹掌的功夫,向精精儿猛袭!
这两人同心合力,双剑齐挥,精精儿也给他们迫得喘不过气来,激战中但听得“蓬”的一声,精精儿已中了展元修的一掌,接着又给铁摩勒一剑刺中他的肩头,只差半寸,就要挑破他的琵琶软骨。
精精儿吓得冷汗沁肌,心中想道:“这姓展的小子已经横了心肠,翻面不认人了,他是展大娘的儿子,我纵然能够杀了他,展大娘这个强仇也是结不得的。”
心念未已,展、铁二人双剑又到,精精儿匕首一封,身形突然倒纵,他的轻功果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铁摩勒的剑招先到,精精儿那炳匕首碰着了铁摩勒的青钢剑,惜了他那股猛力,去势更快,待到展元修的长剑刺来,已是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
精精儿扬声叫道:“姓展的小子,今番暂且饶你,待我见了你的母亲,再和她评理去。”
展元修助铁摩勒裹好了伤口,再度向他致歉,铁摩勒笑道:“过去之事,不必提了。”向那匹黄骠马招手道:“马儿,你也不应该记恨了。不是展兄,你和我都要遭那大猩猩的毒手。”
这黄骠马甚通灵性,见展元修帮他的主人打退敌人,果然神气顿改,走过来摇头摆尾的,似乎是表示已释了前嫌。
展元修哈哈大笑,但随即面色又沉郁下来,问道:“我妈怎么啦?”铁摩勒道:“她打不过皇甫嵩和卫越两位老前辈,已经跑了。”展元修又望了铁摩勒一眼,半晌方始讷讷说道:“铁兄,你下山来,路上可曾碰见我的师妹?”
铁摩勒道:“我也正想问你王姑娘呢,我只道她是和你在一起的。”展元修面上一红,说道:“她是为了你才上断魂岩的。我,我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愿,才一把火烧了老家,并叫仆人带口信给我母亲的。”铁摩勒这才明白,想是在展大娘追踪自己的时候,王燕羽也就跟着追出来,而展元修则恐怕王燕羽还不能劝阻他的母亲,因此才叫那仆人捎来口信,以终生不见母亲作要胁,阻止他的母亲向自己下毒手,然后毁家独走,避免与他们见面。
铁摩勒生怕误会更深,连忙说道:“断魂岩上,没有见到她的踪迹。既然如此,展兄,你得赶快去寻觅你的师妹。”
展元修叹了口气,说道:“铁兄,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今生今世,是不会再与师妹在一起的了。”铁摩勒呆了一呆,说道:“展兄,你和王姑娘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你怎的说这种话?”展元修木然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铁摩勒道:“她曾亲口对我说,她已答应了你的母亲,愿意嫁给你了。你的母亲还未告诉你吗?”
铁摩勒是个直心眼儿的汉子,他却不想:王燕羽允婚他人,却先对他言说,这是什么意思?这叫她所允婚的那个人如何受得起?
果然,展元修听了这话,神情尴尬到极,脸上一片青一片红,过了好一会,才忽地大声说道:“铁兄,我师妹属意的人是你,你要不要她是你的事。我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尽管我喜欢她,我也不会令她讨厌我了。更明白地说,那就是我决不会再Сhā进你们之间了。但愿你好好的看待她。”
铁摩勒不善言辞,急得青筋暴起,连连说道:“这,这从哪儿说起?找、我是……”他想说的是:“我是已经订了婚的人了。”但一想,若然这样说法,岂非又给展元修误解他要是未曾订婚,就会对王燕羽钟情?急切之间,他实在想不出要怎样说才合适,展元修一声“失陪”,早已跨上他的坐骑,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铁摩勒正待策马追赶,展元修忽地从马背上转过头来,大声说道:“铁兄,我也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是新任了御前侍卫不是?精精儿他们要趁长安混乱,官家逃难之际,刺杀皇帝老儿,你可得小心了!”
原来展元修在路上碰见精精儿,正是精精儿从长安探听了朝廷的虚实动静回来的时候,精精儿就是因为怕高手不足,所以才想说服展元修参加他这个暗杀计划的。
铁摩勒听了这话,不觉又是一呆,尽管他本心不愿绪皇帝作保镖,但既然答应了师兄要尽忠职责,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他就不能不着急了。
铁摩勒再想,即算是追上了他,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只得道声珍重,拨转马头,迳往长安。
赶到长安,方近黄昏,只见长安街道上已是乱成一片,人们扶老携幼,到处奔窜,更有许多流氓,趁火打劫,冲入店铺中去搬取货物,还有一些衣服华丽的王孙公子,号泣路旁,转眼之间,就给流氓推倒尘埃,剥去衣裳,洗劫一空。原来他们的家中婢仆,在大难来时,都已各自逃走,再也无人照顾他们了。种种混乱的情形,实是难以描述。后来大诗人杜甫,曾有《哀王孙》诗,其中有句云:“长安城头白头乌,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人间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金鞭断折大将死,骨肉不得同驰驱。腰下宝鱼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便是当时混乱情形的真实写照。
铁摩勒看到这一片混乱的情形,也不禁有点惊惶,心中想道:“难道皇帝老儿已经逃了?”他快马加鞭,在长街上冲开人群。疾驰而过,也顾不得什么官家规矩,便策马直到了紫禁城外面。
但是紫禁城城门紧闭,铁摩勒大声呼喊,城头上的乱箭便射下来,铁摩勒想道达来意,根本就没人出来答话。
铁库勒只得再纵马跑开,街道上碰见有几个官兵正在强抢一家人家的少女,铁摩勒激于义愤,大喝一声,飞骑追去,那几个官兵吃了一惊,有人叫道:“不好,是秦都尉来了!”原来他们认得秦襄那匹黄骠马,却未曾看清楚骑者是谁。
那几个官兵发一声喊,四散奔逃,铁摩勒心中一动,有了个主意,纵马追上一个官兵,一伸手就把他擒着,提上了马鞍,喝道:“快带我去见秦都尉,否则要你的命!”双指在他的琵琶骨一捏;痛得那个官兵杀猪般的大叫。铁摩勒双指一松,那官兵忙不迭地答应。
铁摩勒得那官兵指路,绕到了紫禁城后面的神武门,这个城门是秦襄把守的。秦襄的手下,见了这匹黄骠马,纷纷喝问,惊动了秦襄出来。
秦襄一眼认出了铁摩勒,忙叫打开城门,铁摩勒将那官兵一摔,秦襄道:“这是怎么回事?”铁摩勒道:“这厮是在街上强抢少女的,不过,我也幸遇了他,才得见你。我有郭令公的书信……”秦襄忙道:“请到里面说话去。”一面吩咐下属将那个官兵捆了起来,按军法严办,一面带铁摩勒进入紫禁城。
那匹黄骠马重逢故主,高兴非常,摇头摆尾地走过去与他挨擦,铁摩勒道:“多谢你这匹坐骑,救了我几次性命。”秦襄笑道:“当日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还未曾与你道谢呢。”
秦襄将铁摩勒带入私室,说道:“当日蒙受你的大恩,无缘报答,想不到今日却在这里相逢。铁壮士,你是在郭令公那儿得意吗?”铁摩勒道:“我并无官职,我的师兄南霁云在九原帮忙郭令公守城。”秦襄道:“啊,原来你的师兄就是南大侠,这真是久仰了。还有一位段珪璋段大侠你认识吗?”铁摩勒道:“他是我的长辈亲戚,我也曾跟他学过剑法,他们都托我向你问好。”秦襄更为欢喜,说道:“我与段大侠彼此闻名,我有几位江湖朋友与他也是相识的,只可惜有几次见面的机会都错过了。哈哈,如此说来,咱们更不是外人了。”
秦襄掩上了门,再问道:“你说有郭令公的书信,那是怎么一回事?”铁摩勒道:“他保举我做皇帝老儿的保镖。”秦襄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荐你来作御前侍卫的。皇帝老儿这等称呼咱们可以私下说说,在别的侍卫面前,说到皇上,你可得肃立起敬,口呼万岁才对。”铁摩勒道:“原来还有这么些臭规矩,要不是郭令公和南师兄定要我来,我才不想干这差事呢。好,我记下了。”
秦襄笑道:“你来得正巧,皇上明天便要驾幸西蜀,我们方自忧愁保驾的侍卫不够,正需要你这等忠直可靠而又有本领的人。”
铁摩勒道:“啊,皇帝老儿明天就要走难了么?”秦襄道:“这是现在还不许外人知道的秘密,皇上已任命陈元礼为护驾将军,少尹崔光远做留守将军,京兆尹魏方进做置顿使,只待明天一早,车驾便要启行,随圣驾西幸的只有杨贵妃、杨国忠兄妹和几个亲信大臣以及皇子,其他王妃宫女皇室子弟等等,恐怕都不能带走呢!”他顿了一顿,又微笑道:“皇上避忌走难二字,你要说是‘驾幸’,否则会触霉头。”
铁摩勒皱眉笑道:“看来,我以后在和皇上说话之前,都得和你商量过了。嗯,你说皇上走难,不,驾幸西蜀是个秘密,但据我看来,外人都已知道了呢。”秦襄道:“外间的混乱情形我也知道了,可能是早就有了谣言。”铁摩勒道:“不但长安的百姓知道,连远在潼关的安禄山手下也得了风声,你可得小心,安禄山已请来了精精儿,要趁这混乱的时机行刺皇上!”
秦襄吃了一惊,问道:“你是怎么知的?”铁摩勒将精精儿邀约展元修作副手,被展元修所拒的事情告诉了秦襄。秦襄也知道展大娘的来历,听说展元修就是她的儿子,更为惊诧,说道:“原来这女魔头还在人间,精精儿和她勾结上了,这倒是一件大患。幸亏她的儿子还知道忠奸之分,不与他们同谋。”又吩咐铁摩勒道:“这件事情你不必说出去,宫中现在已是风声鹤唳了,不可再令皇上担惊,咱们暗地里小心戒备就是。”
铁摩勒问道:“现在我可以去见皇上了么?”秦襄道:“待我先给你禀明皇上,你暂且留在这里候旨吧。”铁摩勒有所不知,御前侍卫并不是容易当上的,过往的惯例,十九都是将门子弟或者是有资历的御临军军官充当,总之,那必定要是皇帝相信得过的人,才可以在皇帝身边,像铁摩勒这样由外臣保荐来的,那是个特殊的例子,对皇帝来说,他还是个生面人,当然不能让他一进宫门,便行觐见。
秦襄又问了一些关于郭子仪军事布置的情形,听说郭子仪已出兵河北,并且已派出南霁云到潼关重组义军,大为欢喜,笑道:“这几天坏消息太多了,难得有这样的好消息,可以告慰皇上。铁兄弟,你还未吃过晚饭吧?我叫人给你送酒菜进来,恕我失陪了。”
秦襄走后,铁摩勒不觉一片茫然,这生活的转变实在是太大了,他是在绿林中长大,又是在江湖上闯荡惯了的,如今进人皇宫,就像飞鸟被关进笼子里一样,想起今后处处要受拘束,心头闷闷不乐。
铁摩勒一人独自吃饭,他本来是不大会喝酒的,为了心里愁烦,也喝了一壶,颇有了几分酒意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忽听得秦襄哈哈大笑,和一个黑脸汉子走了进来,说道:“这位尉迟将军听说来了一个少年英雄,他也赶着要来见你了。尉迟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们今后,可以多多亲近。”
铁摩勒一看,认得就是以前和他交过手的尉迟北,不觉也大笑起来,说道:“尉迟将军,想不到咱们又在这儿会面,你还认得我吗?”
尉迟北怔了一怔,定睛瞧了他一会,搔头说道:“咦,铁兄弟,咱们以前在哪里见过的?我却怎么忘了?”铁摩勒笑道:“八年前在明风门外的那家酒楼上,我和你曾狠狠地打过一架,多谢你那时手下留情!”尉迟北拍手大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娃娃,长得这么高了。”
秦襄知道:“这真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你们是怎样会打起来的?”尉迟北道:“你还记得当年青莲学士醉倒明凤楼头,后来被召进宫赋诗的事么?那一天恰巧我也到那酒楼喝酒,青莲学士醉醺醺的被太监扶下酒楼,他似乎不大愿意离开,还在一步一回顾的唠唠叨叨的和他的一位朋友说话。他这个朋友也很特别,是个身穿粗布大衣,脚踏麻鞋的穷军官,相貌却很威武,一看就知是非常人。那一天御林军令狐达这一班人也在酒楼上,青莲学士走了之后,令狐达忽指那军官是叛逆,打了起来。安禄山手下的武士田承嗣、薛嵩等人也在场,他们都帮忙令狐达打那军官。铁兄弟和另一个中年汉子却忽然走来帮那军官。铁兄弟,你那时至多是十五岁的大娃娃吧?站起来还不及我的肩膊高,却打得真凶,一刀将令狐达伤了。我那时不明底蕴,只好将铁兄弟抓起来,摔到楼下,好不容易才停止了那场打斗。那中年汉子的剑法精妙无比,连伤了几个御林军军官和侍卫,我去劝架的时候也几乎吃了亏。却不知他是谁人。”
铁摩勒道:“他是我一个长辈亲戚,或许你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段珪璋段大侠;那个军官则是后来成为我的师兄的南霁云南大侠。我这次入京,他们也曾托我向你问好,并为那次打架的事情抱歉。”
尉迟北哈哈大笑道:“幸亏那时我心里想道,青莲学士的朋友总不至于会是坏人,所以令狐达指他们是叛逆,我是不相信的。因此虽然和他们交上了手,却还有惺惺相情之意,未曾真个将他们当叛逆来办。不过话说回来,以他们的本领,就算我用了全力,他们也仍能从容脱身的。”
铁摩勒道:“令狐达和那田、薛二人乃是好友,那次的事根本就是对我南师兄的诬蔑。”
尉迟北既然提起旧事,铁摩勒不免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知道,秦襄听得安禄山陷害史逸如,段珪璋、南霁云仗义救友等等事情,都不禁翘起拇指连呼“壮哉”。铁摩勒讲完了大闹安府的往事后,又道:“你们的人和安禄山有交情的似乎不少,有一个宇文通本领很高,那次也帮忙安禄山,他率众追捕我们,几乎要将我的段姑丈置于死地。”
秦襄面色一变,说道:“铁兄弟,我本来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现在,这个好消息却变成坏消息了。皇上封了你一个官职,但你却得在宇文通的手下做事!”
铁摩勒怔了一怔,问道:“我听得郭令公说,御前侍卫都是归你统管的,怎的现在却变成了宇文通是我的上司?”
秦襄道:“铁兄弟你有所不知,御前侍卫也是分为两种的,一种是在皇上身边的扈从,名为龙骑侍卫;一种则是随驾保护皇室的,名为散骑侍卫。除了这两种御前侍卫之外,还有一种名为宫中宿卫,那是在宫中轮值,担负晚上的守卫之责的。尉迟兄、宇文通和我都是龙骑都尉,但却各有专责,我统管龙骑侍卫,尉迟兄统管宫中宿卫,宇文通统管散骑侍卫。”
秦襄说明了各种待卫的职责之的,然后把刚才面奏皇上的情形告诉他道:“皇上见你是郭令公保举的人,本来有意授你为龙骑侍卫之职,那时宇文通和尉迟兄都在场,尉迟兄没有说话,那宇文通却启奏皇上,说是你来历未明,为了慎重起见,不可马上就安放你在皇上的身边,所以将你改任为散骑侍卫。皇上听从了他的主意,我也无法改变了。不过皇上现在封你作‘散骑干牛’,这个官职,在散骑侍卫之中却是最高级的。”
秦襄说了,神情有点不安,原来散骑侍卫是要比龙骑侍卫较低一级,而且不似龙骑侍卫那样接近皇上。
铁摩勒皱了皱眉,说道:“我不稀罕什么官职,皇上信不信任于我,我也不在乎。只是要在宇文通的屋檐底下低头,我却甚不甘心。”
秦襄道:“你且暂忍一时,将来立了功劳,我自会替你设法,将你调到我这儿来。不过,现在你却要立即去见宇文通报到,我可是有点为你担心。”
尉迟北道:“事隔多年,我都认不得铁兄弟了,那宇文通也未必就认得他。”
铁摩勒道:“他认得又怎么样?他曾和安禄山称兄道弟,我正要把他的底细抖出来。”
秦襄吃了一惊,说道:“铁兄弟,你切不可鲁莽从事。你要知道,安禄山在未反之前,最得皇上宠信,那时和他称兄道弟,甚至自认干儿的人,不知多少!这些人只要他现在不投降安贼,我们就不可动他,免得牵连太广,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再迫反许多人,那就更不得了!而且若认真追究起来,贵妃娘娘就是第一个包庇安禄山的人,你那些话一说出来,可就要犯了大忌!”
铁摩勒摇了摇头,说道:“这也不可,那也不行。好吧,那我只好认命了,随那宇文通如何发放我吧!”
尉迟北大声说道:“铁兄弟不必担心,我陪你去见宇文通,要是他认得你,你直认无妨。他倘敢将你难为,我老黑就先赏他一顿鞭子!”
原来尉迟北乃唐初开国功臣尉迟敬德的曾孙,唐太宗李世民在未即帝位之前,有一次统兵伐魏(李密),在五虎谷与李密的焊将单雄信相遇,被单雄信追至断魂涧,几乎被俘,幸赖尉迟敬德救了性命。李世民因他救驾有功,踢了他一根金鞭,作为传家之宝,故此尉迟北有恃无恐。
秦襄正是要他这句说话,大喜说道:“尉迟兄,有你同往,谅那宇文通不敢将铁兄弟难为。”
宇文通本来无须在宫中轮值,但因皇帝的车驾明天便要启行,因此在这出发的前夕,不论龙骑侍卫,散骑侍卫,和宫中宿卫都已在宫中分头聚合。宇文通和他统率的散骑侍卫驻扎在延庆宫,和内苑仅是一墙之隔。
当下,尉迟北陪铁摩勒去见宇文通,秦襄也带了手下,到宫中各处巡查。
这时已是将近二更时份,月色甚为明朗。尉迟北带领铁摩勒,从神武门进去,穿过皇宫的外花园。月光之下,但见山石玲珑,奇花烂漫,异草粉垂,亭台楼阁、绣栏雕栏,在山坳树杪之间隐隐浮现。铁摩勒出身草莽,乍进皇宫,如入仙境。但铁摩勒郁闷难消,却是无心欣赏。
御花园的景色虽美,但在这走难的前夕,却似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铁摩勒一踏进了园中,便听得假山石下,花木丛中,处处有啼哭之声,原来都是些宫娥,自知不能蒙恩携走,故此到处哭泣,听得铁摩勒也不觉心酸。尉迟北摇了摇头,说道:“管不了这么多了,铁兄弟,走吧!”
走了片刻,将要穿出花园,忽见在一块假山石下,藏着一个宫娥,露出半边脸孔,尉迟北毫不在意,铁摩勒眼光一瞥,正好与那宫娥打个照面,却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宫娥”相貌好熟,铁摩勒再瞧一眼,可不正是王燕羽是谁?
铁摩勒“啊呀”一声,方才叫得出口,王燕羽身形一起,在假山石上一点,已似箭一般的向前射出!
铁摩勒虽说本心不愿意给皇帝作保镖,但他乃是个最重言诺的人,既然答应了南霁云和秦襄要尽忠职责,便自然而然的起了警惕之心,一惊之下,猛地想道:“她是王伯通的女儿,我也不能太过相信她了。她三更半夜,偷入禁中,纵使非关行刺,我也得查个明白!”心念一动,立即向前追去。这时尉迟北亦已发觉,大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尉迟北的本领略在铁摩勒之上,轻功却有所不如,铁摩勒起步在先,转眼之间,就把尉迟北抛在背后。
铁摩勒发力一冲,距离王燕羽已只有数步,连忙叫道:“王姑娘,你到此何为?”王燕羽头也不回,只是反手向后一招,跑得更加快了!
王燕羽向他招手,那自是叫他跟随前往的意思,其实在此时此际,即算王燕羽不作如此表示,铁摩勒也非穷追不可!
王燕羽的轻功又比铁摩勒稍胜一筹,两人如风驰电逐,飞过了御花园的高墙,穿过了万寿宫前的长廊,前面有座金碧辉煌彩楼,楼中传出了兵器碰击的声音。
铁摩勒方自吃惊,就在此时,忽听得王燕羽一声长啸,停下步来,楼上随即有人扬声叫道:“王姑娘,快来!皇帝老儿就在这儿!”
铁摩勒大怒,长剑出鞘,一剑刺去,王燕羽一闪闪开,忽地低声说道:“傻小子,刺客在上面,你还不快去护驾!”
铁摩勒任了一怔,随即“啊呀”一声,赶紧舍了王燕羽,直奔彩楼。
但见有一僧一道和一个红面老人,正自攻上彩楼,和宫中的侍卫展开了恶战。侍卫虽然众多,但却是显然不敌,他们逐级争夺,负伤叫喊之声震耳欲聋,有好几个侍卫从楼阶的大理石级上直滚下来。
铁摩勒认得那红面老人乃是王伯通的副手褚遂,其他一僧一道他不认识,想来办当是安禄山或王伯通的手下无疑。铁摩勒只怕还有刺客已上了楼,一急之下,奋不顾身,立即施展“一鹤冲天”的绝技,身形向上一拨,手掌一按栏杆扶手,箭一般的便窜入楼中。楼门口布满侍卫,慌忙把刀砍他双足,铁摩勒也顾不得这许多,在他冲进去的时候,长剑已自展开夜战八方的招数,同时使出秋风扫叶的连环腿功夫,长剑磕飞了几般兵器,飞腿又踢倒了几个侍卫。
但见彩楼的正中,有一个身披龙袍的老人,他的左下边是一个珠圆玉润、宝光夺目的艳妇,右手边是一个衣饰淡雅的清丽少女,老人和艳妇都慌作一团,直打哆嗦;那少女的神情却还颇为镇定。铁摩勒心知这老人和艳妇定是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只不知那少女是谁?
楼内还有许多侍卫,他们早已将皇帝和贵妃团团围住,这时猛见铁摩勒冲来,发一声喊,便有几个人上前迎敌,铁摩勒大叫道:“我不是刺客,我是来保驾的!”侍卫们哪里肯信,钢鞭钢锏长枪短戟,各种各样的兵器拼命打来!
正在斗得不可开交,陡然间忽听得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竟是精精儿的声音在大笑道:“皇帝老儿,你享福几十年,也该享得够了!宝座该换一个人坐坐啦!”
正是:何堪风雨飘摇际,又见深宫刺客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七回 妙手神偷惊帝座 多情公主慕英雄
声到人到,但见黑影飞来,疾如鹰隼,嘭嘭两声,在皇帝身前的两个卫士已给精精儿击倒。说时迟,那时快,精精儿手腕一翻,那柄精金短剑发出蓝艳艳的光华,闪电般的便向皇帝的胸口Сhā去。铁摩勒被卫士们拦住去路,还未曾冲出重围,想去救援也来不及,不由得叫声“苦也”!
眼看玄宗皇帝就要死于非命,忽听得一声娇斥,在他身旁的那个少女突然一剑飞出,铮的一声,把精精儿的短剑格开。原来这个少女乃是玄宗皇帝的幼女长乐公主,天宝年间,玄宗曾请过女剑师公孙大娘进宫教宫女学习“剑舞”,公孙大娘的“剑舞”姿势非常美妙,当时誉遍京师,玄宗皇帝请她进宫,不过是想宫女学会一种新式的舞蹈,供他享乐而已,不料却有了个意外的收获,他的幼女长乐公主与公孙大娘甚是投缘,不但学会“剑舞”,而且还得公孙大娘传授她一些真正的剑术。玄宗因此更疼爱她,经常将她带在身边。
长乐公主用的是大内宝藏的“湛卢剑”,剑质尚在精精儿的精金短剑之上,两剑相交,“咣”的一声,精精儿的短剑竟损了一个缺口。精精儿吃了一惊,但他是个剑学的行家,立即便看出长乐公主的剑术尚未学得到家,出剑的劲道也差得远。一惊之后,迅即又是一剑刺来,哈哈笑道:“女娃儿,你这把剑给了我吧,我收你做女弟子!”
这一剑迳刺长乐公主的玉腕,长乐公主反手削出,精精儿已有了准备,不容她的宝剑碰上,短剑一引,引得她玉体倾斜,左手一伸,便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她的宝剑。
几乎就在精精儿剑刺长乐公主的同时,立在皇帝背后的一个卫士忽地大喝一声:“昏君,还想活吗?”一柄虎头钩就向皇帝的后心钩下。
这个卫士不是别人,正是与安禄山素有勾结的“龙骑千牛”令狐达,精精儿未来,他不敢发动,精精儿一来,他料想同伴之中,无人是精精儿敌手,遂放大了胆子弑君。
令狐达突然袭击,以为万无一失,哪知他的虎头钩还未曾落下,陡然间但觉一股猛力撞来,耳边响起了焦雷般的喝声:“贼子,还认得我吗?”
铁摩勒天生神力,这一撞直把令狐达像内球一般地抛了出来,碰翻了几个卫士,滚作一团。铁摩勒无暇再理会他,大喝一声,又一剑向精精儿劈去!
精精儿的手指已触到了长乐公主的玉腕,猛觉背后金刀劈风之声,不由得心头一凛:“皇帝老儿身边竟还有这般高手!莫非是秦襄来了?”他刚才一窜入楼中,便即扑向皇帝,只道在楼上和侍卫们已经展开了厮杀的乃是自己人,所以根本未曾注意。哪想得到这个被围的人,竟是自己的老对头铁摩勒。
精精儿脚跟一旋,“嗤”的一声,将长乐公主的衣袖撕去了一幅,长乐公主的身子也给他拧得像陀螺般地转了半个圆圈,几乎跌进铁摩勒的怀中,铁摩勒慌忙收剑,将她扶住。精精儿借公主作盾牌,避开了他这一剑,哈哈大笑,立即趁势反击,再一剑向铁摩勒刺来。
幸而长乐公主也有几分本领,她立足一稳,湛卢剑便已横削出去,铁摩勒及时跨出了一步,飞腿便踢精精儿的腰胯,精精儿一个变腰绕步,再闪开了铁摩勒的一招。
精精儿这才看清楚了是铁摩勒,气得哇哇大叫道:“又是你这小子,坏了我的大事!你这小强盗得了些什么封赏了,给皇帝老儿这般卖命?”
长乐公主这时也看清楚了铁摩勒的相貌,见是一个壮健的少年男子,不由臊得满面通红。但精精儿的短剑已似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过来,她只得与铁摩勒并肩抵敌。
就在这时,褚遂和那一僧一道已杀进楼中,令狐达跌断了一根肋骨,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大声叫道:“唐朝气数已尽,真命天子就要到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还护着这昏君作什么?”
侍卫们见刺客接题而来,个个武艺高强,出手狠辣,而且还不知他们的党羽还有多少?有好些人心里发了毛,悄悄溜走。这一来,精精儿和令狐达他们更是气焰大盛。
铁摩勒大叫道:“尉迟将军就要来了,只有这几个小毛贼,没什么可怕的!”
精精儿大笑道:“我先给你这个小毛贼看看厉害!”短剑一指,连袭铁摩勒的七处|茓道,铁摩勒追得撤剑回防,让开了一步。
哪知精精儿迫他一退,乘机便冲了出去,哈哈笑道:“小强盗,我才没工夫与你纠缠呢,宝象掸师,我将这小强盗交给你了。”
铁摩勒这才知道他是要抽身去刺杀皇帝,又惊又怒,拔步便追,但那胡僧已杀到了他的面前,铁摩勒一剑刺去,“吮”的一声与那胡僧的成刀碰个正着月B胡僧晃了一晃,铁摩勒的臂膊也震得酸麻,原来这个胡僧只是轻功较弱,内力却比精精儿还强,与铁摩勒正是半斤八两。
铁摩勒给那宝象禅师缠住,无法脱身,精精儿哈哈大笑,宝剑狂挥,当者披靡,转眼之间,已有六七名传卫中剑倒下,直给他杀到了皇帝的身边。
长乐公主仗着湛卢剑拼命抵挡,幸而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龙骑侍卫也协力助她,将精精儿的凶焰暂阻遏,但那形势还是发发可危!
正在这最紧张的时刻,忽听得一声娇笑,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叔叔,得手了吗?哪一个是皇帝老儿?”却原来是王燕羽来了。
精精儿道:“王姑娘,你收拾这个丫头,其他的我自会料理!”
王燕羽桥笑道:“来了,来了!可是叔叔,你拣好的自己吃,这却不大公平啊!”这意思即是说她也要去刺杀皇帝,不屑于只杀一个公主。
铁库勒又惊又怒,大喝道:“王燕羽,你丧心病狂了吗?”王燕羽理也不理他,挺剑直奔玄宗。
精精儿笑道:“好吧,这件大功劳让给你也行!”他正要全力对付长乐公主,王燕羽已经来到,忽地一剑向他的背心刺下!
精精儿做梦也想不到王燕羽竟会刺他,饶是他轻功再好,武艺再强,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也是逃避不开。
但听得精精儿一声大吼,登时跄跄踉踉的斜斜冲出几步,背上一片殷红,血似泉涌!精精儿也真厉害,迅即反手一点,自行封闭了背心的|茓道,止住了流血,有一个侍卫想乘机攻他,还给他一脚踢开。
精精儿怒吼道:“好呀,你下得好毒手!窝里反了?”王燕羽笑道:“叔叔,谁叫你欺负我的师兄,我是给师兄出气!”
原来精精儿在碰见展元修之后,不久又碰到了王燕羽,精精儿愤不平地向她诉说展元修帮助铁摩勒与他作对之事,王燕羽探听了他们的行刺计划,便笑对他说:“我师兄不帮你,我来帮你。展师兄不知好歹,你不必理他。将来在师傅跟前,我再替你告状。”
王燕羽是王伯通的女儿,而这次行刺皇帝,就正是安禄山与王伯通策划的,因此精精儿当然信得过她。当下笑道:“你不是帮我,其实是帮你的父亲。”就这样,他们便带同了王燕羽进宫夜袭。哪想得到带来的不是帮手而是灾星。
精精儿听了王燕羽这话,怔了一怔,叫道:“原来如此,哼,哼,你这臭丫头为了师兄,竟连父亲也不要了么?”
王燕羽道:“这个就不必你多管了!你走不走,不走,你就看剑!”趁着精精儿立足未稳,展剑向他再刺!
褚遂大为着急,连忙叫道:“王姑娘,不可如此!有话以后好说,图谋大事要紧!”
褚遂是王燕羽父亲的好朋友,一向对王燕羽也甚为爱护,他精于擒拿手功夫,一急之下,就恃着世叔的身份,上来劝架,硬抢王燕羽的剑。
其实王燕羽说要替师兄“出气”,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过,由于褚遂与她家交谊深厚,她敢杀精精儿,却不敢与褚遂动手。
可是精精儿吃了大亏,几乎丧命,他却不肯就此罢手规的一下,精金短剑反手刺来,在王燕羽的肩头,拉开了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幸而他要默运玄功,闭|茓止血,劲力未能直透剑尖,要不然这一剑便足以刺穿王燕羽的琵琶骨!
褚遂见王燕羽受伤流血,但感进退两难,他向王燕羽脉门那一抓也就不敢再抓下去,只急得顿足大叫道:“看在我的份上,你们两位别自相残杀好不好?”
王燕羽使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避开了精精儿的一招,这才对诸遂嚷道:“叔叔,什么图谋大事?你们这是给我家招来灭门大祸!而且还要毁了你们自己!你们也不想想,安禄山那胖胡猪岂能做个真命天子!”
精精儿大怒道:“你听,这才是她的真心话!我拼着受展大娘的责怪,也得替王伯通毙了她这不肖女儿!大事要紧,你也别拦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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