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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悍匪 > 第六十七章危局密议

第六十七章危局密议

辉子半眯着眼,脖颈上最脆弱的要害完全暴露出来,在胡岩的刀片下滑动。

他从睫毛缝儿透出的光亮端详胡岩一丝不苟很认真的面孔。胡岩皮肤比较细,白,这种肤­色­肤质的人,脸上痦子多,近看全暴露了。辉子就一颗一颗地数,小胡同志脸上,脑门上,眼角,鼻尖,嘴角,一共有几颗小黑痦子。

胡岩这回不是用剃的,正经剪了一个他最拿手的发型,镜子里现出一张细瘦俊脸,线条流畅,两鬓修得薄如刀削。

“满意?”胡岩嘴角翘出弧度。

辉子点点头,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人……

胡岩顺手拉起对方一只手,轻轻摩挲对方的手指关节,动作透出那么几分若有若无的挑逗意味,薄薄的清秀的眼皮勾出月牙样的眼睛,随口道:“我给你磨个指甲。”

……

当晚,澡堂子里,二大队一伙人洗完澡刚出去,一大队五六七八班的崽子们呼噜呼噜地涌进来。十五分钟的战斗澡,没时间闲晃,一个个儿飞快拖鞋扒衣服,十五秒迅速脱光,速度都练出来了。

罗强沉着脸混在人群里,目光警惕地扫过一张张脸,一个个擦肩而过的人。

收垃圾的工种让他揽下了,每天盯着垃圾站的动静儿,如今食堂后门又来了这么个陌生可疑的辉子,每周出入监区,罗强能不起疑?

一切蛛丝马迹都在悄悄地预示,清河监狱里可能要出大乱子,比上一回谭龙策划炸监更严重的冲突正在酝酿,而且幕后有人。

罗强用眼神示意顺子,顺子会意,趁值班管教不注意,蹲下假装搓脚丫子,伸手往窗边暖气管子下边一摸……

顺子摸到东西,张开掌心,给罗强看。

罗强一瞅,小刀片,铁钉子,改锥……都是利用做工机会从厂房顺出来的。这么多家伙事儿,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凑齐的。厂房丢了东西,管教们也会察觉,所以这些东西一定攒着藏了很久。

罗强一摆头,示意顺子,再把东西原样放回去,别让对头发现。

七班铁杆小团体洗完澡,出来穿衣服,罗强从衣服里掏出湿漉漉一颗烟,点上了叼嘴里吸着。

小胡同志发­骚­,往­内­裤裤裆里塞了一只肥皂盒,跳到屋子当间儿的长条凳上,众目睽睽之下扭了扭胯。

围观群众哄笑作一团,罗强斜眼笑骂:“你丫的,­骚­玩意儿,裤裆里没货,你还硬往里塞。”

胡岩:“塞了就有了。”

罗强:“塞了谁看不出来是假的?”

胡岩:“哥,你看得出来我裤裆是假的,人家都往咱监区里塞人了,你看不出来吗?”

罗强表情顿时沉下来,冲小胡勾了勾手,不动声­色­……

七班一伙人迅速穿衣服,身上都来不及擦­干­净,套上囚服回屋,关上门,全部聚集到大铺的床上,秘密会议。

罗强问:“小胡,你刚才啥意思?”

胡岩皱眉道:“大哥,你说我啥意思?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食堂送货那个辉子,绝对有问题!”

胡岩脑瓜子转得飞快,两眼发光,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向大铺报告他这些天收集到的各路情报:“大哥,他们二大队的猫腻儿,我都帮你打听来了。垃圾车从各个牢号里收东西,就是他们联络串联闹事儿的套路!外面有人接应,毒烟卷肯定不是咱楼下物美超市里搞的,是外边儿递进来的!还有,送货的咋的偏偏这时候换个生脸儿?还有最重要的!那天我拿球砸那个辉子,他一只手托着几十斤的土豆另一只手把球打回来,你看这人像个民工司机吗?这人手脚绝对有功夫,右手中指还有枪茧我摸出来了,是练家子,大哥你要提防着!!!”

小狐狸一口气说完,思路条理十分清晰。而且这人在监区里人缘好,“相好”的可不少,耳目众多,又碎嘴爱瞎打听,啥都搀和,所以啥都知道。

小胡讲的一套都是罗强在脑袋里反复琢磨过的,不谋而合。罗强听着,眼底透出光亮,嘴角浮出赞赏的笑:“­精­豆子,可以啊?”

胡岩嘴­唇­划出一道月牙的形状:“哼,他们那些小猫腻子,能瞒住我?”

罗强嘲弄地说:“老子还以为你崽子叫/春儿呢,看上那个辉子了。”

胡岩不屑道:“谁看上他?我能看上他?……我看上谁了哥你不知道吗?”

罗强:“……”

罗强:“给老子说正事儿!”

顺子说:“大哥,咱们要不要报告邵队和监区长?”

罗强迅速摇头:“先别说……辉子不出手,见天来食堂只是­干­活儿,咱们也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顺子说:“难不成等他们搞出事儿?”

罗强沉思着:“先看看这帮人要搞什么事儿。”

胡岩小声嘟囔着:“这帮人,一伙的,垃圾站那边是一条线,往监区里顺东西,食堂这边是另一条线,开着车进来,他们两路都做手脚了,就等着起事呢……”

罗强脸­色­蓦地冷下来,掌心将燃着的烟蒂一寸一寸碾进桌子。

胡岩和罗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胡岩:“大哥我明白了!!!”

罗强:“老子明白了,这帮王八羔子的……他们是憋着合伙越狱!”

88

88、第八十九章真人露相

收垃圾的贾老头子,食堂送货的深不可测的寸头辉子,还有二大队崽子们在澡堂以及监区各处私藏的家伙,几条不同的线索联系到一起,罗强这时已经约莫猜出个大概,有人策划着炸监,越狱。而且这一回是要玩儿大的,显然比谭大少在菜地里挖一条充斥沼气的破地道要周密得多……

罗强脑子里闪过邵钧黑白分明的一张俊脸,固执任­性­的倔表情。

他脑子里不停晃过谭龙嚣张一时的面孔,晃过浑身鲜红躺在地上的一只血馒头……

晚上去楼顶天台,罗强双手一撑,脑袋刚从通风口管道里冒出来,就被早躲在楼顶的猫崽子一把薅住衣服领子。

邵钧急不可耐似的,抓着罗强把人拖上房顶,大腿发力一跃,将罗强扑倒,啃上去。

“嗯……”

罗强胸腔里闷哼:“­干­啥啊,宝贝儿……”

“想你了,咬你!”

“我咬死你!我咬,嗯……唔……”

邵钧吸吮着罗强,啃着,咬着,嘴角流出细碎的咕哝声,一头常年欲/求不满的野兽,吃不饱总是想要。他这年纪,正是身体欲/望与对感情的渴望同时达到最成熟的完美结合点,这几年压抑着,憋闷着,每一分每一秒跟罗强腻歪在一起都不会嫌烦,可是现在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才能偷摸爽一回,哪受得了?

罗强给邵钧口/活儿吸了出来,又从后面压着人搞了一趟,做完了抱着喘息。

罗强搂着邵钧,手指把那一头乱发捋整齐,眉眼间沉思着:“馒头,最近值班,你警醒着,警棍和防身的家伙,可都带齐着。”

邵钧:“都带。”

罗强:“晚上别睡办公室,回县城里睡,甭待在监区。”

邵钧睁开半眯的眼:“­干­啥?沙发床舒服,你们家三儿孝敬给咱的!”

罗强冷哼:“是舒服,但是不安全,你晚上不要待在监区。”

邵钧:“……老二,你咋了?”

罗强心里压着事儿,脸上就带出冷郁­阴­沉的情绪,但是他不想把邵钧卷进来。他太了解这小孩的硬脾气,邵钧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置身事外。这监狱里难保没有第二个丧心病狂的谭龙,可是馒头还有第二套器官能可劲儿糟蹋吗?

这事儿迟早要解决,但是罗强希望能把整件事的深度烈度掌控在他力所能及的控制域内,不牵连邵钧。

罗强说:“馒头,上回你带我出狱,还记得咱俩咋混出去的?咋躲得红外线探测源?”

邵钧笑说:“咋躲的?我说藏冷藏车里,你藏到车底下水箱里了。”

罗强眼神深邃,看着邵钧:“你回头赶紧把这事儿知会他们连长,让以后每一班站岗的小孩,都查仔细了,车厢和车底盘都查。打指纹、扫眼膜的家伙事儿,千万盯紧了。”

邵钧挑眉:“­干­啥啊?他们查严了,以后我怎么把你带出去?”

罗强眉头拧起来:“­操­,老子能混出去,别人都他妈能混出去!”

邵钧眼神慢慢警觉:“老二,你到底想说啥?”

罗强面无表情:“老子就是告诉你,把这条路给他们堵上,堵死了。”

邵钧:“……”

那晚,罗强把话含在嘴边,没跟馒头说实话。

邵钧觉着不对劲,之后几天也警觉了,私底下也没跟罗强交待废话,转脸就去查食堂了。

邵钧把食堂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尤其是后门和储藏间,冰箱,冰柜,一箱一箱蔬菜都翻了,恨不得从大茄子大土豆里挖出个把窃听器来;条子的职业病,疑心大,看啥都觉着有鬼。

三监区的果园、菜地,邵钧也去查过。他走得还是当年查谭龙越狱案子的路数,只要果园里没暗道,菜地里没暗门,他实在想不出来,牢号里有非分之想的犯人,怎么折腾能越过那四道严密把守的电控大门,难不成Сhā上翅膀翻墙飞出去吗?

那一夜也是罗强和邵钧最后一次在厂房楼顶天台上约会。

两天后,罗强把垃圾车推到监舍楼下,拎着垃圾袋,踏进监道,到各个牢号收垃圾。进到二大队某个班,屋内空无一人,罗强眼神迅速扫过各个隐秘角落,最后从屋角垃圾桶里掏出个硕大醒目的纸团……

罗强展开纸团,只瞟了一眼,脸­色­大变!

罗强迅速扭头。

他蹿出牢门,远处黑影一闪。

他闪电般奔出监道,身形扯进走廊,眼前晃过活动室,台球厅,小礼堂,好几扇门。监舍楼的大门在他眼前一下一下地开阖,人影早就溜得无影无踪,追不上了。

罗强牙齿咬得咯咯响,攥拳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刚才循着那个背影,他远远地看过去,那身形像是二大队的梁子,跟张大虎他们一窝的兔崽子。

揉成团的那张纸上,写了一行字:

“老二,是道上的就放聪明着,甭他妈想再查下去,别挡害。年三十那晚,你没在礼堂,你在办公楼某间屋打了一野炮!俗话讲,牢号里熬刑,‘三扁不如一圆,­操­ρi股就是过年’,你爽了,你过大年了,别挡别人的道!”

这行字下面还画了一幅画,一看就是用厂房做工打图纸底稿的那种劣质铅笔头,极粗陋潦草的几笔,但是已经足够让罗强后脑勺红筋暴跳,面孔狰狞!

罗强一眼就看懂了,对方画得是厂房大楼,楼顶,月光下安静隐蔽的天台……

罗强将纸狠狠地揉烂,攥成团,塞进嘴里,用牙齿一点一点撕咬,咬得稀烂,咬成纸絮,把自个儿牙床子都咬出血。

他吐出一团模糊带血的纸瓤子,眼底透出猩红­色­。

这是罗强自打入狱灭了谭龙之后第二次,心底涌出想要除掉个把人的欲念和杀气。

原本还不想掺合计较,现在是事儿找人,事儿赶人,逼到他眼眉前。

他自己咋样都无所谓,他绝不容许有人明目张胆威胁邵钧的处境安危!

那个周末,篮球联赛拉开战幕,罗强在场上避过对方的粗野犯规,一个中场抢断,旋风般的速度上篮,以气吞山河的气势一记暴扣,直接将金属篮筐扣歪!监区长不得不吹哨子临时中止比赛,现换新篮筐。

罗强扣篮落地时扭过头,针锋相对,寸土不让,暗红­色­的眼珠斜眯着盯视身后的对手,二大队那一群狼崽子……

罗强脑顶上的热汗沿着颅骨的沟壑往下流淌,流过凸起的青筋,流到胸膛上。

他举起一根指头,狠狠地一点张大虎和梁子,冰冷的目光带着要将对方胳膊腿和咽喉切断绞碎的凶狠力道。

篮球场两端的篮架下,一边坐着一名司线员,这头坐的是一大队的赖红兵,另一头坐的是二大队的贾福贵,两个半残似的老家伙,面无表情,冷冷的,遥遥地盯着对方……

各方势力暗中较劲,虎视眈眈,清河监狱地下的暗河激流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晚上,临吹熄灯哨时分,食堂大厅里亮着两盏长明灯,厨房灶是冷的,打扫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各归各位。

食堂内空无一人。

黢黑的身影闪进门,身体打在塑料丝编成的门帘子上,发出哗啦哗啦一阵轻微的响动。

黑影的身体在灯下拉出一道瘦长瘦长的影子,蹑手蹑脚,脊背弓成狸猫的姿势,钻进后厨房。

厨房重地一直是罗强负责的地盘。他现在是三监区总厨,每周的菜单食谱都是由他敲定,然后报给监区长,例行公事签个字。后厨窗台上,摆着一溜陶瓷罐子,每个都有十几斤重。那里面是罗强腌的咸菜酱菜,有小酱瓜,酱螺蛳,萝卜­干­毛豆,腌雪里蕻,犯人们每日早饭必备,就小米粥吃的。

老罗家家传的腌菜手艺,罗强从小就会,做得还真不比老字号六必居酱菜逊­色­。监狱长监区长都爱吃,每回端着饭盒跑来,从坛子里直接,带回家吃。

黑影轻轻掀开咸菜坛子的盖子,拿出一颗烟,把烟卷里的东西像磕烟灰似的,一点一点地磕进去……

储藏间内早已切断电源的冰柜里跃出一道猎豹般­精­健强悍的身躯,罗强两条铁臂伸出去一把捏住对手手腕!

粗壮的手指绞拧出肌­肉­扭曲骨骼几乎折断的可怖声,挣扎与痛叫一股脑拥堵在喉咙口­唇­齿间,搏斗中猩红暴凸的眼球几乎甩溅出晶体节节败退的粗喘声充斥昏暗隐秘的房间!

罗强用钢筋般粗粝的五根手指掐住对方脖子,将人牢牢钉在墙上。

被掐得脸­色­通红的一张脸,在灯下露出面貌,原来就是二大队的梁子。

罗强面­色­冰冷:“小兔崽子,今儿是你自己作死,作到老子手心儿里。”

梁子在罗强手掌心里几乎窒息,双脚悬空挂在墙上,徒劳挣扎。

罗强从对方手指尖捏走那颗烟卷,哼道:“这就是你们往监区里搞毒的目的?”

梁子惊恐得说不出话。

罗强冷冷地逼问:“你背后谁?说。”

梁子狂喘了一会儿:“你……你……罗,罗老二,你敢挡我们的路……”

咔咔几声喉骨被扣的声音,这一下几乎将人活活捏死!罗强跟对方脸逼视着脸,凶狠地说:“少他妈拿那一套威胁老子!我怕你们?!”

梁子:“我……我们……知道……你跟邵……邵……你们见不得人的烂事儿!”

罗强眼底闪过一丝杀气,手指一寸一寸地收紧,缓缓发力,挤净对方肺里的氧气,冷笑道:“兔崽子,你知道得太多了,老子今儿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罗……罗老二……你……你敢……”

梁子惊惧地眼球凸出,垂死挣扎。

“哼,老子不敢灭你?”

罗强一字一句道:“老子今儿个宰了你,人不知鬼不觉,把你就地分了尸,扔那个绞­肉­机里绞了,­肉­沫子骨头渣子丢到下水道里,你看老子敢不敢?!”

梁子眼角瞥到案板上那一架超大号食堂用绞­肉­机,一整头大肥猪半天都能给绞成一麻袋­肉­臊子,更何况他一个­干­巴瘦中号儿的人!

梁子吓得浑身发抖,瞳孔逐渐放大……

黑暗中罗强脑后生风,­阴­招一晃,极其狠辣的一掌切向他后颈。

罗强早有防备,肩膀一扯躲过去,那黑漆漆凌厉的一掌不偏不倚砸到墙上挂的人,一掌切到气管要害,梁子像泄了气的球出溜着瘫到墙角,半个时辰内醒不过来。

小屋内形势突变,来人身形瘦削刚健,出手极其老辣,指尖甚至带着几分妖气,划出去的气浪仿佛能割破肌­肉­皮肤,罗强脖颈间和胸口瞬间划出数道深刻的血痕!

拳与拳刚猛地对撞,膝盖与膝盖毫不留情地弹击……

铁臂弯刀,剪腿如鞭……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在屋内酣战淋漓,萝卜秧和白菜帮子在天花板上飞舞!

罗强拳眼带刃,指间的刀片狠狠砸向对方颈动脉,致命横扫。

对手腰部下仰躲过这一击,一脚上墙一点,飞檐走壁,居高临下下压攻击,诡异的一记鞭腿竖劈罗强颅顶!

……

屋里的饮水机打穿了一个洞,水咕嘟咕嘟流出来,流了一地。

墙角一筐茄子全部变成茄泥,拌上蒜汁儿就能直接上桌。

罗强一掌撑地,胸口剧烈起伏,歪着头吐了一口,牙齿缝儿里有血。

方才为躲那致命的一腿,肋骨上挨了很重的一下,强撑了十几秒。

对方却没趁势继续打,知道真要玩儿命打起来,双方一时半刻都不可能致对手于绝对的死地。

硬碰硬的结果,只能两败俱伤,实在没这个必要,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干­巴瘦的人缓缓走出­阴­影,微微佝偻着的脊背慢慢站直,不利索的手也忽然利索了,一双黑布鞋脚踩着满地的水迹,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来人点点头,哑哑地笑了一声,说:“老二,起来吧。多年不见,你还那样。”

罗强从地上站起身,斜眯俩眼儿,冷冷地瞅着这张脸,喃喃道:“贾老头子……果然是个假老头子。”

老头子嘿嘿嘿­干­笑了两声。

罗强面无表情,抬手过胸,给对手稳稳地抱了个拳。

对方辈分比他长,这是道上的礼节规矩。

“您老还是露脸了……尤二爷。”

罗强等待的就是真人露相,就是要把藏在后面的人逼出[www奇qisuu书com网]来,让这人自己现形。

三监区二大队的假老头子,尤二爷尤宝川。

【注】“三扁不如一圆,­操­ρi股就是过年”是解放前国民党军队里流行的说法,意思就是指军队里男人搅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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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九十章皇城根的尤二爷

贾福贵贾老爷子,以前是关押在清河农场另一座分监区,与谭龙等人关在一处。罗强头几年压根儿没见着这人,完全不知此人的存在。

后来因为山洪暴雨自然灾害,这一伙人从各处稀稀拉拉地转移,全部移居新监区,不是冤家不聚头,就这么凑到一处。

罗强自己也大意了,那时就顾着跟谭少爷争勇斗狠,瞎折腾,没料到背后藏着更大的鱼。如今看来,谭小龙简直就是个蚯蚓饵。

全清河监狱的人都知道一大队七班3709号罗强,也知道谭龙,可是没人知道这姓贾的老头子有假。

罗老二摆在明处,对方一直在暗处。

这人其实一点儿不老,岁数没那么大,也就比罗强大个三岁。

腰不弯,背不驼,脚不跛,气不喘,身上也没病,甚至脸上乱七八糟的褶子和老年斑都是故意伪装出来的,骗过周围所有人,管教和犯人都以为这人是个老实温顺的老弱病残犯。

尤二爷坐在灶案边的椅子上,扯了扯裤脚,提了下黑布鞋,气定神闲:“老二,咋认出老子的?”

罗强在屋子对面坐了,说:“以前真没认出来……可是您的手,露相了。”

尤二爷冷哼了一声,身体向后仰过去:“罗老二,拜你这王八球子所赐,废老子一只手!”

罗强问出他心头最大的疑问:“您当初给我们报的是个‘死讯’,为啥会蹲在这牢里?跟我一样蹲五六年?”

尤二爷脸­色­急速变化,肌­肉­在面皮下抖,牙根儿咬着,气哼哼得:“谁想蹲大牢里?老子没想坐牢,老子是让人坑了,让你把我坑了,我迫不得已!!!”

罗强:“……”

哪跟哪啊?罗强心想,让俺坑死的人不少,有你吗?

尤宝川为啥能在清河蹲这么些年,就没人知晓他的身份?公安、监狱系统的人都不知道?

因为没人认得他这张脸。自从三十岁隐匿幕后,这人就很少在外抛头露面,也没流出什么照片,这人现在长啥样儿,谁也不知道。

当年罗强从南方回来,初闯京城只有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出手凶狠,不拜各路前辈,不留余地。罗强在皇城根儿脚下尤氏的地盘上,与尤二爷的人火并了一仗,争夺势力地盘。那一仗打得昏天黑地,不见日月,尤氏一门是东皇城根儿脚下的地头蛇,根深蒂固,猛将如云;而罗老二这边的兄弟,是一卡车一卡车拉过去的,­干­将打手个个手持钢管,三棱刀,从卡车上跳下来……

罗强跟尤二爷就交过这一回手。

罗强一身黑西装,墨镜,刺儿头,手里一根钢管,那时候是真年轻,真不要命,不怕死。

他一钢管连筋砸断尤宝川两根手指。

尤宝川这辈子也就吃过这么一次亏,让罗强几乎把手废了。这一仗让他记住了罗强这一号,他随后蛰伏归隐许多年,轻易不露头,躲在幕后指挥手下兄弟经营地盘,照样混成京城头号帮派。

当然,罗强这边儿也没赚到多少便宜,手下损伤惨重,一卡车又全给拉回西城了。皇城脚下的这块黄金地盘,当年罗强靠一根钢管力战血拼就没能把地儿砸下来,远不及如今罗家小三儿财大气粗甩开膀子一掷千万上亿大手笔,竟然直接拿钱砸下来了!

因此,也只有罗强最认得尤二爷,双方认人不用看脸。

罗强抓住贾老头子一只手,仔仔细细捋一遍,捋出来两根断指。

打从那一刻起,俩人之间明镜儿似的。

只是双方一个比一个藏得更深,沉得住气,都不动声­色­,只等对方出招,见招拆招。

依据江湖传说,尤宝川当年早在罗氏兄弟被捕之前,就丧命于公安设套围捕的枪战中,而且应该烧死炸死在东湖大酒店了。

然而,当时从东湖大酒店内抬出十几具焦尸,都已面目全非,身份特征全无。公安后来是通过DNA鉴定比对,确认其中有几名牺牲的刑警,其余死者皆是尤氏一门及手下­干­将。当时大伙都认为,尤二在劫难逃,应该是炸死在那里边儿了。全城封锁,天网恢恢,这人就不可能逃得出去。

此后数年间风云变幻,世道变迁,京城再没见姓尤的露面,于是黑白两道互相揣摩着,尤宝川铁定已经嗝屁了。

谁想到尤二没死,竟然进了监狱,而且是自动进去的?

这故事还得从六七年前那场打黑行动说起,尤氏与官府内部勾结,称霸京城地下势力多年,理所当然是剿黑行动中的元凶首恶,也是公安部A极通缉犯黑名单上头号待伏法的悍匪。罗强若论身家资历,都排不上黑名单头两位,排在他前面顶雷的是尤和李。

尤二爷跟罗强情况不一样,他手上命案大案血案太多,而且证据确凿。最重要的是,他害死了警察,手上沾了条子的命,这就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公安不会饶过他。

这人当时倘若被捕,绝难逃极刑处决,因此他就不能被捕。

可是拒捕,叛逃,背井离乡,亡命天涯,这辈子也就完了,出去就甭想回来。

他背后的人也不想轻易放他走。于是,在幕后之人筹谋安排下,尤二爷当时玩儿了一计巧妙的金蝉脱壳。

东湖大酒店的血案使他借机遁形。随后,这人被制造了假身份,以“贾福贵”的姓名档案,盗窃诈骗等等杂七杂八的罪行,被捕入狱,偏巧也判了十五年。

尤二爷为啥能甘愿主动入狱?

他当时别无选择,恰恰只有入狱这一条路,才能让他躲过公安的全城乃至全国通缉昼夜大搜捕!

“尤宝川”这个名字从公安户籍档案里抹掉了,而“贾福贵”这个人在监狱里出现了,公安机关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们通缉抓捕的罪犯那时正以另一个身份蹲在大牢里。这就是最好的障眼法,刑侦天才们搜证据,找线人,查DNA,绞尽脑汁,就是没想到此人已经以不起眼儿的罪名关进大牢,外面再怎么查尤宝川,也很难查到牢里一个盗窃诈骗犯身上。

罗强听着尤二爷的自述,微微点头,由衷地说:“佩服。”

罗强话锋一转,嘲弄道:“可是您也够不划算的。我这正儿八经拿大名顶进监狱的,也不过判十五年,您也十五年,您当初还真打算坐满这十五年?”

尤二爷面­色­渐渐转青,盯着罗强的神情十分复杂,眼底弹出陈年郁积的恼火:“你还问老子?还不是你罗二­干­得一摊好事!”

罗强挑眉,斜叼着一颗烟,表情极其的无辜,是真觉着无辜:“您这话啥意思?我在哪条道上算计过您,挡了您的害?”

尤二爷:“你跟你弟弟俩人,当年招供作证,搞死了焦部,你他妈的忘了这笔账吗?!”

罗强:“老子搞死姓焦的,是为自个儿减刑活命,­干­您啥事儿?”

尤二爷胸口愤懑,在牢里蹲了六年的一口腌臜气,化作心头的老血,直不楞地喷罗强一脸!

“罗老二,你跟你弟弟搞掉了姓焦的,也就是搞死老子!!!!!”

罗强让这老爷子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烟都给喷灭了……

罗强今天总算弄明白了,这确实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烂帐。

怨谁?怪谁?

话说当初罗氏兄弟被捕,向公安交代问题。公安威逼利诱,就是让他们抖出市委内部高层涉案的经济问题。罗强罗战哥俩作为池鱼小虾,未免殃及,也为了自保减刑,供出了他们所知晓的若­干­证据,导致市委高层姓焦的大头目落马。

焦和刘,是高层两派势力,彼此斗得水火不容。

罗家兄弟以前是替刘办事儿,自然搞死姓焦的不遗余力。而且,罗强以黑社会重罪得到轻判,其中有“自首”、“积极悔过认罪”、“立功揭发”等等一堆狗屁理由,幕后最重要因素,是刘的作用。罗强跟对方达成某些协议,不给老子轻判,老子就地翻脸把你也抖了。

随后,罗家老三出庭作证,半路遇到匪徒报复­性­袭击,幸亏被反应迅捷的刑警队员解救,让罗战得以逃过一劫顺利出庭,也让罗战头一次结识了程宇程警官。前前后后这些事,其实暗中都有关联,当日企图将罗战灭口的,就是姓焦姓尤的这路人马。

焦部这一落马,判刑,进了秦城高­干­监狱,尤二爷这一出戏彻底黄了。

他的靠山竟也倒了,他还怎么出狱?

他的假材料,假身份,全部由姓焦的幕后推手帮他搞定。半年后,焦部据说是在狱中心情郁闷,­精­神恍惚,高血压犯了,走在­操­场边,一头栽到喷泉水池子里,就再没站起来。

这人让半尺深的一池水淹死了。

世事轮回,恶有恶报,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该你死你不得不死。尤宝川这一招,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玩儿金蝉脱壳,却不慎玩火自焚,将自己困在监狱,出不去了!他倘若撑不住了向公安报案自首,他也是死;他不自首,他的假身份就变成了真身份,他被“贾福贵”这个名字套住了,没人再来赎他出去。

罗强听着尤二爷这一出离奇的悲惨际遇,苦笑道:“所以,您老打算把这笔账算我头上?”

尤宝川瞪着人:“不然呢?”

罗强:“老子当初是为护我弟,也算有个由头,您这算哪一出?这能赖我吗?”

尤宝川:“不然老子剁你两根手指头试试?”

罗强眼神一凛:“我明白了,是你在背后搞的事儿……你想越狱。”

尤二爷笑道:“呵呵,废话,当然是我,我不越狱,难不成老子陪着你在牢里耍够十五年?!”

“老子现在不叫尤宝川,我就叫贾福贵。我今儿个从清河监狱逃出去,档案里越狱的人就是贾福贵。等老子一出去,换成另外一个人,道上就没有贾老头子这个人,条子永远都查不到我。”

罗强嘴角耸动:“确实,好计。”

罗强这时候脑子里飞快地闪烁,思索。他担心的其实是罗小三儿。

罗强可不傻不慢,他一下子琢磨过味儿来,姓尤的为啥突然这时候憋着搞事儿,筹谋越狱出狱?

尤氏一门的势力几乎覆灭绝迹江湖,谭、李也都垮掉了,焦部刘部双双垮台失势,京城彻底变了天下,往日的诸侯割据昔日风光皆不在,如今道上,还剩下谁?

皇城根儿脚下风水轮转,如今最大最红的风水就是地产,娱乐业,金融街;重新包装修缮的高档四合院,与紫禁城只一墙之隔,晚上仿佛都能听见旧时宫里老嬷嬷敲梆子念叨叨的声音……

尤宝川这号硬点子,狠点子,如果出了狱,会怎样?猛虎重出江湖,必然威胁到外面的人。

罗强能让这人痛痛快快出狱放虎出笼吗?!

罗强眼神冷酷,深邃。他自己出不去,他也不想让对方出去,俩人一块儿在牢里蹲够十五二十年的,耍够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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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一章命案的威胁

墙角被砸伤气管晕厥的梁子,动了动,嘴里粗喘出一口气儿。

还没等罗强反应,尤二爷抢先,又是狠狠一掌,把那倒霉蛋再次砸晕,让这厮再睡上一刻钟。

罗强冷冷瞟着对方眼神动作,心里也明白,尤二爷确实是幕后藏得很深的一条大鱼,深到恐怕张大虎、梁子这一群没脑子的狼崽子,都不识此人真面目,只拿这老家伙当个线人。

罗强冷眼道:“二爷,您老今儿个现身,是有话要跟我谈吧?”

尤二爷:“呵,不然你以为呢?”

罗强:“有话就撂这。”

尤二爷一字一句开出他的条件:“老二,我要出狱,你不许拦。”

罗强歪着头,哼道:“你出狱了,我还在这牢号里蹲着呢,我凭啥让你混出去?”

谈判桌上风云突变。

尤二爷:“难不成你想挡害吗?”

罗强­唇­畔浮出一丝玩味的表情,老子挡你害又怎样?老子一句话揭发了你,你管得住吗?

尤二爷盯着人,突然笑了,笑得不­阴­不阳:“老二,你跟我一样吗?你待在这地儿,多他妈滋润着,咱邵队长办公室里的沙发床,睡着可真舒服。”

尤老爷子故意戳罗强软肋,罗强毫不示弱:“少他妈拿那事儿堵我,你有证据吗?你无凭无据空口白牙你能咋着?!老子赶明儿就把全清河监狱的条子都­操­一遍,老子就不怕让人知道!”

尤宝川眼底突然透出­阴­红­色­:“姓罗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还没想动你,你也甭想妨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小子把谭老五吃了,是你把谭家灭门,你胃口简直忒大了!怎么着?你还想一口吃了我?!!!”

罗强脸蓦地变­色­,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破掉的饮水机,一滴一滴往下滴水,啪嗒,啪嗒,小屋里听得到每个人激烈的心跳……

姜是老的辣,尤宝川是混道的老江湖,二十年前就是京城黑道大哥,号称四霸之首,江湖排行报号不是买来的。

尤宝川脸上的肌­肉­徐徐颤动,冷笑道:“怎么着,老二,不说话了?”

罗强眯眼盯着人,暗暗咬牙,牙龈渗血。

他出狱做活儿的时候,咋会想到背后有一只­精­明的老鸟盯着他一举一动?

他在明,对方在暗,他所做的一切,对方不可能瞧不出来。当初他还是太大意了。

尤宝川眼底寒光闪烁:“我说对了,谭老五的案子,是你做的。公安看不出来,老子可看得出来,除了你罗老二,谁还有那么大本事,谁能把事儿做那么绝?没有人里应外合,你咋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你罗强。”

罗强又塞了一颗烟,狠狠地咬过滤嘴,让人掐住命门威胁的滋味让他青筋暴跳,想咬人。

此时此刻双方脸上一切矜持与伪装都扯掉了,露出赤/­祼­/­祼­血淋淋最真实的面目。

罗强冷冷地问:“你究竟想咋样?”

尤宝川一字一句,沉稳地说:“三天后动手,你置身事外,啥事儿没有。你敢动一下妨老子的事,我搞死你和你那个小傍家儿。”

“老子倘若事成,全三监区队长管教都得担责,撤职查办,可是你罗老二自个儿掂量掂量,一个条子,是渎职致使犯人越狱的罪责大,还是协助你罗二私自出狱做活儿杀人的罪责更大!”

罗强双眼发红,被这一句极赤/­祼­直白的胁迫剜到了嗜血的神经……

那一晚,全体人员都在熄灯前准时回到监道,值班队长管教谁都没发觉,罗强、梁子、贾福贵这仨人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后厨房里­干­过一架,毁了一筐茄子白菜。

……

白天,罗强趁着办公楼打扫卫生的机会,在邵钧办公室里,俩人磨蹭,腻歪。

罗强现在在监区也算老人儿了,工作与日常表现不错,因此监区长和管教都信任,他属于被准许能够出入办公楼­干­活儿的为数不多几个犯人。

邵钧解了武装带,衬衫从裤腰里掏出来松松地咧着,小腰轻摆,在办公室里晃,心情特好,还哼着歌。

罗强给窗台上一排小植物浇了水,把沙发床、书架、办公桌拾掇­干­净。要不是他隔三差五来替邵钧收拾一趟,这屋里能乱得无法下脚。

邵钧两手一撑,坐到桌子沿上,看着罗强给他­干­活儿……

罗强也只有在他一人儿面前,是这副样子,邵钧每回这么一琢磨,心里那些无望啊委屈的,全都淡了。

罗强收拾完,把抹布往远处脸盆架上一甩,­精­准地投掷,然后慢悠悠走到邵钧面前,身体裹进邵钧两腿之间,搂了腰。邵钧捧着罗强的头,俩人静静地接吻,­唇­舌无声纠缠,互相抚慰……

邵钧递给罗强一只袖珍录音机,七八盘CD:“喏,给你的。”

罗强在手里摆弄着,低声哼道:“又瞎整,花钱。”

邵钧:“怕你晚上在牢号里闷得慌,听着玩儿么。”

罗强:“晚上闷得慌,老子想你就够了。”

邵钧得意地翘嘴角。

邵钧自从上回在联欢会上­骚­包飙了一首歌,让罗强发疯了一回,他就知道罗强也喜欢这些。他跑了好多家音像店,特意去翻找,找的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那些老歌CD,罗大佑,蔡琴,赵传,迪克牛仔什么的,对于现在小孩来说彻底已经过时了,可是那个年代的人喜欢听,怀旧。

罗强翻看着花花绿绿的CD封面,哼了一声:“就这些,我们家三儿都会唱,唱得比歌星还好。”

邵钧斜眼瞅着人:“呦,是吗?那下回不用我买了,直接让你们家三儿灌几张唱片,拿来孝敬你啊!”

罗强咧嘴乐了,就喜欢听三馒头那酸不唧儿的口吻。

邵钧还不爽,嘟囔道:“他唱得比我好听多了吧?”

罗强:“三儿是大老粗的爷们儿嗓,唱赵传的,没你那么­骚­。”

邵钧:“给我滚蛋。”

罗强伸手捏邵钧的ρi股,邵钧捂着窜跑……

邵钧窜上桌子,坐端正,挡开罗强的手:“老二,还有正事跟你说。”

邵钧皱着眉头,有些不情不愿:“老二,我……我过两天可能要出差,出国考察,你说我去吗?”

邵钧要说的是这么个事儿,他年前刚刚升任一大队正队长,一级警司,现下管理着一大队一百五六十名犯人。警衔、官衔高了,平时乱七八糟活动也就多了。开会、政治学习、跨单位出差调研这些事情少不了,最近监狱长吩咐他参加一个出国考察团,去美国转一趟。

邵钧说:“我本来都给拒了,说我不去,可是头儿非要让我去!说有资格出国考察的人都出去过,剩下没出过国的都排不上号,就要让我去。”

罗强问:“出国考察啥?”

邵钧不屑道:“咳,你还不知道机关单位这档子事,考察个狗屁,就是公款组织出去玩儿一圈呗,去华盛顿,纽约,芝加哥,旧金山,还有拉斯维加斯,说是考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文明先进人权人道的监狱管理系统,扯­鸡­/巴蛋……我又不稀罕出去玩儿的机会,我懒得陪那帮领导。”

罗强心里突然一动,眼底闪烁:“你要是去,哪天走?”

邵钧说:“他们还挺急,就后天,后天中午的飞机。”

罗强:“……”

后天……

邵钧不乐意地唠叨着:“我说他们也忒急了,我还没想好呢……再说他们这一趟玩儿海了,横跨美利坚东西海岸,说要玩儿仨星期!三天还差不多,我不想走那么久。”

邵钧的意思很明白,他不乐意跟罗强分开这么久,俩人每天腻歪着,打得火热,比上哪都强。

罗强的胯骨裹在邵钧两条腿之间,磨蹭着邵钧大腿内侧,抬眼望着,二人目光对视。

罗强开口道:“去。”

罗强的口吻不容反驳质疑,一句话替邵钧做了决定:“你去这个什么考察团,后天就走,老子想让你去。”

邵钧用拇指摸了摸下巴,斜眼瞟着人:“你为啥?”

罗强:“不为啥。”

邵钧眯了一双钛合金眼,观察罗强:“我要真出去仨星期,你一人那玩意儿熬得住?不得找别人撒野去?”

罗强不屑道:“半年老子没熬过?”

邵钧审视罗强半晌,忍无可忍,突然质问:“马小川长挺帅的吧?”

罗强:“……”

邵钧磨动后槽牙:“他特好看吧?!”

罗强冷笑:“没你好看,清河农场这猪圈里你是最好看的!”

邵钧现在是队长,马小川自打分到三监区,就是他们一大队的管教,新兵,跟上上下下的人混得都不错,人缘特好。马小川也经常来七班唠嗑,找罗强他们瞎侃,还给七班崽子们从外面带过东西,都让邵钧暗暗瞅见了,惹得邵三爷这小心眼儿病又犯了,又抽了。

邵钧坐在桌子沿儿上够着,拿脚踹罗强,罗强一把将邵钧的脚丫子擒了,搁在自己肩膀上用力一扛逼得邵钧后仰倒在桌子上。

办公桌上刚收拾好的一摊东西,稀里哗啦水银泻地……

邵钧让罗强压在身下时还叫嚷着。

“老二,你要是敢有事儿瞒我,你等着我拿皮带抽死你!”

“唔……我抽死……你……”

“嗯……”

……

罗强确实有事儿瞒着,大事儿。

三馒头这时候离开清河,去这个什么瞎掰的出国考察团,或者上哪儿都好,只要别在监狱里待着,别受到波及连累,罗强是这么想的。

谭龙炸监伤到邵钧,让邵钧活活摘了一颗脾,罗强绝不容许撕心裂肺的惨剧在他眼前再发生一次。

尤二爷对他的每一句威胁都刻在他心里,有些话他不能跟三馒头面前摆,怕这小孩急眼,沉不住气。

罗强也是直到今天才弄明白,谭龙咋死的。

谭家少爷­性­情张扬,在监区里一贯骄横跋扈,却有勇无谋。他跟贾福贵贾老爷子同处二大队,简直就是砧板上一块鱼­肉­,让人弄死是早晚的事。那小狼崽子表面上是让他罗老二三拳两脚打死了,实际上这就是个局,罗强自个儿跟谭龙一样,不过是局里遭人暗算的一枚棋子。

背后一伙人,正是利用谭龙的冲动、暴躁、意气用事,两方挑动,拨火,催着赶着眼瞧着谭少爷自寻了死路;或许还曾经往谭少爷饮食里下过药,某些导致这人暴力冲动的成分。

当日让谭少爷一脚踢倒在地引发战局的“老弱病”犯,就是尤宝川。

而扑上来首先与谭龙动手打斗的,是尤二爷早已暗中用钱收买的胖狱警,挑动谭龙炸监与罗强争斗,导演了一幕借刀杀人。

只是他们当日没料到邵三爷会乱中出手。邵钧意外卷入战局,也就逼得罗强不得不出手。罗强成了这把刀,形势大乱,血溅食堂。

谭龙无论是死在平暴武警枪下,还是死于罗强之手,总之没能逃过横死当场的悲惨结局。

谭家小崽子背后搞的越狱­阴­谋,现在看来多么幼稚可笑,在菜园子里挖一条地道,从地底下就能钻出去?

条子憋着两头一堵,往里灌水,不淹死他才怪!

这一越狱举动本身就是后面人糊弄谭龙的,利用了谭家急迫想把儿子弄出监狱的心态。地道越狱只是表象,根本就是死局,转移视线,掩盖在背后的是更深更隐蔽的炸监­阴­谋,是尤二爷一手谋划的真正的暴动越狱!

罗强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盘算,但是他的计划里,没有邵钧这一步棋,他要确保邵钧安然无恙。

待到邵钧几星期后从美国回来,自己这边儿不成功便成仁……总之不牵连宝贝馒头。

那夜的谈判桌上,罗强跟尤二爷提过他唯一的条件。

罗强说:“您老炸这个号,必然牵累值班管教,你能不伤条子就出得去?我的人少一根汗毛,我绝对跟你拼命。”

尤宝川笑了:“老二,我知道你想说啥,你小子还他妈是个情种……老子查过值班表,那天晚上,我们二队是周小滨值班,你们一队马小川值班,你的心肝儿那天恰好是歇班。要死也是死周小滨和马小川这两个条子,你这回放心了吗?”

罗强点点头,他那副冷硬心肠确实不在乎小周队长和小马警官的死活,他也顾不上了。

尤二爷神情复杂,揶揄道:“我说老二,老子以前也小瞧了你,你小子真是个人物,堂堂公安局长家的公子,让你搞到手玩儿了……”

罗强冷冷道:“您老既然都知道,别动我的人,别碰他。”

“不用你嘱咐,我还真没打算动他……”尤二爷缓缓袒露出几分情绪,“邵警官人不错,挺仁义的,伤了他我这心坎上还觉着怪不落忍,他也没脾脏了。这回老子放过他,只要他当天别来值这个班!”

只要邵钧当天别来值这个班,罗强心里清楚。

尤宝川为啥偏偏放过邵小三儿?

邵钧那时候帮过他,可怜过他。来到新牢号谭龙“欺负”贾老头子的时候,邵警官站出来抽过谭龙。

是邵钧主动打报告给监区长,给这帮老弱病残犯争取优厚待遇,牢号里加一副被褥,食堂里还给开个小灶,别的犯人早饭啃窝头,老犯人能吃到­精­细的大白馒头;别的犯人晚饭啃腔骨,老犯人吃香喷喷的肋排骨。

尤宝川装病那一阵子,邵钧去看过,买了­奶­粉、蛋白粉和点心。邵钧还顺便帮这人办了老弱服刑犯人低保户文件,每个月政府给予额外的补助。

邵钧那时候绝不会想到,他的单纯热心帮到的是个杀人不眨眼手上握有无数命案还害死过警察的黑帮悍匪。

尤二爷稀罕一罐­奶­粉,一盒点心?

他其实不稀罕,出狱以后猛龙翻江,他的好日子在后头。

可是江湖中人都讲究个义字,也正是这些芝麻蒜皮儿的小事,能让邵钧从尤二爷手底下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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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二章邵局出手

这个不寻常的早上,清河监狱表面仍像往常每个枯燥乏味的日子,一切规规整整,有条不紊。

犯人们照例出早­操­,报数,喊口号,食堂里打饭的队伍出奇地安静,没什么人交头接耳。

罗强戴着厨子的白帽,系着围裙,垂眼一声不吭地盛东西。

罗强在打酱菜咸菜的小窗口,今天早饭的食谱是发糕,小米粥,配腌雪里蕻和萝卜­干­毛豆两样小酱菜。他从坛子里把酱菜一勺一勺舀出来,给排队犯人每人粥碗里,扣上半勺。

二大队的张大虎、梁子依次从他面前晃过,隔着玻璃,用威胁的眼神盯他……

赖红兵也从罗强眼眉前走过,粥碗一摆,故意大声说:“给老哥哥多来一勺雪里蕻!”

七班一群崽子排着队,互相不说话,用眼神打暗号。小胡嘟着下嘴­唇­,不停地摸他脑门上那一缕紫­色­发帘。围坐到属于七班的小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副班长顺子轻咳了一声,一伙人再悄悄把粥里的咸菜酱菜出去,卷在卫生纸里,偷偷倒掉。

邵钧是凌晨离开清河的,赶下午两点的飞机。

这人是早一天也不肯走,非要跟罗强这里腻歪着。昨晚拖着拽着把罗强弄到办公室,想得要命,一双眼幽幽地发绿,小野狼似的。

罗强说,老子还得看《新闻联播》呢,不看新闻回头扣我这月工分。

邵钧说,工分重要还是我重要?!

罗强说,你就是工分,工分就是你,老子这都为谁啊?

邵钧说,我回头偷偷帮你多加几分,有我呢!

罗三儿孝敬的那沙发床都快折腾塌了,邵钧特别主动,想着三个多星期远隔重洋见不到面,恨不得一晚上把仨星期的量都搞出来,一点儿亏都不能吃。

邵钧­射­了三趟。

罗强从后面搂着腰一边猛­干­着,一边用手捂邵钧的嘴,后来不得不拿小裤衩堵这人的嘴巴。邵钧喘息得太大声,高/潮的时候撒呓挣不管不顾,监区长办公室隔着三间屋指不定都听见了。

罗强凌晨四点多就醒了,望着窗外酱紫­色­浓墨似的天空,数着窗户角挂的稀疏的星子,一直等到天花板一角的扩音喇叭发出“嘭”、“嘭”很轻的两下弹击。

那是馒头跟他约好的暗号,从监看室里敲两下话筒,让他听见,意思是跟他道个别,开车往机场去了。

罗强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馒头只要离开了就好。

罗强没想到,邵钧这一走,差点儿就甭想再回来。

邵钧当日开车正点到达机场,拖着一只拉杆行李箱。他一路上小腿肚子一直抖,腰酸脚软,后ρi股火辣辣地反噬,残存ji情欢愉之后的爽劲儿。

他到机场找到举着小旗子的领队,才发觉,考察团里一群人,他貌似一个都不认识。

邵钧私底下问领队:“这帮都什么人,是监狱管理局领导吗?”

领队说:“我只负责带队,具体什么人参团我也不清楚,肯定都是你们局里­干­部,不然能去这么滋润的地方玩儿吗?”

邵钧挑眉,扫了一眼,心想,局领导?局­干­事?虽说这年头都讲究­干­部年轻化吧,可是司法部、监狱管理局的处长科长们,有这么年轻吗,一个个看起来都是二三十岁身强力壮大小伙子?蹊跷了。

领队是个眉眼­精­明强­干­、说话利索的人物。过了安检,在候机大厅,领队就说:“邵警官,你的护照机票交给我。”

邵钧问:“给你­干­啥?”

领队道:“咱们待会儿一起进去,一块儿上飞机,都交给我我统一办手续。”

邵钧在候机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等,脑子里心里已经开始惦念姓罗的混球。他身上皮肤上残留着淡淡的余温,罗强紧紧贴在他后背上律动,冲撞,用低哑­性­感的声音念他名字,叫他“宝贝儿”……销魂彻骨,回味无穷。

他起身去趟洗手间,喉咙里哼着小曲儿,解个手,放泡尿。

考察团里一个梳板寸油头的帅哥跟着他一起进洗手间。一溜空荡荡的白瓷池子,这人偏就站他旁边的小便池,紧挨着,也放/尿……

邵钧微微皱眉,侧头瞅了这人一眼,对方竟然也斜眼瞅他。

真忒么新鲜了,看三爷爷怎么撒尿吗?三爷爷这家伙长得俊吧?!……邵钧心里嘟囔。

对方走在前面,一推门,侧身的时候,邵钧那一双­精­明细致的钛合金眼,无意间瞥见那人帽子压着的左耳洞里,填了一枚微型耳机似的东西,进口最先进的那种。他们司法部下属单位都没这么时髦的玩意儿,国安局公安部的人才用得起。

那人一只手半掩在袖筒里,似乎还攥着家伙……

邵钧垂下眼没吱声,回到座位,跟那人瞎扯闲聊几句。

邵钧抖着腿,笑眯眯得:“局里下基层的津贴补助给所有人涨两级呢,你也涨了吧?”

对方点头嗯了一声。

“年前发了不少好东西,还有某高档会所洗浴城的券儿,你去了没?……”邵钧笑得诡秘,男人之间的口气,“里边儿有‘服务’,特带劲!嗳?不会是没给你发券吧?”

那人微微一愣,也笑道:“嗯,发了,都有。”

邵钧一张俊脸颠倒众生,颇能迷惑人,笑得腮帮子快抽筋了,心里暗骂,你姥姥的!

局里基层补助妈/逼的三年都没涨过了,还忒么给你一年涨两级?过节就发了你三爷爷一盒黄花鱼和三百块超市购物卡,还高档洗浴城呢你小子哪个系统的?!

……

邵钧让人簇拥着上了飞机,坐靠窗的位置。其余人三三两两散坐在前后周围的座位,呈一个弧形,正好将他圈套在中间儿。

邵钧心事重重地抬起遮光板看窗外,­阴­霾的天空掠过一行行­色­匆匆的飞鸟。

周围那些人,都用墨镜或者鸭舌帽遮面,一个个坐在座位里装睡!

这就是公安便衣做活儿办事的套路。

邵钧突然起身:“借过……”

旁边人警醒:“你­干­啥去?”

邵钧说:“我上厕所。”

那人说:“飞机没起飞,厕所不能用。”

邵钧“啪”一亮他从手包里掏出来的小罐子:“我上洗手间洗个脸,我敷面膜。”

那人:“……”

邵钧特认真地摆谱:“蜂蜜牛­奶­黄瓜面膜,增白补水的,飞机上用正好,你也来个?”

邵钧慢条斯理儿地步向洗手间位置,旁边就是机舱门,身后还跟着“尾巴”。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领队帅哥在局促的小隔间内,对着洗手池用耳麦和微型话筒进行通话,声音压得极低,表情严肃。

“已经登机了,还有三分钟关舱门,十几分钟以后起飞。”

“是……是的……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小邵警官的护照和身份文件都在我手里,您放心吧……”

“好的,我们到达华盛顿立刻转移到安纳波利斯……在那里汇合……好的,邵局……”

邵钧那一刻几乎石化,脑子里劈过一道电流,眼珠瞪得大大的,与突然扭头的领队帅哥透过门缝瞪了个正着!

邵钧突然间就明白了。

下一秒钟邵钧转身就走,领队帅哥神情惊愕,衣领子上歪挂着微型话筒冲出洗手间!

邵钧回身狠狠地一掷,嘴里飚出一句愤怒的骂娘声。对方眉心被一罐子蜂蜜牛­奶­面膜击中,应声向后坐下去。

另两名身高力壮的便衣从机舱走廊后面冲过来!

机组空姐空少们完全不知内情,惊呼着想要阻拦这一坨打群架的疯子。

邵钧冲破眼前数条手臂的拦阻,一拳打倒企图扑倒制服他的空少保安,夺路奔出机舱门,撒腿就跑!

邵钧在空旷的停机坪上一路狂奔,长风衣兜着风在他身后狂甩。身后一伙人跌跌撞撞爬起来追,通过耳麦呼叫……

……

整个候机大厅形势大乱,不明所以的路人群众眼瞧着暗处突然冒出好几条­精­健利索的身形,一水儿的黑西装,墨镜,寸头,都是公安便衣。

一路上打飞了机场巡逻保安,撞翻快餐车,邵钧拎起保洁员的墩布横扫一名抓捕他的便衣,拒不投降,遍地打斗狼藉。

他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那个冷面天才的局长亲爹这回又蒙他,算计他。

邵钧飞身从人流拥堵的二层楼梯一跃而下,长风衣在身后张开着飘落,靴底稳稳地落到一层,利落的身手让扭头惊异围观的旅客人群目瞪口呆。

邵钧倔强顽固的脾气就已然决定了,这种被人暗算围追堵截的局面,他绝对不会跟他爸服软,他绝不会像一只哈巴狗乖乖听话束手就擒让人在脖子上套个链子牵着回去。

邵国钢从二楼候机大厅某个角落匆匆站起来,按着耳机,面­色­严肃铁青。

这个所谓的出国考察团确实是邵局长为他儿子一手炮制,就连监狱方面的领导都不知道局长大人要拿邵小三儿怎么个处置。

邵局长是思虑已久,心底下走投无路,只能兵行险着,想把儿子牢牢地套在手心儿里,才能有机会规劝邵钧就范,改过。考察团所有人都是邵局布置的便衣,并且提前拿走邵钧的护照及一切身份文件。飞机只要起飞,离境,邵钧一时半会儿就甭想再回来。

邵国钢打谱把这头不安分不合作的小豹子在美国圈上一阵,圈住了,勒一勒小豹子的野­性­,然后慢慢地动用各方攻势。邵钧一走,不在眼前,邵国钢这边再想办法对付罗强,无论使用什么路数逼罗强妥协,就方便下手得多。

邵钧把所有行李随身物品全部抛在机场,开车一路狂飙驶回清河县城。

他想要立刻回去。

他脑子里一团火烧得疼,头脑混乱,生他爸爸的气,恼火,愤慨,又极度担心罗强。

心跳得很厉害,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突然就担心罗强,怕自己不在监区的时候有人要对付罗强,罗强这会儿可能已经出事了!

公安的便衣大部队跟在后面,也蹿上高速,好几辆越野车,穷追不舍。

邵局长坐在车里,狠命地抽着烟,眼神黯淡­阴­郁,知道这回爷俩是要彻底翻脸了。有些事做父亲的人绝对不可能妥协,有些人他绝无法容忍。有他没老子,有老子就没他!

清河果园农场附近的半山腰上,隐蔽着两部锈迹斑斑沾染着尘土和泥浆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吉普车,没牌照。

一切接应就绪,车里的人个个眉眼锐利,神­色­凝重,肃杀。

寸头的年轻人脱下脏兮兮的送货工人制服,扯掉胸牌,用皮靴脚碾碎碾进泥土。

一盆水泼上头顶,浑身湿透,灰土煤渣汤子沿着脖颈胸口的筋脉血管流走,浓重的眉眼现出凌厉的光。

黎兆辉戴上墨镜,军绿­色­紧身背心外罩一件长风衣,迷彩裤,军靴。他嘴角紧闭,斜靠在车后,用软布一寸一寸擦拭修长冰冷的枪管,夕阳给这人在山坡上抻出一道剑一般锋利的影子。

手下的人从车窗探出头,眼神示意:“辉哥,搞定。”

黎兆辉抬起头,望着天边:“咱大哥呢?”

手下道:“跟踪器一切正常,大哥的位置在牢号里,估摸着已经准备好了。”

黎兆辉斜眯着眼,斧劈刀削般阳刚的脸被橘黄­色­的阳光镀出铜­色­光芒,面孔冰冷,抬起手,用狙击枪瞄准。

狙击镜瞄着几百米开外乡间公路上疾驰而过的一辆车,车里邵钧神­色­匆匆的侧影在黎兆辉枪口下划过……

黎兆辉注视着邵钧的车子缓缓开进清河监狱,那一扇号称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大铁门。

黎兆辉收枪,迅速坐进车子,打开手提电脑设备里的跟踪定位系统,再一页一页翻看电脑里的资料档案。

屏幕里闪出罗强的大头照。

手下人说:“辉哥,这人在同一条监道,是个硬茬子,绝对不好对付。”

黎兆辉说:“辉爷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先撂倒他,监道清­干­净,然后再收拾外墙的武警。”

黎兆辉冷冷地一动嘴角,用鼠标划上罗强的照片,点出一个大大的红叉,盖戳,“KILL”。

一页页地翻着,屏幕里闪过好几名重要人物,让黎兆辉一一打上“清除”的记号。最后现出的是一张眉清目秀嘴角微翘的脸,他停住手指。

这副照片是胡岩。

手下小弟Сhā嘴道:“辉哥,这人也在监道?这小子他妈的­精­得很,上回不是故意摸你手指头认出你吗?先下手为强,点了他,省得他坏事儿。”

黎兆辉没说话,光标不停划在胡岩脸上……

这个红叉最终就没点下去。他“啪”一下合上了电脑。

八方神明齐聚清河监狱,一场惊心动魄的炸监暴动一触即发,看不见的硝烟在橙­色­山巅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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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三章绝望的父亲

邵局长那天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在他面前吼叫,飙泪,冲出大楼,头也不回,又回去郊区那旮瘩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去不返。

以邵国钢的阅历经验,对个中内情完全都不怀疑不觉蹊跷,不可能的。

父子俩常年关系不睦,邵钧在长辈面前甩脸­色­,发脾气,简直家常便饭,以前还有闹得更严重的,摔桌摔碗,不足为奇。邵国钢这几年一度以为,邵钧还是为了从前的心结。这孩子十四岁就没了妈妈,脾气古怪、任­性­一些,平时需要人哄着,宠着,让着,也是应该的。

他如今身居高位,再回首当年,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也觉着自己年轻时做人太硬,不懂圆滑变通,在感情上吝啬严苛,亏欠了那娘俩,尤其亏欠儿子太多父爱……邵钧小时候感情上依赖姥爷,后来又跟发小楚珣走得很近,整天往楚二少家里跑,跟楚珣的爸爸、姑姑一家子都处得很好,“叔叔”长“姑姑”短的。

儿子在他这里得不到父爱的满足,跑别人家寻找“父爱”去了?

罗老二,罗强?!

邵国钢不住地琢磨,有时候坐在安静空旷的办公室里,夹着烟,让自己完全笼罩在烟雾里,有些事情无法想象和相信。

罗老二曾经那么恨他邵局长,为什么关键时刻出手救钧钧?

罗老二又为了谁而主动向他自首?

钧钧又是为谁逃婚?不肯回家?……

邵局长两手攥得发疼,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公安内部的档案程序。

也就是这么一天,他违规私自动用公安刑侦手段,在无线网络取证系统里,输入了他儿子的手机号码。

他以前绝少利用不上台面的功夫去对付自个儿亲儿子,他不愿意这样,没必要。可也恰恰因为这是他亲儿子,他的宝,心底一块巨大的­阴­影挥之不去,罗强这人极其强悍、棘手的存在,简直令他寝食难安!

那天从中午到夜里,邵局长晚饭都没吃,水都不顾上喝。他在系统里一条一条地查阅,翻看邵钧最近三年的全部隐私,一直查到深夜,目光最终牢牢锁定两年前的几条短信。

“小钧,我想你了,想得受不了。你为什么冷着我?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姓罗那家伙……”

“小钧,别跟我分,成吗,我就喜欢你了怎么着?就爱你了怎么着?你想怎么样都成,小钧……”

那一夜邵国钢就没回家,坐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宿。

他僵硬地撑在桌前,不停地抽烟,点燃的烟蒂烧到他手指。

心里难受,茫然。

堂堂邵局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干­公安的,什么幺蛾子没见识过?关键时刻不至于沉不住气、大惊小怪。

可是,不是门当户对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的发小楚公子,也不是这位警校的同窗姓邹的年轻人。

是罗强。

当年邵钧才十四岁,罗强大约二十八,一个血案累累罪名昭彰的悍匪。

邵钧如今三十了,罗家老二四十四,一个被判无期穷途末路的重犯。

罗强比邵钧大十四岁。事实上,罗强比他邵局长才小十三岁,跟邵家这边两个表叔叔一般大,年纪够让邵钧叫一声“叔”。

钧钧为什么?

这孩子怎么了?

这孩子究竟为什么啊?!

……

邵国钢这个既愤怒又茫然的父亲,给人做了三十年但是做得极其失败的父亲,这几个月,去过好几趟邵钧在小县城的公寓。

他每一次去,恰好邵钧都不在。

年轻时好歹也是刑侦出身,想私潜民宅,当然不需要门钥匙。

邵国钢就半天半天地待在那二十几平米的小破公寓里,坐在沙发上,拿起邵钧堆在茶几上的书和杂志翻看,到厨房里打量陈设简单的灶台,或者站在阳台上,呆呆地眺望清河监狱的方向,难以置信,儿子宁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待在那里面,陪着那个无期犯人,也不愿意回家跟亲人一起生活。

罗老二放过的那句狠话言犹在耳。

“你的人,别落在我手心儿里。”

邵国钢如今算是领教到了,罗强这个人做事有多狠,多么不留余地。罗强没找他报复,也没有害邵钧的­性­命,可是这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用最恣意嚣张残酷的方式报复了他邵局长!罗强这就是生生从他心口上扯掉一块­肉­,抽他的筋,像是把他的命抽掉了。罗强狠狠地打击了他,拐走了他最宝贝的儿子,毁钧钧一辈子!

邵局长手里下意识地拎起个东西,是茶几上的遥控器。他捏着遥控器,几乎把东西捏碎。

他偶然按了上面的按键,电视屏幕闪现出画面。

邵局长抬眼盯着电视屏幕,眼眶迅速充血,指节作响……

邵钧租别人的房,家具都是旧的现成的,自己就带了几样简单电器,包括一台小电脑,平时闲得没事在公寓里看个碟,解闷。当然,邵钧也经常看那种带码带颜­色­的片子,自娱自乐。

就前些日子,邵钧又把罗强偷偷从监区里带出来过,带到租房里爽了一趟,在床上,沙发上,客厅地板上,尽情翻滚。邵钧还头一回将他珍藏的好东西拿出来跟罗强分享,神秘兮兮的。小U盘拿出来在电视里播放,罗强看得瞠目,那里边竟然全部是他在澡堂里,还有牢号床铺上,各种环境之下用各种表情,各种姿势,自我陶醉地,享受地,­干­那些事儿的视频镜头!

这就是这么些年牢狱生活邵钧收集的宝贝,对他所钟情的人,陆陆续续积攒了很久,许多帧热辣火爆的视频,任是罗强这号皮糙­肉­厚见过世面的糙人,都看得呆了,脸­色­发红,浑身发热,喉咙堵塞……

那天俩人­干­得特猛,邵钧仰躺在沙发上,两条小腿交缠住罗强的后脖颈子。电视画面里不停循环闪回罗强CHILUO阳刚的身形,脖颈曝露的青筋,粗壮的手指,浓密的毛发,与邵钧眼前YI丝BU挂强悍地冲撞着的人互相辉映,视觉十分刺激,让两人都陷入强烈刻骨的AI欲,疯狂地互相冲撞,抚慰……

邵国钢一指捏碎遥控器,眼底是暴怒得想要提枪宰人杀人的浴血冲动,忍无可忍。

罗强沾他儿子,罗强毁他儿子!他这辈子有生之年要是不亲手灭了罗强,他就白活了,对不起八辈儿祖宗,对不起邵钧早逝的妈妈,对不住孩子他姥爷,更对不起他自个儿。哪个当爸爸的,都无法容忍自己儿子让人这么糟践!

邵局长给邵钧打电话召不回人,电话留言不回复,抓不到活人,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想把儿子弄出国。他也了解他儿子的犟脾气,死宁顽固,油盐不进,他不来一手硬的,狠的,不可能拆开邵钧罗强这两个人……只可惜邵国钢再一次失策,这一次做局,将父子二人的关系生生逼到悬崖边上。

有些事情命里注定,要遭这一劫,躲不掉,逃不开。

邵钧一路几乎是紧赶慢赶,在这一夜赶回监狱。

半山上的黎兆辉,亲眼目送邵钧驾着车,用门卡、指纹、眼膜开启了四道大铁门,驶入高墙之内,岗楼上武警的枪口闪着金属光泽。

邵钧把车停进车库,一路小跑出来,表上的指针已过熄灯时间,监舍大楼一片漆黑,静谧,可是邵钧偏偏就想再瞧一眼罗强。

他心里埋着不安,他眼前的一栋大楼隐隐晃动着危机前夕的肃杀。

邵钧远远地眯眼寻觅,一大队七班那一枚熟悉的小窗口,窗帘挂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透。罗强以往从来都四帘大敞着睡觉,就今晚蒙着窗户?

他心里着急,也没多想,就往楼里跑。

七班窗户角落里,从窗帘下露出一只诡秘的小眼睛。盯梢各方动静的刺猬低声叫道:“强哥,那个人,是邵队?”

罗强像一尊雕像静坐在大铺上,闭目养神:“……嗯?”

刺猬愣愣地回过头,也是一脸茫然:“强哥,邵队咋回来了?他不是今天不值班吗?”

罗强脸­色­突然一变,从床上冲下地,扑向窗边,双目圆睁!

罗强一把扯开窗帘,扑在窗户上。楼底下,邵钧恰好抬头,与他视线相对。邵钧嘴角扬起明快的笑容,好像一下子就放下一颗心,整张脸在高墙灯光的照­射­下发亮。

那笑容极其单纯,真挚。只有这傻呼呼的馒头才会这样冲他笑,罗强的眼被深深刺痛,脑里劈过一道红­色­闪电。

他扭过头,迅速瞥一眼牢号铁门上带格栅的小窗口。他现在只要稍微弄出异常响动,炸起来,危局一触即发,整栋监舍大楼,有多少人今晚都没睡觉。

可是楼下的人是馒头。

无辜的馒头大步跑着往这个陷阱里跳!

罗强打开窗户,被窗上镶嵌的铁栏杆拦着,挡着,胳膊腿伸不出去,当然更不可能从楼上跳下去拦住人。

他撕开喉咙大吼:“邵钧!!!!!”

“邵钧,给我回去,离开这儿,你给老子滚回去!!!!!!!!!!”

罗强的吼声如半空抛出一道滚雷。他自个儿也知道,左右隔壁若­干­间牢号,所有人都会听到他的吼声。

摁不住了。

93

93、第九十四章两根手指

罗强闷了三天,心里已经筹划得很清晰,孤注一掷,成王败寇。

他不能提前揭发尤宝川,告发尤二爷就等于告发自己,俩人互揭老底,背着抱着一起被枪毙,还连累邵钧。罗强不能那么做,他只有今夜这次绝好的机会。

眼前摆三条路,上策是让尤二爷永远地闭嘴,自己逃脱生天,中策是让姓尤的越狱得手,最坏的结果无外乎自己失利,挂掉一条命。无论哪个结局,罗强都敢扛命里注定这一劫,是爷们儿的今晚放手一搏,两路冤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而他的计划里,无论如何都没有邵钧的位置,邵钧就不该露面,邵钧不已经上飞机了吗?!

邵钧仰脸听见罗强声嘶力竭的怒吼,下意识刹住脚步,愣了一下。

整栋大楼诡异地漆黑一片,只有监道的长明灯透出微光,全楼唯一大敞的一扇窗户就是他们一大队七班,罗强站在窗台上冲他嚎叫。

转瞬间风云突变,对面二大队牢号里已经闹起来。

值班的小马警官在监控视频里发现了问题,二大队某个班似乎有人发病,闹事儿,在屋里疯狂地追打。有人对着摄像头玩儿命挥手,要报告情况。

马小川把警棍拎在手里,正了正警帽,穿过走廊,往监道里来了。

顺子在牢门口望风,急促地对罗强说:“大哥,马警官来了!”

罗强扭头甩出一句:“拦他!”

“别让他进去!”

罗强的注意力只走神儿了半秒钟,已经顾不上步入险境的小马警官,他看见邵钧进楼了!

邵钧心里还是担心罗强,又不明内情,罗强越不让他进去,他怎么可能掉头走开?

监道里,一大队二大队好几个班乱作一团,七八个人同时在屋里发病,像是食物中毒,不停呕吐。中招的人眼睛发红,­精­神亢奋,脱掉上衣,身体剧烈抖动。还有人用饭盆和鞋子追打狱友……

那是强效毒品的致幻作用。少剂量麻果混在早饭分发的咸菜酱菜里,大分量毒品其实掺合在当天晚饭里。毒丸做得很巧妙,用糖衣外壳包裹着,在消化器官里停留四小时之后,在预定的时间段,药效准时发作。

马小川在监道口探了一脑袋,神情惊诧:“怎么了?闹什么?都怎么了?!”

二大队的人扒着小窗户喊:“马管教,我们屋有人不行了,您快来看看,有人发疯了!”

隔壁另一个屋也在喊:“马管看我们屋,大虎吐了好多,病得不行了!”

一大队这边,顺子扑到窗口,眼神焦急,低声吼道:“马管,您到我们屋看看,我们老大犯病了。”

马小川一看这么多人犯毛病,他一人儿根本照顾不过来。他犹豫一下,扭头想去叫人。

梁子这时候摽在小窗口上,歪瓜苦脸,可怜兮兮地喊着:“马警官您不能不管我们二队人的死活啊,我们屋贾老头看样子快不行了都口吐白沫子了!得赶紧抬出去送医院不然这老头子忒么眼瞅着要挂了!……”

马小川就是这么一迟疑,一耽搁,伸手掏钥匙。

新来的小警官还是太年轻,没经验,哪斗得过牢号里那一个个老谋深算的江湖老油条子?

牢门打开的一瞬间马小川让几条蹿出来的身影扑倒,拖进屋里……

顺子扭头喊道:“大哥,二队炸了!”

罗强伸手抄起备好的家伙,眉骨泛红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翻。”

胡岩按屋里的警报器,拼命地按,监控室那边儿竟然就没人回应。胡岩麻利儿蹿到上铺,站到床栏杆上,一张脸几乎扑到扩音器和摄像头上,声音尖利:“来人啊,炸号了!!!监区长邵队长有人炸监!!!!!!!!!!!”

对面半条监道,好几个门都已经打开了,贾老头尤二爷这么长时间的串联与谋划,早配好几把关键的钥匙。

有犯人带头冲了出来,多少年没有过出狱越狱的机会,一时过度亢奋和疯狂,不管不顾,撒丫子就想跑。

张大虎梁子那几个人,可没乱跑,早算计好了。就这么跑出去有个屁用,能轻易过得了那四道大铁门吗?那伙人拖着小马警官一拥而上,几乎把人打晕,就是要得到能帮助他们顺利通关的东西。

罗强冲刺猬吼:“你小子快点儿,手脚利索!”

刺猬蹲在门边,眼睛趴在钥匙孔附近,脑门上汗都流下来了,手指紧张又灵活地捣腾,用铁丝和刀片折腾门锁。

刺猬当年是因为这一手绝活儿混道的,也是因为这副手艺判刑坐牢的。

罗强脸红脖子粗地吼着:“你小子他妈打得开打不开?!马警官怕是快不行了!”

刺猬也心急火燎。这孩子这么些年没做过活儿,没机会开和一把,手艺都他妈生疏了!要不然就[www奇qisuu书com网]是久不闻道于江湖,做锁开锁这行业早都更新换代了,不赶趟儿了。

铁丝“咔嚓”一声几乎卡在锁眼里,胡岩急得从身后拼命摇晃刺猬的脖子,你快,你快啊。

罗强推开旁人。他手臂上青筋暴凸,粗糙的手指弄出了血,一点一点从里面生生掰断了细金属条做的锁齿……

门弹开了,七班的人一跃而出!罗强迎面扑倒从对面蹿出来的人,胳膊一甩,将人凌空抛起来,狠狠掷回对面牢号……

这一夜的清河农场,爆发了震动京城的大规模炸监暴动,场面惊心动魄。

罗强宽阔的肩膀堵在监道正中,黢黑的背影在长明灯的光晕下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脉。

顺子、刺猬领着他们七班一群人冲出去打,手里拿着脸盆,擀面杖,扫床的笤帚疙瘩,卸下来的抽屉板子,与二大队的人对殴,把满脸是血的马小川从二大队牢号里拖出来,抢回来……

监道里的警报器不失时机地也响起来,发出怪异的“呲呲”鸣叫声,分明就是没电池了,让换电池呢。邵钧听见了,皱了皱眉头,突然觉着不对劲,快步跑上楼梯。警报器应该24小时不间断运转,怎么能没电了,不转了?

警报器的电路盒早让人做了手脚,所以胡岩报警没人响应,无法通知监区的警备室和守卫外墙的武警。邵钧一路循着声音飞跑上楼,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一个摔成麻袋似的家伙兜头盖脸朝着邵钧砸下来,邵钧猛地一挡,把麻袋随手扔进墙角。

“罗强!你­干­什么?!”

邵钧双眼圆睁,吼。

“二大队炸号,叫人,叫武警来!!!!!”

罗强堵住好几个人,两拳砸趴一个,因为恶战而眼球发红……

邵钧下意识赶紧去按墙上的警报,按了很多下没反应。

七班几个人被逼到监道尽头死角,拼命护着被打晕的马小川。张大虎、梁子那一伙狂徒,这时候是杀红了眼,狗急跳墙,炸到这个地步,不成功则成仁,已经没第二条路可走。他们扭头瞥见邵钧,如同豺狼发现目标肥羊,调转火力,一齐扑向邵钧……

邵钧此时手里拎得是一把墩布!

刚从机场回来,他甚至没机会回一趟办公室,就迈入险境。

他也没穿制服,没戴他平时每回值班都戴的武装带,那上面挂着一溜物件,电警棍,辣椒喷雾剂,哨子,强光手电,警务通。

张大虎扑上来,邵钧甩动着墩布劈头盖脸一顿敲,将飞舞的墩布条子杵上张大虎的脸,让这厮吃了一脸一嘴的黑水。

又一个人扑上来,让邵钧一记凌厉的劈挂腿,劈到肩膀颈椎处,就地瘫倒不省人事。

邵钧堵住监道口的铁门,躲闪腾挪,打倒一个个企图扑倒他逾越他的疯子。一些犯人本来提前不知内情,临时起意,在深牢大狱中蹲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人,在那一刹那很难抵挡逃狱的巨大诱惑,罪恶与疯狂的念头在每个人心中滋生,邪恶在血管里流窜。绝处求生的渴望排山倒海地涌出来,让形势更加危急和混乱……

邵钧隔着无数条人影看到被打倒在地的马小川,看到陷入恶战的罗强,怒火在他胸口燃烧,眼球烧得疼。

他用墩布杆子狠狠砸向一名企图冲击铁门的犯人,杆子撞上板凳,生生地折断。

张大虎捡起带着锋利断头的墩布杆,恶狠狠得,一步步逼近邵钧。

四五名凶残的恶徒,围成半圆,将邵钧团团围拢,逼到墙角。

二大队的贾老爷子一直隐蔽在人群最后面,就没参与恶战群殴,没跟罗强交手,从牢号里探出半张脸,冷冷地盯了一眼。这人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难得露出几分遗憾和可惜。

“邵警官,说好了不是你值班,你偏要来送死……真对不住了。”

尤二爷哑声喃喃地唠了一句,盯着邵钧,扭头又盯了罗强一眼,神情复杂……

“门卡你们已经拿了,还差啥?就差手指和眼膜!!!!!”

尤二爷在人丛里突然嚷开了一句。

打斗的人群蓦地安静了,极为短暂而惊心的片刻静默,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火力,齐齐对准邵钧!

邵钧的脸因为眼前的残酷绝境而发白,眼眶深邃充血,周身突然燃起一层恐惧,随之而来吞没他的是雷霆的愤怒。

所有住在清河监狱里的人都知道,这座最坚固的现代化监狱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围城,绝不可能从内部被人突破,从内墙到外墙需要通过四道岗哨,这伙人想冲破那一道道不可逾越的电控铁门,除了从马小川身上扒走的门卡,他们还需要拿到一名狱警的手指和眼。

罗强扭头发现邵钧被围,愤怒地大叫一声。他让几个人缠住,对方手里有铁家伙。罗强右手是赤手空拳,手背上突出的一排硬骨全部打到血­肉­模糊,露着­肉­。他左手耍着从食堂厨房偷带出来的一把刨子,就是他平时用来擦胡萝卜丝、土豆丝的刨子,凶狠地照着人一刨,生生从对方脸上撕掉一大片­肉­……

“邵钧!!!!!”

罗强喉咙嘶吼出血……

“邵队长,邵警官,对不住了!”

张大虎手里夹着刀片,想要动手。

邵钧万分震惊盯着眼前的人,浑身发抖。

邵钧从牙缝里吐出俩字:“甭想。”

梁子威胁道:“邵队长,我们根本没想伤你,你乖乖合作别反抗,跟我们走,我们就让你的手指头和眼珠子留在身上!”

邵钧火冒三丈,毫不妥协地大骂:“你敢!!!……我­操­/你们八辈儿祖宗的!!!!!!!!”

罗强掀翻堵在他身前一个又一个的人,从监道这一头扑向另一头,身后是一条横七竖八躺着人的血路……

狭长的一条监道狼藉一片,两面墙上布满血滴,让邵钧肩头愤怒的焰火熊熊燃烧。他的脾气,他的烈­性­,他的叛逆,甚至他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娇气与骄傲,都不允许他面对这样一群人妥协屈服,在这一群烂泥一样的人面前屈膝苟且。

“邵钧!!!!!”

罗强看到邵钧面对那一群虎视眈眈凶残至极的暴徒,伸出了手指。

邵钧伸开左手食指和中指,一字一句说:“你们就甭想。”

邵钧说着,二指伸到嘴里,一口咬下去,毫不留情。

罗强狂怒地大叫,直扑藏在人丛里的尤宝川。尤二爷抓起一人扔过来挡,罗强跃起来一刨子将眼前的人脑壳砸出一块坑。

那是邵钧在电控大门上打指纹的两只手指。他用他那一副能啃断手指甲还能吃掉制服裤子的尖利的门齿,将自己左手二指生生咬掉一层皮,连皮带­肉­,带着他的指纹,咬下来,直接吞了。

“没老子的指纹,你们谁也甭走。”

“你三爷爷今天,就让你们,一个都跑不出去。”

邵钧黑眉立目,俊脸苍白,下嘴­唇­残留一抹鲜艳刺眼的血红,那是他自己手指上的血。他­精­瘦的身形立在铁门前,牢牢地捍卫整条监道唯一的出口……

94

94、第九十五章神兵天降

邵钧吞掉指纹,张大虎一伙人气急败坏,抡起带着尖刺的墩布杆子,捅向邵钧小腹。

木­棒­子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邵钧身体,张大虎身后一道黑影铺天盖地带着狂暴凶狠嗜血搏命的气息扑向他击飞他手中的武器!

张大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音简直不像从他自个儿声带里攒出来的。

一根只有小指粗细的竹筷子——显然又是食堂总厨偷带出来的家伙——如同一道锋利的匕首撕裂凶徒的气焰,“扑哧”一声,狠狠Сhā/进这厮企图袭击邵钧的那条胳膊的肘关节,扎进上臂和前臂两块关节骨之间最脆弱的接缝儿,又准又毒!

罗强眼球冒火,一掌扇飞瞬间废了一条胳膊的张大虎。

罗强用山一样雄浑结实的脊背横堵在监道口,把邵钧严丝合缝挡在身后。

“哪个敢伤邵警官一根汗毛,老子今天跟他换命。”

“一帮小兔崽子,王八羔子,想从邵警官身上取东西,先要问问老子答不答应。想碰他一下,今儿个得先从老子身上踩过去。”

罗强粗哑的声音在声带上磨出伤痕,一字一句,就是道上不要命的架势。

邵钧下嘴­唇­上沾的那一丝鲜血,让罗强浑身的血都涌上脸……

邵钧这时候才逮着机会跟罗强掰扯,也是气急败坏:“老二,这他妈都怎么回事?!”

罗强来不及细说,脸­色­铁青:“老子先收拾了这帮兔崽子再说。”

对面人已经扑上来,罗强和邵钧一起怒吼着,两条猛虎下山的身形,抄家伙与对手战成一团……

邵钧一棍子击退一个崽子,扭头吼道:“怎么就这么巧,咋就能这么巧?!我前脚刚一回来,牢号里就炸了?!”

罗强将胡萝卜刨子当做盾牌抵挡和还击,怒气冲冲回嘴道:“谁他妈让你回来的?老子让你走你为啥不走!”

邵钧再回想前两天罗强的异常,突然就明白了:“罗强你个混蛋!你个王八蛋忒么早就知道有人要炸号,你瞒着我?你哄我走?!”

邵钧震惊:“你丫早盘算好了?你自个儿也想趁乱跑出去是你想越狱?!”

罗强:“……”

两人四目相对,瞥见对方眼里闪动的最隐秘的神情,罗强只是细微的一个迟疑,就被邵钧­精­明地捕捉到,气得大骂:“罗强你活腻歪了你他妈不要命了!!!”

罗强眼睛红了,也吼道:“邵钧!!!……”

邵钧:“……”

俩人一边抵鼻子对吼,一边背后有灵似的,同时扭头一掌劈倒扑上来的匪徒……

“越狱”这俩字,沉甸甸地压在罗强心口,缠在他脑子里,枝枝脉脉,勾勾联联。

邵钧那时候曾经声嘶力竭地跟他吼过,老二,你什么时候能减刑,你什么时候出狱?你啥时候能出去,我等着你出去了再来找我。

邵钧说过的这话,烙在罗强心坎上了。罗强不想真耽误馒头大半辈子,不是只有姓尤的老头子惦记出去,罗强做梦也想早点儿出狱!

要说罗老二这号人脑子里,从没想过暴力越狱这条路,那是瞎扯。罗强骨子里不是什么圣人,不是正义之师,他把每一条出路都翻来覆去设想过思考过无数遍,尤二爷做的这个局,说到底,也是帮他做了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不是没犹豫过。只是邵钧回来得忒不是时候,罗强盘算的无数方案随着邵钧冒然入彀,只剩唯一一条路:自己出不出得去无关紧要,护着馒头,不能让馒头再遭罪、受一丁点儿伤害。

两个人都是急赤白脸,胸中憋了一口恶气,恨不得抓着对方狠狠地啃咬。

邵钧脱掉长风衣,将风衣在胳膊上一卷,当作现成的武器,左冲右突,用甩动的风衣抵挡对手手中的木­棒­和利器,身形敏捷。

罗强一刨子将企图偷袭突破监道口的梁子砸倒,邵钧紧跟着扑上去。俩人都憋一肚子火,不需要打商量,动作十分默契,左右开弓一顿拳打脚踢,将那小崽子砸晕了事。

两口子肩并肩,背靠背,牢牢地堵住出口,横扫所有企图逾越的暴徒……

整个过程的爆发说起来离奇混乱,其实也就五六分钟工夫,从罗强站在窗口发出吼声点燃酝酿的火苗,二大队预谋越狱的崽子们下手很快,很急。

他们只有大约一刻钟时间。在外墙放哨的武警小战士完成换岗之前,他们必须跑出去,在武警枪口下赌一把运气,赌命。

这帮人事先琢磨好地形和路线,甚至暗中观察发现了武警哨位的漏洞。深夜监区陷入一片寂静,犯人们这时候都应该在睡觉,武警夜哨通常要换一个班,换班的时间就在每晚12点钟。小战士们很辛苦,来回摸黑走夜路走两三里地,上一班的人下哨位,下一班的人登上墙头,这么一来一回,一上一下,有时­操­作不严谨,就会留下那么十几分钟的盲区时间,筹谋越狱的人就是想要捡这个漏。

罗强吼叫着吩咐他手下人:“警报器!拉警报!”

角落里,胡岩一推他身旁的小眼镜:“大学生,警报器电路盒让他们弄坏了,能不能整?”

小眼镜抱着头,猫着腰,本来吓得哆哆嗦嗦的。没混过道,哪见过这种真刀真枪见血群殴的场面?这人爬起身,溜着监道墙根,从打斗成团的人缝儿里战战兢兢钻过去,打开墙上的电路盒,满头冒汗。

对方瞧见有人企图报警,拎着钳子就上去了,朝着大学生后脑勺举起凶器。

胡岩眼明手快,一声不吭,拎着板凳扑上去狠狠地砸!

混乱,扭打,板凳和钳子互抡……

胡岩脑袋上让钳子砸出血,血流下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拎着凳子腿,一步都不退让。

二大队暴动的几个班人多势众,七班这边势单力薄,形势危急,快要顶不住。

监道另一头三班的牢门摇得哗啦哗啦响,老癞子血红着眼怒吼:“把门打开!罗老二,把我们的门打开!!!!!”

其他那些锁着牢门的班级这会儿早都疯了,无数条手臂从窗口里伸出来,想要出去……

这些人如果全都放出来,谁知道是敌是友?这条监道无论如何也守不住。

罗强扭头看着,突然吼道:“把三班门打开!”

刺猬手忙脚乱得,眼神里犹豫了一下:“老大,真的开门?”

罗强吼:“开门!!!”

刺猬从外面用铁丝拨开三班的门,赖红兵从牢里跃出来,手里一根拐杖狠狠砸出去。胡岩让一个人压在身下掐住喉咙憋得满脸通红,差点儿被掐死,千钧一发,那崽子后脑勺被这一拐杖砸个正着,立刻匍匐瘫倒……

赖红兵当年是吊鬼李手下战将,如今年纪不小了,采石场上又炸瘸一条腿,然而混道上作风凶狠剽悍,也是一条硬汉子,丝毫不输罗老二。

这人跛着一条腿,挥舞拐杖,与人鏖战,一杖袭向躲在暗处门边的尤二爷!

两条身影裹在一起拳脚眼花缭乱,尤二爷手指上的刀片狠狠戳进赖红兵小腹!赖红兵嘶吼痛叫一声,一把掰住对方暗算他的刀片,手掌掰出了血,把刀片生生地撅了出来,反手一掌拍向尤二爷面门……

三班一群人加入战斗,战局天平迅速向一大队这一方倾斜,二大队不少炸刺儿的人被打翻在地。

罗强眼底喷血地嚷着:“警报器你妈的修好没有?!”

邵钧为了堵死这群暴动的人,孤注一掷,将监道门从里面用电控装置锁住了,与罗强俩人守住大门。里面的人一个也出不去,但是他们自己人也跑不脱,必须迅速报警让武警出动平暴,不然双方恶斗伤亡难料。

大学生以前就是学电路的,名牌大学电机系出来的,毕设做的就是警报器。他跪在墙角,将拗断错置的电源线重新接起来,让罗强催着骂着满头大汗鼓捣了半晌,警报器呜哩哇啦地响了!

胡岩捂着冒血的脑袋,扑上去狠拍警报按钮,电铃尖锐的鸣叫声响彻监区上空……

与此同时,邵钧的手机响了。

他没带警务通,没法用最快的途径联络驻监部队。手机铃声让他猛醒。

深更半夜把电话打进来的,竟然是邵国钢。

前后也就一刻钟时间差,邵局就晚来这么一刻钟,却也算来得及时,如同神兵天降。

他驾着公安的车,带着一群灰头土脸情绪懊丧的便衣,一路狂追,追着邵钧的车追到清河监狱。不偏不倚就是这么个关键时刻,邵局长就站在监狱大铁门外,拨他儿子的号码。

“邵钧,我是你爸,你出来,我有话说。”

邵国刚这时候还端着架子,口气严肃冰冷,想着如何跟儿子摊牌,怎么收拾这头桀骜不驯的小豹子。

罗强挡住邵钧身前,邵钧抓起手机狂吼:“爸,爸,我现在出不去!!!”

可算抓住了亲爹,邵钧断断续续地吼着,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胡乱喊得是啥。

“爸,有人炸监!……犯人越狱!”

“爸,爸!!!快叫人,叫武警上来!!!!!”

邵国钢面孔缓缓陷入震惊,猛地回头,清河监区上空警铃声大作,远处监舍大楼蒸腾着一层炙热喧嚣的气氛。

邵国钢梗着脖子冲手机里吼:“邵钧!……钧钧!……”

他再喊,手机里就没了回音。邵钧的手机掉在地上,邵局长听到拳脚纷飞激烈打斗的声音,邵钧的叫声,还有罗强的吼声……

邵国钢一脚踹上监狱大铁门!

外墙哨位的武警接到警报,已经集合动作。

邵局危急关头没乱方寸,自己手底下这几个刑警队的便衣,恐怕摆不平监狱的事儿,本来也不是管这摊的。邵国刚就地迅速拨通沈博文他爸爸的电话。

邵国钢在电话里跟沈博文他爸扯着脖子吼:“我儿子在里面!钧钧现在陷在那里头!”

“你的人在哪?!”

“派你的人过来救我儿子!!!!!!!!!!”

如果没有他邵局长策划的这一出“调虎离山”,没有那个赴美考察团瞎掺合,邵钧今天原本就应该放假歇班,这时候安安稳稳留在县城租房里,被窝里撅ρi股睡大觉呢。

邵局长如果知晓他愚蠢的一招间接致使宝贝儿子陷入险境,绝境,几乎伤了­性­命,日后一定痛不欲生悔恨终生。

他千方百计想要拆散的那两个人,此时一身浴血并肩作战,守在那条狭长监道的唯一出口,生死一线,­性­命攸关。

这一夜,附近某支队驻地接到总队命令,往清河监区出动了一个营的武警战士,足有三四百人,全副武装,携带步枪冲锋枪与防暴棍,迅速包围监狱……

95

95、第九十六章狙击手

警报声终于惊动监区狱警管教的大部队,周队长戴着防暴头盔,拎着电警棍,带人赶往监道,神­色­匆忙震惊。

大批警帽钢盔的现身让监道里形势迅速翻转,尚有一丝反抗余力的暴徒抱着脑袋被按在墙角……

罗强一转头,监道尽头瘦削的黑影一闪而走,尤二爷钻回牢号。

罗强脑袋一懵,这人为啥一直不往外跑,竟然往回跑?等着让狱警一拥而上,瓮中捉鳖吗?

罗强突然明白了。

他纵身追过去,临走紧捏一把邵钧的腕子,匆匆搁下一句话:“馒头,快离开这儿。”

邵钧:“……嗳!”

邵钧多担心罗强,急得吼:“老二!……你回来!!!”

罗强拧身蹬上楼道一侧墙壁穿越一片乱局,飞身直扑尤宝川,猛禽扑食的凶猛力道。对方就地一滚,一双剪腿与罗强在空中对脚,借力使力,纵身撞向窗户!

尤二爷瘦小的身躯竟然撞破牢号窗子上的两道铁栏杆,纵身从二层楼跳了下去。

罗强扑到窗口,眼前铁栏杆的断裂处现出明显人工磨损切割的痕迹,用胶勉强粘住的,一撞就开,不知道的人无从察觉。这窗户才是尤二爷早设计好的逃脱生天的路径。

罗强爬窗想要跟着跳下去,侧身挤进铁栅栏之间,竟然挤不出去。

姓尤的不愧是老辣江湖,磨铁栅栏竟然只弄断两根,拆开的空隙不偏不倚容下这人极其­精­练省地儿的身形,别人都不成。罗强肩膀强壮,身材厚实,生生被卡在窗台上,根本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瞧着尤二爷飘忽的小脚身影落进楼下树丛中,回身甩给他一枚凌厉的眼神,借着浓墨夜­色­迅速潜逃!

罗强一掌懊恼地砸在铁栏杆上……

他现在才明白过味儿来,监道里被狱警制服伏法的张大虎他们,不过是尤二爷引开大部队注意力的障眼法。此人布好了这个局,利用二大队一群狼心狗肺图谋不轨的崽子,与狱警火并拼杀,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

即使偷到门卡,绑架狱警弄到指纹眼膜,由武警把守的四道大铁门能这么容易让这帮狂徒突破?

尤宝川是什么人?这人潜伏了这么久,隐藏这么深,能乐意冒着让武警一枪爆头的危险,去冲击四道钢铁关卡?

必然不会。

这人势必会有另一条不为人知的隐秘出路。

罗强转身从监道口冲出去。

他不能让尤二爷跑出清河农场这座牢笼,绝对不行。此人一旦逃脱,翻身报复,罗强自个儿随即就会变成砧板上一块鱼­肉­,到时候任其宰割,毫无反制对方的手段。

对于尤宝川和罗强这两个人,都是手握数条人命的服刑犯,一根线儿上蹦跶的两只蚂蚱,都极怕让对手搞死。尤二爷的命案甚至比罗强更加严重;罗二杀谭五,­性­质上不过是道上帮派火并黑吃黑,而尤宝川手心儿里攥的警察的命。这人这些年在狱中隐姓埋名,谨小慎微,不到万不得已被人识破的关头,绝不露相,就是为了保命。他只要露头,就死定了,当年东湖大酒店爆炸案是近十年内影响最大最为惨烈的警察遇袭遇害案,十里长街漫天飘雪。公安的人倘若知道罪魁还活着,不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分尸才怪!

双方都牢牢握着对方的把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哪一方有个冒然的举动,都是要把对方逼到绝路难免狗急跳墙,因此,尤二爷在等,罗强也在等,不到越狱最后关头绝不出手。

要么自己闭口,要么就让对方永远地闭嘴不再讲话……

邵国钢这时候带着他手下人扑进监区,冲向大楼。

他手里提着枪,手掌都在抖。不是因为惧怕恶战,邵局长刑警大队长出身,这么些年身经百战,打过的遭遇战可多了。他是担心他儿子,他要找他儿子,确保邵钧安然无恙。

他一双锐利的条子眼,一眼瞅见罗强从监舍楼冲出来,身形像一道闪电,又像一头鬃毛凛冽的狮子。

邵国钢就跟看见仇人似的,遥遥地朝罗强举起了枪,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怨愤,枪口已然瞄准罗强,却没击发。

罗老二在哪儿,他儿子一准就在哪儿。邵国钢看见邵钧紧跟着冲出来,衬衫上都是血,一头黑发浸渍着汗水在灯下灼灼发亮,追着罗强狂奔而去。

邵局长提枪而上,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罗强虽说慢了一步,几乎让尤二爷甩掉,他转念一琢磨,立刻就想到了。

食堂!

食堂一定动过手脚。

尤二爷不会去闯四道电控大门。这人一定是往食堂方向跑,那里才是越狱的真正出路。

尤宝川在前方跑,罗强其后咬着,穷追不舍,就是不放过对方。二人闪电般穿越昏暗的小树林,路旁的街灯幽幽地目睹一场殊死的搏斗。

罗强飞身直扑尤二爷,一掌斜劈后心。尤二爷反身虚晃瘦削的身体突然腾空蹬上水泥路灯杆子狠辣的一脚劈上罗强头顶!

罗强收肩,双手反绞对手脚踝,二人就地一滚迅速暴起,刚猛的拳脚狠狠地碰撞,都使出全身的解数。

二十年的一对老冤家,再次交手关乎身家­性­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尤宝川在监道里那一喊,致使邵钧两根手指剥一层皮,罗强心疼着呢,彻底动了杀念。

道旁的小柏树哗啦啦响,被掌风削掉一层侧枝,水泥灯杆微微摇晃……

路灯­阴­影下滑过一道­精­瘦敏捷的影子,尤二爷砸向罗强颈骨气管的手臂突然遇袭,让坚硬的皮靴头一脚踹开几乎脱臼,痛嚎了一声。

邵钧的突然现身加入恶战让双方武力值对比迅速向一边倾覆。他的拳脚功夫凌厉而潇洒,两条鞭腿像边缘带着刀锋的齿轮旋风般削向对手,削得尤二爷步步后退。罗强本来不想让邵钧瞎掺合,邵钧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让罗强一人犯险?道上势均力敌的两派掌门交手搏命,二打一实在胜之不武,没这么打的,可是邵三爷完全不管江湖人那一套,谁欺负罗强他就打谁!

罗强一记铁拳爆发十成十的力气撞击对方心口,这一拳足以将一般的小鱼小虾打到当场休克抽搐。

尤二爷中拳后难忍得吐出一口血,扭头深深盯了罗强和邵钧一眼,无心恋战,转身想跑……

邵钧年轻气盛脚步虎虎生风。他衣服上都是别人溅上的血,自己没受什么伤,以前从未逮到这种机会与罗强并肩,跟对头搏斗,此时正打在兴头上。尤二爷在监道里煽风点火企图致他于死地,亏你三爷爷以前还照顾过这贾老头子,被蒙蔽的耻辱和愤怒让邵钧怒火中烧,不抓住此人绝不会罢休。

四周有持枪的武警战士加入围捕,开阔地上,包围圈逐渐缩小。

邵钧起身正要追击,半空发出一声像是经过某种屏障过滤的闷响,对面几丈开外的一名武警,应声倒地。

蹲伏树丛后伺机实施抓捕的邵局长,眼明嘴快,头一个大吼:“快卧倒!!!!!!!!!!!!!!”

邵钧脸­色­吃惊熬白身形僵硬在空中却刹不住脚步向前冲去。

生平第二次亲眼看到爆碎的脑浆,仿佛十六年前那场噩梦在眼膜前重现,让邵钧呆住了……

罗强让那记闷响惊出一身薄薄的冷汗。

那是狙击子弹穿云破雾的声息,令人心悸,耳膜振颤。

多年前行走边境地带在丛林中浴血野战的经验,罗强对那种声音太熟悉了,埋伏在深山老林中如同魔魇般从数百米之外用一粒子弹抹掉一条­性­命,杀人无痕,悄无声息。

“邵钧!!!!!”

“快趴下!!!!!”

罗强眼睛圆睁,怒吼着,扑向邵钧。

几乎就是同时,微秒毫厘之间,紧跟着的一粒子弹,是­射­向邵钧的。

死神般的呼啸声划破夜空,邵钧在中弹一刹那突然以一个趔趄的诡异姿势向前扑倒——他被罗强从身后抓住一只脚腕子,直接撂倒掀翻。

子弹擦着邵钧头顶而过,在他引以为傲的一头乱发上燎出刺眼的火星。

“邵钧!!!!!”

“钧钧!!!!!”

两个男人从不同方向同时怒吼狂吼,罗强和邵国钢一齐撕心裂肺地嚎叫。

邵国钢离他儿子有十几米远,只能吼却够不着人,现扑上去想护住小崽儿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邵钧倒在那片开阔地上,整个人暴露在狙击枪视野之内。多年的实战经验让邵局长迅速判断,监狱高墙外围某个地方埋伏了狙击手,就等着在此处下手狙杀,掩护那名老犯人越狱突围。

邵钧面朝下重重摔倒,一张俊脸几乎拍扁在水泥地上,鼻梁都要歪了。

罗强狠狠扑在邵钧身上,把邵钧连脑袋带脖子和肩膀一把摁在身下。

就是那一秒钟枪口再次瞄准的机会,邵国钢目瞪口呆地看着,看到罗强把邵钧裹在身下,护住要害,像一头暴怒的公狮子勇猛地护住小崽儿。罗强抬起头,一张脸正对狙击子弹发­射­过来的方向,眉心暴露在枪口下。

罗强面无表情,目光冷硬,坚如磐石。

邵国钢那一刻僵硬了,难以置信,怔忡地看着……

……

狱警大部队控制整栋大楼,­精­­干­的制服身影在各条监道扫荡,跑出牢号闹事的崽子们一个个都成了炮灰。接到警报第一时间从外面冲进来的武警小战士,那下手真叫狠,跟普通条子的路数完全不一样,直接拿枪托砸上。

武警端枪对准监道尽头处的七班一伙人。大学生眼镜碎了,瞎么俩眼眯缝着,哆嗦着。顺子和刺猬趴在地上高举双手喊“别开枪我们班没炸号”。顺子高喊“马警官在我们这儿快救他”,几个人身后一直护着头破血流被打昏迷的马小川。

只有胡岩不在其中。

胡岩跑了。

外围山坡上的隐蔽处,黎兆辉从狙击镜里瞄准罗强眉心,身躯静伏,沉稳得仿佛不需要呼吸。

“大哥!!!!!”

“哥!!!!!”

一丛紫­色­头发在暗夜灯光闪烁映衬下熠熠发亮,斜刺着闯进枪口视野,十字准星在黎兆辉手中猛地一晃。他手心竟然出汗了。

黎兆辉眯细一只眼,重新瞄准罗强。

胡岩撕心裂肺地吼:“大哥,当心!!!快回来!!!!!”

黎兆辉一动不动,食指仿佛卡在扳机上,动不了了。

“辉哥,开枪啊?”

“辉哥,那是食堂里给你捣乱的那小娘炮,开枪把那小鸭子秒了!”

黎兆辉突然扭过头,俩眼直勾勾盯着给他瞭望的手下。

手下:“……”

黎兆辉抄起手里的枪,一枪托,在那小崽子脑门上刨了一道大血疤,牙缝里甩出冰冷的几个字:“老子先秒了你。”

逮着这么个空挡,罗强薅起邵钧的衣领子,拖着人,踉跄着双双扑进树丛隐蔽带。

俩人几乎一头撞进邵国钢怀里,把邵局长扑了个结实,仨人裹着摔成一团,一排小柏树哗啦啦掉了一层针叶。

邵钧:“……爸?!”

罗强:“……”

邵国钢:“……”

邵局长狠狠甩了罗强一眼,骂道:“姥姥的王八羔子。”

他说着一把摁倒俩人,压低位置,低吼道:“卧倒,隐蔽!!!”

“大学怎么给我念的?不认识狙击枪吗!看见枪子儿不知道躲?!……”

邵钧仰面朝天让他爸爸摁在身下,瞄瞄他爸,再瞄罗强,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没吭声,最终从鼻子里喷出一腔鼻血!……刚才让罗强扑倒,磕的。

就这时,食堂后身的山墙“轰”得一声,炸了。

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让整个大地上下抖动,碎石铺天盖地砸下来,土渣子争先恐后灌进鼻孔,几乎把仨人埋成一个大土包。

包围圈附近两名武警战士,猝不及防,让爆炸的强大冲击波掀晕倒地。

罗强从土石堆里扒了几下,扒出头,抹一把满脸的灰土,吼道:“姓尤的想跑!”

墙整个儿炸开一道大缺口,这才是黎兆辉混进监区食堂办事儿的真实目的。这座监狱最坚固厚实牢不可破的位置就是正门,而其他地方相对薄弱。食堂后门附近的院墙让人做了手脚,有引爆装置,直接炸出个洞,规避高压电网的拦截。

“不能让他跑了。”

罗强不要命般冲出隐蔽带,从一名晕厥的武警身旁抄起冲锋枪。

“老二!”

邵钧大叫。

尤宝川的身影在硝烟中闪过,冲向围墙缺口,高墙之外就是接应他的车子,早已等候多时,带着他远走高飞。

邵国钢用膝盖抵住邵钧不让儿子露头,自己迅速起身,蹲踞的姿势平举起枪,烈火硝烟中瞄准前方那两枚跃动的身影。

“嘭!”

手枪一声清脆爆响穿透夜空……

罗强猛然抬起头。

邵钧也把自己从土坑里刨出来,震惊地抬头。

透过浓重的烟雾,尤宝川扑倒在乱石废墟上。

“啊!!!!!!!!!!!!!”

百米开外山坡上黎兆辉疯狂地嚎叫,十根粗粝的手指嵌进泥土,指甲挖出了血。

隐忍潜伏深牢大狱这么些年,距离逃脱樊笼自由之路就只有一步之遥,却功亏一篑。尤二爷倒下去时费力地扭过头,视野里是罗强硝烟中提着枪的浴血身影。

“老二,终归还是你……你小子真他妈有种。”

尤二爷嘴角涌出血块,表情平静,盯了罗强最后一眼……

一个营的武警端着冲锋枪,漫山遍野都是人,地毯式搜索,围追堵截高墙外接应越狱的匪徒,抓捕在半山腰上开枪偷袭的那名狙击手。

小剧场:

二哥:“嗯,宝贝儿,来,让老子亲一个。。。”

猫钧儿:“唔,爸爸抱。。。”

门膨得撞开,邵局长怒吼:“不争气的,你叫他啥?”

猫钧儿嗷嗷:“爸爸?!”

二哥哼唧:姥姥的,真爸爸来了,不好玩儿。。。

96

96、第九十七章钓鱼立功

这一夜发生在清河农场的炸监暴动,震动了中央。

毕竟是在京城,距离中南海□也就不到一百公里,市区人口稠密,机关单位众多,倘若真让三两个­性­情凶悍的匪徒越出高墙,潜到城里撒野,后果不堪设想。

那晚跑出牢号参与打斗的人员,全部被关禁闭,隔离审查,接受严格讯问。清河监区戒严一个月,所有人不准迈出牢门一步。

还有若­干­口子人,横着让担架抬着送去医院抢救。

马小川脑震荡,呕吐不止。

赖红兵胸部腹部多处中刀,下半身染红。

张大虎肘部让筷子刺穿,小前臂吊在胳膊肘上晃荡,关节套不上了,脸让胡萝卜刨子刨出瓜皮似的花纹。

梁子那小崽子是最­精­明的,让罗强邵钧打倒在地时这丫的装死逃过一劫,然后趁狱警大部队冲进来清监,从监道门溜了出去。这小子在夜­色­中爬上高墙,发出“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第二天凌晨武警打扫战场发现这人,是挂在高压电网上的,衣服和一层皮都烧焦了勉强剩个人形儿……

当然还有贾老爷子,倒在成功越狱的最后一道关卡上,后心中枪,让人抬进急救室。

另有两名武警被炸药残片击伤,一名武警被狙击子弹打穿头部当场身亡。

……

出这么大事儿,死伤这许多人,监狱长监区长和各大队队长难辞其咎,一个个就地停职接受调查。

侦讯室里,公安机关和检察院调查组的人,把犯人挨个儿提来,审问情况。

魏传林(刺猬的大名儿)抓着他自个儿的刺头说:“是,是我把七班、三班门锁撬开的。”

“警官同志你们明察啊,当时啥情况啊?我不撬门不成啊,他们对面的人有钥匙,我们没钥匙,那我们只有撬锁了!”

“我们班就没想越狱,我们是起义的我们好人!我们就是要拦住二大队那帮小王八蛋越狱!”

陈友顺(顺子的大名儿)交代说:“我想喊住马警官,我察觉出二大队可能有猫腻,他们要害马警官!”

“我们老大当时没犯病,我就是想救马警官所以我喊他,这个我们一大队隔壁好几个班都听见我喊了。”

“但是他没听我的,他进了对面那个班,就让人打了,那伙人肯定算计好了憋着要害条子!”

“然后我们就撬门冲出去了,把人抢回来,马警官是我们几个救的,要不然肯定让他们打死了!”

胡岩口供说:“我当时没想逃跑,我当时跑出去是找我们大哥。”

“我们老大都还没跑呢,我怎么可能逃跑?我啥都听老大的。”

“那个贾老头子有问题,就是他策划炸号越狱,还有食堂那个送货的辉子,他手指上有枪茧,我给他剪头发时亲手摸到了。当时从山上打枪杀害小武警的人,一定是他!”

“这人平时有伪装的,三监区只有我一人儿见过他真实长相,我了解他,我可以帮你们描图画像,抓住这个人!”

小狐狸自信着。

终于轮到提审罗老二,公安和调查组的人屏息静气,如临大敌,表情十分严肃。

罗强推开桌上一杯白开水,下巴一抬:“来根儿烟。”

“吊窗户、上老虎凳的,咱都尝过,你们敞开着上,给烟就成。”

罗强说:“老子之前不知道这伙小王八蛋要越狱,我要是知道,早就报告邵队长和监区长了。”

“可是老子不是管食堂的吗,二大队那几个崽子在食堂饭菜里搞鬼,我察觉了。他们要挟老子,不许我声张,后来我一看,那糖衣小药丸里,裹的是毒品……我没把那些东西搁到菜里,我搁的是医务室给我们屋人开的通肠治便秘的泻药,为了蒙他们的。老子清清白白的。”

“我们班的人跟我们一大队的小邵警官小马警官都特铁,看他俩挨了打,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谁敢欺负他俩,老子就欺负了谁,二大队那帮崽子还他妈敢还手?老子揍死那群兔崽子!”

“还有企图越狱逃跑的那贾老头子,那天夜里我追他,我认出他了,他不叫贾福贵,他叫尤宝川。老子二十年前就跟这人交过手,他左手少两枚手指头,他是你们公安部通缉犯,你们关他这么多年竟然没认出来,那是你们无能,最后还是老子先认出来的!东湖大酒店起大火,烧死好几个条子,就是他­干­得,我们道上人人都知道。”

……

透过侦讯室的大玻璃窗,公安部几个大头和邵局长坐在小屋里,看着罗强招供,­精­明地考量罗强说出的每一句话……

邵局长的顶头上司、公安部分管刑侦的大头目,手指敲着桌子:“你们觉着,罗老二说的是实话?”

他的副手翻阅着供词和证据档案:“食堂厨房里带出来那些东西,筷子,刨子,擦子,不锈钢洗菜盆,怎么解释?”

头儿冷笑了一声:“罗老二啊……这家伙忒么早就知道要炸号,备好了家伙事儿,就憋着这个呢。”

副手说:“可他们也确实救了马警官和邵警官,救了全监区的人,要不然整个监区没准儿都得染毒。”

邵局长一直闷头不语,神­色­复杂,还沉浸在某些让他强烈震惊的回忆中。

头儿瞟了这人一眼:“老邵,你看呢?咱们底下的警察,有时候还来个‘钓鱼执法’,罗老二这一出算啥?够­阴­的,这叫‘钓鱼立功’吗?他娘的,这家伙这回可立一大功!”

邵国钢盘桓半晌,有些事情,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出的,在他这里,他儿子最重。

邵国钢说:“我认为,咱们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抓三条线。”

“第一条线,尤宝川,尤老二,咱们部里A级通缉犯,手上沾了多少血,六年都没能抓着人,以为他死了,这人终于伏法了,他一定掌握很多案子。”

“第二条线,私自带入监狱的毒品怎么回事?这是一种新型毒品,产于缅甸,北方尚且比较少见,这里面一定有一条毒品线,毒是从南方来的,再由人运毒藏毒带进监狱。”

“第三条线,胡岩交代的那个辉子,很可能是打死炸伤咱们武警战士的那名狙击手。这人尚未落网,是个非常危险的恐怖分子,首要情急任务是先抓他。”

“至于罗强的问题……”邵局长顿了顿,口气不太自然,“这人先关几天,总之跑不了,以后慢慢收拾他……”

坐镇幕后的几个领导,在一起研究暴动发生时监道里留下的监控录像。

邵局长直直地盯着小屏幕里嘈杂混乱的场面,一幅幅惊心动魄的情景,危难时刻,邵钧让人围攻在角落,一口咬破自己两枚手指……

他看到罗强从监道里砸开一条血路,用身体挡住邵钧。

罗强遍身浴血,一双浓重的眉眼泛着冷兵器的光泽,口里吼着。

邵国钢懂­唇­语,把那一段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读明白了。罗强当时是在吼,“哪个敢伤邵警官一根汗毛,老子跟他换命”。

“哪个想从邵警官身上取东西,先要问问老子答不答应,想碰他一下,今儿个得先从老子身上踩过去”。

那条监道里关押着两百多名犯人,两名狱警深陷重围,犯人和条子的比例是100:1。如果没有罗强,没有七班、三班那一伙亡命徒拼死相保,邵钧和马小川这俩小白痴可能让人活活打死在里面,就甭想出得来。

罗强那时候把邵钧紧紧裹在怀中,护着头颅,眉心面对狙击枪口,镇定到没有一分一毫多余的表情,目光如磐石般坚不可摧……

要不是俩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吃的不是一口锅里的饭,邵国钢着实有几分欣赏罗强,是个爷们儿。

真的面对枪口,生死就那一瞬间,邵国钢自认他这个当亲爸爸的,为了儿子也就能做到这么个地步。他没想到罗强也能做到,没想到有人抢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专属的责任,而且眼都没眨一下,视死如归……

大楼地下某层的楼道空旷静谧,头顶昏暗的灯在水泥地板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邵钧贴墙根儿走过,从一扇扇铁门前悄悄溜过,四处寻么,终于停在某一间禁闭室门口,扑上小窗口,吹一声口哨。

罗强认得口哨声,有一回俩人偷偷在狱警澡堂里洗澡,亲热,三馒头欢快地晃着蛮腰,一边洗一边吹口哨。罗强晃悠悠从床上起来,悄无声息晃到门边,肩膀紧贴铁门,头微微侧着,闪进摄像头视野的监视死角。

隔着厚重的一道门,两人只能透过递水送饭的小窗口对望,端详对方被小窗口截出来的四四方方一张脸。

俩人互相看了很久,就这么看着,看不够似的,恨不得把对方脸上每一丝最琐碎的表情、眼膜上每一道温存的纹路,都吃进自己眼里。

罗强伸出手指头,搭在窗沿上。

邵钧也伸两根指头,搭在罗强手上,用指甲互相轻磕、磨蹭。

邵钧两根手指指肚上有伤,让这牙尖嘴利的小耗子自个儿生生扯掉一层皮,关键时刻真不带嘴软。

罗强捧着邵钧的手指:“咋不包上?”

邵钧摆头:“包上容易烂,晾着好得快。”

邵钧故作轻松着:“我现在用右手打指纹了。”

罗强喃喃地说:“你右手以后也不打算要了?”

邵钧:“……”

“没那么严重,真没事儿,一层皮,很快就再长回来。”

邵钧解释着,安慰罗强,知道罗强这人心思重,还不爱说,一准儿又得难受挂心。经历一场恶战,死里逃生,邵钧先前对罗强隐瞒真相单­干­蛮­干­的恼火,这会儿全都散了。他现在只惦记罗强能否摆脱嫌疑,罗强能否减刑。

罗强轻轻捋着邵钧手指没破皮的地方,面无表情,突然凑近了,一口含住邵钧两根手指,含到嘴里。

邵钧哼了一声,伤口让这人口腔黏膜乍一碰到,刺疼。

他疼着,没有把手拔出来,看着罗强一点一点吞含着他的手指,一直吞到指根处,用类似☐活儿的动作,吸吮着他,粗糙的舌头刮挠他的指肚,在他手指头上打圈儿,讨好他,抚慰他。

邵钧浑身都有些抖,让罗强弄得脑子里心里发烧似的,一手伸进去抚摸罗强发红的眼,头发,摸罗强曾经暴露于狙击枪口下的眉心,摸罗强脑后无比坚硬的叛逆的反骨……俩人最终把嘴­唇­贴到一起,隔着小窗口,很费力地互相嘬吮对方的嘴,迁就着那一丝丝儿的温暖,眼底流露的都是劫后余生抵死缠绵的强烈渴望。

罗强压低声音说:“邵国钢找你谈了吗?”

邵钧摇头:“我爸现在根本没功夫理我,出这么大案子,上头那帮人逼他也逼得紧。”

罗强郑重其事地道:“你爸知道了。”

邵钧:“……”

“知道就知道,早晚的事儿。你在乎别人知道?”

罗强­唇­边迸出一丝沉稳的笑:“老子不在乎。”

邵钧表情特别固执,也特认真:“我也不在乎。”

“我就这样了,咱俩都这么好了,我不怕让所有人都知道。”

……

地下室昏暗的楼道拐角处,灯光映出一幅穿黑­色­风衣双手Сhā兜的高大剪影。邵国钢默默看着他儿子焦渴地扒在禁闭室小窗口上,跟里面的人勾着手指,说悄悄话,亲嘴儿……

邵国钢刚从监区医院回来,问过受伤住院的小马警官,也去看过重症室里重度昏迷奄奄一息的尤二爷。

马小川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清瘦的脸明显透出虚弱。

马小川面对邵局长,面带愧疚,垂下眼:“局长,这回是我工作失误,中了圈套,差点儿害了邵警官……对不起。”

邵国钢板着脸。

马小川:“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接受一切处分。”

邵国钢:“我来不是问你这个!……你们­干­什么吃的?哄监暴动你们一早完全没察觉?罗强的动静动作,你为什么没通知我?为什么还让邵钧卷进来遭这么大危险?!罗老二确实立功了,邵钧差点儿丢条命!”

马小川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垂头挨骂,等到邵局长怒不可遏地吼完一个长篇,这才缓缓抬头:“局长,对不起,您下的任务,我完不成,我没本事,您以后找别人吧。”

邵国钢盯着人:“……”

马小川欲言又止,别过脸望着窗外,断断续续轻声说:“您交待的工作,我没法做。局长,我看得出来,邵警官跟罗强……他们俩特好。罗强判无期那几个月,小钧特难受,就跟死过一回似的,每回他往厂房楼顶上爬,我都悄悄跟着,我都怕他想不开出事儿跳下去。后来过去了,就完全不一样了,小钧每天乐得闭不上嘴似的,饭量都长了,俩人在一块儿就特开心……”

“我就是觉着,他俩挺不容易的……”

小马警官没谈过恋爱,初来乍到来到清河监区时,是个理着小寸头目光青涩面皮稚­嫩­的小警帽。

监狱生活极其枯燥,平淡,乏味,见不着亲人,也没女人,一堵高墙之内都是老爷们儿,对于马小川来说,邵小三儿就是跟他关系最铁的一爷们儿。

邵钧那时候在一大队里算是马小川的“师傅”,警队里都有这个习惯,由领导分配,一对一,以老带新。邵队长每回值班都带着小徒弟,带马小川看遍清河农场的每一栋楼,每一处机关重地,每一颗花花草草。邵钧经常请马小川吃饭,食堂饭菜不合胃口舌头太淡的时候,俩人到监区小饭馆里叫几个菜,喝两扎啤酒,哥们儿之间聊聊家常。马小川刚来那几个月没地方住,邵钧把公寓钥匙给他,让他去县城的租房睡觉,还开着车带他进城玩儿。

新年联欢会的灯光舞台上,马小川站在邵钧背后,默默地为光芒四­射­的邵三公子充当背景­色­。

那时候,马小川眼角瞟到的是邵钧没有吉他遮挡的充电抖动的臀部,­性­感,帅气。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邵钧手指点着观众席,指着罗强的方向。邵钧跟罗强四目遥遥相对,极其刻骨深情的纠缠。

这两个人,这些年,旁人任是谁,就不可能拆得散,分得开……

97

97、第九十八章驻监名厨罗太狼

邵局去过医院之后第二天凌晨,重症室里的贾老爷子尤宝川,死了。

这人后心中枪,一枪穿肺,引起并发症,器官衰竭,熬了数日终究没能熬过去。尤二爷也算是京城黑势力一代枭雄,终于没挺过漫长牢狱生活在人心中滋养的欲望与邪念,铤而走险,赔掉了­性­命。

一个月后,哄监越狱的风波逐渐平息。

监区长背着行政记大过的处分低调复职上岗,关禁闭通过审查的犯人基本都释放出来,各归各位。

查实炸监行为的二大队若­干­犯人,被分散关押到其他监区,检察院还要酌情加刑惩戒。三监区这边算是彻底消停了。

一大队的一伙人,晚上在活动室里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

最近三监区支持率收视率最火爆的节目是《非诚勿扰》。节目组里那几个没被相中没人领走的嘉宾,把犯人们勾得嗷嗷的,一群人双眼放出绿光,狼似的,没人相中我中,没人领走我要啊!

胡岩嘲讽刺猬:“小魏,那个女海归,人家可是博士,你啥学历呢?你相中了,人家能看上你?”

刺猬一拍大腿:“人家姑娘就没要求学历么,人家开的条件是诚实善良,体貌端庄,我多善良啊,我端庄啊!我还无婚史无病无子女呢!”

顺子不屑地“噗”了他一口:“还姑娘呢,都三十五了,比你大半轮儿,配强哥这岁数的男的还差不多。”

罗强半睡半醒仰着,哼道:“少他妈拿老子开涮。”

刺猬丢给旁人一记暧昧眼神,笑嘻嘻得:“女的大几岁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我就稀罕了。”

胡岩戳刺猬的脑瓢:“你先混出狱再惦记,蹭你的床板去吧!”

罗强微微睁开眼,问身边人:“老癞子咋样了?”

顺子接口道:“听说伤挺重,转院去城里了。这回他也算立大功,检察院肯定减刑,邵队长说争取给他办保外就医,直接弄出去。”

一听见“减刑”俩字,旁边七七八八的脑袋都凑过来。

七班崽子们这次同仇敌忾,并肩作战,集体立一大功,谁心里不惦记减刑?罗强也想减刑,不光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他宝贝的人。

罗强随口问了一句:“贾福贵咋死的?”

顺子说:“据说就中了一枪,打得准,伤到要害了。”

罗强心里盘桓,一枪就能挂了?这人是一般人儿吗……

胡岩咕哝道:“利索死了还不好?这老头不是好货,­阴­着呢。”

罗强是让尤二爷上一回诈死金蝉脱壳那一计给整怕了,生怕这人再诈他一回。尤二爷攥着他的把柄,这人临死前竟然一句废话都没交代,安安静静闷不吭声就死了?罗强都不太敢相信。

一群小崽子在一旁不住嘴地起哄,管他们死不死,减不减刑,咱先搓一顿再说,这回让邵队长请客,再来一顿香喷喷的羊腿­肉­,大哥弟兄们混在一处,图的就是江湖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朝有酒今朝醉。

收看完每周必看的《非诚勿扰》,那感觉就好像自个儿跟着上去相了一回亲似的;喜欢女人的相女嘉宾,喜欢男人的相男嘉宾,各取所需,其乐融融。一群人心满意足站起身,一个个急不可耐,赶紧回牢号,钻被窝,动一动灵活熟练的手指。

罗强心不在焉,一撤板凳,起身正要出屋。他眼角瞥见电视屏幕上的人,愣住了。

电视里晃过五光十­色­的片头,《食尚­精­品》之类的美食节目。主持人­鸡­冠头上喷着亮片发胶,系着厨师围裙,嘴­唇­飞快地蠕动,带动全场欢快的气氛。节目特邀嘉宾,某位酷帅型男,穿紧身米­色­衬衫,老板裤,勾勒出简练阳刚的线条,相貌十分英俊打眼,把身旁的主持人活活衬托成一颗冬瓜。

观众席上许多女粉丝高举纸牌牌,上面写着“罗”,还晃动着罗老板的卡通头像。

“劳驾,别关电视……”

罗强喊住小马警官,定定地站着,专注地看。

罗强这一开腔,所有人都回过头,都定住了,迅速就认出来,屋里一片刻意压低的嗡鸣声和八卦议论。

电视里和电视外面这俩人,这两张脸,长得实在忒像,有以前就知道的,有以前不太了解的,这回一看电视里那张俊脸,也就明白谁是谁了。

“啧,真他妈帅,人五人六的……”

“哥儿俩长真像,果然一个妈生的,搁哪都跑不了。”

“罗老二,你们家兄弟挺牛逼啊,这都混成名人儿了,啥时候给咱介绍认识认识?”

……

小邵队长两条手臂交叉胸前,拧着小腰靠在门边,冷眼瞧着罗强那一脸痴痴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屏幕里的人。

坐牢的人都这样,都念旧,念亲人。

罗强就戳在那里,看了足足有半小时,看着他家小三儿在节目里颇有大师风度地指点着,品评着,两个当红的电视大明星一个叫晓明的,还有一个叫小晨儿的,一人占一个灶台,一人举一菜刀,端一口锅,当场做菜打擂台,忙得满头的汗珠哩哩啦啦往锅里掉。

罗老板左边看一眼,你丫这­肉­丝切太粗了,鱼香­肉­丝让你这么整,就成鱼香­肉­棍了。

罗老板右边再瞟一眼,你这锅里油和辣椒面搁太多了,水煮牛­肉­我就没瞅见你­肉­在哪,整成油泼辣子了。

节目最­精­华让全场粉丝疯狂尖叫的部分,当然是咱英俊潇洒的罗老板亲自系上围裙,戴上白帽子,站在灶台前,一把专业厨师刀上下翻飞切出来的­肉­薄如纸韧如丝一盘­肉­下锅整口锅滋啦啦发出令人腿软骨酥如同Gao潮振颤般的炝锅声!热辣,鲜香,全场粉丝从空气中吸吮着香味儿,表情如痴如醉,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罗强一直看到屏幕上打出尾声字幕,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开,眼底含了一丝淡淡的落寞,别人都没看见,就邵钧看出来了。

罗强与邵钧擦肩而过,嘴巴嘟嘟囔囔得,眼睛发红。

几天之后,邵三爷来一大队几个班搞感情攻势,三爷买羊­肉­了,买饺子了,冰柜里冻着呢,周末给你们炖羊­肉­。

七班大铺盘腿坐在床上,慢慢举起手:“邵警官,报告。”

邵钧抬眼:“你报告啥?”

罗强说:“老子申请立功奖励。”

邵钧:“……羊­肉­不是给你立功奖励?你还想要啥?”

罗强:“老子想吃我们家三儿给我炖的羊­肉­,包的饺子,外边卖的就没他做的好吃,差远了。”

邵钧:“我这羊­肉­是农场里现宰现杀新鲜的,清汤白煮都好吃!”

罗强撅着嘴巴,挺大个人儿,床上耍赖似的,沉着嗓子:“老子就想吃那一口……就想吃。”

邵钧:“……”

邵钧拎着兜子给罗强看,不甘心地追着人嚷:“我给你买得湾仔码头的水饺!……我这三十多块钱一袋,贵着呢!……”

邵钧一搓牙,你们家三儿,三儿,回头我就把罗小三儿这混球给拆了,炖了,拿食堂大锅煮了!你三爷爷倒想亲口尝尝,你们家三儿的­肉­它能有多好吃?

……

几天后,一大队的减刑消息下来了。

距上一拨减刑还没到两年,按例不能减这么频繁,但是检察院的人已经知会了监区长邵队长,这回七班和三班集体立大功,经过考量定为特殊情况予以嘉奖,随后就下达正式减刑文件。

赖红兵受伤,本身又有残疾,准许保外就医,监外执行,并且给予生活补助。

魏传林和大学生刑期各减五年。刺猬还有两年基本可以顺利出狱,获得自由。

胡岩狱中一贯表现良好,这次准许假释,本地监外服刑,定期向管片儿派出所报道。

陈友顺的情况符合四川籍犯人在汶川地震后的特赦政策,特批准予提前假释,档案关系移交什邡当地,回家照顾老婆孩子,务工务农,参与重建家乡。

罗老二呢?

罗老二是这伙人里背刑最重的一个;别人还剩三五年、七八年的,他还有二十年。检察院的意向下来了,罗强减为十三年徒刑。

无期按例最少服满十三年,而且宣判无期之前那些年都白熬了,按律不能抵数。罗强即便再立功减刑,短时间内很难出去——除非隔壁三大队、四大队那些人脑子抽了,短期内再给咱搞一趟炸监越狱。

十三年,出去以后这人都老了。公安和检察机关也恰恰就是这么个目的:像罗老二这种名声在外犯有命案对社会潜藏极大危险­性­的人物,就是要关到你老了,你不行了,彻底丧失做活儿作乱的身体能力与­精­神欲望,才放你出去。

监区长批准,给罗老二特殊奖励,请罗老板进到监区里,给做顿团圆饭吃。

罗战一听他哥有召唤,撂下店面,私房菜馆挂牌歇业一星期,屁颠颠儿直奔清河农场来了,扛着大厨的各种家伙事儿。

经历过上一回哄监事件,现在进入监区检查十分严格,罗战把兜里包里所有东西都上交了,在小黑屋里让几名武警围着,拿枪口指着,脱光了衣服查。

罗战脱得就剩一条小裤头,一身练得结实漂亮的肌­肉­,惹得几个武警都暗暗瞟他。几名小武警倒不是对男人有兴趣,而是男人之间都在乎身材,在乎裤裆尺寸的大小,瞧见个身材特好的爷们儿,忍不住多瞄几眼,在心里比划着前后左右。

武警扒拉完罗战的衣服,枪口一转,指着罗战身后的人:“你。”

罗战回头,冲身后的人挤个眼:宝贝儿,辛苦了,脱?

罗战身后带进来的人,是他家属。他这趟是特意带着小程警官正式拜见亲哥哥的。

程宇略微皱眉,瞅着武警小战士的枪口,又瞅瞅罗战。

程宇跟罗战可不一样,罗战那没皮没脸的,逮谁都迫不及待地跟人家秀身板儿。程宇是啥人?程宇在外人面前脱过衣服吗?程宇在亲妈面前都不露­内­裤的。

罗战一看程宇面对枪口酷酷地Сhā兜而立的表情,宁死不屈刘胡兰似的,赶紧扭头说:“武警同志,他也算你们隔壁同行,战友,他就甭查了,你们要不然再把老子查一遍?我随便查!”

程宇懒得听罗战瞎贫,直接掏兜,面无表情亮出警官证:“西城分局后海派出所的。”

程宇暗暗撅嘴,斜眼瞪罗战:“把你裤子穿上。”

罗战跟程宇蹭蹭手背,哄着美人儿媳­妇­:“难得来一趟,都一家人了,吃个团圆饭……”

三监区食堂大厅内,亮敞敞的透明大玻璃后头,罗老板戴着高帽穿着肚兜围裙,脑门上洇着汗,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和面,擀皮儿,切菜,剁馅儿,样样亲历亲为,不用别人打下手。

他哥哥伸腿坐着,点名说了,要吃咱家三儿包的饺子,别人剁出来的馅儿,擀出来的皮儿,那还算我们家三儿的饺子吗?

那就不是一个味儿!

一大队七七八八一群崽子坐满食堂,捧着饭盆,眼巴巴的,坐得就跟一群小松鼠似的,艳羡地看着京城数一数二有名气的罗大厨从手里变出一枚枚白白胖胖圆乎乎的饺子,想着能分到仨瓜俩枣解解馋也成;灶上砂锅里煮沸着羊­肉­汤,浓郁鲜香飘满屋。

罗强仰在那,一条腿搭在凳子上,潇洒地坐着,眼神睥睨着其余人,眼底掩饰不住强烈的得意和炫耀。

瞧见了没?这就是老子的亲弟。丫罗小三儿在外面再得瑟,再牛逼,老子一句话,让他来,他就不敢不来,乖乖地就给老子包小水饺来了!

人其实岁数愈大,愈发在意这个,要的就是亲人的在乎,要的就是大哥的范儿。

罗三儿抬头问老二:“哥,你最爱吃的芹菜虾仁馅儿和韭菜­鸡­蛋三鲜馅儿,成吗?”

罗强点头,心里满意,三儿记得哥哥最喜欢吃啥。

邵钧斜眼剜着罗强,心里嘀咕,喵了个咪的,说:“芹菜苦的,我不爱吃。”

罗战:“……”

邵钧嘟着嘴:“韭菜吃完我打嗝儿,闻着就反胃,桌上不能有韭菜,不然我一整天都不舒服。”

罗强纳闷儿地瞅他家馒头,邵钧啃着手指头,三爷爷都没脾了,我就是不舒服。

罗强宠溺地攥住邵钧啃秃了的手指头,小声温存:“想吃啥馅?让三儿给你做。”

邵钧转了转眼珠,突然盯住一旁不声不响端庄而坐的程宇:“内小谁,你喜欢吃啥馅儿?”

程宇吐出仨字:“西葫芦。”

邵钧眼睛眨都不眨,跟大玻璃后头的罗大厨头一摆:“我就吃小白菜!”

程宇:“……”

罗战:“……”

罗强甩给他家三儿一个安抚眼神,小孩,从来都这么小心眼子,老子拿小孩没辙,让着他,由他折腾。

罗战用默哀的凄凉眼光看着案板上两大盆剁得细细的芹菜馅和韭菜馅……

邵钧一条腿踩在凳子上,用犬齿啃着裤子,­阴­测测地盯着那俩人,还芹菜、韭菜、西葫芦的,都是欺负过你三爷爷的,小白菜儿,地里黄,没娘疼,没人爱,我这一肚子委屈还没找回来呢!

热气腾腾的大白饺子一盘一盘端上桌,薄皮大馅儿,一只饺子赛过小笼包,透着北方爷们儿饭桌上的豪爽,大气,慷慨。

白水沸腾的羊­肉­火锅架在桌子正中,罗强伸筷子捞大块大块的­肉­,用犬齿撕咬,表情如饿兽老饕,­唇­边胡茬都沾了­肉­汁儿,后脖颈子热汗蒸腾。老罗家这一顿团圆饭,饭桌上热辣辣气息缭绕,眉眼间温情脉脉。

罗战自个儿亲眼瞧着他哥把大块大块的羊腿­肉­吃下肚,津津有味儿地嘬着羊蝎子,又以旁人来不及眨眼的速度呼噜呼噜­干­掉两大盘饺子。

罗战小心翼翼地问:“哥,好吃?”

罗强一抹嘴,点头哼道:“舒坦。三儿,手艺有长进。”

罗战可算松一口气,端上可乐,饮料代酒,跟他哥痛痛快快­干­了几杯,哥俩眼神里透着不寻常的热乎劲儿。

程宇端一小盅掬花茶,敬了罗强一杯,俩人暗暗打量着,较着劲,都没说话。罗强眯眼冷笑,小样儿的程警官,您那小胃养好了?又生龙活虎了?哼,照顾好老子的人,照顾得不好ρi股再玩儿豁了老子砸扁你另外半个胃。

邵钧一手夹着饺子,另一只手一直在下边儿拧罗强大腿。

罗强狼吞虎咽吃着,毫不在意,由着邵钧在下面揉他,掐他,慢慢就给揉硬了,鼓胀的裤裆撑起来,硬得邵钧不停偷瞟桌子底下,瞟得浑身发热,在椅子上固呦,ρi股上长疖子似的……

七班一伙人,吃完这一顿,过不久就要各奔东西,这顿饭就是践行饭。

几个崽子挨个儿给老大敬茶,牢号里熬这么些年,就没敞开怀吃一顿团圆饭,今日开荤,却是临别。

罗强嘱咐顺子:“回家好好照顾老婆孩子,别再犯错对不起家里人。”

顺子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罗强:“还有你,小魏,老老实实再熬两年,你很快就出去了。”

刺猬摸头,还挺高兴:“我还能再多陪大哥两年。”

胡岩闷闷地开口:“我就没想假释。他们­干­嘛让我出去?”

罗强说:“小胡,你有手艺,出去重新开个店,踏实挣钱。”

胡岩小声嘟囔:“我们都走了,哥你咋办?你一人儿,身边没人护着,牢里有人欺负你,咋办呢!”

罗强笑出声,往嘴里叼一颗烟,眼神深邃,动容:“谁他妈敢欺负老子?小崽子,心还挺大,还想护着我……老子不用别人罩,老子也总会有出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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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九章怒火中烧醋馒头

罗老板当天给三监区一群人露了一小手,包了几大锅饺子,还烧了他菜馆里卖得最好最拿手的几个菜,着实让一伙没见过世面的崽子尝着鲜了。

罗战特会来事儿,特意多抄了一盘葱烧蹄筋,一盘酥炸鱼香茄子,都是本地京味儿菜馆里最地道的菜肴,悄悄端给监区长和指导员了。罗老板的手艺人见人赞,花见花开,把几位领导哄得也挺乐呵。

也是因为罗老二近几年劳动表现好,又刚立一大功,减了刑,监区长特批他一道奖励,在亲情会见室跟家人过一夜。

这是监狱方面最近两年体现人权人­性­化管理的新政策。这亲情会见室不是通常的有狱警监督监听隔着铁栅栏大玻璃的探监室,这就是一间小屋,里面摆一张床,亲人之间共度一晚。能获得这项待遇的,都是日常表现极为突出被监区立为先进典型的犯人,给­鸡­戴花让猴看的那种。三监区每年也就批五六个人,这回轮上罗强了。

罗强拿到探亲会见通知单,毫不迟疑在表格里填了他弟的大名儿。

小邵队长一转脸瞅见这张单子,牙床子就抽筋了,有咬人的欲望,跑到­操­场边把某人揪起来:“老二,给我滚起来。”

罗强蹲在石头凳子上,吐着烟圈儿:“咋了?”

邵钧晃着探亲纸:“你个熊玩意儿的,‘亲情会见’这事儿,是优待人家有家有口的,夫妻两口子什么的,准许在一起过一晚,你填罗战你俩算­干­嘛的?合法吗?!”

罗强无辜地说:“邵警官,老子没媳­妇­,那我见谁?”

邵钧也知道这道理,就是不甘心:“……没媳­妇­你也不能跟你弟!”

罗强摸摸后脑勺,笑了,伸手捏邵钧一把:“老子倒是特想跟你睡一晚,老子就想睡你!可我能填你名儿吗,监区长那老家伙不把咱俩人都削了?”

邵钧得了罗老二这句话,气消一半,不乐意地撅着嘴。

罗强突然咧开嘴,露出一口亮森森整齐锋利的白牙,端详着三馒头吃飞醋耍少爷脾气的倔强摸样。

小孩真犟……长得真俊,真他妈招人……稀罕死了……

当晚,姓罗的一大一小俩混球进到亲情会见室,哥俩亲热约小会儿去了,小邵队长憋一肚子醋水与不爽,一人儿在楼外溜达。

他在树荫下便道旁,一眼瞅见玉树临风站在那里的小程警官。

程宇背对着他,像是在默读墙上的黑板报宣传栏,就这么静静站着,像安静而笔直的一棵树。

程宇穿的便装,一件厚棉布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两截小麦­色­手臂,腰正而直,臀挺而翘,双腿修长有力。高墙之下一排挺拔的小白杨,默默地黯然失­色­,全部成了衬托程宇背影的一幅布景,阔叶轻响,白绿相间,一地斑斓……

邵钧偷瞄了好一会儿,反正是罗家人,不看白不看。以邵钧这么个天生天然纯gay的眼光看过去,小程警官长得确实耐看,迷人。程宇也就是比较内敛正经那么一人儿,不混那种乌烟瘴气乌七八糟的圈子,不招惹生人,一朵白莲花,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种人要是混圈儿,绝对是大祸害,还不得让一群爷们儿发疯发痴发狂为了争他打得头破血流?

邵钧悄悄接近,距离足有三四米远,程宇突然回头,视线­精­准。

邵钧迅速抬头瞭望天边一行飞鸟……

程宇点了下头:“邵警官。”

邵钧的警帽歪歪戴着,翻了翻漂亮的眼皮,俩人心知肚明,老熟人。

程宇已经没有上次见面的尖锐与不依不饶,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沉沉的:“上回在医院,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啊。”

邵钧耸肩:“还成,你没把我手腕捏折了。”

程宇心里碰巧也这么想的,那小细手腕,小细腰,真忒么不禁扛,幸亏上回我下手轻,真捏折你我还不好办呢。

程宇其实特意在等邵钧,低声说:“上回,在医院那事儿,你不是掏错兜了,对吧?”

邵钧面部肌­肉­挣扎了半晌,拼命憋笑,嘲弄的口吻:“罗战特爱你吧?都爱成那样?”

程宇脸­色­腾得就红了,天生的害羞本­色­,遮掩不住,硬着头皮道:“不小心的,真不是每天都那样……你别告诉别人成吗?”

邵钧无辜地撇嘴:“真对不住了,程警官,你关照得太晚了。”

程宇惊问:“你跟谁说了?”

邵钧反问:“你的胃让谁打秃噜了?”

程宇默默咬着嘴角,也委屈了。

一辈子就做一趟坏事,那头挨亲妈一顿臭骂不说,这头把大舅子大舅媳­妇­一窝都得罪了。

邵钧让程宇那一副俊模样勾得于心不忍,反倒觉着自己欠对方了——半颗胃呢,当初自个儿确实在中间挑拨拱火来着,可那熊货出手也忒凶残了!

邵钧眼珠一转,冲程宇勾勾手:“走,我带你看个小电影……”

程宇纳罕,邵钧不由分说,一家人,自来熟,亲热地一把搂上程宇肩膀。两个小警帽勾着肩跑走,林荫道上留下两串诡秘的脚印……

监区一角的亲情会见室,小屋陈设简单,一张双人床,房门从外面锁住,小武警站岗把守。

哥俩一人歪靠一坨被子,伸着两腿,就这么静静躺着,谁都了无睡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罗战用拿手小菜贿赂了监区长,往小屋里顺了几瓶啤酒。俩人一人一瓶,直接对嘴吹,晶莹的酒水顺嘴角往下流,流到锁骨之间,流到温热的胸口。

罗战说:“哥,小嫂子这人,真逗……我是真没想到,哥你,哎呦……”

罗强横了他一眼:“没想到啥?”

罗战抖着肩膀乐出来:“没想到你,最后,找了这么一个……活宝……他今天在桌子下面还老捏你那,捏出形儿,我都瞅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强老脸快挂不住了,磨牙道:“咋着,还敢嫌不好?”

罗战抱着酒瓶子,一抹嘴,表情很认真:“好,真好!哥,小嫂子一看就特稀罕你,特爱你,俩眼滴流转地追着你。”

罗强冷冷地扬头,半瓶啤酒一仰脖吹了,心里得意。

罗战口气暧昧:“嗳,哥,真年轻哈?”

罗强哼了一声。

罗战眨了一下眼:“能和谐哈?”

罗强毫不留情一脚狠踹过去,将罗战踹翻到床下,酒瓶子叮咣作响……

程宇喉咙里“唔”了一声,就好像那一脚踹他身上了似的,眉就拧起来。再怎么着,罗战是咱媳­妇­,是老程家的人,挨踹了婆婆还心疼呢,能让你随便踹着玩儿吗!

邵钧拿胳膊肘轻捅程宇,安慰道:“没事儿,尥蹶子,丫也没少踹我。”

所谓亲情会见室,既然是让人家夫妻两口子过夜的地方,按理不该用摄像头监视,这屋天花板四个角都没装摄像头,给予犯人充分的隐私。罗强进去之后也没仔细查看。他心里没鬼,兄弟俩躺一张床上盖棉被唠嗑,没啥见不得人的,就不怕被人监视。

因此,罗强也没察觉,床头脑顶上方的壁灯里,镶嵌了一枚极其隐蔽的微型摄像头……

非法的,这玩意儿监区长可绝对没批准!

罗强心里这些年藏着事儿,也问他弟:“小条子对你好?”

罗战醉眼朦胧,嘿嘿傻乐,用力地点点头:“嗯,好着呢。”

罗强:“哼,没让人玩儿死你?”

罗战乐:“我们家那口子,在外人面前没话,谁都不搭理,就跟我一人儿好,跟我特铁!”

罗战说得是实话,程宇那人可不就那样吗。程宇外人面前沉默内敛冷若冰霜,进了家门上了床就能整个儿换一人,一头­精­力旺盛的小兽扑着啃咬。罗战每晚在厨房里点灯做夜宵,程宇最喜欢站他身后,环着他的腰,啃他耳垂和脖子,在他ρi股上乱蹭,又闷又­骚­的……

罗战心里暖暖的,想的是自个儿小日子幸福了,有小警帽疼着;他哥也幸福了,也有个警帽媳­妇­知冷知热地疼着……

罗强心里也暖暖的,觉着这弟弟以前没白养,还知道惦记哥;小狐狸当初说的那话就不对,谁说在牢里住上十年八年,没有谁会站在那里等着咱爷们儿?

老子一家人都还在。

老子一家人总有一天能团圆!

邵钧和程宇坐在厂房楼顶天台的角落,墙根底下,并排靠墙坐着。

邵钧举着他的视频手机,俩人沉默地看着,听着,听那哥俩瞎扯,互相揶揄追风少年时代的烂事儿、糗事儿,调侃对方勾上手的美貌如花的小警帽……

罗战提了一大包东西,哗啦倒在床上,都是他哥喜欢的旧CD,杂志海报,鸭脖子,川味豆腐­干­,竟然还有那把年代久远的玩具冲锋枪。

罗战说:“我从公安那儿要回来的,我说你们把证据提走,东西我哥送我的,我还要留着呢。”

罗强下意识拿起枪,抚摩已略微磨损的手柄。

罗战眼睛忽然红了:“哥,我要是知道咋回事,我把这枪毁了,我也不让你自首……你这是­干­嘛啊?”

罗强神情淡漠,仿佛丝毫不在意他那一步棋把自己将死成无期。他忽然想起来梳着特傻Ъ的林志颖发型的邵小钧,十四岁的小馒头,那时候傻乎乎满眼噙着泪望着他……罗强现在就想拿着这把玩具枪给馒头看,再逗逗这小孩……

罗强从包里翻出一只旧光碟,皱眉道:“这啥?”

罗战迅速抹了一把脸,掩饰眼眶的湿润,再次露出笑呵呵的模样:“你不认识了?”

罗强神情怪异:“­操­,你他妈还留着呢?!”

罗战诡秘地笑,擂了他哥一拳:“哥,这可当初你送我的!……你得对我负责任!……靠,这[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忒么就是我的启蒙,绝对的!这宝贝可不能丢了扔了,我得留一辈子!……”

哥俩你一拳我一脚,哼哼嗤嗤,胸腔里透出爷们儿之间深沉又猥琐的浪/笑。

光碟的封皮海报已经模糊不清,曝露岁月的痕迹,片子带着那年代港产带码片子粗糙俗艳的风格。

碟子实在太旧,电脑里呲哇叫了半天才放出影儿,放一路,卡一路,影像模模糊糊,让现在的欧美日韩GV甩到民国都不止。

可是放出来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里面吱吱呀呀放出来的,都是回忆,是属于老罗家兄弟俩曾经意气风发无怨无悔的青春年代。小平房里,罗三儿拎着尿盆,从胡同口公厕出来,也长成大小伙子的模样了,穿着大裤衩子,踩着趿拉板儿。三儿一掀门帘,屋里炕上凉席上躺得是他二哥。二哥甩个眼­色­,小三儿猴一样蹿上床……那时候带颜­色­的片子可不好弄,都是地下音像店里偷摸买的不能上台面的水货。哥俩兴致勃勃凑一块儿,看小电影,打­手­枪发泄,消磨掉烈火青春的夏天……

亲情室里感受最别致的“亲情”,哥俩默不作声,看着当年俩人看得最来劲的小电影;是两个男人做嗳的片子,五点全露的级别,罗老二送给他弟弟的一块引路石。

罗强看得眼热,口渴,眼里是屏幕里那俩人,脑子里晃悠的却是他家馒头的白ρi股,可惦记了。

罗战眼角一扫他哥:“嗳,起来了。”

罗强毫不在意,挺了挺裤裆。

罗强又看了一会儿,也没征求他家三儿的意见,基本视房中床上的罗战如空气,默不作声,手往囚服裤裆里一掏,硕大一根家伙事儿撸出来了!

罗老二是一副满不在乎、漫不经心的表情,慢条斯理儿地撸着,就跟他每晚对着监视器摄像头­干­那事儿一样,对着屏幕享受……

罗战瞄了一眼那硬度,评价了一句:“­操­……咋憋的啊?小嫂子不给力啊。”

亲哥俩,都是爷们儿,以前在场子里跟手下一帮兄弟瞎混,一屋二十几个剃着寸头带着纹身的汉子一起挺裤裆打­手­枪这种事儿也不是没­干­过,根本就不在乎。硬了就打一炮呗,不然还让老子硬憋着,憋到明天早上?!

罗强手里那块布满青筋红筋的家伙一寸寸膨胀,粗硬,伴随着这人胸腔中粗重享受的呼吸。

罗战捂着半边脸,憋着笑,自己其实也快忍不住了,侧身躺床上,一条腿蜷起来遮着冲动。

罗强冷眼嘲笑道:“甭他妈挡着了,老子没见过咋的?”

一张床吱吱呀呀,罗强发出粗鲁的喘息,让床板上下颠簸。

……

楼顶天台上猫着开小会儿的俩警帽,已经炸肺了!

邵钧和程宇两颗脑袋几乎贴在一起,眼珠子发绿发光,盯着视频。

“侧着点儿……”

“再歪过来点儿!……”

“你妈的这摄像头安得有点儿偏,看不清楚,那俩王八球子在­干­啥?他们俩看的是啥?!”

赤红­色­的家伙闪进视频程宇腾得一下子站起来,脸烧得通红通红的。

正主儿还没害臊呢,程宇先臊着了。

程宇脸红红的,一口气憋在胸口,愤慨地盯着邵钧。

邵钧也火大,牙床子都疼了,嘴里骂着罗老二那王八蛋,大混蛋,简直忒给三爷爷丢人了!……还有罗小三儿说得那句,你三爷咋就不给力了?!

程宇指着视频里的东西:“太不像话了,你也不管管你们这人?!”

邵钧也急赤白脸得:“你们家三儿,拿小簧片勾搭我们老二!”

程宇:“……这怎么赖我们家罗战?谁带坏的谁?这小簧片当初谁买的?!”

邵钧又瞟了一眼,指着视频惊怒:“你看你们家三儿!这就是你们家罗战­干­得!……他也,他也……”

邵钧后半句话含在嘴里,没好意思说出来臊程宇:我说罗三儿那混球能把你泡上手呢,那家伙,身材尺寸也可以啊,还真不比他哥那头非洲象逊­色­,起码也是一头亚洲象,而且发动机磨损年头少,跑起来马力足啊……

程宇嘴巴慢慢撅起来了,脸上是既恼火恼怒又难堪羞愧的表情。他哪受得了看罗战在别人面前放肆撒野­干­那个?在亲哥面前也不成!

程宇突然说:“你警棍呢?”

邵钧:“……”

程宇一把从邵钧后腰皮带上抄走电警棍,转身冲下楼,那表情就是要破门而入,一棍子砸下去,把罗战这混球给砸阳萎了。

邵钧从身后一把拉住程宇手腕:“嗳,等等。”

……

第二天,那两头熊玩意儿的从亲情会见室里出来,临别之际,一家四口在监区小饭馆吃个早饭。

哥俩闷头胡噜胡噜的吃豆腐脑,就油条和咸菜。

程宇冷着脸,不说话,用后槽牙嘎嘣嘎嘣嚼小咸菜。邵钧跟程宇勾肩搭背,一张脸笑得像一朵月季花,热情洋溢。

邵钧:“小宇,多吃菜,吃菜……你吃菜……”

邵钧不停地给程宇夹咸菜,实在没别的招呼,不一会儿程宇的一碗豆腐脑里堆满小咸菜。

邵钧:“小宇,宇宇,咸着了?”

罗战从碗里抬起头:“……”

邵钧:“宇宇,你那碗咸了,咱俩换……我吃你那碗,你吃我这碗。”

罗强嘴角叼着筷子,冷冷瞄着这动静:“……”

邵钧用手背蹭了蹭程宇:“宇宇,昨晚上,你­内­裤弄脏了,我给你洗­干­净,晾我办公室,你临走别忘了穿回去!”

罗战吃惊地抬头:“?!”

罗强粗糙的手指“沙沙”地打磨桌子,像狮子磨爪。

程宇面不改­色­,把堆满小咸菜的碗跟邵钧调换,镇定地跟邵钧说:“我自个儿洗,小钧,以后你屋里的衣服,我都帮你洗。”

罗战Сhā嘴:“嗳我说,你俩等会儿……程宇,你小裤衩咋弄的?”

罗战还想说话,不知道让哪个在桌子底下狠踹了一脚,可能是他嫂子,也可能就是他媳­妇­踹得,这一脚踹得他下巴差点儿戳到豆腐脑碗里。

邵钧斜眼瞄罗战,眼底闪光:“三儿,对不住了啊……”

罗战莫名地说:“邵队长,您对不住我啥啊?”

邵钧意味深长地说:“三儿,其实,你真的特像你哥。我自打头一回看见你,就觉着你简直忒像了,哪都像,而且比你哥真是年轻多了……”

程宇猛然抬头,盯着邵钧。

罗战吃惊地瞪着邵钧,再一扭头,瞪着他哥,眼神惊恐,发觉大事不妙。

“嘎嘣”一声,罗强嘴角那根筷子,嚼折了。

罗强冷冷地抬下巴示意他家三儿:“你小子,可以滚了。”

罗战委屈得一张俊脸都快四分五裂了:“哥,没我事儿啊,我可啥都没­干­!”

罗强抬手一指监区大铁门方向,­干­脆利索一个字:“滚。”

程宇毫不迟疑地起身,走到桌子对面薅起罗战的衣领,把罗战的脑袋拧着夹到胳肢窝底下,迅速拖走……

后账两口子回家再算,小警帽不信­操­不死你的。

邵钧嘴角浮出弧度,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遥遥地送了一句:“三儿,还认识去医院缝针那地儿吗?”

下一秒,邵钧被人拎住裤腰带,拦腰拖走……

那天大中午的,邵队长办公室房门反锁,一屋火热狼藉。

罗强把人叠起来压在沙发床上,掰过邵钧挣扎反抗的脸,哼道:“还敢耍老子?你以为老子瞧不出来你耍花腔?!”

邵钧双手被皮带捆在头顶,顽强地骂道:“混蛋!你以为你三爷爷没瞧见你跟那小混球背着我乱搞?!”

罗强用力顶进邵钧的身体,顶得邵钧“唔”得一声,脸­色­迅速变红。

罗强再顶,粗壮的茎身全部没入。

邵钧呜咽地骂:“你就是驴!!!”

“三爷爷两天不给你套上嚼子拉磨,你那驴货……就……痒痒了……”

“唔……嗯……”

罗强将邵钧两腿搂着,夹在胳肢窝下面,狠狠冲撞邵钧的ρi股撞到邵钧发出声音,压下去,在耳边逼问:“是老子的人吗?是我的人吗?”

邵钧含糊地哼哼:“唔……”

罗强再次粗鲁地撞击,逼迫着:“你还敢叫‘小宇宇’?你还敢说三儿比老子帅?!你睁眼认认你男人是哪个!!!!!”

他这一下顶到最深最敏感的地方,看着邵钧猛地抽搐,口里颠三倒四,说不出一句利索话。

罗强朝着那里面疯狂地抽Сhā,撞击,一下一下地撞,昨晚看小簧片本来就惦记白馒头,欲念夹裹着醋意,火力全开。邵钧眼神全乱了,敏感处搅得又爽又疼。他呼吸急促混乱,嘴里吐出一连串挣扎咒骂,诅咒罗家祖宗八辈儿一窝霸王龙下辈子都投胎成大太监都他妈不长毛不长那玩意儿!

罗强恶狠狠得:“还敢跟别人­骚­吗?给别人看吗?”

邵钧快要让这人弄死了,哼哼着:“你妈的,我就给你看过!”

罗强再顶:“老子­干­得爽吗?ρi股爽了吗?”

邵钧被顶到里面,触电般战栗,说不出话,身体却无法抗拒地回应了罗强。他胯下自顾自地肿胀,Ъo起,随罗强的冲撞而摇晃。俩人眼睛都红了,紧紧勾缠,渴望地吻在一起,吸吮,啃咬,臀部一起剧烈地抖动。罗强一梭子热液飚­射­入邵钧的肠道,邵钧“啊”得一声,颤抖着让罗强捅­射­了出来,俩人恣意畅快地和了一把“天地同春”……

邵钧让霸王龙折腾得筋疲力竭,在罗强臂弯里睡过去,迷迷糊糊地想,医院缝ρi股那地方,以后一家子都去,给打个折吗?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爆发一章字数好多,三儿,还认识去医院缝针那地儿吗哈哈哈哈小嫂子死坏。钧钧吃程程豆腐,还欺负战战,最后让二哥压倒修理,果然二哥总攻妥妥的,太稀罕了~

猫钧儿【小傲娇】:“三爷爷都没脾了我就是不舒服就要闹闹闹~。。。老二,你亲我一下,哄哄,我才原谅你呢哼!”

99

99、第一百章老丈人的条件

几天之后,七班牢号里几个人接到假释通知,收拾行李,准备出狱。

顺子从墙上小相框里取出他老婆闺女的照片,收进旅行包。

胡岩一声不吭地在床上收东西,闷闷不乐,心里其实特不愿意离开。在牢号里还能每天瞅见罗强,出去以后找谁去?

顺子要先押送回什邡当地的监狱机关,参加文化技能实习班。临出狱的犯人一般都要上三个月班,学习一些电脑课程,实用技术,帮这些人融入社会。胡岩连实习班都不用上,他在三监区已经­干­两年的理发师了,出去他还­干­这行,也只会这一行。

邵队长打开牢门,嘴角翘着,捧了一个大号包裹:“小胡,你的。”

邵钧把包裹丢到胡岩床上,胡岩爬上床,刺猬也爬上去:“啥好东西?”

邵钧说:“寄给你的,是你妈寄得吧?”

包裹寄送单上,确实填的胡岩家在本地的地址。

胡岩咕哝道:“我打过电话,我妈知道我马上就出去了,寄什么?”

包裹打开一看,是用保鲜冷藏盒细致严实包装好的一大盒葡萄。还是新疆空运来的那种,又大又甜的好葡萄……

邵钧:“……”

胡岩:“……”

“小心!!!!!”

胡岩突然从床上蹿下来,像ρi股着火,一手拽着邵钧,一手拽着刺猬跑走,以为包裹里有机关,会爆炸。

包裹里没机关,也不可能有炸弹,递进监区历经好几道机器和人工搜检,确实就是一箱葡萄。

罗强从上铺跳下来,示意其他人都退后。他仔仔细细将包裹里外翻了好几遍:“写着从你们家地址寄来的。”

胡岩一张脸熬白,心乱跳,这时候才开始发慌,后怕了。

罗强“嘶”一声揭掉寄送单,露出下面掩盖的两个大字:光军。

罗强盯着那两个字,骂:“­操­。”

罗强扭头问邵钧:“公安还没抓住那人?!”

邵钧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下意识捏住胡岩的肩膀安慰:“我听说的,枪手跑了。他们后来又出动一批武警,一共七八百人,搜山,只捡到几样证物,没抓到活人。”

罗强­精­明地审视小狐狸:“跟老子说实话,到底咋回事?你都­干­啥了?!”

胡岩嘴­唇­嗫嚅:“我,没,我也没­干­什么……”

罗强火冒三丈:“你他妈没­干­什么,那个辉子就能盯上你?!”

胡总发型师的小理发店里,胡岩摩着黎兆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捋,力道拿捏恰到好处,能把人整只手都揉酥了。黎兆辉让胡岩捏得很舒服,仰躺在靠背椅里,睫毛抖动,从眼皮下盯着胡岩的腰。

胡岩每回上工的时候臭美,□穿肥肥大大的囚服裤子,上身把罩衣一脱,露出紧身白背心,背心外面罩一件西装小马甲,掐着腰。马甲左右兜里Сhā着小剪刀小梳子,那个专业范儿特别勾人。

胡岩从手指捋到手腕,在这人脉搏跳动处捏一捏,耳垂上揉了揉,十分直白的挑逗的含义。

小狐狸当时觉着不逗白不逗,再说他从来都这样,勾搭男人勾习惯了。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嘴角天然上翘,嘴­唇­上方人中附近有一颗特小的黑痣。

黎兆辉面无表情,盯着大镜子里胡岩掐腰的背部,盯着胡岩晃动的ρi股……

胡岩故意摸这人手指关节上的身份标志。

黎兆辉也知道胡岩就是摸他手上的枪茧。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视线交汇……

那天临走,黎兆辉站在门边,冷峻酷帅的头型笼罩在阳光下,回头对胡岩说:“欠你一箱葡萄。”

为这事儿,罗强把小狐狸削了一顿。

罗强骂,“你就整天甩你那小­骚­尾巴,生怕别人闻不出来你浑身上下一股子­骚­味儿?!”

“自作聪明,啥都掺合!”

“你早晚栽在自个儿这聪明上头!”

罗强的警觉与恼火不无道理,问题的实质比他设想的更复杂。

第二天,罗强就被他不认识的便衣从­操­场上提走,双手铐在背后,带到地下室,穿过一条黑黝黝的楼道。

罗强被推进禁闭室,迎面而立盯着他的人,是邵局长。

邵国钢面容严肃,眼眶深凹镶着一层疲­色­,一身黑衣,双手Сhā兜。老冤家再见面,那感觉、那滋味儿,分明就不一样了,透着一层双方都你不情我不愿的、诡异的亲近感。经过炸监暴动一役,俩人心知肚明,肯定不能算仇人了,可是距离亲人二字似乎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鸿沟,双方这死硬死硬的狗熊脾气,谁还都不肯主动为对方迈这条沟。

罗强歪头,嘲弄地审视这人:“老子还以为,这是又要关我禁闭,或者想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下手直接把老子做了?……邵局,有话跟咱说?”

邵国钢用眼神示意:“罗老二,坐。”

罗强也没客气,下巴一伸,“烟”,就知道局长大人兜里装的烟肯定不能差了。

罗强背手而坐,邵国钢给俩人一人点一颗烟。俩爷们儿静静抽了一会儿烟,心情都极其复杂。邵国钢终于开口:“我不是为我们家邵钧那事儿。”

罗强:“说。”

邵国钢直截了当:“罗强,我们专案组需要你合作。越狱当晚袭击你们的那名枪手,仍然在逃。”

罗强冷冷道:“老子能帮你们啥?”

邵国钢严峻地说:“我们现在连对方真实身份都无法锁定,但是这人送来一份死亡威胁。”

罗强:“那小子威胁谁死?”

邵国钢:“你。”

罗强一口几乎咬折过滤嘴,眼神慑人……

武警大规模搜山,扫荡清河郊区附近的山梁,沟壑,峡谷,只找到若­干­枚子弹壳,几件抛弃的衣物,车胎印和鞋印。公安根据狙击的­射­程角度确定了枪手所处位置,找到枪手曾经藏身的山包,丈量到此人的数据。不久后,一百多公里外河滩上发现枪手开过的那部吉普车,已经让一把火烧成焦黑的铁架子,焚毁一切痕迹。

公安当然也调查过枪手曾经开过的食品车。这人竟在配送公司做装卸工潜伏很久,就为进入监区,炸掉食堂后身的围墙,突破高压电网。

这人留在公司的姓名年龄证件当然也是假的,查无此人,无人知其行踪。

公安方面只拿到胡岩描述的辉子的真容画像,并且知道这人身材结实高大,1.82-1.85米之间,80公斤左右的体重。

这些资料就存在局长办公室档案柜里,邵国钢是公安部督办处理这案子的临时负责人。连日来开会,研究,侦察,窃听,大量细致的取证手段,连轴工作,一个月就没怎么回家睡觉。

胡岩收到的出狱问候,邵国钢和监狱长也同时收到。

不过邵局这边可没那么好运气,收到的可不是大葡萄。公安局收到一张打印出来的大头像,罗强的照片。罗强脸上被打了大大的叉,盖上戳,“KILL”。对手同时开出条件,把姓罗的从监狱里放出来,双方一对一单挑,做个了断;罗强敢不露头,就炸天安门。

罗强用门牙咬着烟,忍不住乐了:“牛逼,他这算是给您升迁的贺礼?拿我当个由头,跟全城的条子叫板?”

邵国钢印堂发黑,喷出一口烟,把那一页盖戳的照片拍在罗战面前:“没工夫跟你闲扯,自己看。”

罗强眉骨拧起来:“他为啥偏要杀我?因为老子挡了害?”

邵国钢盘桓着开口:“当时是你紧追姓尤的身后。我猜……他没看清楚,他以为那一枪是你­射­的。”

罗强一头向后仰去,然后弹回来,喷了邵国钢一脸烟灰:“我……­操­!!!”

罗强眼神犀利,直勾勾盯着邵局长,磨着后槽牙说:“老子明白了,您今儿个是来提我?您想把我弄出去,对付那个辉子,对吧?”

邵国钢说:“我们需要你协助。”

罗强面无表情,骂得也不留情:“甭忒么跟老子扯淡,绕来绕去兜圈子,你们公安一窝瞎,抓不到人,想起老子了?想拿老子当饵?让我替你们做活儿抓这个人?”

邵国钢:“……”

“老子一个犯人,替你们这帮条子溅血亡命,死了也白死,最后立功升官儿都是你吧?”

罗强的茅坑臭硬脾气,浑不吝,眼前是馒头的亲爹,他也照样骂。

他喷完了,痛快了,突然乐出来,咧出一口白牙:“邵局长,您得是老子什么人,能让我这么给你卖命?”

罗强话里有话,笑得特别无赖:“您给句话,您算我啥人?这样老子好歹也值了。”

邵国钢脸一阵红一阵青,咬牙切齿,姓罗的王八蛋狗娘养的,狼子野心,这分明就是要挟他!

邵国钢这脑子里,像绞了一团钢筋铁线,勒得他脑仁疼。

他兜里就揣着手枪,他原本都下了决断,再有机会逮着罗老二这个混账王八,一枪崩了这浑玩意儿,绝对不手软。

可他还是手软了。

他是亲眼看见罗强扑到那个杀手枪口下。隐蔽的狙击手倘若当时扣动扳机,就可以替他邵局长宰了这个心腹大患!可是罗强怀里抱着的人是邵钧,罗强是为他儿子拼死挡那一枪,挡住邵钧的头颅……

那滋味儿就好像,他倘若这会儿崩了罗强,这一枪下去,连带着崩的也是自己儿子。

罗强第一次投案自首,帮他升迁正位;

这人第二次自首,帮他进了市委;

这回又是因为罗强,让他鬼使神差成功击毙越狱暴动背后元凶,把尤宝川这条潜伏六年的大鱼收拾了,又立功了。

邵国钢为什么这时候拉下脸跑来找罗强?

他现在让越狱这个案子压得透不过气,就踩在一步登天的悬崖边上,多少人盯着他邵局长破这个案!倘若成功破案令凶手伏法,就能往上再进一个层次,假若破不了,让北京城里炸出大事儿,惊动高层,这就是重大事故,严重渎职,你还做梦想要升迁?更何况现在非常时期,XX大召开在即,破案期限迫在眉睫,全城警戒森严,中外媒体聚焦,安全保卫不容任何差池,倘若真有漏网之鱼报复社会,自杀式袭击玩儿一手大的,把刑事案件升级为政治事件……

邵国钢让对手一步棋将在这地儿,捏住命门,案子破与不破,关乎他的政治前途跟后半辈子。

……

邵国钢抽完第二支烟,挺直腰杆,郑重其事:“罗强,我们专案组这次确实需要你协助,我们查到这人在广西当地的关系,他很可能还有境外雇佣军的经历,在缅甸待过,而你也在当地混过道……你如果这次还能立功,我们有条件给你,算作你协助破案立功的奖励。”

罗强眼底­精­光像觅食的猛禽抓住猎物奔跑的踪迹,毫不迟疑:“我要求假释,或者保外。”

邵国钢想都没想:“不成。五年。”

罗强:“妈逼的,减五年老子还剩八年呢。我帮你除这个人,帮你升官,你放我出狱。”

邵国钢愤慨地掷掉手里的烟:“监狱就不归老子管,你觉着我有这么大权?”

罗强歪头说:“怎么整那是你的事儿。”

邵国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脸­色­因为愠怒而发红,盯住罗强的眼睛,突然说:“我放你,你放我儿子,放过邵钧。”

罗强像是嘴巴被烟烫了一下,一颗烟喷出来掉在地上。

罗强哼道:“不可能。”

邵国钢像一头暴躁的压抑着情绪的雄狮,低吼:“我让你出狱,给你想要的自由,你跟邵钧分开,别沾他!”

邵国刚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失态。他身体前倾,直直地望着罗强,双眼发红,整个人仿佛倾尽全力去抓取眼前最后一个机会拯救他儿子不要泥足深陷,及时止损,悬崖勒马。为了保护他儿子的安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手上已经沾了血,已经到了这地步,他绝不能让钧钧再因为罗强这个人遭到牵连。

禁闭室里听得见两人较劲厮杀般的喘息声与啃咬过滤嘴的声音。

罗强的眼也慢慢变红,深邃的目光穿透对方的眼。

罗强突然笑了,略带嘲弄:“邵局长,你糊涂了咋的?你都把老子放出去,老子转脸就带你儿子走,远走高飞,你拦得住?”

邵国钢迅速摇头:“你不会。罗老二,你也是个爷们儿,你答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这点我信你。”

罗强:“……”

“你就甭想!”罗强声音有点儿抖,“邵局长,我帮你升官,你帮我出狱,这就是老子的条件。”

邵国钢猛地站起身,情绪爆发:“你以为老子什么人?老子怕了吗?……老子他妈的就不在乎这个位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在乎的就是我儿子!……我告诉你,罗强,老子绝不会拿儿子换自个儿前途。”

罗强也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仍然铐在身后,一步一步逼近邵局长。

俩人眼对着眼,罗强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拿他换,那你觉着,老子会拿他跟你做这个交易、换下半辈子自由吗?”

罗强嘴角阖拢,线条锋利。

“老子绝对不跟他分。”

“老子在这牢里蹲一辈子。”

……

罗强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邵国钢在身后哑声道:“罗强,你了解钧钧这孩子,太单纯,所以能让你蒙上,你在这蹲一天,他陪你蹲一天……你这就是活活坑了他。”

罗强声音发哽:“老子就坑他了……老子绝对不放他。

100

100、第一百零一章九局密令

罗强让人从地下室送回来,已经是傍晚。

­操­场上打篮球的犯人们结束活动,由教官集结整队。罗强穿过监道时甚至隐约听到刺猬他们一个个报数的熟悉喊声。

罗强让老丈人搅合一回,没打成篮球。他趿拉着黑布鞋,晃悠进空荡荡的牢号,心里反复响着他在邵国钢面前放的话:老子就坑他了,老子绝对不放他。

时过境迁,距离当初的斗气和龃龉好几年了,罗强早不是当年那个跟邵局长放狠话凶残嚣张的罗强,他再次与邵国钢这人交手,跟以前的心情大不一样。他现在顶邵国钢一句,就好似往自己胸膛也划一刀。

罗强心里清楚,说到底,他是利用了邵钧对他的感情。他在邵国钢面前永远握有谈判的筹码,他的筹码就是邵钧,他知道邵钧死也离不开他,把心把命把感情都交他了。陷得越深,越舍不得放手,他根本不可能放过馒头……

黄昏的斜阳从窗口打进光来,给罗强在小屋里投下一枚斜斜的颀长的影子,四周静谧。

罗强漫不经心瞟一眼地上,浑身汗毛一动,在后脑勺掌风闪动几乎让人劈上后脖颈子的同时躲开致命的袭击,滚过一层床铺,后背抵住窗台!

地上的影子无情地暴露了屋里藏身的人,让罗强先一步察觉。

来人腿风凌厉,拳脚大开大阖,一腿劈向罗强头顶,罗强猛地闪开!那只军靴脚一脚在刺猬床铺上剁了一个洞,直接砸穿了木头床板……

罗强来不及提鞋,一只布鞋直接飞到上铺去了。他一脚蹬上窗边暖气片子,腾空拧身一只赤脚狠狠兜上对手的头颅,脚骨和头骨对撞,响声心惊­肉­跳。

风衣扫过天花板的垂线吊灯,吊灯惊恐地晃动。

军靴脚砸上铁造的床栏,铿锵作响。

十几平米局促空间里,两个人闷不吭声地过招,招招狠辣。屋里一共五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两条­精­健强壮的身躯在铺位之间穿梭,横扫,翻转,跃上跃下……

罗强让对方一脚踹到手肘麻筋儿,那条胳膊瞬间失去攻击能力半分钟。那人用膝盖顶着他把他摁地上了,手枪华丽地上膛,按抵太阳­茓­。

罗强屈身在对手脚边,头让枪抵着,只看得见一双硬朗的皮靴脚,墨绿迷彩裤。

罗强撇嘴:“有两下子。”

对方冷冷地说:“罗老二,你就这套本事?”

罗强抖了抖嘴角,满不在乎:“咋着,专门跑这地儿,想一枪崩了我?不另约地方了?”

对方慢条斯理儿拨动保险栓,罗强突然抬手捏住对方持枪的腕子将枪口调转指向天花板,速度堪比闪电,力道让对方情不自禁“呃”一声嚎出来!罗强随后一手毫不留情而且完全不上台面的“黑虎掏裆”,一拳从下往上狠狠砸向对方鼓囊囊的迷彩裤裆……

粗重的嚎叫不像人声儿,对手一下子瘫了。

罗强拾枪反抵对方的太阳­茓­,冷冷地俯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

“老子有多少本事,见识了?”

罗强冷着脸,嘴角一耸。

那家伙跪在他面前,捂着下身痛叫,嗷嗷地骂娘,骂他祖宗。罗强那一下忒狠,那个角度,应该是砸着蛋了,一颗­鸡­蛋肯定肿成鹅蛋那么大。

罗强顺着枪口仔细一瞧,皱眉头:“你不是辉子?”

袭击他的人是个寸头黄脸,咬牙切齿地揉裤裆:“姓罗的你他妈悠着点儿!……狗娘养的我­操­,老子一窝孙子……让你丫给我砸没了……”

罗强也莫名其妙:“嗳我说,你这人­干­啥的?你手欠招我,活该不是?”

对方不忿地一摆头,躲开枪口:“甭他妈指着我,没装子弹!”

罗强:“……”

罗强抬头,牢号门口堵了好几口子人,都是一水儿差不多的打扮,墨镜风衣,严肃冷峻。

为首三十多岁一人,抬手示意:“罗强,别打,我们的人。”

罗强警觉地打量,已经看出这阵势不一般:“你们哪一路来头,有话跟老子直说,咋还一来就亮家伙啊?”

那人墨镜下闪着­精­光,一抬手,竟然用江湖礼节,跟罗强客气抱了抱拳:“罗老二,身手不错,蹲好几年牢,保养得真可以。”

跟罗强打架的人这会儿扶着床柱站起来,弯着腰,从胸口和手腕上解下微型电子测仪,甩给他的头儿:“陈处,攻击秒速325公里,反应速度值75,力量270斤。”

罗强:“……”

那人伸手一拍罗强肩膀,把人掉个个儿,从罗强后脖颈子上揭下一枚类似贴片的测仪,扔给姓陈的:“抗打指数7600,超常人五倍……我­操­,疼死了我先躺会儿……”

罗强说:“……和着你们几个玩儿老子呢?”

那倒霉蛋歪在让他自个儿踹出一个洞的床上,敞着两条腿,咝咝地喘气忍疼。

陈处一摆头,示意:“罗强,我们有事让你协助,跟我们走一趟。”

罗强盯着人:“给老子一句明话,你们到底哪路的?”

“不会伤你。”姓陈的笑了,口气平和,沉稳,却不容置疑抗辩,“我们是九局的,找你过去谈,走吧。”

罗强没再废话,今天不想去也肯定得去,没跑,甭瞎蹦跶了。

他约莫瞧出眼前这几个是什么人。这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深不可测的高手,找他这么一平头老百姓监狱犯人,肯定有事。这些人势力比公安大得多,在地方上一句话可以让公安的人闭嘴让路,一出手能把富甲一方的商政大员整倒完蛋弄死,掌握各种机密情报,在各机关口出入往来如入无人之境,亮出身份畅通无阻,因此也能进到牢号,随随便便提走一个重刑犯,请到他们国安部大楼聊天,“喝茶”。

罗强莫名失踪,邵钧这边直到食堂开晚饭找不着人,才发觉事情蹊跷。

做饭大厨换了,今儿的冬瓜汆丸子汤做得就不对胃!丸子里水淀粉搁少了,冬瓜汤没撒五香粉和白胡椒面儿,不合三爷爷的重口味。罗强呢?!

邵钧在监狱大铁门外,把他爸的车堵住了。

他一眼认出他爸爸的公车座驾,一拐方向盘,车头对车头,直接把他爸爸别住,俩车的保险杠都卡上了。

邵钧扑下车,拉开他爸的车门寻么,质问:“罗强人呢?”

邵国钢心事重重,也正烦着:“邵钧,人不在我这。”

“不在您这儿能在哪?”邵钧劈头盖脸,逻辑清晰连贯:“我这一转脸没盯牢,人就给我弄走了,不见了!谁这么大本事,不请示不打报告领导没批,胡闹似的就把我们一个犯人弄出去?完全不打招呼,当我这个队长不存在?!”

邵钧恨不得连车后备箱都打开看了,生怕罗强让他爸爸捆了塞麻袋里憋死了。

他找不着人,狠狠地砸上后备箱盖子,双手拍在后盖上,恼火,担心罗强,急。

邵局把司机和副手支走抽烟去。

父子俩红着眼睛相对,煎熬了这么久,一家人许多话隐忍着不能表白,互相也该到摊牌的时候。有些事情邵钧故意拖着,拖一天是一天,因为知道讲不通,他没能力让亲人也感同身受谅解他付出的感情。罗强那头驴货,常人肯定难以接触;可能也正因为那货不是一般人儿,邵三爷偏偏就看对眼了。

邵国钢眼底遍布红丝,缓缓地说:“邵钧,你长大了,你爸有些事情不好强迫你。”

邵钧低头用鞋子踢石头子。

邵国钢:“但是,你老子是过来人,比你活得日子长,比你见识多一些,我怕你走我的老路,将来过得不幸福。”

邵钧抬头,迟疑着,没说话。

邵国钢说:“你跟罗强你们俩,可能因为一些事,产生感情,你觉着,你就爱上了,你就离不开他。可是将来有一天等你两个离开监狱,重新回到社会上,过正常人日子,一起生活,你就会发现,你们两个完完全全就不是一路的人!他的身份,你的身份,他的家庭,你的家庭,他的经历,你的经历……你会过得很痛苦,你爸曾经痛苦过,你明白吗?”

邵钧皱眉头,试图理解他爸的暗示:“爸,你这意思,你是后悔当初跟我妈结婚?你俩门不当户不对,不幸福,你想说这个吗?”

邵国钢眼里有刺痛的神­色­,喉咙微哽:“我后悔没能让你妈妈过得更开心,更幸福……人年轻时候不懂这个,我觉着我对你妈妈是真感情,她对我也一样,最艰苦的动乱年代都熬过去,有什么槛过不去的?怎么就不能过日子?人那个年纪都是冲动的,都是不管不顾自以为是觉着自个儿无所不能的,等你到我这年纪就懂,你有一天会发现你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他也给不了你!而那个人在你面前,已经不是当初你爱上的那个!……人一辈子不可能再重新来过。”

邵钧垂下眼,也想妈妈了,执拗地低声说:“我就不会像你俩那样。我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也在乎我!不管将来变成啥样,我绝对不放弃他。”

人年轻气盛都这德­性­,不狠狠摔一跟头就不知道膝盖疼,不跌倒了一头撞上南墙就不走回头路。邵国钢太了解他儿子。邵钧就是这脾气,宁愿咬破自己手指头剥掉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肉­,让自己疼,然后等待新的指纹从指尖生长出来,也不会退却、妥协。

就是天生的拧种。

邵国钢做着最后的努力:“那你以后,怎么生活?罗强这么个人,你让我们,怎么可能接受他?你怎么跟你姥爷开这个口,老爷子这么疼你,你打算瞒一辈子?”

邵钧摇摇头,眼红着看着他爸爸:“真疼我,就接受他。”

邵国钢:“罗强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邵钧吸了一鼻子,正视他的父亲,从来没这么坦率认真地对邵国钢讲话:“外人眼里罗强是什么人不重要了,他跟我在一起,他罗强就是我的人!”

“我的人。”

“我罩着的人,我看上的人,我绝不放手。”

……

简短几句话,父子俩风风雨雨几十年,内心无一不是翻江倒海,巨浪滔天。

邵钧一遍一遍重复着,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都是烙刻在他心坎上灵魂上的真心话。

邵国钢一脸震动,无言……

那天,邵钧从他爸嘴里问出实话。

邵国钢原原本本地跟邵钧说:“人不在我这儿,让九局的人请走了。”

邵钧意识到严重:“九局?……内保侦察局?……不是搞情报抓外谍那一帮特牛逼的孙子吗?他们啥时候管刑事犯?”

邵国钢跟儿子坐在车里,小声谈论:“他们不管普通刑事案件,不是要找罗老二的麻烦,不是调查他杀过个把人,而是想要‘用’他。”

邵钧表情狐疑,罗强确实牛逼,不是一般人儿,可国安八局九局内部密工人才济济,哪个都不一般。

邵国钢来不及详谈,匆匆解释:“刚下的通知,这个案子现在是九局同公安部一起接手处置,我这边只能从旁协助,Сhā不上话。罗强知道许多内情,对他们有用。非常时期,上面怕出大事儿,上手段,盯得紧。”

邵局长现在想跟罗强翁婿之间谈个条件,做个交易,都不赶趟了。

邵钧不信:“那个辉子还真能炸了天安门?……扯淡!”

邵国钢摇摇头,瞅儿子一眼,意味深长:“无论如何,你们监狱长是管不住罗强生死了。换句话说,罗老二现在,应该已经算是‘出狱’了。”

邵钧瞪大眼睛,还没回过味儿来……

邵钧没想到他跟罗强俩人千难万难,这么多年在监区里陪着这熊玩意儿挣工分,盼减刑,堪比王宝钏寒窑苦熬,说起来都是一口心头血。如今因为一件大案的机缘,小鱼小虾的命运被上层拨转掌控的一只手轻轻一拨弄,罗老二竟然就这么樊笼脱身?

罗强此时已经出狱了。

101

101、第一百零二章枪手的密码

邵钧跟罗强这对儿野鸳鸯再次相会,是在燕山大酒店的大堂里。

这间酒店是国安部下属挂靠的对外部门,一些编外人员和重要内线经常安排下榻此处。酒店里一半房间住的是密工和特情人员,就连大堂值班经理和服务生都不是一般人儿,耳朵眼儿里塞着微型耳机,眼观六路。

罗强在酒店房间里让人憋着,足不出户好几天,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他这些天一直跟九局内情处的一伙人在一起,辨认,回忆,讲述,交代他所了解的一切情况,并且与国安、公安两路人马研究讨论各种抓捕匪徒的方案。罗强甚至上台给那帮人讲课,亲身演示,这一类丛林枪手的做活儿套路,惯用伎俩,习惯的狙杀方式,可能暴露其破绽的­性­格缺陷癖好,这些所谓杀手的“密码”……这要是换做以前,罗强自个儿应该是那个被公安扒皮研究全城通缉的要犯,这回轮到他供出别人,可算知道了这些人办案的套路。做情报、搞刑侦的人都是逻辑和记忆天才,几百件证物,上千条线索,分分毫毫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这些人纤细敏锐的神经。

罗强忍不住自嘲:“老子这回可算认识你们了,以后哪个再勾搭老子­干­坏事儿,我坚决不­干­,不惹你们。”

陈处出手捏了捏罗强的肩膀:“你小子最好别­干­。”

罗强让这一下捏挺疼,“嘶呦”了一声。

罗强跟陈处说,老子牢里待忒久了,人坐牢都坐傻了,脑子都木了,您让我出门活动活动,抻抻筋?

姓陈的捏了捏手骨,捏出关节错动的声音:“想抻筋,酒店有健身房,训练房,咱俩练练?”

罗强眨眼,瞄了瞄对方紧身衬衫下面包裹的身形,一看就是练家子,嗤了一句:“算了吧,老子不想跟您动手,老子是真想透透气!监狱里是有味道的你们没蹲过,没闻过,我现在浑身一股子发霉的活死人味儿!我出去散散味儿成不?”

陈处略微凑近,下意识吸吸鼻子,然后头一仰又缩回去,无可奈何,一摆头。

罗强说话那表情口吻,就像是一把脱掉脚上一只汗臭淋淋的球鞋,冲着人鼻子下面甩一甩,老子要出去散散臭脚丫子味儿……

一群便衣密工没辙,只能答应这人出去“散味儿”。但是不许踏出酒店大门,不能出街露面,陈处说:“你小子一露头,让那个黎兆辉一眼逮着,啪一枪,直接把你狙了,我们这个月陪着你都白­干­了。”

罗强提到生死永远一副满不在乎的范儿:“他本来就是有仇报仇,直接一枪把老子狙了不就消停了么?你们也不用担心XX大、天安门了!”

罗强心里惦记馒头,也知道这次做活儿不一般,他不想让这小孩挂着心,又翻腾。

他往大堂沙发里一坐,舒服地往后仰去,伸手打个榧子,招呼服务生。

还没张口,服务生男孩特客气地说:“先生,有人给您点了饮料。”

罗强哼道:“老子不喝你们的洋玩意儿,咖啡啥的,一股子­鸡­屎味儿。”

服务生端上白瓷盖碗一枚:“给您点的大碗茶。”

罗强喷饭:“哪个小兔崽子知道老子想喝大碗茶来着?”

顺着服务生温柔地示意,罗强猛一回头,不远处某个帅哥斜眯一双桃花眼,两道火热的视线,不停勾勒他后脑勺的弧度……

邵钧戴着鸭舌帽,帽檐都遮不住一张俊脸的亮度,穿着仔裤便装,迅速坐到罗强身旁。

俩人好多天没见面了。邵钧攥住罗强手腕,罗强反手一掌把邵钧的手捏在自己手心里,根本顾不上旁人,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互相紧紧攥着,不想松手……

罗强纳闷儿:“你咋找着我?”

邵钧用眼神示意:“九局的人请我‘喝茶’,可不就找你来了。”

罗强:“他们让你见我?”

邵钧撅嘴哼了一声:“他们要不让咱俩见面,估摸着哪天你让这帮孙子悄悄做了挫骨扬灰了三爷爷都不知道你埋哪个坑了!”

罗强皱眉:“他们为啥找你来?”

邵钧眼神意味深长:“他们把你带出狱溜达,你万一跑了呢?……你出去做完活儿之前,我必须留在这里,他们有人盯着我。”

罗强骂了一句,随即一转念,指着小孩说:“盯着你也好,你安全。”

邵钧现在也让国安的人盯着梢,非常时期,处于软禁状态,就是怕罗老二会出幺蛾子。那帮搞情报的,­精­明厉害着,什么不知道?全中国所有进出往来的越洋电话、邮件都在监控之下,专业密工有一种监听仪器,只要听到敏感词,仪器就跳音报告。

罗强轻哼着骂道:“你妈的,咱俩以前在你屋里搞个事儿,指不定哪个监听仪也响来着,你哼哼得那么好听,都让人听见了。”

邵钧也骂:“妈逼的正事儿不灵,一窝怂蛋,一个月都没抓着那个辉子?非要用你做活饵?!”

邵钧又问:“你要是立功,上面答应一定放你,给你合法身份?”

罗强用眼神否定:“没的谈,他们想咋样就咋样。”

邵钧火大:“凭啥?”

罗强倒无所谓:“等老子抓着活人,再谈。”

邵钧皱眉:“那你这趟做活儿,他们给你配枪?”

罗强冷冷道:“我是犯人,你觉着他们能放心让我拿枪吗?”

邵钧睁大眼睛:“那个辉子有枪,你没枪你给人家当­肉­靶子?……那帮人以为你罗强脖颈子上长那圆咕噜度的玩意儿它不是脑袋它是个铜锤刀枪不入吗?!”

“王八蛋……”

邵钧气得低声骂……

罗强就喜欢听这小孩满嘴牢­骚­骂骂咧咧,那小样儿看着乐呵。他顺手用手指弹了弹锁骨下方,发出“砰砰”轻响。

邵钧斜眼审视:“他们往你身上装了机关?”

罗强点头:“嗯。”

“那咱俩现在说话,他们都听着?”

“嗯。”

“姥姥的……”

邵钧喃喃得,眼神­精­明地往四周一扫,整个大堂视线一览无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抓便衣。

“你右后方五点三十分方向戴绿帽子的那傻Ъ,是。”

“你左手,九点方向,掏手机假装聊天那个秃子,也是。”

邵钧忿忿地斜眼瞪那几个便衣,脸沉下去,然后突然起身,以牙还牙,赌气恶作剧一般,围观监视众目睽睽之下,一翻身骑到罗强腿上。三爷爷让你们听,让你们看,看个够!

罗强稳坐泰山,面无表情,眼神都没怔一下。邵钧两腿夹着罗强的胯,捧着罗强的脸,俩人胸口相撞,只是一瞬间下意识,皮肤已经无比熟悉眷恋彼此身上那个味道。邵钧一口嘬上去,毫不犹豫吻住罗强,让自己成为酒店大堂两百平米视线内所有人的焦点!俩人都睁着眼,不停确认着对方最坚定坚贞的存在,嘴­唇­用力啃咬,让牙齿相撞,让舌头纠缠,吻对方粗糙的下巴,吻住眼睛,用嘴­唇­摩擦睫毛。罗强一口含住邵钧两根手指……

罗强身上装的微型通话器发出两声极其尴尬的咳嗽声。

罗强不理会,换个姿势,一手搂住邵钧的腰,一手掀掉邵钧的帽子,揉乱头发……

邵钧不甘休地啃了好一会儿,脸上带着兴奋的快感。对手未除,大战在即,血雨腥风,他心里这时候想的却是他这辈子头一回,跟罗强两个人在阳光底下,不用顾忌所有人的眼光,就让他们看,看咱俩怎么无所顾忌地嚣张地爱着!

罗强轻拍邵钧的后臀:“可以了,滚了。”

邵钧故意对着罗强胸口的通话器,质问:“瞧见了?够了?知道老二肯定不会跑、不会离开我吗?”

罗强溺爱地摸摸邵钧的头,想制止这人冲动挑衅,没必要的。

邵钧眼底突然爆出委屈的水分,低吼道:“都这样儿了,出门办事能给他配把枪吗别让他再出事儿成吗?!”

……

从罗强这里,邵钧得知了目标枪手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国安方面的人需要罗强协助的个中因素。

根据胡岩描述的画像,罗强的信息,从电脑档案数千份资料里,罗强仔仔细细地辨认,最终指着一帧屏幕,是他。

这人叫黎兆辉,常年在两广云南边境做活儿,并且在缅甸生活过,曾经涉及沿海某省走私和军火生意,野外生存能力极强,能数个月待在深山老林中,不与人群接触,很难抓捕。而上面的人就是要抓辉子,最好能抓一个活口,这人背后可能牵扯了更深的境外集团,牵一发动全身。

罗强倘若不看资料,自己都不记着,他当年跟某个人有过一仗的交情。

缅甸深山密林,黏热潮湿,虫蛇遍地,两拨雇佣军在村子里火并,枪子儿噗噗吃进竹筒墙里,刻下一道一道恐怖的枪痕,劣质火药炸药让整个村寨陷入火海,­妇­孺一片尖叫哭嚎……

罗强将村寨里的匪徒荡平,提枪追入丛林,黢黑半­祼­的身形在林间快速移动,军绿背心和丛林迷彩上溅满血迹,火光映红他的脸颊和胸膛。他埋伏在山梁上,远远地击倒对方一个崽子,随即借着突现的火光,发现他狙杀的是个半大的孩子,胸前还挎着步枪。

另一个男孩,单膝跪在那个死去的孩子身旁,扒下背心,用肮脏的衣服拼命去堵破洞流浆的脑袋,想阻止脑浆喷­射­。

过了一会儿,那男孩放弃了,呆呆地跪着,面无表情,低下头亲了那个破碎不成形的额头。

男孩从他同伴失去呼吸的脖子上取下一副象牙雕小挂件,挂到自己脖子上。

几天后,罗强在林中遭遇三面陷阱,遇到伏击,让人一枪击中小腹,血爆了出来,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邵钧吃惊地听着,迅速低头掀开罗强的衣服,扒下裤腰,盯着那一道深长的伤口。

伤口深入到腹股沟三角区毛发中,让一条潇洒的小黑龙纹身恰到好处地遮住,露出来显得颇有男人粗野阳刚的味道。

邵钧喃喃地说:“这也太狠了!”

邵钧问:“这家伙当年多大年纪?”

罗强坠下悬崖的瞬间粗喘着看了一眼,密叶间露出那张脸。只有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眼窝深陷,脸蛋脏兮兮的涂满迷彩颜料,眼神带着超乎年龄的冷酷冷血。

……

几路人马现在都在拼命搜寻这人的行踪,争取在对方采取行动之前,就先把人抓了,或者灭了。

黎兆辉通过邮包传信,威胁公安,如果不让罗强出来单挑,就在XX大开幕那天,在北京城二环路某辆公交车上扔一包炸弹,把公交车ρi股炸烂,炸出比天安门城楼门洞更大的洞。

上面的人未必真在乎罗老二一个重刑犯的死活,然而这种明目张胆挑衅国家机器权威的暴力威胁,倘若妥协了,真把罗强推出去挡枪,那简直是将全城公安的名节都钉到耻辱柱上,嫉恶如仇跃跃欲试的市局刑警大队­精­英们也不答应。况且,非常时期,全城的安保都是政治任务,人口稠密的老城区一个风吹草动都可能伤亡惨重,一辆公交车上几十条人命。这种时候,绝不能出事儿。

因此,公安必须在对手下手之前,找到黎兆辉藏身之处,彻底解除危机。

这人善于变装,没有手机,从不用信用卡购物卡,甚至极少花销现钞,不与陌生人交谈,不住店,风餐露宿,不暴露行踪,怎么找?

九局在查,公安部在查,邵局长这些天虽然从临时负责人降格为“协助办案”,可也没闲着。他一整夜一整夜窝在办公室,在电脑里研究、思索证物图片,按动鼠标的手指停住……

邵国钢拎着一公文袋的图片,急匆匆进入燕山大酒店。

一伙人在房间里紧张地密谈,各种照片铺满一地,一床。

邵国钢示意:“你们看,这是食堂后门爆炸物的残骸,境外高端手段制造的炸药,比咱们小打小闹的土炸药威力大得多。但是,定时装置的塑料盒外包装,我认为是国产货,有中文字。”

陈处耸肩:“有什么意义?”

邵国钢道:“这种塑料盒市面有卖,能查出具体的厂家,牌子。”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没太听明白。这种小破塑料盒子,又不是路易威登爱马仕,啥厂家?啥牌子?无非是顺义或者房山哪个远郊区县塑料小制品作坊造出来的。

邵国钢又拿出一张证物图片,指着说:“这块刀片,从一大队三班犯人赖红兵腹部取出,应该是黎兆辉提前从狱外弄进牢号的暴动武器,这也有牌子,有厂家,外面有卖。”

罗强挑眉,沉沉地盯着邵局长。

邵局再亮照片:“这是第三件,焚烧的车子残骸中找到。外来务工人员常用的帆布旅行包,但是这个比较特别,这是军绿­色­,可能与嫌疑人习惯有关,别人用红蓝尼龙编织袋,他用军绿­色­帆布包。”

陈处眼光怀疑:“所以,三件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邵局?”

邵局长:“看起来极其普通,可是这三件东西凑一起,黎兆辉大约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邵国钢将他的思路全部铺陈开,说了出来:“这个人在京城潜伏了很久,超过一年,因此,他的东西很可能是本地买的,不是外面带进来的。”

“此人行踪一向隐秘,绝少接触人群,不易被人察觉,十分谨慎,因此我判断,他买东西次数很少,很可能是一次从某个地方把所有东西买齐,然后带到某一个固定藏身和制造爆炸品的地方。”

“所以,这三样有厂家,有牌子的东西,我们假设嫌犯是在同一个地方买的,就一家店。”

邵钧在黑压压一堆脑袋后面的角落里Сhā嘴:“我觉着不太可能,邵局,如果是我,我肯定货比三家,从不同地方买。”

邵钧在严肃办公场合很讲究,称呼邵局,不乱喊爸爸。

罗强叼着烟冷冷地开口:“我觉着很有可能,黎兆辉像这种人。”

邵钧扭头瞪罗强:“你买东西这么买?”

罗强语带嘲弄:“爷们儿买东西都这么买。又不是老娘们儿,还逛?还挑?再砍砍价?”

邵钧:“……”

邵钧委屈得,狠狠瞪了罗强一眼,扭头。

邵局一挥手,让那两个借机开小差儿打情骂俏的熊孩子闭嘴。

邵国钢郑重总结道:“所以我们现在就需要找到,全北京城有多少家店,同时卖这三样东西。”

罗强明白了邵局的意图,咬着烟点头:“这样的店不会太多,然后你们缩小包围圈,找到大致区域,老子动手。”

邵钧斜靠床头,翻看床上摊的一堆证物照片,突然拎起其中一张:“鸭脖子?”

邵局用手一点:“这是山上发现的真空包装袋,有可能是当时他们在山上等待,打发时间,吃过的东西。”

邵钧说:“肯定是,那片山坡平时没人去,即便有也是附近村民,他们吃城里的‘久久鸭’?这包装袋上有牌子。”

邵钧眼睛突然一亮,脸上曝露难耐的兴奋:“黎兆辉绝对没有时间心情在城里闲逛,所以他不是闲逛到这么一家店,咱们就找哪家五金杂货店同时卖这三种东西,而且这家店隔壁,碰巧就卖鸭脖子!……这个我熟,我去找!”

罗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老丈人这么些年连升几级,频频立功,绝对不全靠运气或者上头有人。邵国钢是基层刑警­精­英出身,而且枪法不错,关键时刻真能顶得上去,比手底下那一群脸上毛都没长全乎的小条子能扛事儿。

国安和公安侦察员两路出动,扫遍整座城市,速度非常之快,这个办事效率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几个小时之后,结果出来了,同时卖这三样东西的店铺,全市有五家,然而只有一家跟鸭脖子有牵连。这家店竟然就在距离他们中/调部大院国安部办事机构以及燕山大酒店不远的地方。海淀往西,香山路上,有这么一家小五金店,店的隔壁就卖邵三爷罗老二都最稀罕的鸭脖子。

包围圈一步一步缩小……

所有焦点都集中在香山路往西、燕山风景区方圆十几公里范围之内。这里是燕山山脉主体,山峦起伏连绵,树木茂盛葱郁,山中遍布瀑布溪流,庙堂掩映,钟塔嗡鸣,一片绝美壮丽的景­色­。

102

102、第一百零三章魅影狐踪

五道口附近一条小窄街道,外贸服饰小店和饭馆林立,各种灯箱招牌在夜­色­里闪着红彤彤的光。

胡岩的紧身西装马甲兜里Сhā着小梳子,正垂着眼给一位客人剪头发,眼神淡漠慵懒。最简单的发型修理完,再上推子将后脖颈长出来的两撮碎发茬子推掉,­肉­脖子推得光溜溜的,活像一段用开水褪过毛的臀尖。小店门脸非常小,门口灯箱上贴着“伊莉莎发X屋”什么的字样,中间还掉了一个字,一直没填补上。

胡岩出狱没几天,四处找工作。他也去过原来上班的“靓丽魅影国际造型屋”;那是一家高档连锁店,好几个城市都有分店,进进出出服务的客人至少是白领,金领,时尚人儿,店里用的擦头发毛巾和剃须水都进口的,烫个头续个发好几千块。老板见着胡岩,面有难­色­,小胡,我们也不是不想要你,你这几年也挺不容易,可是我们店这档次,这消费环境,你也看到了,不太适合你现在。毕竟,我们往来的都什么客人?将来让客人说起来我们店造型师有案底,捅了人,坐过牢的,影响公司声誉。

这家“伊莉莎发X屋”是东北打工仔开的小门脸,就在居民区街道口,便宜,方便。来剪发烫发的都是大叔大婶,还有附近各所大学的学生。十块钱一个男发,二十五一个女发。胡岩比别的打工仔有优势就在于他是本地人,轻车熟路,不用店老板为他张罗食宿。

胡岩收起推子,刷子蘸粉把后臀尖上的碎茬扫­干­净,大褂儿一摘,齐活了,十块钱,走人。

老板上街对过找人打牌去了,隔壁小饭馆鱼缸里晃动着几条行动迟缓呆傻的草鱼。店里就一人,闲得极其无聊,胡岩洗­干­净手和脸,自个儿坐到转椅上转了几圈儿,然后对着大镜子,敷面膜。墨绿­色­的海藻泥清洁膜,厚厚一层涂到脸上,再贴一层纸膜,敷着,小胡仰在椅子上,翘着腿,闭目养神。

门口有脚步声徘徊,靴子踩上树叶的声音。

胡岩微微睁眼,透过纸面膜两个窟窿眼儿看人。

从大镜子里恰好反­射­看到隔壁小饭馆门口的鱼缸,鱼儿目光呆滞。鱼缸厚壁有反光,映出角落里一袭男人的身影,头型­干­练,暗­色­风衣沾染尘土泥浆,脚上一双军靴。

胡岩兜里的小梳子小剪子哗啦啦掉在地板上!

他整个人直接从转椅上出溜下去,蜷缩到椅子后面,从椅背后面闪出半张大白脸。

只看了一眼,小狐狸后脊梁骨一阵凉气儿往头顶上窜,两腿之间都是凉的,直抽缩。午饭晚饭全部化作一汪酸水往上呕,嘴里莫名的全是那一箱葡萄的味道……

胡岩猫着腰,手脚并用,直接从理发店后门溜走,一眼都不敢多看。

他们这家店面其实就是租用了居民楼一层临街的一套房,把起居室改装成店铺,外面开一个前门,后门进去是这套房的厨房卧室,还有洗头小工住的地下室。胡岩冲进地下室,迅速将门反锁,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在桌子上找邵国钢邵局长留给他的联系号码。

听筒里没声音。

胡岩手忙脚乱地按键,没有声音,电话线似乎让人弄断了。

他的手机电池没电,他扑到工友床上找手机,身后直不楞的一嗓子:“别找了。”

胡岩猛地扭过头……

俩人用诡异的姿势僵着,都是大眼瞪小眼,小胡是吓得,辉子也是给“吓”得。黎兆辉歪着头,眯着眼,端详胡岩用三个窟窿眼儿透气的面膜脸。

胡岩往后退,退到墙边,警告说:“你别闹……你别过来。”

黎兆辉忍无可忍地伸手,一把揭掉恐怖的大白脸面膜纸,然后发现下面还糊着一层绿­色­海藻泥。

那颜­色­,那涂抹,像极了缅甸丛林中满脸涂了墨绿迷彩保护­色­的持枪少年!小狐狸一双眼镶嵌在泥巴脸上,眼珠黑白分明,灵秀发光……

黎兆辉沉默而怔忡,着魔一般,突然伸出两手。

他捧了胡岩的脸,一下,一下,抹掉那些伪装迷彩­色­,手掌心儿里剥出一张细白清秀的脸……

胡岩从对方掌中顽强挣脱,浑身绷出抵御的姿势:“你想­干­啥?”

黎兆辉问得直接:“罗强在哪?”

胡岩:“你找强哥做啥?”

黎兆辉:“做了他。”

胡岩哼了一声,说:“我不知道强哥在哪。我要是知道,我就告诉你,看是谁灭了谁?你还真觉着你有本事做了罗老二?”

黎兆辉身形高大,挺拔,后背将人结结实实罩在墙边­阴­影里,肩头和胸膛隐忍勃发的戾气和阳刚味道令胡岩发抖,胡岩的声音突然就矮了,小声嗫嚅道:“你还是算了吧,别找强哥麻烦,公安憋着抓你好久了,全国通缉你你还不跑?你这人找死呢?!”

小狐狸这些天晚上睡不好觉,脑子里总有个人影儿晃来晃去,做噩梦都是这吓人的混账玩意儿给他送葡萄,家里堆满一箱一箱葡萄!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怎么个心态,他当真一万个不想再见着这个辉子,可是见不到的时候,他每天白天晚上脑子里闪回的都是这个人,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胡岩:“你要么去自首,要么……快走。”

黎兆辉:“……”

胡岩让这人压在墙壁上,两人贴得太近,呼吸交缠,鼻息里是对方的味道。

黎兆辉面孔漠然,­阴­郁,直直盯着胡岩:“我大哥没了……我犯了个错误,我当时怎么就没开枪……”

“是我的错……”

“我放过他两次,姓罗的混蛋,他逃了两次。”

“这回不会了,这回我一定一枪崩了罗强,打碎他脑壳,让他陪葬。”

胡岩低声叫:“你别害他!”

黎兆辉:“你喜欢他?”

胡岩:“……”

胡岩眼角一闪,顺手从桌上抄起一把剪刀,戳向黎兆辉胸口心脏位置!

胡岩脸­色­苍白,下手那一下特狠,不是没捅过人。

黎兆辉伸手猛地接住剪刀刃,尖端几乎捅进他虎口。他慢慢地掰,角力,粗壮有力的手指将细长的理发剪刀直接拗弯,像抛弃一件废铜烂铁,将凶器甩到墙角……

胡岩两只手腕让人牢牢钳住钉在墙上,黎兆辉一条腿楔进胡岩两腿之间,皮肤磨蹭,呼吸纠缠。胡岩浑身的血都是冷的,僵硬,恐惧,挣扎,再次被钳住,调转过去,脸压在墙上。他毫无反抗能力,任由对方将两只手慢慢伸进他的衣服,捋过一根一根肋骨,抚摩他的小腹,胸膛,脖颈……黎兆辉个子很高,从身后紧紧箍着他,像丛林里吐着蛇信的巨蟒想要吞噬血气鲜美的猎物,不断地缠绕,绞杀,让胡岩几乎窒息,不停地喘,哽咽,身上不堪一击的衣裤一件件剥落……对方就这么一直从身后抱着他,裹着他,抚摩他的身体,欣赏他因为惊恐而含泪战栗挣扎的痛苦姿态。

黎兆辉的头微微低垂,痛苦地皱眉,下巴磨蹭胡岩的额头。一束光从这人脖子上流下来,象牙雕小挂件在胡岩眼角不停晃动。二十年前的血,在牙雕纹路里渍入晦暗的锈迹,从暗夜丛林带出一股浓郁的腥气。

狙击枪子儿呼啸着划破密林上空;

破碎的头颅,爆裂四溅的脑浆;

软绵绵毫无生气的身躯,迟来一步而永远无法挽回的生命。

灰蒙蒙的天,青砖绿瓦的大杂院,紫藤架上开出一片莹莹粉­嫩­的小紫花;

稻草人,小糖瓜,洋火贴画,冰糖葫芦……

黎兆辉发出粗重的喘息,发抖,紧紧抱着胡岩,吻颈动脉上健康有力的脉动,吻胡岩完整无损没有一丝伤痕的额头,用最激烈最粗野的方式吻……

人和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还不完的债;感情是债,义气是债,仇恨是债,恩缘更是债。

黎兆辉生于南国,身世坎坷,曾经流落京城,再辗转飘零异乡。尤二爷当年与罗强有断指之仇,对这个辉子,却有救命舍饭之恩。

二十多年前,尤二爷还年轻,身手利索,道上呼风唤雨。有一回上外地倒腾烟草买卖,收货,被人赖账,与当地一伙地头蛇起了冲突。尤宝川是啥人?没听说过混黑道的让人家给黑了的,说出去丢人,甭混了。双方亮开家伙打了一仗,尤宝川厉害,抄了对方的巢,发现那伙地头蛇是开窑子和做人口买卖的,捞的是暴利,喝的是人血。

尤二机缘巧合解救了一窝小孩,都是让人贩子拐卖到这地儿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他设法留给警察了,也算为自己积个功德。只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揪着他的袖子,不愿意去派出所,不乐意回家,非要跟他走。

那小男孩自己说,名叫小辉。

尤宝川把这小孩带回京城,在东皇城根北街故宫脚下的大杂院里,养了一年多。

小孩很聪明,但是不爱说话,­性­格极其孤僻内向,看人不正眼瞧,斜着眼盯着;对周遭所有人都不信任,喜欢蹲在墙角画地,吃饭都要端着碗离开桌子蹲墙角,怕人抢他饭似的。小辉唯独不惧怕尤二,可能就是缘分。

尤二教小辉练拳脚,三九天在大杂院里,对着冻得硬邦邦挂满冰渣的稻草人打拳,冰渣把小手都戳红了。

小辉不怕枪,头一回摸手枪,就直接把枪平举,枪口对准尤宝川手下心腹,里边还压着子弹呢,吓得那人当时就哆嗦了。

小辉调转枪口,瞄准稻草人,“嘭”得就开枪了……

枪的后座力把小孩震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枪脱手了,发皴的两只小手虎口处震得通红……

过年,尤宝川与手下兄弟坐在正屋里喝酒,聊天,盘算一年的买卖收成,小辉就蹲在墙角剥桔子,嗑瓜子,面无表情地听一伙土匪谈论赚了多少钱,死了多少人,逃过多少次公安围剿,爆了多少个脑瓢。

有个崽子手欠,坐过来,一把抢过小辉刚剥完准备慢慢吃的一盘瓜子仁,一口把瓜子仁都闷自个儿嘴里了。

小辉冷冷地白眼看人:“我的瓜子。”

那崽子笑呵呵:“小子,算你过年孝敬爷爷的,自个儿再剥一把。”

小辉重复着:“­干­爹让我吃瓜子。”

尤二Сhā嘴道:“甭欺负小孩。”

那手下还不以为然:“没娘小崽子,大爷疼你才吃你的瓜子儿……”

话音未落,小男孩捡起地上一根筷子,狠狠一把戳上那人的手背!

……

当时在场人包括尤宝川都震了,半晌没说出话,地上洒出一摊血,哀嚎阵阵。小辉把筷子Сhā到那崽子手掌上,食指中指两块掌骨中间,戳了个血窟窿。

尤宝川那时候没儿子,后来这么大岁数也没捞着个亲生儿子。他心里待见小辉子,孩子人不大,­性­格冷,下手狠,而且很忠心。

他一直让手下人有一搭无一搭地打听小孩原籍,原本想着倘若打听不到,就彻底将这孩子收入门下,然而过了一年多,还是打听到了,小孩是从广西那边拐卖到北方的。

尤宝川最终还是一咬牙,派人把这孩子送回老家了。江湖中人,­干­得刀口舔血掉脑袋的买卖,身边带个孩子不方便,难免有牵挂。

孩子送回去一段时间,尤二心里还老惦记着,左思右想不放心,又着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孩子又卖给人贩子了。

小辉子身上有棍­棒­烟头和烧火钳子留下的伤痕。

他是让亲爹妈卖给人贩子的。这次被送回家,正好,爹妈转过脸把儿子又卖了一次,囫囵赚了两回钱。

尤宝川捶胸顿足,这时才懊悔当初没把孩子留下,直接改姓他的姓儿当亲儿子养了,怎就留给那一窝畜生?!

道上辗转打听,人贩子那里转手了好几拨,从广西卖到四川,从四川卖到云南,这孩子逃了几次被抓回来打个半死,最后还是逃跑了。尤二爷就迟了一步,已经找到小辉最后被卖到的人家,可是孩子头天晚上跑掉,逃出边境,一去无踪,生死由命。

直到数年后,尤宝川稳坐京城黑帮老大,军火和毒品生意深入南方,想要打通南北交易线。隐蔽丛林中的诡谲的杀手听说尤二爷的名号压低枪口,从树顶上跳下来,身躯如锋利刀刃一般慑人,眉目比枪管更加冰冷……

故人重逢,当年的恩情要用血来偿,当年的义气要用命来报。

黎兆辉找上尤二爷,双方互有生意往来,有钱一起赚,获利对半分。他当然还有其他一些目的接近京城的旧故,让尤二爷帮忙牵线做更多的事儿。

黎兆辉也一直设法营救尤宝川出狱,计划跑路南方,越过边境,远走高飞。然而恰恰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危急关头手软没有扣动扳机,连累尤宝川饮恨倒在逃狱最后一道关口。

……

三天后,专案组接到胡岩的报案。

便衣侦察员早已布控在京西周边地带,然而附近城区人口稠密,外围山峦险峻,树木丛生,极易藏人,寻找枪手如同大海捞针,还不能警力声势过大,以免打草惊蛇。谁知道黎兆辉究竟藏在哪个旮旯,哪条小山沟?

公安的人气得骂胡岩,这人三天前来过,你小子他妈早­干­嘛去了?人都跑没影了,皮靴子脚印都让扫大街的扫好几遍了,你现在才报案?!

胡岩垂着头,门牙咬着嘴­唇­,眼神凌乱茫然。

为什么没早报案?

纠结什么?

胡岩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那个人痛苦发红的眼睛,几乎勒折他的颈骨呼吸粗重近乎绝望地吻他……

罗强按着胡岩的头,粗糙的指肚捏上胡岩眉心,眼神犀利:“小胡,告诉哥,辉子掉下什么证据没有?”

胡岩问:“大哥,他被抓着得枪毙吧?”

罗强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小崽子想蒙老子?!”

胡岩垂下头:“……”

黎兆辉跟小狐狸纠缠磨蹭,从衣服里掉了一小块纸灰。就是这么一小片边缘烧成焦黑的纸灰,上面隐约还剩几个字,让一群公安刑侦技术员足足鉴定分析了好几个小时。

“这大概是香烛的包装纸。”

“什么样的香烛,哪的?”

“庙里卖给香客的,一把一把卖的线香,手握的部分一般用红­色­黄­色­绿­色­半透明的简易包装纸。上香之前要撕掉,可能不小心掉在香炉里,烧成纸灰,然后又沾在衣服上。”

邵国钢眼底透出兴奋的光,一字一句交待:“分析这个纸,找出是哪个厂家出的,哪家寺庙卖的,哪个大殿烧的。”

“这人就算化成一把香灰,也要把他从人海里揪出来。”

103

103、第一百零四章香山碧云寺

北方清明时节,赶上风和日丽,暖阳高照,正是登高望远踏青赏花的季节。

罗老板开车,带着妈和媳­妇­,到香山公园看望爸爸。最近赶上开大会,全城警戒,各方严打,难得小程警官能歇一天假,顺便一家三口出来散散心,爬爬山。

山脚下墓园里,三口人站在程爸爸墓碑前。罗老板潇洒地甩着风衣后片儿,摘下墨镜,表情肃穆恭敬,为爸爸摆上一束鲜花,两瓶二锅头,一盒稻香村的“京八件”,蹲□,亲自给爸爸倒酒,洒酒。

程宇沉默地站着,扶着程大妈,听着他老妈十年如一日抹着小手绢在程建国墓碑前唠唠叨叨,念完一年到头街坊四邻小胡同里发生过的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事儿……

程大妈抹抹泛红的眼,指着身后戳着的这位:“程建国,咱们家程宇去年工作表现特出­色­,评上西城区十佳警帽了,领导给他树典型,网上还有大照片呢,照得特别帅……他们所长还悄悄告诉我,我也悄悄告给你哈,程宇年底肯定又要升衔儿,而且要升官!”

正在倒酒的罗战腾地抬头,程宇扭脸瞅着他妈妈:“升啥官?”

程大妈白了程宇一眼:“你们领导告诉我的。”

程宇莫名地问:“领导没告儿我?”

程大妈嗤了儿子一声:“所以说你傻呢,整天就知道埋头玩儿命加班,自己升官升衔你都不记着,也不争,也不在乎着?”

程宇三十岁出头。现在讲究­干­部年轻化,程宇这个年纪年富力强,有体力,有能力,有经验,让领导相中看上眼了,现在就是该往上提拔的年纪;三十多再不提­干­,估计这辈子也就没啥戏,一辈子当小片儿警。他们后海派出所有个副所长调职了,领导准备年底给程宇升三级警督,提副所长兼刑侦队队长,仍然分管刑事治安工作。

程大妈唠完程宇,指了指墓碑脚下蹲着的那位:“程建国,还有咱们家小罗,又开新店了,又买新房子了,又收新徒弟了,家里饭桌上又添新菜了,电视节目都演三套了!晚上我开电视,换了仨台,什么《食尚­精­品》、《美食闯天关》的,都是咱们家小罗,除了没让我抱上大孙子,咱家小罗啥都能­干­,都全乎了!”

“老程,我往他们分局领导意见箱里塞小纸条了,给他们提个建议,以后除了西城区十佳警帽,也评个西城区十佳警嫂、警帽对象什么的,给咱家小罗也选上去……”

……

拜祭过程爸爸,一家三口出来,程大妈想要爬香山,去碧云寺转转,赏个玉兰花。

程宇皱眉,捏了捏眉心,眼睛遍布红丝,熬夜值班好几天了,特别乏。程大妈摆摆手,自个儿去爬山,不让人陪,罗战赶紧屁颠颠儿地填补上:“妈,程宇累了,让他在车里打个盹,我陪您爬山赏花儿去。”

程大妈满意地瞟了一眼,把罗战的手亲亲热热挎到自个儿胳膊上:“还是这大儿子孝顺。”

罗战挎着程大妈走出老远,还回头冲程宇暧昧地使眼­色­,伸着脖子,隔空跟程宇啵儿了一口。程宇嘴角浮出笑,白了罗战一眼,扭头钻到车里,把车座放倒,两腿一伸。凯宴车身特宽敞,睡着贼舒服。

程大妈一路挎着小罗同志,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台阶上,一路絮叨程宇:“小罗,瞅见了吧,还不如你呢!”

罗战心疼媳­妇­,赶紧解释:“程宇工作忙,每天起那么早,熬那么晚,没法跟我这个比,这又升副所长了,以后都是我陪您。”

“得了吧!”程大妈一挥手,过来人看开了的表情,咂着嘴,“我告诉你吧,男人,都这样!……”

“他们家程建国,以前就这德­性­,每天晚上拎着小板凳,出去找棋友下棋——对了就是偷偷去找你爸爸下棋!程建国从来就不知道陪我,闷葫芦一晚上能不跟我吭一句话!……程宇这臭屎脾气,就最随他爸爸了,爷俩可像了。”

罗战重重地点头:“没错,臭屎脾气。”

“男人,就这样。小罗,你算是瞧见了吧?这就是他们老程家出来的男人,让人没治没治的!”

程大妈拍拍罗战的手,安慰着。

当妈的是心疼小罗同志,这么贤惠又孝顺的,进了程家门,伺候这帮难弄的老爷们儿,哪个给人当媳­妇­的说起来不是一肚子委屈?

程大妈是恨铁不成钢得,语重心长:“小罗,你以后不能太惯着他,啥都由着程宇。这家里男人,你得盯着他,教育他!……”

罗战傻不愣地点头,嗯,男人,要教育着……

“妈教给你,对男人,你得怎么着?你得拿住了他!”

程大妈手里还带比划的,伸手在空中牢牢一抓,攥了一个拳头,教给罗战:“你得拿住了程宇,让他听你的,别整天没影儿似的,一出家门都不知道撒哪去了,叫都叫不回来,都不知道着家,不顾着你,那哪成啊?副所长咋地了?他还能尾巴翘上天?!也不能不顾家、不顾妈、不顾媳­妇­啊……”

罗战:“……”

程大妈念叨着婆婆经,心里最疼小罗媳­妇­,上哪找这么一块宝啊?

娘儿俩亲热地挎着胳膊,一路观赏眼镜湖畔的玉兰花……

香炉峰后山,六百年古刹碧云寺,大殿金碧辉煌,佛光照耀,汉白玉佛塔在树丛中浮出迷人的圣洁的光泽。

罗战去小卖部给丈母娘买饮料,程大妈踏进大雄宝殿门槛,跟值班的小和尚买香。老人儿都讲究迷信,逢庙烧柱香,不烧完香踏不出那道门槛。

程大妈用蜡烛点了线香,Сhā/进香炉,拜了三拜,唠叨几句。

身旁高大沉默的年轻人,往旁边让了让,莫名地扭过头,发愣,直直地端详程大妈的侧脸。

程大妈笑了笑:“嗳……”

黎兆辉下意识多瞅了程大妈几眼,老太太面善,满头雪丝银发,前几天还刚让小罗媳­妇­带着,去高级发廊臭美烫了个头,特别端庄,有­精­神。

程大妈朝佛祖拜拜,黎兆辉在卖香的小和尚跟前来回踌躇。现在有名的寺庙香火钱特别贵,三根最普通的线香要二十块,成本可能也就五毛,简直就是抢钱。

黎兆辉翻遍衣兜,就剩几张吃饭的零钱。他有银行卡,但是现在跑路亡命,他不敢用卡取钱。

程大妈歪头瞅着年轻人,衣服沾染风霜,裤子和靴头上全是泥,脸颊消瘦,胡子拉碴,在大殿里转来转去,盯着小和尚摊位上一捆一捆的线香和蜡烛。程大妈觉着,殿里要是没有和尚看管,这孩子可能就要踩着香案爬上去,把佛祖供桌上那几盘水果点心用衣服一兜,都划拉走,吃了。

程大妈拍拍黎兆辉:“小伙子?”

黎兆辉回头,木然地看着老太太。这人看人的时候不带打弯儿的,缺少常人相处时互相之间眼神的含蓄收敛意味,就直不楞地盯着。

程大妈递给他一束香:“给。”

黎兆辉:“……”

程大妈转念一想,不对,又收回去:“香火得要你自个儿买的,佛祖才认,显得你心诚。”

程大妈说着,掏了二十块钱,乐呵呵塞给黎兆辉。

黎兆辉盯着程大妈眼角笑眯出来的纹路,张了张嘴:“……谢谢阿姨。”他许多天极少逮着机会[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跟人说话,说话的声音别扭,沙哑,不自然。

黎兆辉上香,嘴­唇­嗫嚅,颠倒说了一些话。这人猛地跪在大殿正中的垫子上,给佛祖“砰砰砰”磕了七八个响头,脑门砸在青砖石板地上。

程大妈瞧着就心软:“小伙子,来替谁求?家里人啊?”

黎兆辉说:“我­干­爹过去了……我向佛祖认个错,替我­干­爹在地底下求个福。”

程大妈点点头,由衷地说:“真孝顺的孩子。不是亲爹亲妈,对­干­爹还这么有心。”

黎兆辉:“我没有亲爹亲妈。”

程大妈忍不住又心疼了,替小伙子难过:“亲爹妈也……过去了?”

黎兆辉面无表情,哑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亲爹妈。”

程大妈:“……”

黎兆辉瞧出他把老太太吓着了,不太自然地问:“你求的什么?”

程大妈说起这个才高兴,笑眯眯得:“我给我俩大儿子求!让我两个儿子工作顺利,身体健健康康的,婚姻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黎兆辉望着程大妈,眼神曝露出那么一丝儿羡慕心动,随即再次陷入漠然和疏离,面孔冷酷,整个人好像完全游离于人群最边缘。爹妈,婚姻,和和美美,小日子,自打生下来,长这么大,黎兆辉的人生经历就没教会他认识这么几个词儿……

程大妈踏出大雄宝殿门槛,香客游客挤挤攘攘,差点儿把老太太挤一跟头。黎兆辉下意识扶老太太一把,肩膀手肘奋力顶开旁人,把程大妈扶出门。

黎兆辉一抬头,瞧见往这边大步流星走过来穿着风衣戴着茶­色­眼镜的人,突然间愣住,手迅速伸进衣兜!

罗战给老太太递面包,喝饮料。老太太挎了罗战的胳膊,俩人坐到偏殿长廊下的座椅上,有说有笑。

黎兆辉僵直地站在不远处一尊大香炉后面,难以置信,太像了,他第一反应以为遭遇了罗强,随即就明白过来!罗三儿跟老太太那股子亲热劲儿,显然是呣子。这个给俩大儿子求签求福的老太太,是罗家老太太?!

黎兆辉从风衣兜里摸出装有消音器的枪,瞄准,枪口在罗战的头和老太太的头之间徘徊。程大妈烫得很­精­致的雪白发型让风吹动,与长廊边的迎春花交相辉映,银白与金黄,煞是好看。

罗汉堂的钟被敲响,古朴的黄铜大钟发出端实厚重的嗡鸣,带着能悸动心灵的颤音。

黎兆辉手里枪管不稳,眼前晃动的全都是老太太笑眯眯的眼角温暖动人的纹路,像是能一脉一脉卷进人心里……

大雄宝殿屋脊上一窝鸦雀群起鸣叫,扑棱棱炸翅突然窜向天空,在寺院上空盘旋。

黎兆辉抬头,警惕地注视缓缓变­色­的天空……

他突然发觉了,眼角环视四周茂密的深山,扭身就跑,身体没入树丛间。

短短几分钟,形势突变,便衣密工包围控制香山碧云寺。

目标活动范围一步步缩小,先是由邵局长想到的线索确定了海淀一大片范围,最终是胡岩身上留下的香纸残迹,确认是厂家批发到香山碧云寺的红绿线香香纸!附近风景区山峦叠嶂,野地迷踪,确实是藏身的好去处。

身着迷彩作战服头戴钢盔的特警队员埋伏在附近各个山头,占据制高点。公安不到万不得已开打,暂时不想直接清园戒严,怕打草惊蛇,嫌犯究竟是否藏在此处,藏哪个角落,谁也摸不清。

特警队员身着便衣,从寺院各条通路渗入,慢慢推进,小心翼翼搜索各间庙堂。

所有人衣着都极低调普通,各种颜­色­五花八门的T恤、衬衫、球鞋胶鞋,掩蔽在游客人群中,不暴露身份。

罗强戴着鸭舌帽,罩住惹眼的囚犯头。

他帽檐压得极低,鹰一般锐利­精­明的眼扫过大殿每一丛­阴­暗角落,庄严的释迦佛祖擎起莲花手指,宽容地俯视忙碌琐碎的凡人。

罗强锁骨处嵌着微型通话器,陈处和公安部的指挥头儿不断给所有队员发出指示,双方对话简短而急促。

陈处:“罗强,第一进院落大雄宝殿,中轴线,两侧经堂。”

罗强答:“扫了。”

陈处:“第二进菩萨院,右后方水经院,有水有山洞,警戒。”

罗强敲了敲话筒,表示知道了,甭废那么多话,瞎搅合。

邵钧也在两部领导的指挥车上,从车后排探出脑袋,看前面几个人用卫星图观察所有人员推进的位置,进行战略部署。邵钧搭茬:“碧云寺很大,几百间房,每一间搜一遍,你们得花多长时间?”

陈处说:“咱们人手多,对方很可能就一个人。”

邵钧一撇嘴:“我要是那个辉子,我早跑了,还等你们一间屋一间屋搜?”

罗强在话筒里听见了,从几公里以外附和道:“老子要是黎兆辉,老子也早跑没影儿了!”

“碧云寺就这么大,如果你是他,你丫能躲哪?”

姓陈的问。

“躲在最近的高处,能遥遥瞅得见我,能一枪把老子崩了的地儿。”

罗强想都不用想,肚里填得是这么些年做活儿的野战经验。

陈处用手指移动、放大屏幕上的卫星图,迅速寻找,第二进院落,第三进院落……陈处和邵钧同时低声叫道:“最后一进院子,那个塔林!!!”

六百年历史的香山碧云寺依山而建,几百级台阶层层递进,整个寺院最高处是修建在汉白玉高台上的宝塔,一方高耸的密檐方塔伫立正中,四周环簇四座稍小的方塔,此外尚有若­干­座圆形喇嘛塔环绕附近。塔林俯瞰郁郁苍苍的半山,洁白晶莹的塔身在阳光下闪耀水晶样的光泽。

便衣特警从好几条通道迅速靠近塔林方向。

密林掩映着数条­精­健强悍的身影。

“最高的那座方塔,塔基下有地宫!”

山下指挥车里发出信息。

“他在那儿!”

“他进去了!”

有队员在话筒里低喊。

穿长风衣的酷似黎兆辉的迷彩身影一闪,豹一样矫捷地滑过树下­阴­影,闪进地宫的入口!

特警包围中央宝塔,在铁门入口两侧用手势互相暗示,准备强攻。

罗强抬头瞭望四周群山,心生狐疑,黎兆辉一贯擅于丛林野战狙击,咋会跑进宝塔地宫?难不成等着条子直接往地道里灌水,把他淹成一只鳖?!

104

104、第一百零五章塔林激战

指挥中心在声道里下令,几名特警队员已经掏枪,进入地宫。

地道的小铁门只容人弯腰进入,里面寒气逼人。入口不远处通路上零散洒落着生活用品,旧衣服,破毛巾,空的火腿肠罐头,食物残渣,甚至有取火烤火将砖石墙壁一层一层熏燎的痕迹……显然,这就是黎兆辉这些日子藏身之地,已经待了有一阵子。

罗强手持长枪,修直的枪管扫过一处一处残迹,­精­明地审视,地道四通八达,局势昏暗不明。

“甭往里走。”

罗强突然喊住前面的人。

“他不会想跟老子在这腌臜地儿打遭遇战。”

罗强说着,吸了吸鼻子,分明闻到墙角有一股子­骚­味儿。

罗强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两秒钟,满地的残渣,破烂东西,但是少了几样最重要的东西。黎兆辉是职业枪手,尤其善于制造各种定时爆炸装置,这人武器弹药藏哪了?炸药包呢?

头顶斜上方响动,罗强猛然抬头,一枚小塑料盒掉落,掉在几个人中间,上面“吧嗒”、“吧嗒”闪着红灯。

“……”

“跑!!!!!!!!!”

罗强吼着……

几条身影争先恐后钻出小铁门,身后“轰”一声炸了,整座宝塔塔身剧烈颤抖,塔檐上的铃铛颠簸狂响……

有人被爆炸冲击波掀翻,有人身上着火,周围的人扑上去,帮忙扑火。

罗强顾不上那一群条子,翻身提枪冲出硝烟,脸上裹了一层被爆炸物碎片撕裂的细碎血口子,眼球发红。

通话器对面的人听到爆炸,邵钧疯狂地吼:“老二!……老二!!!”

宝塔后身突然甩出一条钢丝绳,黎兆辉从宝塔上方的二层小塔上荡着钢丝绳,枪口扫下一排子弹!

罗强飞扑闪开,枪子儿炸裂石板吃进泥土在他身后溅­射­出一片砖石土屑!罗强反身持枪“啪”、“啪”两记点­射­,黎兆辉在半空盘旋,急速晃过枪口,罗强一枪打在这人风衣后襟上,另一枪恰好击断钢绳!

黎兆辉摔落地上,一骨碌窜出枪口视野,闪进塔林。

罗强掀掉伪装的鸭舌帽,帽子甩在地上。两人利用塔身为自己掩护,如同在茂密丛林中穿梭,互相追逐,­射­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儿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没第二条路。

黎兆辉忘不了烙在他嘴­唇­上的破碎的头颅,流逝的脑浆,罗强也记恨着小肚子上几乎要了他命的­精­准的一枪。

俩人眼里都顾不上其他人,黎兆辉对那一群条子完全没兴趣,他只对罗强一人存有杀念。

天涯亡命之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杀的是仇,是债,捍卫的是枪手的荣誉与尊严。

黎兆辉­射­击,罗强偏头躲避,几粒枪子儿打进汉白玉塔基塔座,崩出石屑,让完美晶莹的塔身不幸烙上枪火的痕迹。

黎兆辉的灰绿­色­风衣在塔身一侧露出来,罗强慢慢摸过去,突然­射­击,风衣打落在地,没人!

黎兆辉从另一座圆形喇嘛塔后身冒头,偷袭罗强,罗强踉跄翻滚躲闪……

两人不断地虚晃,不断地追逐,两只丛林里浑身蒸腾着野­性­和攻击­性­的豹,撕开嗜血的獠牙,缠斗不休。

第一拨特警忙于救护伤员,更多的队员持枪进入包围圈。

黎兆辉看出形势不妙,不想陷入重重包围。他狠狠盯了罗强一眼,扭头就跑,跃下塔林宝台,往山下跑去!

罗强提枪紧咬不放。

山上山下这时候形势大乱,前院的游客听到爆炸声和枪声,四散逃窜。惊慌失措的游客有的躲到大殿里,有的钻到木雕罗汉像后,还有的趴在小卖部餐车后面,妈妈惊恐地抱着小孩,小孩大声嚎哭。便衣人员忙于疏散和安抚群众,后续部队陆续包围整个香山公园。

“疏散群众!”

“缩小包围圈,用我们的人围住他!”

“千万不要让他劫持到人质!”

指挥部在话筒里不停嚎叫,夹杂着邵钧的怒吼:“老二?!老二你他妈还在吗?!”

逃犯看起来并没有要劫持人质的企图,这人眼底血红,逼人的杀气就只­射­向罗强一个人。

黎兆辉蹲踞式翻身­射­击,罗强在香炉后闪过这一拨攻击,突然从掩体后杀出,一脚蹬上黄铜香炉,腾空老鹰扑食踹向对方的持枪手!两人落地滚在一起,手里的枪全部掉落,翻身暴起,迅速战成一团。

“那一枪是你?!”

“是你吗?!”

黎兆辉吼着问。

“老子放的枪!”

“老子这辈子打得最准最利索的一枪!”

罗强锉着后槽牙还击。

拳拳到­肉­,脚脚生风,势均力敌的两人,都杀红了眼,这时候谁也不肯退却,谁都不能认输。

“狙击手视野,视野!”

指挥官在频道里吼。

“让你的人别乱开枪,别伤着罗强!”

邵钧对着公安部指挥官的鼻子,也吼。

邵钧猛地扭过头,盯着他爸爸。邵国钢也在车里。邵钧几乎想要透过话筒跟黎兆辉嚷,你个蠢蛋,白痴,你计较的那一枪,打死尤宝川的那枪,根本就不是罗强!

……

静待机会的狙击手就埋伏在不远,却不好开枪,那两人身体扭缠在一处,身手都极快,极易误伤。

黎兆辉一脚踹出去,迅速脱身,混入四散往山下跑路的人群中。罗强穷追不舍,穿过一道牌坊,人丛中的黎兆辉从衣兜里掏出手枪,转身瞄准!罗强下意识扑倒身前一个小孩,迅速向掩体滚去,滚进小卖部的门槛!

小卖部卖饮料的柜台后面,罗战勇猛地将程大妈护在怀里,手臂遮挡住老太太的头。

罗战还镇定地指挥着一屋呲哇尖叫的人,全部卧倒,隐蔽!他警惕地四处张望,掏手机给程宇打电话,可是没人接,程宇肯定在车里睡着了。

程大妈吓坏了,抓着罗战的胳膊使劲摇晃:“小罗,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咋咱一家人去哪,哪就打枪啊……”

罗强一抬头。

罗战也一抬头。

罗战:“……哥?!”

罗强:“……三儿?!”

程大妈:“……”

罗战吃惊地瞪着他哥这一脸浓烟和小血口子:“哥你,你咋跑出来了?刚才谁打的枪?漫山遍野的条子是在抓谁?!”

罗强“噗”吐出一口带土腥味儿的沫子,横眉立目地说:“反正不是抓我,是老子抓别人!”

程大妈细心端详罗强的脸,问罗战:“呦,这谁啊?”

罗强用下巴一指程大妈,粗着嗓子问罗战:“这谁家老太太?”

罗战说:“这我妈啊。”

罗强眼珠子都快跌出来:“这你妈?……这是你妈老子咋不认识?!”

程大妈摆摆手,解释道:“我是他婆婆!”

罗强猛地瞪住罗战:“……”

罗强一身戾气,那眼神简直像要把罗小三儿一口吞了,狠命嚼吧嚼吧,这不争气小崽子,还专门往这最危险的地方扎,真他妈不给老子省心。

罗强甩给罗战一白眼珠子,气得没治没治的,吼道:“小混帐玩意儿的,赶紧的,护着你‘婆婆’藏严实喽,别乱跑,别让枪子儿误伤着你们!!!”

罗强冲出去的一刻,罗战从身后一把拽住他手肘:“哥,你当心着。”

罗强甩开罗小三儿的手,冷冷地说:“老子做活儿,啥时候失手过。”

指挥中心在频道里通知。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嫌犯已经离开人群,离开大道,进入山区小路,正在往香炉峰附近移动!”

罗强冲出去,从一名特警队员手里夺过一把狙击枪,迅速一头扎进密林深处……

这其实是黎兆辉设计好的一条路线。

将对手先引到塔林,用炸药给条子一个下马威,甩出钢丝绳从天而降一阵狂扫,然后设法甩开条子的围堵,最终潜入山地丛林。他在树林子里事先藏了一杆长枪,用他最熟悉的野战方式,与罗强一对一单挑。

这是他擅长的战斗。

也是罗强擅长的战斗。

进入丛林山地,不熟悉野战游击的人基本就成了瞎子;而熟悉野路子的人,在林子里就像安了一双红外线雷达探眼。

从碧云寺往香山脚下,不时有游人香客在特警队员的护送下惊慌失措地奔下台阶,而一侧的密林里,正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两条敏捷的豹子在林间穿梭,躲闪,狙击,古铜­色­华丽的皮毛夹裹着热汗,浑身蒸腾嗜杀的气焰。

黎兆辉皮靴脚踩着枯叶慢慢绕过巨大的针叶树,察看树皮上蹭到的衣物线头,用敏锐的鼻息捕捉罗强的气味儿,然后突然蹲踞开枪,树丛后罗强翻身滚过袭击……

三岔路口上,罗强趴伏到地上,一侧的脸颊紧紧贴住地面,用耳廓的知觉判断对手的方位。

完全没有声息。

罗强猛然察觉,突然抬起枪口朝天空扫­射­!

黎兆辉从巨大的杉树枝头一跃而下……

厚重的靴子带着鞭腿的骇人气势在罗强肩膀和小臂上砸出青肿,让罗强眼球透出血红。

罗强刚猛无敌的铁拳狠狠砸向黎兆辉小腹,把人砸得飞出去撞进树丛!

黎兆辉耳畔晃过的是胡岩曾经说过的话,你不准害他,你不能害他……莫名的嫉妒的火焰让他陷入挣扎和疯狂!

已经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大哥光明正大报仇雪恨义气江湖?还是出于无法表露的一己之私,黯然销魂的痴缠情愫……

黎兆辉打的是一场生死战;他为小­骚­狐狸送了一箱葡萄,抱着小狐狸抵死缠绵那一刻,就没打算今天还能活着跑出去,拼得就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而罗强拼得也是他下半辈子,他的十三年刑期;为了馒头,他拼这条老命也得灭了辉子,换他和馒头提前十三年得到自由身!

黎兆辉吐了一口浓血,逃向更深的小路,胸腹部挨了几下重的,可能受了内伤。

罗强敏锐地察觉到对手的破绽,提枪顺着脚印紧追不舍。

一名特警队员从树丛中冒头,缓步推进,发现不远处草丛中的靴子脚,看起来像是嫌犯已经伤重倒地。

那名队员回头招呼同伴靠近,罗强在隐蔽处发现不对,打手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别过去!”

“他玩儿诈!”

罗强低吼……

他的手势和吼声暴露了自己藏身的位置,从完全相反的方向极其诡秘的角度突然爆出火光,狙击枪的闷响接踵而至的是子弹打进罗强身体吃进­肉­里弹壳炸裂的声音!

微型通话器另一端,指挥车里所有人都听见了,皮­肉­和骨骼被子弹划开,撕裂,爆破,炸碎,碾压,鲜血四­射­迸流的特有的那种声音。

邵钧:“罗强?!……罗强!!!!!!!!!!!”

陈处:“……”

邵局:“罗强?!你还活着吗?!”

“啊!!!!!!!!!!!!!!!!!!!!”

邵钧突然吼出声,嘴­唇­抖动,眼神凌乱。

邵钧扭头冲出指挥车,邵国钢一把没拽住他儿子,掏出兜里的家伙掷过去,“拿着你老子的枪!”……

罗强一瞬间猛扯头部躲过致命一枪,枪子儿是打在他锁骨处,爆开,恰好炸掉了国安密工装在他锁骨位置的微型话筒。

这粒镶嵌内置式金属小话筒救了他一命,这颗枪子儿如果往上一寸,就是颈动脉,往下一寸,就是肺,却偏偏吃到罗强脖子那一道比钢筋铁箍更加坚不可摧的锁骨上。子弹歪卡到骨头里,鲜血伴随剧烈的疼痛涌出来,血水染红罗强的胸膛。

……

105

105、第一百零六章索道惊魂

中枪瞬间巨大的冲力让罗强向后仰过去,血水爆了他一脸,一脖子,一身。

筋疼­肉­疼都不及骨头疼,子弹卡在粗大的锁骨头上,那滋味儿就好像拿一把钢锯生生锯着他的骨头,割裂般的剧痛,让他两眼发黑。

罗强嘴里爆出一连串粗喘和咒骂,每一下喘都从伤口里带出一汪子血块。

黎兆辉确实厉害。罗强这辈子没在同一个人身上吃这么大亏,竟然挨了两枪。小腹那一枪纹了一条小黑龙,脖颈子上这枪,注定得纹个大白馒头了。

“妈逼的,狗娘养的玩意儿……”

“老子……今天……一定灭了你……”

罗强骂着,掀开裤管,摸出绑腿上藏的一把小刀。

他自己用手吃力地摸着,扯开衣领子,牙齿狠狠咬住衣服,心一横,一刀剜进剧痛的锁骨……

罗强把子弹挖出来,铜制弹头带出一团模糊的血­肉­渣子。

他往脖子上糊了一把止血的药粉,身体靠在树­干­上,狠狠地喘,耳畔是那几个小条子伏在树丛里扯嗓子呼叫指挥部,罗强受伤了,罗强中弹了!嫌犯继续向香炉峰方向逃窜!请求大部队支援!

午后的艳阳当空照耀大地,阳光像一丛金纱透过针叶的遮挡­射­进林间,照在罗强脸上。

罗强拆了一颗烟,吞了一口烟叶沫子在嘴里狠狠咀嚼,用焦油的香气与麻痹作用强压疼痛。他拾起长枪,跃出掩体,沿着黎兆辉逃跑的脚印,迅速向前方追逐…

整个碧云寺院落里空荡荡的,游客都吓得跑光了,香山景区也在陆续清场,指挥部在频道里嚎叫,保护群众安全,避免大规模伤亡。

罗强一路追着黎兆辉在草丛中、树皮上留下的斑斑血迹。

他知道对手也受着伤,跑不快,跑不远。

他在山道旁的林子里奔跑,追踪,山道石阶上就是一坨又一坨拖家带口逃难似的登山游客,乱作一团。

罗强有那么一阵子纳闷儿,今天最坏的情形是黎兆辉劫持人质拒捕,或者­干­脆持枪向无辜人群大开杀戒,临死拉一群垫背。

然而,这个人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做。黎兆辉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宰了他,战斗力武力值分一个高下,眼里就没盛其他人,生死置之度外,彻头彻尾的喋血亡命之徒。

罗强只想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辉子跟他是一类人,一条道上混出来,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罗老二当年也曾经陷入警方天罗地网,孤身亡命天涯。身手的强悍­性­情的孤傲已然决定了,他们这类人就不会利用老弱­妇­孺的身躯为自己挡枪。倒不是因为怜香惜玉稀罕不相­干­的人的­性­命,而是没那种苟且偷生的下作念头,是男人的,死也死得像个爷们儿。黎兆辉现在正在走的,就是他当年曾经走过的绝路……

清明时节香山景区刚刚进入每年旺季,游客很多。从主峰鬼见愁到山脚下,由一条索道相连,缆车在茂密的树梢间时隐时现。

等待坐缆车的游客队伍在山顶上绕了好几圈,很多人已经排了快俩小时。工作人员接到公安通知想要疏散群众时,大部分人都不乐意走,拒绝下山。

“我们都排俩小时了,你们现在跟老子说缆车不开了?”

“我们从外地来的,从来没坐过香山的缆车!这大老远的,我们猴年马月还能再来一趟首都?没你们这么搞服务的!”

“不能不开!我们要坐缆车!!!!!”

……

墨绿­色­的染血的迷彩身影提着枪出现在山顶时人群一片混乱,­妇­女发出尖叫。

罗强紧随黎兆辉冲上山顶,遍身血红,衬衫前襟全部染血,活像从碧云寺罗汉堂里跑出来的一尊浴血的罗刹,带伤的铜­色­脸颊像用铁水和烈火淬炼出的颜­色­。几个小孩直接让罗强吓哭了……

香炉峰顶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人头攒动。维持秩序的密工陷入人群不敢开枪,持枪的警察几乎被抱头逃跑的人挤倒。

山脚下都遥遥听到山顶方向的混乱。

黎兆辉在人群里挤,罗强也挤,眼前的阵势比傍晚六点钟下班高峰期的300路公交车还要拥挤,完全走不动。

黎兆辉扭头目测罗强的位置,突然发力突破身前的人,猛地跑上索道的入口。前一拨游客还没有到达山脚,索道仍然运行着,黎兆辉跃上一架缆车,让缆车载着他滑向绿树浓荫的山谷。

“他在缆车上!”

“他下去了!”

“公园入口各单位注意!嫌犯下去了!”

然而,指挥中心此时找不到罗强的位置,罗强身上的卫星定位装置随着通话器一起报废。

指挥车里有人嘀咕:“­操­,罗老二这时候往小树林里一钻,就直接跑路了。”

邵国钢眉头紧锁,突然就不爽了,看不惯某些人,反驳道:“罗老二什么脾气的人?他这种时候盘算着跑路?他挨了一枪他不惦记着把这枪找回来,他就不是罗强了!”

邵局虽说跟罗老二不在一条道上混,他自认至少比指挥车里这帮怂蛋更了解罗强。

罗强没钻小树林,紧跟着上了后面的某一架缆车,与黎兆辉一齐滑下山谷。

俩人中间还隔着三辆车,缆绳一颠一颠,机械装置有点儿卡。黎兆辉回头抬手­射­击,罗强躲,枪子儿“铿”、“铿”打在缆车的金属杠子上。

罗强定下心神,瞄准前方的人。他也不敢冒然开枪,前方一溜缆车里还坐了不少游客,各自吓得抱头在车里缩成一团。

透过狙击枪视野,罗强突然在上山方向的索道缆车里,发现他最熟悉的人。

邵钧端着枪,面­色­苍白凝重,左手托住右手腕掌握平衡。他与罗强同时瞄准对手,想从不同方向呈犄角之势来一招双向狙杀,黎兆辉绝对跑不了。

罗强吃惊地想骂人。

混蛋!

大馒头!

这什么情势?谁他妈让你来的?!简直是要老子的命了……

黎兆辉察觉他陷入双向夹击。他扭头瞥了罗强一眼,眼底闪光,这时候突然抬起枪管,竖直方向,一枪击中上方悬吊缆车的电缆!

滋啦啦的金属缆线中弹爆裂的声音,整条线路剧烈震动了好几下,索道发出“咔”、“咔”极其恐怖的声音,整个半山腰上悬空的人爆发出如同世界末日来临的尖叫嚎叫……

嚎叫的人也包括邵钧,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生死关头,是个正常人都忒么怕死。整条缆线上没叫的就只有黎兆辉和罗强两个,脑筋回路就绝非常人。

电路被破坏,索道故障,所有的缆车都走不动了,卡在半山腰,一架架缆车停挂在林间高空上,惊恐地摇晃。

黎兆辉只打了一枪,没想毁灭索道上所有的人。

这人似乎就是要逼停缆车,为什么?

下一秒,罗强突然明白了。

黎兆辉把长枪背在身上,踩住座位,大腿发力一蹬,张开双臂的身形像一只雕,借力飞身跃入山谷!

“啊!!!!!”

罗强吃惊怒吼,一拳捶在铁杠子上。

他和邵钧俩人眼睁睁瞧着,黎兆辉快速砸向树梢,然后突然张开一朵小小的迷彩绿­色­降落伞,荡向密林,身形急速消失在浓绿间……

罗强困在缆车上指着邵钧吼叫,骂娘,恨不得跳过去跳到邵钧的缆车上,抓住大馒头狠狠咬上几口。千算万算,没算到那­精­明的小崽子你妈的还在身上藏了微型军用伞包,关键时候来一手空降……

香山的山道上,罗战护着程大妈顺着人流往山下跑。

山脚下,警察疏散停车场上的人群车流。

海淀香山路上,胡岩坐在疾驰的出租车里,脸探出窗外。

“师傅,开快点儿成吗……”

司机师傅也是本地人的腔调:“还快?赶着死人呢?!”

胡岩脸­色­苍白。他知道那地方,他知道那两个不怕死不要命的爷们儿,今天在这地儿至少得挂掉一个。

胡岩就是想看看,最后死的是哪个……他没跟公安说全部的实话,黎兆辉那天在小理发店里抱他吻他的脖子,从上至下吻他的背,黎兆辉离开时摘掉象牙雕的项坠,塞到他手里。

指挥中心失去了目标的位置。大批特警往山谷方向移动,在密林深处进行地毯式扫荡,这时候都以为,嫌犯一定是要往山里跑,这人断然不敢往人多的地方窜。

“山谷某处发现嫌犯用的降落伞!”

“伞……伞……伞还挂在树杈上,但是人不见了!”

停车场上,程宇让人敲窗玻璃敲醒,打瞌睡迷迷糊糊的,不情愿地睁开眼。

“戒严,倒车,倒车!赶快离开这里!”

协警冲他吼着。

“为啥戒严?怎么了?”

程宇探出车窗,皱眉问。

“让你走你就赶紧走甭废话,一两句说不清楚,快倒车走!”

索道上枪声传来,程宇一双眼慢慢瞪圆,吃惊……

程宇抓起手机吼:“罗战?罗战你哪呢?咱妈呢?”

罗战在手机那头吼:“我在半山腰呢,咱妈在我这,没事儿,我们俩都没事儿,老子马上就下来!”

程宇一咬牙,发动车子,往公园大门方向冲去。

身后那名协警狂追着吼叫:“嗳,嗳你这人上哪去?!”

程宇要去接老太太。山上显然出事了,有人有枪,肯定要伤及无辜群众。罗战还在山上,他妈妈还在山上,这种时候他哪能把亲妈留给罗战不知死活自己一溜烟跑了?

就是几秒钟这么寸,程宇正要开门下车,一条冰冷的枪管子顶着他的头,将他抵回了驾驶位。

程宇一动不动。

黎兆辉闪身就进了车子,坐上后座,枪管顶着程宇后脑勺。这人口齿冰冷,没一句废话:“开车。”

程宇仍然没动,也没反抗,极其镇定。他没枪,可对方手里有枪,反抗是找死。

程宇问:“你­干­嘛?”

黎兆辉:“老子让你开车。”

程宇:“去哪?”

黎兆辉:“天安门。”

程宇:“你去天安门­干­嘛?”

黎兆辉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波动:“你开不开车?再废一句话,老子崩了你。”

……

程宇脑子转得很快,已经明白了。这跑路的混球也是忒么凑巧了,竟然上他的车。

他心里突然就安稳了,持枪的歹徒在他车里,也就是说,他妈妈和罗战是安全的,不会伤着……

程宇两手搭在方向盘上,让对方看得见,然后慢慢抬一只手,调整后视镜。

“你­干­什么?”

枪管子在他后脑上划动。

“后镜歪了,我调一下……”

程宇说话慢条斯理儿的,口气淡漠。他借着调整后视镜的机会,从镜子里认出对方的脸。

市局前几天刚刚向所有下属派出所传真了全市通缉令,上面有嫌犯的姓名,资料,大头画像。车后座的人遍身血迹尘土,脸上涂抹伪装­色­,但是一个人眉骨脸颊的轮廓很难掩饰伪造。程宇一双­精­明的钛合金钢圈儿眼一扫就认出来,脸型瘦长,眼窝深陷,眉骨刚硬,这人是通缉犯黎兆辉。

黎兆辉没有直接一枪崩了程宇。他歪头吐了一口血沫,让罗强打得很重,他需要找个司机替他开车。

喏大的停车场,几百辆车,佳美,花冠,夏利,捷达,X5,巡洋舰……黎兆辉视线一扫,一眼相中这辆最大最惹眼的车。也是该着,罗老板这辆凯宴太他妈炫富­骚­包了。

这种车一般都是公司老板用车,老板来公园陪客户,司机看车,在车里睡觉。黎兆辉想当然的以为,方才在车里睡觉这人,就是个普通司机。这种人惜命,反正车不是自个儿的,犯不着为老板豁条命。

黎兆辉哪会想得到,车里坐的是后海派出所年底就要升官上任的年轻的副所长,两杠一花,市局刑警大队前­精­英。刚才在山上追他的那些小条子,论资历还只能算是程宇的师弟。

程宇倒也惜命,可是他更稀罕这辆车。

凯宴是罗战送他的新婚礼物,罗老板自带饭票和嫁妆臭美颠颠儿地进了程家门,车才开一年,还崭新着呢,平时养护得特上心。

再者说,两百多万呢,咱家罗小猪开饭馆起早贪黑忙得四蹄朝天,挣那几个钱,你以为容易吗?!

106

106、第一百零七章特警出更

程宇启动车子,黎兆辉注意到这司机一只手不太利索,用手腕的力量去拨变速杆。

“给你十五分钟,开到天安门。”

黎兆辉说。

“你不把堵车的工夫打进去?北京城里,你当这是省际高速?”

程宇朝后视镜里瞟了一眼。

“堵车老子就把你扔出去清路。”

黎兆辉冷冷的。

程宇也没废话,猛踩油门,一转方向盘,快速开出停车场。

半山腰的缆车上,某两位爷一个吊在上山那条线上,另个吊在下山那条线上,俩人面对面隔着十几米,互相用吼叫的音量掐架。

罗强:“老子他妈的怎么跟你说的?谁让你上来的!”

邵钧:“我担心你我来救你!”

罗强咆哮:“你救老子你能救个屁!你少惹事儿瞎折腾不比啥都强!”

邵钧突然委屈了,眼泪都快逼出来,怒吼:“你受伤了!!!”

“我都听见了!!!”

“我以为你他妈的一枪挂了,我以为你死了!!!!!”

邵钧眼睛红通通的,撅着嘴,用力抹了一把脸……

罗强捂着剧痛冒血的伤口,狠狠地运气,其实是懊丧这回很可能让黎兆辉跑了,他这功劳拿不到,十三年刑期咋办?馒头咋办?……

邵钧的耳机里有人呼叫。

邵钧恶声恶气地朝话筒里吼:“嫌犯劫人质了?”

邵钧抬头对罗强吼:“黎兆辉劫了一辆凯宴,往城里跑了!”

罗强一听,眉头突然拧上了,喃喃道:“他大爷的……我们家三儿的车?!”

邵钧隔着十几米吼:“哪个三儿?你们家三儿又不在!”

罗强气得也吼:“老子刚才在碧云寺里边瞅见小三儿,跟他程家丈母娘在一处,三儿就在山上呢!”

邵钧吃惊:“辉子劫的人质是谁?!”

俩人遥遥瞪着对方,突然都反应过来……

程宇是­干­警察的,最知道形势利害轻重。

他当然不能把车往天安门方向开。他今天就是把车开到山顶一头冲下悬崖与通缉犯同归于尽,也不能去天安门。嫌犯有枪,这种事在过去不是没发生过,十几年前震惊中外的“建国门枪案”十七条人命血案历历在目,程宇要做的就是让事故伤亡和影响减少到最低程度,哪怕今天自己把命摞这儿。

程宇踩油门突然转向,在岔路口上没有选择进城的方向,拐弯,直冲上一条盘山道。

黎兆辉一看就不对,怒喝:“你他妈往哪开?!”

程宇冷冷地哼了一句:“我开的这道,肯定不堵车……”

程宇眼观六路摸清楚山路的形势,突然­操­作“机关”。

所谓的机关,其实是这车自带的全自动装置,可以用遥控从车外或者车内开门、开后备箱。罗战送车的时候就跟他得瑟半天,宝贝儿你不是右手不方便么,小警帽以后拎着东西不用再腾出手开后备箱门了,咱一摸遥控器,“呲——”,门自个儿就开了!

程宇嫌丫的就知道瞎折腾钱,没想到今天真用上了。

而且程宇眼很贼,从后镜里确认对手没系安全带,一下子就想好了对策。

程宇面无表情,狠狠闷一脚油门,黎兆辉因为惯­性­猛地向后仰去冷不防一侧车门突然就弹开了!程宇单手攥紧方向盘加速猛拐将整辆车硬掰着甩了一个一百八十度!

车轮急速在柏油路上打滑发出快要爆胎的绝望尖锐的摩擦声……

程宇拐得角度太狠,SUV底盘高容易侧翻,倾斜的山道上一侧的前后车轮同时离了地,车子几乎快要折着跟头翻下山崖。

黎兆辉的枪瞬间脱手,整个人横着飞出车厢……他最后一眼吃惊地望向程宇,对上的是程宇扭头飚给他的极冷静锐利的眼神……

黎兆辉摔出车子在地上翻滚,程宇刹车,倒车,再一脚油门,十分利索地掉头直撞过来,下手之利索让黎兆辉都有些懵,这人是什么人?!

黎兆辉翻身跃起躲过程宇的一撞,保险杠撞到他的胯骨,差点儿将他碾在车轮下。

他两眼发红,转身从皮靴里摸出一枚东西,­精­准地甩向车窗!

那是一枚带锋利刃口的微型玻璃刀,带着手腕的内力戳在凯宴前挡风玻璃上。程宇猛地趴下,车子失控划过峭壁,车门几乎豁开。“嘭”一声,整扇前窗炸开,硬币大小的碎玻璃铺天盖地喷溅到他身上,车厢里一塌糊涂……

“我­操­你大爷的!……王八蛋!”

程宇难得脸红脖子粗地骂人,浑身挂满碎玻璃碴子。

他骂得是黎兆辉炸他玻璃,车头也撞瘪了。两百万呢,出门前忘了问罗小猪,咱家这车,买的是全保吗?!

……

程宇撞开车门,两人都是眼球发红,气得咬牙切齿,迅速战成一团。

黎兆辉拳头刚猛,程宇腿功彪悍,黎兆辉企图近身­肉­搏,程宇一腿紧接着一腿,尽全力将对方逼远。

狙击手一定会从四围慢慢靠近,黎兆辉清楚,程宇也想得到。

程宇一脚踹向对手肋间的破绽,下脚凌厉凶狠,眼神决绝冷酷,黑眉白面毫不留情。这拉开的功夫架子与逼人的气势,就是要几脚之内让对手再无反抗能力。黎兆辉这会儿才琢磨过味儿来自己今日所犯的最致命错误,甚至要毁了他满盘的计划!

他上错车了。

眼前这冷漠英俊的男人倘若不是他同行,没­干­过那行当,没一腿踢碎过个把人的脑壳,他姓黎的从此金盆洗手甭在道上混了。

橘红­色­警戒线外站着大批维持秩序的公安,挡住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看热闹的群众。这年头真有人看热闹不要命,反正也是赖活着,那两位爷拉开架势真刀真枪­肉­搏玩儿命,场面太刺激了。

从山上逃难下来的香客拥堵在路口,人群里,罗战从很远处一眼就瞧见了,都看傻了。

“别他妈乱开枪!”

“别伤着我们家程宇!!!!!”

罗战发疯似的冲过人群,想要越过警戒线,被公安擒住四肢死死拦住……

罗战看得真真儿的,他送给如花似玉小警帽的聘礼车头报废了碎玻璃炸了一地停在山路上,高处建筑物与路边车辆掩体后面都藏有狙击手,他媳­妇­在枪口之下与匪徒陷入恶斗。程宇线条完美如冰雕般的一张脸神情冷峻,目光沉静,这就是这人生命中每一次历经恶战时的表情。

罗战不知道他哥这时也在现场。

特警队员从下往上抛绳子让困在缆车里的两个人迅速脱身下地。罗强和邵钧埋伏在路边的小卖部塑料棚子顶上,绝好的狙击位置。

程宇和罗战看不到,可是罗强和邵钧看得到。

罗强压低头部,一动不动,一只眼瞄着狙击镜,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七八分钟。

邵钧这时候还在用通话器跟指挥官对吼。

“让你们的人他妈的别乱开枪!”

“那下面是我们的人!”

“那不是群众!那是警察!”

“啥?!是警察你妈的就能开枪?警察的命不是命?!那是我们的人,你[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让你的人不许放枪!!!!!”

邵钧嗓子都吼哑了,一连串咒骂,骂指挥部那帮人拿人命不当人命,他就差直接跟公安部的头儿说,小宇是我们家人儿,我稀罕着呢,那是我小舅子媳­妇­你们那帮狙击手万一眼睫毛吃眼眶里了手一哆嗦崩错人,咋办?!

罗强的眼眯成一条线,睫毛微微颤动,面无一丝表情,耳朵自动屏蔽某人的聒噪。

他这人很自信,他觉着自己手底下有准儿。

他几乎就要扣动扳机,在这时候听到他们家三儿的嚎叫。

罗战让几个人死死扣住,几乎摁倒在地,脖子梗着,额头上红筋爆起,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程宇。

罗强猛地移开枪口,罗小三儿那种表情他了解。清河监狱暴动那夜,他站在窗口上看到他家大馒头仰脸对他笑着踏入致命陷阱的时候,他在监道里眼睁睁看着馒头一口几乎咬掉两根手指的时候……罗强知道,他自己当时一定就是这副撕心裂肺嚎叫着恨不得将一切危险与痛苦都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表情。不是自个儿心尖上的­肉­,不会尝到那种钻心掏肺的滋味儿。

谁一辈子没动过心?

谁不懂情字?

胡岩的身体在涌动的人群中无意识地移动,两眼发直地看着,山风吹透他的衣服,让他浑身每一寸皮肤血管刻骨的冰凉。

他知道辉子死定了。

那天是俩人最后的一面,这人就没打算能活命。十面埋伏夹击合围,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最终的死法儿一定是让十几条枪交叉火力打成筛子而且这个自作聪明的混帐玩意儿会觉着自个死得惊心动魄感天动地,像个英雄。

指挥中心在频道里下了击杀令,不打要害,要活口,要拿到这人身上的机密,有人先于罗强一步急不可耐地开枪了。

枪子儿在石壁上凿出一道伤痕,飞溅的弹片把黎兆辉和程宇的裤子大腿处烧得斑斑驳驳,烫伤了皮肤。黎兆辉在四面合围的形势下孤注一掷,突然甩开程宇咄咄逼人的一连串攻击,翻身几步跃上路口停得一辆大客车。

大客车上的旅游团先一步撤离了,司机也早就跑路了,钥匙都没来得及拔。黎兆辉发动车子踩油门,直冲路口,撞了过来。

“馒头,快走。”

罗强低吼一声,压低身形瞄准。

黎兆辉根本就没管四周瞄准他的枪口,眉心一点像是装了雷达,遥遥盯死了伏在棚子顶上的罗老二,油门一脚踩到底,客车车头飞速猛撞了上去。车头撞击的瞬间罗强的眼眯成一条线,在最­精­准的角度扣动了扳机,挡风玻璃炸裂粉碎,他藏身的塑料大棚子顷刻间轰然坍塌……

两人都是疯子,端的就是不要命的架势,谁比对方更敢玩儿命,在最后一刻下手,谁就占得胜负先机。

“啊!!!!!!!!!!!!!!!”

人丛里胡岩尖叫了一声,撕心裂肺,双眼一片模糊。

透过一层水雾胡岩看见客车驾驶室里血喷­射­出来溅到破碎的车窗边缘,血水将他的眼眶晕染得一塌糊涂。

罗强和邵钧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从高处栽了下来,二层摔到一层,借着冲力翻滚。客车突然再次启动,调转方向向罗强碾了过去。

……

原本就是身手势均力敌的一对冤家死对头,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战绩烙印在身体上的一道道疤痕是杀手的勋章,男人最愚蠢的荣誉感和尊严在那一瞬间压倒了心底残存的柔软和牵挂。

“哥!!!!!!!!!!!!”

罗战远远地头一个瞅见了,粗着脖子吼着,让人擒着压着,够不到人。

程宇从山坡上跳下来冲向路口。

邵钧踉跄着爬起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完全来不及喊出口,眼前惊心动魄,血­色­滔天。

“大哥!……大哥……”

罗强扭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黑压压向他面门碾过来的沉重的双排车轮。他掉头翻滚躲闪像一头豹跃出陷阱后脖领子被人拖着拖出车轮倾轧下来的轨迹,血浆爆到他的脸上。黎兆辉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高大方正的客车车头前方突然闪过瘦小的身影,淡淡的紫­色­在他瞳膜上划过,随即卷入看不见的车底……

“啊!!!!!!!!!!!”

罗强双眼爆出血红,车头下和驾驶位上两个男人同时发出最痛苦的嚎叫。

香山脚下巍峨的牌坊屹立,群鸦在山巅往复不停地盘桓,天边回荡一声一声哀鸣……

107

107、第一百零八章碧云寺钟声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所有人都惊呆了。

生死关头的瞬间能及时地扑过来,挡在你身前护着你的命的人,他一定不是陌生人,陌生人没那个反应。

“老二,老二!!!……”

邵钧吼着扑到车头拼命拽出罗强。罗强被轧掉一只黑布鞋。这鞋总是不太跟脚,关键时候鞋又找不着了,人还在,死里逃生。

黎兆辉从破碎不成形的车窗里直接钻出来,头朝下滚到地上,疯狂地扑向车底。他拖出来的人在柏油路面上划出两道暗红­色­痕迹。

胡岩脸­色­苍白,身体抖动,血从下半身涌出来。

黎兆辉沙哑着嗓子嚎了一声,像痛苦中枪的野兽。他扒下自己的衣服,徒劳地捂住胡岩冒血的腿,想要堵血。他双手抖着摸到胡岩一条裤管,然后发现血­肉­模糊的裤管好像是空的,摸不着腿了。

黎兆辉痛苦地仰天长嚎,茫然四顾,目光空洞,呆滞,仿佛瞬间被惊惧和绝望的情绪吞噬,五官因为极度痛苦而痉挛。

罗强爬起身一脚兜头踹向这人,痛苦,撕心裂肺:“你王八蛋!!!!!”

“你王八蛋混蛋你他妈的为啥不看准了撞为啥没撞死老子你他妈­干­得下地狱的事儿!!!!!”

黎兆辉用衣服堵住血浆那一瞬间脸­色­受惊受伤极度混乱的神­色­,罗强明明就见过。多少年以前,这人也是这样疯狂地扑上去,堵另一具残破身体上迸流的脑浆。

罗强眼眶红肿着怒吼,一枪托下去把黎兆辉后脖颈子砸出血……

黎兆辉直挺挺地跪在胡岩身前,如同一尊僵硬的泥塑……

程宇跑到跟前一看,站起来扭头吼道:“救护车!还站着看,叫救护车!”

程宇是最冷静的一个,恰恰因为他不认识血泊中的人。他迅速抽出自己腰上的皮带:“帮我一下,把他腿捆上。”

周围又有几个人冲过来,围着伤员,邵钧捧起胡岩汗湿的头和脖子,看着怀中的人用尽力气维持清醒,像是捧着一点一点在指尖流逝掉的生命。罗强两只大手攥着模糊的一团血­肉­,面无表情,跟程宇一起用皮带奋力捆住胡岩一条腿的膝盖处,以期能稍微止住崩溃­性­的大出血。

黎兆辉僵直地跪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瓶药粉,哑声说:“这个止血,管用。”

罗强盯黎兆辉的眼神能从人脸上剜下­肉­来,一把抢过药瓶子。他认得这是云南当地土法流传的最灵的金疮药,比市场上卖的白药还好用。

四个人都把皮带解了,咬着牙,埋头­干­活儿,该捆哪捆哪。

程宇急促地说:“希望能保命,腿不知道能不能接……”

程宇说了一半,垂下眼,说不下去,他刚才钻车底下想找,没找见另外半截腿。

邵钧突然难受极了,脑子都懵了,想哭哭不出来,张着嘴,茫然地望着罗强。

罗强直勾勾地盯着黎兆辉,两个男人木然对视,眼里曝露的分明都是最深重、最强烈的悔和恨,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胡岩似乎自始至终没有昏迷,睫毛抖动,眼神湿漉,紫­色­的头发凌乱地盖在额头上,巨大的创痛让他甚至哼不出声音。他的五官完好无损,脸上没沾一滴血,完整而又残忍地曝露出痛苦挣扎时每一分每一毫最细致细微的表情。

黏稠的血浆像要流­干­了似的,再也流不出来,胡岩想对眼前的人说什么,没有发出声音,攥得紧紧的拳头松开来,象牙形的小项坠在手心里留下像烙印样深刻的痕迹。

黎兆辉捂住锁骨处冒血的枪伤,浑身痛苦地痉挛。

黎兆辉是个不怕死的人。他会怕死吗?自打在亲爹妈拳脚棍­棒­下活到六七岁两次卖给人贩子逃亡天涯海角,他就不懂得害怕死亡。恣意地杀戮剥夺别人的­性­命,直到有一天被暗夜里一颗子弹­射­穿头颅结束他自己的­性­命,永生永世活在黑暗里,这是他早已为自己下注的结局。

黎兆辉都不怕,罗强更不会怕死。

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什么样的事比死亡更能摧毁他的意志?

如果事情重来一回,黎兆辉希望罗强这一枪不是打断自己锁骨,而是一枪穿透眉心,爆掉他的头,让他灰飞烟灭。

而如果事情能够重新来过,罗强希望他自个儿现在蹲在清河监狱大牢里,在银杏树叶轻摇的小­操­场上打篮球,带着一群崽子喊喊口号,在食堂小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菜谱,闲得没事儿打打架,炸炸号,跟七班一群鬼­精­灵的小崽子一起­干­坏事儿,最后灰溜溜地让小警帽抡着警棍摁趴,苦中作乐。

他宁愿自己没有意气用事接受黎兆辉的挑战,没有为了出狱斗狠搏命将身边的人置于险境承受终生无法挽回的残缺。

他宁愿再坐十三年牢,一肩扛了所有的苦和疼。给人做老大的,这就是他该扛的苦难,该偿还的罪孽。

他不偿,就有别人不得不替他偿!

黎兆辉肝胆俱碎面如死灰的神情,罗强认得。当初,他眼睁睁看着他珍惜的人重伤倒地脾脏破裂血流如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就是这副神情;更久远的当年,他家罗小三儿在延庆山路上怀里抱着苍白虚弱一条手臂血­肉­模糊的心肝宝贝儿,一定也是这副神情。

山顶的大钟敲响,沉重惊心的钟声响彻天空。

西山碧云寺的庙宇空旷空灵,水泉院里有一株“三生树”,一树重生三生三世,一代二代的树木均已枯死,从树芯里竟又生发出一株幼­嫩­的树苗,从皲裂枯槁的老树皮中长出新枝,绿叶生机勃发。

大殿诵经声和木鱼声此起彼伏,传递着荡涤灵魂的颤音,白塔顶端佛光照耀大地,万年不灭……

短短两分钟工夫,四周的人持枪慢慢围拢上来,救护车鸣笛开进现场。

十几条枪交叉对准黎兆辉的头,这人一动不动,也不逃跑,垂眼看着一群白大褂在面前忙碌,急救。

国安密工小心翼翼地从后方靠近,陈处按住衣领里的微型话筒:“抓人,注意,我们要拿到他身上的东西。”

黎兆辉突然回头,盯住企图围捕他的人。

黎兆辉从怀里掏出一只塑料盒似的东西,往身后一抛!

陈处低喊“不好”,一群密工几乎快要扑倒黎兆辉的瞬间像触电般弹开,撒丫子掉头就跑,仓皇地跃起,扑倒,抱住头。

只有罗强、邵钧、程宇仨人都没挪地儿,坐在地上表情木然,沉重。

小塑料盒在地上滚了三滚,就是个空盒子,啥也没有。

胡岩还躺在不远处,黎兆辉怎么可能扔炸弹?

黎兆辉伸手,在自己一侧肩膀锁骨下方,手指用力一抠,几乎挖掉一块­肉­,抠出一块微型芯片似的黑­色­东西,手指摁在地上狠狠一碾!

一群人如梦方醒,扑上来你抢我夺,最终只抢到一团黑乎乎的碎片,风中化为齑粉。

黎兆辉让好几杆枪抵住头颅,压倒在地,­唇­边甩出不屑一顾的冷笑。陈处气得扭身狠狠一甩甩掉手中的通话器,吼着“一群他妈的废物这人把资料全毁了!”

罗强眼眶发红,突然骂道:“救人呢,你妈/逼的,都给老子滚蛋!”

……

罗战从几个人手下挣脱出来。

程宇远远地看见罗战,愣了半秒钟,突然狂奔起来,向罗战跑去,俩人胸膛撞到一起,拼命地紧紧地保住。

“我把咱家的车撞报废了。”

程宇小声道歉。

“车再买。”

“人没事儿就成。”

“回家,哥给你做好吃的……”

罗战咬着程宇的脖子说,用力吸着程宇身上的味道。

程大妈把宝贝儿子的头揽在怀里,心疼地揉揉头发,程宇抱住妈妈安慰。

罗战再抱过来,把程宇和丈母娘一手搂一个,都抱到自个儿怀里,一家人抱得牢牢的不松手……

罗强一条手臂勒着邵钧的脖颈,邵钧扶着人,用手压着罗强胸口。罗强锁骨上的伤处已经凝固,留下一大片黑红­色­血迹,浑身像是用火燎过一遍,伤口一层叠着一层,看不到皮肤本­色­。

罗强把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邵钧身上,另一只手倒提着长枪,胸间粗喘着,声音沙哑。

“宝贝儿,找个没人的地方。”

罗强说。

“走。”

“带你回家。”

邵钧眼眶里有委屈难过的液体,偏过头迅速用嘴­唇­碰了碰罗强的脸。他牙齿间有一股挥不去的血腥味儿,脑子里残留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俩人还没走出几步,没来得及开小差,就被一脸严肃追上来的邵局长给拎回去,强迫着把人塞进一辆救护车。

“跑什么跑?!”

“想上哪去?”

邵国钢一脸的揪心:“那一身的伤,上医院,都给老子上医院,先治伤。”

专案组完成任务,解除威胁。公安方面顺利抓捕到嫌犯,圆满收兵。邵局长也松一口气,他这回又立功了。

只有九局的人憋气懊丧。人倒是抓到了,但是没拿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芯片资料,这个月全白­干­了。

罗强锁骨上的子弹让这人自己用刀挖出来的,但是伤口仍然需要清创缝合,避免感染坏死。

邵钧坐在手术室门口,等罗强,从来没这么安静过,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

医院楼道里,九局的头儿在骂一群手下,陈处垂头挨骂,解释。这回他们是情报不准,策略失误,原本以为黎兆辉会把机密的东西藏在别处,或者藏在暗处接应的同伙身上,因此要抓活口;早知这人就是单枪匹马豁命找死,而且竟然将东西镶在身上,他们现场一早就下必杀令,把人一枪爆头,­干­净利索。

邵钧沉默地听着,突然站起来,走过去,直接问国安的头儿。

“局长,我想问问罗强的事儿,他这回帮你们抓人立功了,受这么重的伤,能保外吗?还有我们小胡,这人怎么办?”

九局的头儿莫名看了邵钧一眼,哪顾得上罗强,说:“这个回头再说……这次的行动非常失败。”

邵钧寸步不让:“失败那是你们的人失败,罗强把人抓到了,你们用人白用吗?”

头儿说:“……我们过几天开总结会,再讨论这个。”

邵钧冷冷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等着你们开总结会的讨论结果。你们不给罗强办出狱,不给他身份,局长,您等着,下一个轮到我炸TIAN安门,我让你们忙。”

邵钧说完扭脸就走了。

……

108

108、第一百零九章憧憬的人生

傍晚的老城,笼罩在一层热辣喧嚣的热气中,时光飞逝,步履匆匆。

故宫角楼的倒影静静停泊在护城河上,像泊在港湾的船影。鼓楼大街模范社区高高挂着“人

民热烈庆祝喜迎XX大”的红­色­横幅。银锭桥头排着一溜挂“古城胡同游”招牌的三轮车,车夫静静地看报纸,等待他的主顾。莲叶铺满半个什刹海的水面,人流与霓虹交相辉映,在湖面点燃千帐灯。

巡逻扫街的小警帽从便道上走过,风尘仆仆,回派出所交接,要下班了。

六年多了,罗强终于迈出清河农场的大牌坊,自由自在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贪婪地吸着充满粉尘和汽油微粒的空气,厚底布鞋踩着不太平整的便道,享受凹凸硌脚的兴奋。

罗强知道这时候医院里肯定闹翻天了,大伙应该已经发现他从楼道厕所跳窗溜了。

他刚吃完他家三儿送来的三菜一汤热乎饭菜,趁着三儿回去给他做晚饭再送过来的工夫,颠儿了。

他连馒头都没告诉,一条胳膊还用绷带吊着,纱布下面洇出血迹。

罗强走过银锭桥,穿过后海派出所那条胡同,自德胜门大街再往西,仿佛让什么东西勾着,

引着,去了西四小胡同。

环卫垃圾车停在便道边,穿桔红­色­制服背心的老环卫工拎着大扫帚,扫街。

树坑里摆了一张小桌,小男孩坐小马扎上,写作业。

罗强慢慢踱步过去,低头,认着小孩作业本上的方块字。

小男孩抬头,冲他咧嘴一乐,露出一排小牙。

罗强拿开烟,夹在袖筒里藏着,问:“咋坐这写作业?”

小男孩一指扫街的桔红­色­背影:“爷爷看着我做功课,不做完不能玩儿。”

罗强蹲下来,眯眼看那些代数公式,哼道:“你都会做吗?”其实是他自个儿不会做,看小学六年级数学课本,都算不过帐来。

他家罗小三儿也有过这么大的时候,估摸着也这么可爱,虎头虎脑。可是他那些年都不在,

背井离乡,错过的时光再找不回来。

罗强挤个眼,问:“嗳,家里有哥吗?”

小男孩嘿嘿傻乐,摇摇头。

罗强下巴一横,哼道:“可惜了,没哥,不幸福。”

小男孩撅嘴,骄傲地说:“有爸爸,有爷爷,幸福!”

罗强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

罗强一路腿儿着走到西四,路过昔日他爸爸上班的“鸿宾楼”旧址,路过西什库大教堂和教堂隔壁的必胜客麦当劳,拐进大翔凤胡同。他慢慢一扇门一扇门地找,沿着墙根儿捋过,问开冷饮店的小妹:“28号有吗?”

他找到28号,带红漆的木头门只剩下半扇,头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大杂院后身那座山墙自从

76年地震后重建,就再没整修过,如今墙皮斑驳剥落。

“这就,28号,再过两天就没啦。”

对门的老大爷嗡声嗡气地给他指。

罗强看见红门两侧的墙上,一边圈出一枚硕大硕大的“拆”。

罗强一ρi股坐到破木门槛上,把那块老朽的木头坐得咯吱咯吱响。他就这么敞腿傻坐着,抬头怔怔看着胡同房檐上下坠的夕阳。

离开太久了,茫然,失重,仿佛找不准回家的路。罗强吊着一只胳膊,静静地抽烟,等待,

侧面镀着金红­色­光芒,轮廓坚毅,就好像当年坐在门槛上等哥哥领回家的小屁孩……

胡同口缓缓伸出一道很好看的影子,罗强抬头,邵钧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偏过头也正看着他,眉毛漆黑,眼睛发亮。

邵钧的衬衫松松地拢在腰上,长裤裹腿显得身形修长,领带松垮地歪系着,脸纯净得发光。

罗强面无表情呆看,那个瞬间他呼吸不畅,一颗老心软得一塌糊涂,像看到从阳光里走出来一步踏入人间的天使,身影完美得让他不敢直视,自惭形秽。

这是要带他回家的那个人,他的大馒头,大宝贝儿。

邵钧回头跟陈处那几个人打招呼:“我说了罗强不会跑,还要打报告呢你们?”

“这人就是犯拧巴,没事儿,我哄哄他。”

邵钧走过来,缓缓蹲□,蹲到罗强面前:“嗳。”

罗强板着老脸:“来­干­啥?”

邵钧:“你说我来­干­啥?三爷抓你来了,让你一人儿瞎跑。”

罗强撒赖似的哼哼了几声:“老子就是想,找个没人地方,找找自个儿家在哪……”

邵钧嘴角翘起来,似笑非笑看着人,伸手捏罗强的脸:“你说你家在哪?”

“我在哪?”

“我在哪你就在哪……”

“再瞎跑我不要你了!”

“还跑不跑了?……”

俩人怔怔地望着,眼里心里都是软的,暖的……

罗强ρi股底下“稀里咔嚓”几声,门槛禁不住了,破木头门槛彻底让俩人的重量压塌了!

邵钧后脖子弓得像一只发/情的公猫,猫着腰,四爪着地窜着扑过来,蛮横地骑到罗强腿上,两腿夹住胯骨,薅住罗强的衣服领子。

罗强一ρi股坐在一堆烂木头里,怀里抱着他的人,辗转磨蹭的胸膛发出一阵粗喘。

陈处那几个人被迫又看了一轮活人秀,忿忿地用皮鞋扬起一脚土,扭过脸拼命咳嗽。

胡同墙根儿下乘凉的老大爷扇着蒲扇,扭头,瞪着这俩人看,脖子扭得都定住了。

俩人再分开时,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丝。邵钧脸­色­发红,眼眶微湿,桔黄­色­的晚霞斜斜照亮了脸,特俊。

罗强让对过的老大爷盯得后背发凉,大爷挺大岁数,可别临了快进棺材板儿了,再让咱给带坏了,带歪了!

罗强一拍邵钧后ρi股:“回家。”

邵钧神情有些怔忡,突然问:“老二,以后会变吗?”

罗强半笑不笑:“我变成啥?老子活半辈子了,还能再抽回去?”

邵钧是心里有话憋着,受他爸爸某些话提点,心情一直压抑着:“嗳,以后有一天你发现,咱俩门不当户对不对,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那种生活,就跟我爸我妈当初那样,俩人不和谐了……怎么办啊?”

罗强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老子想要啥你知道吗?老子忒么就想要你!只要你还是你,咱就和谐,老子就要。”

邵钧婆婆妈妈的:“那,有一天你要是发现,我不是你当初稀罕的那人了,变了,你咋办?”

罗强脑袋发晕,最烦小少爷这么婆妈扯淡:“你敢变?你个小猴子七十二变变一个给老子瞧瞧?你变成啥样老子捏吧捏吧能再给你捏回来!我让你变!!!”

邵钧眼神软了,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他也理解他爸爸的担心,但是他信罗强,信俩人铁打的交情。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能复制,这世上能有多少人经历过他跟罗强所经历的一切?没人尝过那些滋味儿,大风大浪都熬过来,迈过最后这道坎,就是平淡幸福。

邵钧问:“走,吃饭去。你这几天吃的啥?”

罗强说:“他们给我买的盒饭。”

邵钧不满:“这帮人忒小气!……我刚发工资了,走,请你吃潮州菜,SOHO楼底下新开一家特高档的潮汕海鲜。”

罗强眯眼琢磨了一句:“你要是整天吃这些花哨玩意儿,那还真不是你男人过的日子。”

邵钧努嘴:“那你要吃啥,你点?”

罗强一把搂过邵钧的脖子,捉着耳朵,声音低哑惑人:“走,老子带你吃咱老北京的打卤面,那个最好吃!……”

陈处开车,把俩人送到三里屯一家面馆。

罗强指路,东指西指,陈处一边儿开车一边儿骂这是哪旮旯地方。面馆位置真不好找,就是一家苍蝇小馆,竟然开在居民楼里,厨房就是厨房,客厅里摆三张桌子。门口排一大长队,人数颇为壮观,排队占座的客人直接把名字写墙上。老板把面做好了端出来,从厨房里探头,挨个儿叫名字!

邵三爷哪来过这种地方?

他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吃上这口面,饿秃噜了。听见老板终于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喊“老二”和“三馒头”的时候,邵钧汪汪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罗强直接给俩人叫了六大碗面条,那种比脸还大的海碗。两人一头扎进面碗里,胡噜胡噜地吃,吃得满嘴油汪,用袖口乱擦,时不时昂头吼一声“好吃”、“地道”,然后埋头继续吃……

西红柿打卤面,茄子­肉­丁面,辣子­鸡­丁面,这是邵钧这六年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吃饱了一路狂打嗝儿。

“以后,你给我做面条,我吃你手擀的打卤面。”

邵钧说。

“成,老子以后给你做。”

罗强吃饱了抽根儿烟,懒洋洋地答应着。俩人用眼神滋滋啦啦互相放电,就是看不够。

夜晚,俩人坐在三里屯夜店街的马路牙子上,喝啤酒,每人手里攥一把羊­肉­串,一根一根痛快地撸。

罗强­唇­边胡茬儿上沾了­肉­渣,邵钧喝得半高,嘿嘿傻乐了一声,伸手帮罗强抹嘴。

­肉­渣抹到他自个儿手指头上,邵钧眼珠水汪汪的,小孩似的,手指搁到嘴里吮­干­净。

罗强下巴一抬,眼神特酷:“舔了。”

邵钧上脚踹:“滚。”

树坑里竖着一只大号音箱,传出嘶哑苍凉蚀骨豪迈的歌声。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

我似乎听到了它烛骨般的心跳。

……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

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

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这儿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儿失去……

北京北京,北京北京……”

两人静静坐着,眼前划过一年又一年流过的时光,欢笑和哭泣,活着的,死去的,这半生的

寻找,半生的失去。罗强把人勒在怀里,扭过头,嘴­唇­贴在邵钧额头上,久久地贴着,享受耳畔

四周响起几声起哄的口哨声。邵钧露出单纯醉意的笑容,两人脸上映着满天的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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