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可你连话也不想同我说,不是吗?”她咬咬丰软的下唇,明眸轻敛,盯着自个儿在裙褶里绞弄的十指。
他深吸了口气,死盯着她的发旋。“我没有。”
“那么……你是愿意陪我在这儿说说话、谈谈天了?是不是?永劲……”秀容陡扬,眸与唇透着期盼。
年永劲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他双目细瞇,一会儿才道:“你想说什么?”他与她能有什么话可说?
凤祥兰眨掉眸中轻雾,露出笑来。
“就随便说说,什么都能说,永劲……你有想说的话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
她可爱且无奈地逸出一声叹息——
“怎会没有呢?你常在外面走踏,接触的人多如牛毛,见过的世面不知凡几,定遇过许多有趣的事,你不想说吗?”
他抿唇不语,峻颊微捺,明摆着不愿意。
他固执,她犹胜他三分,只是她心灵机巧、见微知着,天生善于察言观色,明白拐着弯有时比直来直往易行。
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她轻启朱唇,软声问:“永劲,你什么时候要离开这儿?”
这会儿,那张严峻的面容总算起了几丝变化,挺直鼻梁下,两边鼻翼微微翕张。他瞪着她。
凤祥兰粉颈轻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平裙褶,径自说着——
“永劲,这些日子,你肯定也听见风声了……三伯伯拟定五年后要卸下『年家太极』掌门的重担,打算早些与族里的长辈们一起议定第十九代的接班人,瞧,他也累了,等卸下掌门之位,三伯伯和三伯母便有许多闲暇时候,他们在一块儿,怎么都是开心的……”
那两道略嫌粗厉的眉拧了起来,他双臂抱胸,冷道:“那又如何?”
她微微一笑,童嗓仍是一贯的柔软:“永劲……你真不争这个掌门位子吗?”
“争什么?!那是永春该担的责任,别想推给我。”他粗声反驳。
纵使“年家太极”掌门之位在江湖上拥有何等地位,他年永劲却从未有过这等心思。
再者,他亦听闻了,族里过半的长辈其实是属意永春的,关于此点,他无丝毫异议,永春性情温朗,一向广结善绿,的确较他冷厉峻傲的外表强上许多,由永春接掌“年家太极”,那是再好不过。
凤祥兰一双妙眸静凝着,女儿家的心思混沌难明,笑涡忽隐忽现——
“我知道了,你说过,总有一日要拋下这儿的一切,走得远远的,你不想接掌『年家太极』也就作罢,可是永劲……你好不好等我长大?别这么快就动身呀,我也想跟着你看山、看海,一块儿玩去。”
他一怔,眉峰蹙得更紧。“姑娘长大自然得嫁人,怎可能让你跟在我身边?”是了,他忽地记起,等永春接掌年家,眼前这小姑娘便是“年家太极”第十九代的掌门夫人。
他暗暗作了一个绵长的呼吸,胸中郁闷陡升,好没来由。
凤祥兰一时难以回答。
方寸泛起涟漪,如轻潮拍打,她尚不懂那样的感情,却是明白了,若能与他一辈子相对,即便双双无语,那也很好。
静沉了半晌,她微微又笑——
“怎地不成?年、凤两家世代交好,我跟在你身边一块儿玩,你护着我,我也护着你,彼此有个照应,不也挺好?”
“我不陪你玩扮家家酒。”年永劲嗤了声,见那对明眸水汪汪的,满是期待,有着近乎依恋的情感,他左胸一紧,冲口便出——
“别跟我提什么世代交好,年家是年家,凤家是凤家,凤家捅出来的事若能自个儿担起,永澜也不会为了守住那个该死的藏宝秘密,而被毁去脸容,还被、被——”他语气一顿,脸色铁青,胸膛急速起伏,终没能将年永澜去年夏所遭遇的凌虐全盘托出。她仅是个小姑娘,不会明白的。
凤祥兰定定瞅着他,却幽幽地叹息了。
“永劲……永澜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我知道的,自去年夏出了事,你一直很为他心疼,在年家里,你向来和他最亲,现下……你、你说这些话,永劲……我想,你其实真正恼恨的是自己,你气出事当时,没能保护好永澜,没能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唉……你怎能这样苛责自己?”
她的瞳底如澄镜、如明湖,婉婉地映出两个他。
年永劲忽觉额心沁凉,竟在不自觉间渗出一层薄汗。
她凭什么这样以为?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凭什么口无遮拦地胡下定断?
胸口绷得发痛,他锐目细瞇,双眉压得极低,一股风暴正迅速集结。
“永劲……”她唤了声,心中跟着叹气。她把他给惹恼了,这下子,要激得他离得更远。
“别这样看我。”他由齿间迸出话来。
恶意陡生,他想也未想便道:“我真讨厌你那对眼!”清澈的、无辜的,瞧得教人好生厌烦,他头一甩,再次申明:“听清楚了,我真讨厌你的眼。”
字字清晰地灌进凤祥兰耳中,一时间尚不能反应,她仅是动也不动地瞅着那张严厉峻容,待得脑中意识到他的话意,那张雪容顿失血色,朱唇更是惨白。
她掀了掀唇,没能说出话来,却先挤出一朵笑花。
也不懂得为什么要笑,她心里难受呵……
他讨厌她的眼,可那是她外貌最美、最好的地方,旁人赞她眉目佳姿,他却是瞧不惯吗?往后,他怎肯带她遨游山川大漠、五湖四海?那两两相对的梦,一辈子也难实现吗?
“不要笑!”年永劲沉声道。
不仅她的眸光教他烦躁,就连笑也一样,楚楚可怜的,彷佛带着一丝怜悯,他憎恶那样的感受。
凤祥兰抿了抿唇,听话地敛容,思绪百转千回。
她不是遇事退缩的性情,外表尽管柔弱年轻,心志却是坚强。
或者,此时此际的她,尚不明白为何要对年永劲执着,只是觉得她待他好,他一样也得响应,若他不愿,她怎么也要教他心甘情愿。
似乎意识到自己过度的反应,年永劲暗中诅咒了声,正欲掉头走人,却在此际,他浓眉一蹙,脸容微侧,已意识到周遭气流的变化。
“永劲?怎么了——啊——”凤祥兰不禁惊呼,因年永劲猛地大袖疾挥,将她纤瘦身子挟在腋下,几个起落已奔到纜乳芟隆
她刚定下眼,就见十数道蓝影鬼魅夜行般的窜进年家石墙,好几个还顺势飞上屋瓦,分从四面八方包抄,将年永劲和她团团困住。
东瀛浪人。
来者不善!年永劲见那蒙面装扮和长刀,目光陡沉,又见众多视线锁向他腋下的凤祥兰,两侧有人甩动珠索伺机而动,这中间原委他尚未猜透,却知这阵仗瞧来是要将谁活捉。
“永劲……”凤祥兰紧抓着他的长衫,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咽了咽唾沫,瞬也不瞬地瞪着这群不速之客。
“到屋里找地方躲好,不管发生何事,别出来。”他厉声道,袖风一扫,将她小小身躯送进门中。
“永劲?!”他推送的气劲教她倒退了几步,整个人跌进一张垫着软垫的太师椅,她紧抓扶手稳住身子,却见两扇门砰地一响,再次紧闭。
他就挡在门前,高大身形淡淡地映在门纸上。
跟着,不只他一个影子,好几道黑影窜了过来,夹带着听不懂的倭话,叫嚣着、吆喝着,人多势众地围攻年永劲。
凤祥兰已急得六神无主。
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帮不上忙,贸然冲出去,只会成了年永劲的负担。三伯伯和几位长辈今日全不在年家大宅里,这些蒙面客根本是瞧准了这点,才敢上“年家太极”来放肆吧?
陡然间,她听见年永劲发出一声浑厚啸音,那是用来召唤年家子弟的。
她喘着气,心微定,这才记起他要她寻个地方将自己藏好。可她要藏在哪儿呢?眼见五、六条刀影挥向他,她心脏提到喉头,怎放得下他?!
倏地,刀影划过,年永劲避开两面夹击,以内劲震开四人,左肩却不及放沉,他挨了一划,鲜血溅在门纸上。
“啊——”凤祥兰反射性地惊呼,压根儿忘记要找地方躲藏,她正欲冲上前瞧个清楚,屋顶磅一响,一名蒙面人落在她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她的肩。
“放开我!放开、放开——”她又被人挟在腋下,惊得她拳打脚踢,一想到年永劲,心里更是焦虑。
突然砰地大响,两扇门被人由外头踢翻,年永劲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冲了进来,半边灰衫已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放下她!”说话的同时,他招式已出,一招“玉女穿梭”直取对方门面,去势之狠,直要取对方仅露出来的一对眼。
那蒙面人一惊,连连退步,逼不得已只得放弃到手的小姑娘,出招自保。
凤祥兰被拋向一边,后脑勺撞上墙,顾不得疼痛,她连忙爬起。
此时,年永春、年永澜和大宅里的年家好手已纷纷赶至,在纜乳芟潞屯ブ杏肽侨好擅嫒硕方起来。
她贴墙而立,喘着气,惨白着脸,又调回眸来瞧向里边紧护着她的年永劲,几要掉出眼泪。
此一时际,年永劲与那名使双长刀的蒙面人斗得正凶,破损的屋顶上又飞下两名东瀛浪人,形成三方围攻之势。
他们用倭话迅速交谈,两个缠住年永劲,一个奔向凤祥兰。
年永劲尽管左肩剧痛,却仍暴喊一声,振臂掷去一张厚重椅凳,打中那人背心,阻止他挟持凤祥兰,如此一顿,他半跪下来,背心亦有了空隙,身后两道刀影高扬,眨眼间便要落下——
“永劲小心——”
女儿家的惊喊响亮亮地扯痛了年永劲。
循声抬首,那纤细的身影从一旁朝着他冲来,他震惊于她的举动,喉头彷佛被掐紧了。多年后,他一直记得那小姑娘当时的眼神,是焦急的、真切的,而且奋不顾身。
她整个人扑向他的背,那两名东瀛浪人吓了一大跳,硬将刀锋走偏,险险划过她颊边和腰侧。
其中一名东瀛浪人怒气高张,长脚一踢,竟将她小小身子踹飞,她的后脑勺再次撞向墙,跟着像破布娃娃般掉落地面,动也没动。
祥兰……
祥兰?!
“啊——”年永劲难以控制地怒吼,犹半跪着,五指已抄起地上一柄长刀回身大挥,那两名东瀛浪人登时肚破肠流。
然后,多年以后,同样的,他也一直记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是焦急的、真切的,而且是恨不得代她受过的……
在多年以后,他终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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