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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

了,陌生得连脚步,都不敢迈出去,外面的月光很清很冷,她不知道是不是和五年前那个月亮一样圆,可是月亮再圆又怎么样……

人已经不在了。

月圆,人却没有了圆的一天。

只是,始终得活下去,在外面活着,总比里面的活着要好,至少死亡,也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她出狱那天,天很蓝,云朵像是层层的长羊毛堆积而成,金­色­的阳光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泛着温暖,草地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发芽,鹅黄|­色­的­嫩­绿,自由的生长着,有风吹过脸颊,细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这自由的味道啊,五年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畅快呼吸。

回头就是监狱的大门,深­色­的铁门,铁丝网包裹着的围墙,挺直站立的狱警,黑窟窿似的枪口,还有那见不到底的林荫道,细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真的从里面从来了,她真的可以不用再回去了,她真的……自由了……

小心的迈出脚步,踩了踩,是实的,她又趴下去摸了摸,真的,太阳照得很温暖的地面,手上的阳光,也是温暖的……

她站起来,抱着手里的木盒,放心的向前跑去……

“自由了,自由了……崔细云自由了……华昭,我终于自由了……”

边跑边笑,像个疯子。

三年里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旧城翻新,更多的高楼,更宽的街道,更多的人流……不变的,仍然是陌生……差别在于,三年前是别人对她陌生,现在,是她对别人陌生。

“华昭,我该怎么办……”她吻了吻手里的木盒子,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个她从小长大的的城市,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东西很少,几百块钱已是她全部的家当,三月的天空­阴­晴不定,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碗豆粒一样的大小,细云仰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乌云……

手上突然一空……

“抢劫……抢劫……”她反应过来后大叫,来来往往避雨人门,她的呼叫声被掩没在了雨滴里,周围冷漠的脸……

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很早就已经明白,能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细云迈开脚步向前跑去,也不知追了多久,她乏力了,再也没有­精­神了,两条腿如同没了似的找不到支撑点,雨越下越大了,打在身上冰似的凉,无力的跪在地上,地上的路砖把她的手磨出了血……

绝望如同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命

“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把那个盒子还给我,把华昭还给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只要那个盒子,我只要华昭……”

雨越来越大了,街上已经跑得没有人影了,就看见,一个穿着有些土气的女人,跪在大街上,头低垂着,嘶心裂肺的喊。“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春天的天还有些凉,又是那么大的雨,她却一直跪趴在地上那么嘶吼着,一声一声,久久不歇,就让人想起那些死了伴的鸟,哀鸣到啼血。

看着,着实有些恐怖。

可不确实恐怖,她这么喊着,不久就见一条巷子里跑出了一个人,把一个­精­雕的盒子扔在那女人面前,骂声一声“妈的”,然后给跑了。

那女人也不恼,紧紧的抱着那个盒子,又笑又叫,还把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紧紧的包着那个盒子。

“华昭,华昭……”

极亲切的语气,她一边唤一边站起来往一旁的酒店过去,酒店旁边就有一个避雨的地方,她抱着那个盒子,柔情似水的眼神一直留连在上面,她宝贝的看着那个木盒,在角落里蹲下来,身体……像婴儿似的蜷成一团,眼神柔软,视线一直放在上面,偶而亲亲那个盒子,笑得像一个傻子。

她冷,可她似乎更怕那个盒子冷。

追了这么久,加上绝望,她实在是太乏力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尊严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细云恍惚的睁开了眼,肚子里空空的,饥饿的感觉充满了每一个细胞,空空的胃,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嘴像火烧似的疼……她低头看了一下,盒子还在……

微微宽了些心。

可没钱,别说住的地方了,连吃的东西也找不到,她站起来,全身一阵无力,又跌坐了回去,手里的盒子却一下跌了开去,白白的粉末摊开到了那件包裹的衣服上。

细云怔了一下,身体无力,她想站起来都没有办法,无助的感觉挟着绝望汹涌而来,她咬咬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眼泪,却再也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这么久,她第一次真的哭出来。

一把一把的白灰被她小心的放到盒子里……

“华昭,我真没用……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没用……保护不了自己,又傻又天真,连你,都抱不住,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华昭,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活着这么痛苦,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她抱着那个盒子,快蜷成了一颗黄豆……

人生最大的悲剧在于你想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不是不在原地,而是生命逝去,无法等待。

人死,是最大的悲哀。

“华昭……你把我带走,好不好……”

“你很想死……”面前突的出现了一个女人,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如同刚落的那场雨,凉得透了心。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

“那我就成全你……”她说,把她从角落里拖出来,一直往马路上拖,细云挣扎她也不管,而她的力气比细云大了很多,细云被她拖到马路中央,此时的马路已经没有多少车,凉凉的路灯,惨白的灯光。

“想死就在这儿趴着……”那个女人说。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脚下却没有一点动作。

女人微笑着走远了几步,很满意的模样,还不忘提醒。“想死就在这儿站着……不要动哦……”

细云闭上眼睛,耳朵里全是车子路过的呼啸声……如果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也不错……那个地方,有华昭,有女儿,还有爸爸,妈妈,一家团聚……

很好,不是吗?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华昭说要带她离开,远离这一切纷争,安静的和她度过后半辈子,她不甘心,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被颜华阳玩弄与鼓掌之间,她付出的感情,她爸爸的生命,还有崔氏,走之前,她要他付出代价……

那个男人,微笑的讲着电话,她踩了油门……就快撞到了,她就快杀了他了……

可是,为什么华昭为突然冲出来……

一瞬间,惨白的血,挡风玻璃上,全是华昭的鲜血……那么浓,那么艳的血……

“细云,好好的活下去……”

“细云,不要找哥哥的麻烦……”

“细云,我会在天堂里祝你幸福……”

“细云,我最卑微最伟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活着,能开心的活着……”

他的愿望,只是她能活着。

尖锐的喇叭声,她睁开眼,刺目的大灯,她所见的场景一片空白……

啊!

她惊声尖叫,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那个盒子上。

“不想死了……”那个女人蛮横的把她拖到一边。

她摇摇头,小声却坚定的道:“不死了,华昭要我活着,他要我活着……”

“那个人在哪儿……”

她微微笑了笑,抱紧了手里的盒子。“在这儿,华昭在这里面。”

刚才看见里面只有一把把的灰,女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恐惧,但微微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人姓柯,叫柯白然,五官还算清秀,只是被头发遮着的额头,有一道刀疤。她看着细云抱着盒子不放手的模样,骂骂咧咧了两句,让细云跟她回家。

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在不远处的贫民区有二十平米左右避雨的地方而已,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钱却又不甘心远离这繁华的各­色­人群自动聚集起来,占用一小块地方,屋顶用雨棚盖起来,并不透风,冬冷夏热的结构,厨房是在过道间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洗手间和别人共用,每一寸空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柯白然二十平米的房子因为细云的到来艰难的被隔成了两间,所谓的两间,也只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中间加了一块布,再加上纹帐,便成了两个私密的空间。

“你住那张……”柯白然指了新铺好的床。

细云点点头,把盒子放在枕头旁边,放好了回头却见柯白然怔怔的看着她放到床上的盒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细云有些忐忑,自以为是的后果她已经尝过。

女人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用听不懂的方言轻声说了句什么,其它的,倒没说什么。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柯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下腹,旋即明白过来,细云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四处转了转,确定没有吃的东西,柯白然扔给她几件衣服,让细云洗了,而她自己呢,说出去给她弄点东西吃。

细云抱着衣服发了一会呆儿。

倒不是说她不会洗衣服,人没有不会的东西,端看是在什么环境下而已,她记得在监狱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洗犯人的衣服,那时正是冬天,水很冷,可这么多犯人的衣服被送到洗衣室,其它几个狱友都是来了很久的人,她们几个把她抓住,把她的手踩在地上,一盆冰凉的水端在她的头顶,问她:“洗不洗,洗不洗……”

最开始,她说不洗。

踩着她手的脚用力,头顶上的水泼下来,彻骨的寒冷。

“洗不洗……”

“不洗……”

“洗不洗……”

“不洗……”

……

一盆又一盆的凉水,还有踢在身上的拳脚。

“洗不洗……”

“洗,我洗……”

她的小姐脾气,她的硬气,她的倔强,可是在疼痛面前,都不堪一击。

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洗衣服了,连洗衣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那个周末,她什么都学会了,刷衣服,清衣服,拧衣服,晒衣服。

她边洗边自嘲的想,原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那时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洗槽里,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原来被迫长大,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水池里水的温度,冰冰的,浸入骨头的凉,比寒冷更让人恐怖的,是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从此只剩她自己一个人……

名片

刚把衣服拧­干­,柯白然已经提了一些东西回来,还没打开,她已经闻到飘香的味道。

“酱香猪蹄,香酥鸭,五彩酱鹅肝,腌雪里蕻……”

肚子叫唤的声音更响了。

“吃吧……”柯白然塞了一碗饭在她手里,自个儿把盆里洗好的衣服端出去晾了。

看着一桌的菜,细云吞了吞口水,那盘猪蹄,粉­嫩­的皮,白花花的­肉­……

细云夹了一块儿,小心的放进嘴里,闭上,舌尖尝了尝­肉­的味道,油的香味漫延开,软滑的皮儿,她不舍的嚼了嚼,软­肉­化开……

闭上眼睛,原来这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一块又一块儿,一块又一块儿……

大盘的蹄子,已经消失不见……

织云看见门边的柯白然张大了嘴。“这份猪蹄又肥又腻,你都吃完了……你几辈子没吃过多西了……”

那副仿佛看着乞丐的眼神,惊讶的语气,她的脸上烧红一片,手里的筷子怔怔的缩了回来,她咬着­唇­,再也不敢动一下筷子。

这些东西,比牢里的好多了。

进去之前,她一百零五斤,很圆润的身材,华昭曾经笑她是小胖猪,现在呢,她八十五斤,牢时的活重,吃得又少,平时别说是­肉­了,连菜,也很可能被别人抢去。

现实可以压垮一下人,可,仍然觉得不好意思。

“对不起……”她怔怔的说。

这样的倒歉倒弄得柯白然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女人有些尴尬的别开眼。“是我说错话了,我也坐过牢的……只是出来久了,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

细云微微张了张嘴。

“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被人□,结果防卫过当,把人给刺死了……”她云淡风清的讲道:“你吃吧,这儿没别人,这些东西,也是酒店剩下的……”

细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筷子,没关系了,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只要能吃饱,什么都没关系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柯白然端了凳子坐在她对面。

“崔细云……”她轻声道。

女人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看了眼桌上的东西,手抓起一个­鸡­腿开始啃。“喂,我不是做慈善的,我还有债要还,我们先说好,你可以住在这儿,但是不能白住,每个月二百块的房钱还有水电,我们平摊……”

“我现在没钱……”细云开口。“我的钱被人扒了……”她顿了一顿又咬着牙道:“但是我会找工作……”

看见女人绷着的脸放松,细云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受别人的施舍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她已经活得这么卑微,现在有手有脚,她不要成为一个乞丐,她不要丢爸爸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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