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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的脸,眼睛面容都挺模糊,只有嘴角看得很明显,微微翘着,笑得开怀的模样。

“你在画什么……”头顶一个疑惑的声音,是那个新来的狱友,脸上还有一些伤痕,看来这几天,她仍然过得不太好。

细云摇摇头没有说话,画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她的女儿,她还没有见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她呢,还没来得及高兴都收获了绝望。

命运这么残酷,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连宝宝的生命都留不住,命运给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她只希望她的宝宝,在天堂里,能笑得恣意开心,那个地方,没有痛苦。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不信命,那个白胡子老头,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她想。

可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六年的时间渐渐过去了,她却是渐渐信了。

她不想认命,却不得不信命。

“听说你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出去了……”女人的脸上满是向往。“真好,终于熬出头了……”

细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那个老人出去后却选择了自杀,细云扶着手腕上那一条狰狞的疤,出去,出去又能­干­什么,没有亲人,没有希望,活着,又能­干­什么……

就在这儿呆着,会不会更好。

“你的手很漂亮啊……很纤细,青葱一样的……”

漂亮吗?细云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华昭也说过她的手很漂亮的,华昭说,细云,你的个­性­真不讨人喜欢,可这双手最漂亮,最让人爱不释手。

几年前,这双手还是柔软如藤,温润如玉,纤纤十指从来没有沾过阳春水。可是如今,厚厚的一层茧,青葱?早就已经不是了。

华昭,天堂的你,快乐吗。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安安心心的跟他走,放弃仇恨,远离这个城市,好好的找个地方过日子。

如果是一个残忍的词,因为她已经没有机会后悔。

华昭……华昭……

情深缘浅

“哎,我问了你几句话,你怎么都不回答呢,你这人真怪……唉,我也没说什么,你不是要哭吧……”

细云站起来拍了拍囚服上的灰,阳光仍然那么刺眼,她只是眼睛睁久了,怎么会是要哭呢。

“你叫什么名字……”细云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个女人有些不解。

她笑了笑。“不­干­什么,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只是以在这里面五年的经验提醒你,这个地方,言多必失,你要想好好活着,就闭紧自已的嘴,收好自己的眼,捂好自己的耳朵。”

细云回了监舍,没什么事做,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位狱友的眼神,羡慕,向往,可她知道吗,为了这七天,她之前熬过的日子,有多少。

五年,一千多的日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眨眼的事,可这五年的绝望,心境的苍老,她被磨平的棱角,曾经刁蛮跋扈的崔家大小姐,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曾经无比渴望自由的空气,几乎是数着手想快点过完这些日子,每天睡觉的时候,就在小本本上划下“正”字的一笔,三百六十五个正字,她多想一次­性­就可以写完,很想很想,想得心都疼了。

也有一次她真的写完了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疯狂的写,疯逛的数,几页的纸,可是写完数完之后呢,面对还看不到尽头的天数,她把自己缩小包在被子里,只有绝望。

后面的每一天,她再也不敢多划一笔。

看不到头的绝望,是会吞噬人的魔兽。

可是华昭死了,那个还没有取名的女儿也死了,她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曾经存有希望,她被带出去带华昭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求过那个男人,求他放过她,放她出去,她不报仇了,也不去招惹他了,她会安安静静的活着,远离他的视线……

可是他却只是微笑。

她在牢里等着,一天又一天,她天真的等着他对她可能的一点真情,可是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爱他的心情,在时间的细流中,被磨得­干­­干­净净。

哀莫大于心死。

今天晚上终于写下了第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的最后一笔。写好了,可心里却平静得令人害怕,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好陌生了,陌生得连脚步,都不敢迈出去,外面的月光很清很冷,她不知道是不是和五年前那个月亮一样圆,可是月亮再圆又怎么样……

人已经不在了。

月圆,人却没有了圆的一天。

只是,始终得活下去,在外面活着,总比里面的活着要好,至少死亡,也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她出狱那天,天很蓝,云朵像是层层的长羊毛堆积而成,金­色­的阳光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泛着温暖,草地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发芽,鹅黄|­色­的­嫩­绿,自由的生长着,有风吹过脸颊,细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这自由的味道啊,五年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畅快呼吸。

回头就是监狱的大门,深­色­的铁门,铁丝网包裹着的围墙,挺直站立的狱警,黑窟窿似的枪口,还有那见不到底的林荫道,细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真的从里面从来了,她真的可以不用再回去了,她真的……自由了……

小心的迈出脚步,踩了踩,是实的,她又趴下去摸了摸,真的,太阳照得很温暖的地面,手上的阳光,也是温暖的……

她站起来,抱着手里的木盒,放心的向前跑去……

“自由了,自由了……崔细云自由了……华昭,我终于自由了……”

边跑边笑,像个疯子。

三年里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旧城翻新,更多的高楼,更宽的街道,更多的人流……不变的,仍然是陌生……差别在于,三年前是别人对她陌生,现在,是她对别人陌生。

“华昭,我该怎么办……”她吻了吻手里的木盒子,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个她从小长大的的城市,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东西很少,几百块钱已是她全部的家当,三月的天空­阴­晴不定,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碗豆粒一样的大小,细云仰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乌云……

手上突然一空……

“抢劫……抢劫……”她反应过来后大叫,来来往往避雨人门,她的呼叫声被掩没在了雨滴里,周围冷漠的脸……

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很早就已经明白,能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细云迈开脚步向前跑去,也不知追了多久,她乏力了,再也没有­精­神了,两条腿如同没了似的找不到支撑点,雨越下越大了,打在身上冰似的凉,无力的跪在地上,地上的路砖把她的手磨出了血……

绝望如同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命

“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把那个盒子还给我,把华昭还给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只要那个盒子,我只要华昭……”

雨越来越大了,街上已经跑得没有人影了,就看见,一个穿着有些土气的女人,跪在大街上,头低垂着,嘶心裂肺的喊。“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春天的天还有些凉,又是那么大的雨,她却一直跪趴在地上那么嘶吼着,一声一声,久久不歇,就让人想起那些死了伴的鸟,哀鸣到啼血。

看着,着实有些恐怖。

可不确实恐怖,她这么喊着,不久就见一条巷子里跑出了一个人,把一个­精­雕的盒子扔在那女人面前,骂声一声“妈的”,然后给跑了。

那女人也不恼,紧紧的抱着那个盒子,又笑又叫,还把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紧紧的包着那个盒子。

“华昭,华昭……”

极亲切的语气,她一边唤一边站起来往一旁的酒店过去,酒店旁边就有一个避雨的地方,她抱着那个盒子,柔情似水的眼神一直留连在上面,她宝贝的看着那个木盒,在角落里蹲下来,身体……像婴儿似的蜷成一团,眼神柔软,视线一直放在上面,偶而亲亲那个盒子,笑得像一个傻子。

她冷,可她似乎更怕那个盒子冷。

追了这么久,加上绝望,她实在是太乏力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尊严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细云恍惚的睁开了眼,肚子里空空的,饥饿的感觉充满了每一个细胞,空空的胃,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嘴像火烧似的疼……她低头看了一下,盒子还在……

微微宽了些心。

可没钱,别说住的地方了,连吃的东西也找不到,她站起来,全身一阵无力,又跌坐了回去,手里的盒子却一下跌了开去,白白的粉末摊开到了那件包裹的衣服上。

细云怔了一下,身体无力,她想站起来都没有办法,无助的感觉挟着绝望汹涌而来,她咬咬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眼泪,却再也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这么久,她第一次真的哭出来。

一把一把的白灰被她小心的放到盒子里……

“华昭,我真没用……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没用……保护不了自己,又傻又天真,连你,都抱不住,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华昭,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活着这么痛苦,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她抱着那个盒子,快蜷成了一颗黄豆……

人生最大的悲剧在于你想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不是不在原地,而是生命逝去,无法等待。

人死,是最大的悲哀。

“华昭……你把我带走,好不好……”

“你很想死……”面前突的出现了一个女人,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如同刚落的那场雨,凉得透了心。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

“那我就成全你……”她说,把她从角落里拖出来,一直往马路上拖,细云挣扎她也不管,而她的力气比细云大了很多,细云被她拖到马路中央,此时的马路已经没有多少车,凉凉的路灯,惨白的灯光。

“想死就在这儿趴着……”那个女人说。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脚下却没有一点动作。

女人微笑着走远了几步,很满意的模样,还不忘提醒。“想死就在这儿站着……不要动哦……”

细云闭上眼睛,耳朵里全是车子路过的呼啸声……如果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也不错……那个地方,有华昭,有女儿,还有爸爸,妈妈,一家团聚……

很好,不是吗?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华昭说要带她离开,远离这一切纷争,安静的和她度过后半辈子,她不甘心,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被颜华阳玩弄与鼓掌之间,她付出的感情,她爸爸的生命,还有崔氏,走之前,她要他付出代价……

那个男人,微笑的讲着电话,她踩了油门……就快撞到了,她就快杀了他了……

可是,为什么华昭为突然冲出来……

一瞬间,惨白的血,挡风玻璃上,全是华昭的鲜血……那么浓,那么艳的血……

“细云,好好的活下去……”

“细云,不要找哥哥的麻烦……”

“细云,我会在天堂里祝你幸福……”

“细云,我最卑微最伟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活着,能开心的活着……”

他的愿望,只是她能活着。

尖锐的喇叭声,她睁开眼,刺目的大灯,她所见的场景一片空白……

啊!

她惊声尖叫,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那个盒子上。

“不想死了……”那个女人蛮横的把她拖到一边。

她摇摇头,小声却坚定的道:“不死了,华昭要我活着,他要我活着……”

“那个人在哪儿……”

她微微笑了笑,抱紧了手里的盒子。“在这儿,华昭在这里面。”

刚才看见里面只有一把把的灰,女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恐惧,但微微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人姓柯,叫柯白然,五官还算清秀,只是被头发遮着的额头,有一道刀疤。她看着细云抱着盒子不放手的模样,骂骂咧咧了两句,让细云跟她回家。

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在不远处的贫民区有二十平米左右避雨的地方而已,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钱却又不甘心远离这繁华的各­色­人群自动聚集起来,占用一小块地方,屋顶用雨棚盖起来,并不透风,冬冷夏热的结构,厨房是在过道间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洗手间和别人共用,每一寸空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柯白然二十平米的房子因为细云的到来艰难的被隔成了两间,所谓的两间,也只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中间加了一块布,再加上纹帐,便成了两个私密的空间。

“你住那张……”柯白然指了新铺好的床。

细云点点头,把盒子放在枕头旁边,放好了回头却见柯白然怔怔的看着她放到床上的盒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细云有些忐忑,自以为是的后果她已经尝过。

女人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用听不懂的方言轻声说了句什么,其它的,倒没说什么。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柯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下腹,旋即明白过来,细云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四处转了转,确定没有吃的东西,柯白然扔给她几件衣服,让细云洗了,而她自己呢,说出去给她弄点东西吃。

细云抱着衣服发了一会呆儿。

倒不是说她不会洗衣服,人没有不会的东西,端看是在什么环境下而已,她记得在监狱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洗犯人的衣服,那时正是冬天,水很冷,可这么多犯人的衣服被送到洗衣室,其它几个狱友都是来了很久的人,她们几个把她抓住,把她的手踩在地上,一盆冰凉的水端在她的头顶,问她:“洗不洗,洗不洗……”

最开始,她说不洗。

踩着她手的脚用力,头顶上的水泼下来,彻骨的寒冷。

“洗不洗……”

“不洗……”

“洗不洗……”

“不洗……”

……

一盆又一盆的凉水,还有踢在身上的拳脚。

“洗不洗……”

“洗,我洗……”

她的小姐脾气,她的硬气,她的倔强,可是在疼痛面前,都不堪一击。

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洗衣服了,连洗衣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那个周末,她什么都学会了,刷衣服,清衣服,拧衣服,晒衣服。

她边洗边自嘲的想,原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那时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洗槽里,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原来被迫长大,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水池里水的温度,冰冰的,浸入骨头的凉,比寒冷更让人恐怖的,是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从此只剩她自己一个人……

名片

刚把衣服拧­干­,柯白然已经提了一些东西回来,还没打开,她已经闻到飘香的味道。

“酱香猪蹄,香酥鸭,五彩酱鹅肝,腌雪里蕻……”

肚子叫唤的声音更响了。

“吃吧……”柯白然塞了一碗饭在她手里,自个儿把盆里洗好的衣服端出去晾了。

看着一桌的菜,细云吞了吞口水,那盘猪蹄,粉­嫩­的皮,白花花的­肉­……

细云夹了一块儿,小心的放进嘴里,闭上,舌尖尝了尝­肉­的味道,油的香味漫延开,软滑的皮儿,她不舍的嚼了嚼,软­肉­化开……

闭上眼睛,原来这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一块又一块儿,一块又一块儿……

大盘的蹄子,已经消失不见……

织云看见门边的柯白然张大了嘴。“这份猪蹄又肥又腻,你都吃完了……你几辈子没吃过多西了……”

那副仿佛看着乞丐的眼神,惊讶的语气,她的脸上烧红一片,手里的筷子怔怔的缩了回来,她咬着­唇­,再也不敢动一下筷子。

这些东西,比牢里的好多了。

进去之前,她一百零五斤,很圆润的身材,华昭曾经笑她是小胖猪,现在呢,她八十五斤,牢时的活重,吃得又少,平时别说是­肉­了,连菜,也很可能被别人抢去。

现实可以压垮一下人,可,仍然觉得不好意思。

“对不起……”她怔怔的说。

这样的倒歉倒弄得柯白然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女人有些尴尬的别开眼。“是我说错话了,我也坐过牢的……只是出来久了,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

细云微微张了张嘴。

“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被人□,结果防卫过当,把人给刺死了……”她云淡风清的讲道:“你吃吧,这儿没别人,这些东西,也是酒店剩下的……”

细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筷子,没关系了,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只要能吃饱,什么都没关系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柯白然端了凳子坐在她对面。

“崔细云……”她轻声道。

女人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看了眼桌上的东西,手抓起一个­鸡­腿开始啃。“喂,我不是做慈善的,我还有债要还,我们先说好,你可以住在这儿,但是不能白住,每个月二百块的房钱还有水电,我们平摊……”

“我现在没钱……”细云开口。“我的钱被人扒了……”她顿了一顿又咬着牙道:“但是我会找工作……”

看见女人绷着的脸放松,细云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受别人的施舍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她已经活得这么卑微,现在有手有脚,她不要成为一个乞丐,她不要丢爸爸的脸。

她喜欢过一个杀父仇人,还被他搞成了这个样子,她已经丢尽了爸爸的脸,她不要,连这最后的一点尊严都丢去。

崔家的女儿,不能变成一个乞丐。

“好吃吗?”女人问她。

细云点点头。

“肯定好吃,虽说是别人剩下的……”女人微微有些骄傲。“可是丽景的大厨,厨艺绝不是吹出来的……这些东西,还是我偷溜回厨房打包的……”

丽景,嘴里的东西一下失去了味道……

丽景是颜氏集团旗下的酒店,颜华阳曾经带她去过数次,那时仗着他的宠爱,她还羞辱过里面的一个服务员,过去的种种想起……

他一场游戏带给她的灾难,结果竟然如此的惨烈,她的天直毁在了他的手上,可是如今,她却得依靠他手里的剩菜剩饭活下去……

“怎么像是要哭呀……”女人不解的看着她。“牢里受了很多苦吧,我知道,我也受过……都过去了,啊……吃饱了,睡一觉,明天又是新一天……”

她摇摇头,柯白然不明白,牢里再苦,也没有嘴里的饭菜苦,这么苦,比中药还苦十倍,可是她要活下去,就算再苦,她也得一口一口,一勺一勺的咽下去。

她没想过,出来后,也摆脱不了颜华阳,这个城市这么大,可是为什么,还是躲不开他的影子,连一顿饭,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吃完饭就洗脸睡觉了,新换的被子,­干­净的洗衣粉味,细云闭上眼睛,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以后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拿枕头捂自已的脸,也不用担心半夜被子被突然抽走,也不用担心重重的拳头会落到自己身上,每天入睡前的“正”字也不用再写。

她终于成了一个自由的人。

枕边就是华昭,她的手摸到枕头下的戒指,这个戒指,是华昭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颜华阳向她求婚,她兴奋的答应了,高兴的笑着,为难的告诉他,可是华阳,我现在才十九岁,还不能结婚呢,要不,我们先订婚。

她期待的看着他,却看见他笑了笑,转身倒了两杯酒,回身时却是一脸冷绝,他把其中一杯酒递给她,然后讥诮的告诉她,细云,别天真了,没有婚礼,没有婚纱,我逗你玩呢,你怎么配得上我。

我要娶的,是安家的女儿。

游戏结束。

她傻了半天才明白,从她因为报仇献身接近给颜华阳开始,他就在玩这个游戏,他要把她捧到天堂,然后再狠狠的把她摔向地狱。

他一直是一个沉府极深,且残忍的人。

同样是那天晚上的后半夜,华昭跟她求婚,要带她走,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合适于她的,可是却不甘就这样一败涂地的离开,她制造那起车祸,却撞死了惟一对她好的男人。

这枚戒指,是他送给她的婚戒,可是那时,她比现在胖,戒指左右戴不进去,现在,她瘦了,手细,戒指却又大了,她和华昭的缘份就像这枚戒指,情深缘浅。

他在天堂,她在人间,手触不到的距离,于是徒留遗憾。

华昭,她以后会像答应他的,好好活着,放下仇恨,远离颜华阳,只是好好的活着。

重逢

一夜无眠,早上的时候才睡着,醒来却是因为一阵突然的疼,有人在拍她的脑袋,细云一个激凌,睁开眼才想起现在已经不是在牢里了,已经没有人打她了。

对上柯白然微恼的表情。

“都八点了,还不快起来……”

外面的阳光已经照亮了这间破小的屋子,细云收回视线。

“起来,然后去找工作……我说了这儿不白养人……”

细云沉默的开始洗漱,洗漱完柯白然看她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款式,又找了身衣服给她,两人身材差不多,穿着倒也合适。

“我要去酒店上班,你自个儿出去……”柯白然一一交待着。“尽快找到工作……”末了又拿了些钱给她。“这是车费,饭钱……”

细云默默的接过。“谢谢。”

“尽快找到工作,我就谢谢你了。”女人口气称不上好。

细云仍然是感激的,有人肯收留她,已经很好了。

可是找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她没有上大学,以前学的钢琴舞蹈也不­精­,几乎算得上是没有一技之长,去问了一些招服务员的地方,别人看细云长得漂亮,又乖巧,工资要求也不高,原本都挺满意,可是一听到她坐过牢,前几天才出狱,那脸­色­,便一下变了。

虽然没有立刻赶人,可却直接的告诉她,不要,坐过牢的人不要。

看着她的眼神如同曾经她看别人的眼神一样。

晚上回到家,柯白然听了她找工作的过程,没骂她,只问道:“想知道我怎么找到工作的吗?”

细云不解。

对面女人眼底闪过一抹疼。“我跟你一样,坐过牢,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可是就是这样,最初的遭遇仍然跟你一样,到处碰壁,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丽景招服务员,待遇不错,应聘的人很多,我进去面试的时候被经理摸了一把ρi股,那天晚上,我守在酒店外面,等着他下班……”

细云咬着­唇­,蚊子一般的声音。“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柯白然看着她的目光很坦然,说:“细云,当你发现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你的时候,尊严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第二天柯白然让细云跟她去酒店看一下。

那是颜华阳的地方,细云下意识的不想去,可……

“你不去就把你赶出去。”

她没有傲骄的资本,于是只好闭上嘴,轻轻点了点头。

丽景是颜氏旗下全球连锁的五星级酒店,里面对工作人员,哪怕是餐饮服务人员的要求都很高,身高,容貌,谈吐,礼仪,每一个方面都希望尽善尽美,柯白然带她直接去找了组长,组长是很普通的一个男孩子,但是对柯白然的态度……很温柔,他看着柯白然的眼神……仿佛曾经的那个自己。

可是柯白然对他……却似乎刻意的疏远。

心里不禁有些唏嘘,她和柯白然最大的差别在于,柯白然对这个男孩子的感情……似乎是在压抑?而颜华阳对她,只是一场游戏。

只有年少的她,才会傻傻的落进的圈套里,甚至说服自己忘掉爸爸的死,嫁给他做颜夫人。

彼时的天真,此时的苍老,流年带给她的,除了长大之外,最深刻的,只有疼痛。

那个组长听柯白然把情况说了一下之后看了看她,眼神没有任何鄙夷。

“我带你们去找史经理吧……”讨好的想过来牵柯白然的手,却被柯白然一下挥开。他似乎习惯了,并不以为意,笑着走到了前面。

柯白然牵着细云的手跟上去。“史经理人挺好的,我想应该没问题的,你放心吧。”

“柯白然,他是不是喜欢你,我感觉,他挺好的。”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多嘴,只是男孩的眼神,和华昭,何其相似。

“是挺好的,可是……我不想拖累他……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可能……他大学毕业,家里的父母都是政府的,已经计划给他安排工作,他在酒店上班不过是打个基础,他那样的家庭,不会接受我这种坐过牢,杀过人,还出卖过自己的女人……”

细云沉默了,以前的她,可能会觉得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爱情至上,可是现在呢,什么是现实,现实就是要将幻想抛开,柯白然这样的情况,确实会很难。

久久的叹了一口气,却仍然只有鼓励。“易得无价宝,难道有情人,柯白然,没有人会一直等待,我怕他决定放弃的那一天,你会后悔……”

柯白然抬头看了一看她,张了张嘴,却仍然只是无言。

经理在餐厅,此时正是吃早餐的时间,里面的客人似乎和服务员起了争执,他们走近的时候,看到一个大胖子坐在椅子上嚷嚷,一个服务员垂着头立在一旁,经理恭敬的对那个男人道歉,其它的客人也停止用餐看着热闹……

“怎么了……”柯白然过去问一旁的服务员。

“那个死胖子,你知道的,最爱找麻烦,今天小绢不小心把咖啡弄到了他鞋上,他就开始闹了,非要小娟给他舔­干­净,小娟不­干­,史经理来了,可那人仍然不罢手,你也知道,他是王董的儿子,得罪不起……可舔鞋的事儿,谁会愿意……他以为他是皇帝还是旧社会的地主呀,侮辱人也不是这样的……”

“那好……”胖子嗓门突然大了起来。“看在史经理的面子上,不要她舔,给我跪着擦­干­净,我就算了……看我多大度……”

经理把服务员拉到一旁,细云这才看清史经理其实是挺年轻的一个人,大众的脸型,不算太帅,可,看着挺亲切。

他为难的看着服务员。“我知道,小娟,他是一个混蛋,但是现实是,我们得罪不起……忍忍吧……”

陌生

服务员小声却坚决的答道:“经理,我不­干­了,我连父母都没有跪过,现在要我跪这么一个贱人,这么没尊严的事,我不­干­了,对不起……”

“炒了她,炒了她……顾客就是上帝……上帝都不尊重,炒了他……”

服务员转身就走,细云看见经理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可是他正眼看着胖子时,却又不得不微笑……

这就是现实。

胖子更加得意了。“经理,要不你来给我擦­干­净吧……不过也要跪下哦……”

经理垂着头,却,仍然没有动。

细云放开被柯白然牵着的手,缓慢的走了出去。

“细云,你­干­什么,回来……”柯白然在后面小声的唤她。

细云没有回头,仍然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曾经,那时颜华阳说爱她,她和他一起来丽景吃饭,服务员很漂亮,颜华阳多看了两眼,她气不过,故意把汤弄到鞋上。

“我要她……跪下来给我擦­干­净……”当时她这么说,挑畔的看着颜华阳。

细云停在胖子面前。“我可以给你擦吗……也是跪下的……”

“细云……不要……”柯白然的声音。

“你是……”经理不解的看着她。

细云乞求的看着他,给她一次机会,经理默默退开,他和她都明白,今天,总有一个人需要下跪。

“是不是我跪下了,你就不会去投诉了,也不会去找其它人的麻烦了……”她轻声的问。

胖子看了她几秒,又看了一眼经理,视线又移回她身上。“可以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肯给我下跪,我求之不得呢……”

早有识趣的人把毛巾递了上来。

“细云……”柯白然的声音不无酸楚。

细云曲起腿,慢慢的,慢慢的跪了下去,这副情景,和脑中那副情景重和,当年那个服务员,听说家里有一个生病的母亲,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她跪下去的时候是流着眼泪的,一滴一滴,全滴在了她那双五万块的粉红小靴子上……那时她嫌那个人的眼泪脏,把她踢到了一边,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颜华阳也觉得有些过。

“崔细云,再刁蛮也要适可而止。”

可是此时的她,已经不会流泪了,从牢时绝望的那刻起,她就对自己说过,细云,你不可以再哭,真的不可以再哭,因为不会再有人心疼你的泪水。

毛巾挨到鞋面,一下又一下,男人的手落到她的背上,轻抚。

“这位先生,要别人下跪就够恶劣了,再吃这位小姐的豆腐就不对了,什么事,都应该适合而止了吧……”有看不过眼的用餐人员吼。

“是啊……”

“是啊……”

咸猪手慢慢的收回。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鞋上的污渍被擦­干­,细云站起来,视线却突的恍惚,窗外,不远处的地方,一个男人,被身后几个男人簇拥着走向车子,没有人敢走在他的前面,张扬大气,尊荣显要,那个背影,太熟悉了,熟悉到只有疼痛的感觉。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的汹涌,她曾经告诉过自己不可以再哭,可是,从牢里出来后,她哭了两次,一次是为华昭,一次是为颜华阳。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轻声说。“好了,擦­干­净了。”

“那就这样吧。”男人觉得看的人太多有些伤面子,站起来有些狼狈的走了,人群也渐渐的散开,在经理的眼神下,细云和柯白然一起去了经理办公室。

“你是谁……”经理问。

“她叫细云。”柯白然赶紧介绍。“是我的好姐妹,她现在没有工作,所以想在我们酒店做服务员,她什么苦都能吃的……”

“你想做服务员。”史经理问。

细云点点头。

经理看着她,思索了一下。“那你明天就过来吧,反正刚好走了一个人,我给人事部说一说,应该问题不大……”

“谢谢。”细云笑了笑,想想还是道。“经理,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向你坦白一下,我刚从牢里出来……这样,你还要聘请我吗……”

“坐过牢……”经理像以前每一个人一样有些震惊,不过倒也没惊太久,他看着她眼泪还没­干­的脸颊,眼里有淡淡的怜惜。“刚才委屈你了。”

细云摇摇头,他不明白,她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疼痛。

他从办公桌上扯了一张纸巾,手在空中怔了一下,角度放了放,递到了她的手上。

“把眼泪擦擦吧,坐过牢也没事,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无奈,刚才的事你都能忍,其它的事,我想也能忍的,你先试试看吧,如果不行再说……”他皱了皱眉,又看了她两眼。“我是史景铭,欢迎加入丽景……”

“谢谢。”

从办公室出来,柯白然仍然心疼的握着细云的手。“细云,你这又是何苦,看得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走廓两边是­精­致而华美的黄金饰品,奢华昂贵,而细云记得隔了不过两条街,却是他们住的贫民居。

这就是现实。

“柯白然,你曾经说过,当这个世界都已经遗弃了你的时候,尊严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假面

转眼又过去了一周,细云已经适应了酒店的生活,难得的一天休假,早上起来,窗外的天很蓝,贫民区的清晨仍然繁忙而喧嚣,小孩哭闹的声音,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商贩售卖的声音,一切都不怎么熟悉,却是鲜活的,亲切的,推开窗户,视野不错,很远的地方就是八宝山,她怔了怔神,爸爸就葬在八宝山陵园,出来这么久,她都没有去看过爸爸。

“细云,要不要出去逛逛……”柯白然拉开她的蚊帐。“换季了,你也应该置身衣服……女为悦已者容嘛……”

“你说什么……”细云不解的看着她。

“昨天是谁送你回来的。”柯白然抱着双臂一脸兴味,平时略显示冷淡的脸因为八卦而泛起了一丝俏皮。

“是……”史经理送她回来的,细云蓦的明白了,柯白然的意思是……史景铭对她有意思……

昨天下班已经有些晚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回家的距离虽然不长,但是柯白然说这一段治安不太好,她出门时正好碰到史景铭,史景铭说顺路送她回去,细云想起那一段黑漆漆的路,便没有拒绝。

可是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史景铭也没有说话,而且把她送到家就走了,只是看见她住的地方时,看她的眼神不免怜惜了一些。

他说:“细云,你是一个好女孩儿……”

可能她想,他们才见面不过几天,她委屈的给他解了一次围,他好心的给了她一份工作,了解都谈不上,他知道她好?他了解她的品­性­?不能,所以,他只是同情她,与喜欢,搭不上任何关系。

“你别急着否认……”柯白然嘴角翘了翘。“史经理来了酒店几年,他的人品我很清楚,家庭条件不好,所以这几年都没听他说过有女朋友,平时也没见他跟哪一个女服务亲切,可是现在却主动提出送你……细云,他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一个热心的人,他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就算现在没有说出来,总有一天,也会告诉你的……”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

“就像你说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细云,你过去的事我不想多问,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人我也不关心,但是,你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独自过完一辈子,很辛苦,很寂寞,也很残忍……我知道这种苦,其实你也知道……”

床前的纹帐被关上,细云躺回被窝,紧紧的把那个盒子放在胸前。

华昭,你会陪着我一辈子,我会寂寞吗,我想不会的吧。

可是华昭会怎么回答她,细云,一个人很孤单,找个人吧,日子还有很久,活得不要那么辛苦。

华昭,细云吻了吻盒子的边角。

一切顺其自然吧。

细云决定去八宝山看爸爸,柯白然说没事­干­,跟她一起出去晒晒太阳。

去花店买了两束百合,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爸爸这么告诉她,爸爸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手里拿着妈妈的照片,然后轻轻的告诉她,他们过去的故事。

她对爱情最初的向往,便是缘于父亲的这一份深情,­阴­阳两隔,不变的,是妈妈在爸爸心中的地位,所以她曾经天真的相信,颜华阳也会爱上她,像小说或者电视里一样,因为一份仇恨而相识,最后受尽磨难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颜华慢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真实,一直以来,可笑的,只有她而已。

其实她一直知道,爸爸对于死亡,并不是那么抗拒,如果不是因为她成了爸爸心中的另一个牵挂。

所以那天早上楼顶的一跃,她想,爸爸是含着笑的,一个人在人间孤独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去见妈妈了。

八宝山的墓园,爸爸和妈妈墓连在一起,细云放下花,心里轻喃:爸爸,我出来了。

手轻轻的抚上去,爸爸的笑容就定格在了一个瞬间,微微的笑容,满足的眼神,细云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是不是有着妈妈的影子,可是,她对爸爸的感情,真的要比妈妈深得多。

爸爸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因为小时候那句命格,红颜薄命,一生孤苦,一个男人,便再也不掩饰对女儿的疼宠,因为他怕,怕像妻子一样,来不及。

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溺爱,衣食住行,她的任­性­,她的小­性­子,她的胆大妄为,爸爸都倾尽全力的成全。

她永远的那么无忧无虑,她活得那么恣意而放肆,她可以瞧不起任何人,她可以挥霍一切奢华的物品,除了感情。

爸爸出事之前,蒋家的产业已有很大的危机,可物质上,爸爸仍然纵容她,也许不是因为她,崔家也不会这么就垮了,细云咬了咬­唇­,眼睛酸胀。

“爸爸……”细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站起来。“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那个梦已经醒了,我知道什么叫现实……”

柯白然陪着她下山。

“都过去了。”柯白然握着她的手,难道的温柔语气。“伯父肯定也希望你过得快乐。”

“我明白。”细云朝她点了点头。“谢谢你,柯白然。”

“不用,现在既然这样了,就好好的过下去,找个男人,不用那么辛苦,像史经理一样的……”

细云抬起头,脚下是一步一步的阶梯,往下数,不知道还有多么步,她走上来的时候知道这有多累,那这一辈子呢,一个人走,又有多累,华昭呆的地方太遥远,她爬不上去,也握不住他的手,而史景铭,会是在山脚等着她,陪她一起往上走的人吗。

她没有答案,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还肯给她温暖,她会付出所有去回报他,除了感情,那是她已经没有的东西。

意外

下了山不用几分钟就是繁华的市区,柯白然拉着细云合计了一下,难得的一天休假,回去也没什么事­干­,所以决定去逛逛街,女人对于逛街有着本能的受好,虽然不能再去昂贵的商场,不能再购买华美的衣服,但街边小店逛着也很有感觉,大市场的东西,质量不算好,却便宜,细云搭配衣服很有一手,廉价的东西被她一配,竟然也有一种流行的感觉……

取舍了一下,最后要了一件外套,裤子和鞋子,正好一套。

街上的人很多,柯白然挽着细云的手等绿灯过马路,前面不远处是大大的广告牌,颜氏的集团宣传片,里面的颜华阳,笑容得体,却,隔得那么远……

那张脸,仍然和华昭差不多。

她想好好的找个人过日子了,华昭。

紧急的刹车声。

“细云,小心……”柯白然把她身体一扯。“现在还是红灯呢……你怎么就往前面冲啊……”

她跌坐在地上。

又是因为颜华阳,有的人,是一生的劫数。

银白­色­的跑车停下来,驾驶室的门打开,来人紧张的跑过来。

一张线角柔和脸映入眼帘,眉毛浓黑,眼睛有神,鼻梁高挺,看起来很英气的感觉,就像古时候骑马执剑的骑士。

“小姐,你没事吧……”

细云摇摇头。

路边的咖啡馆,男人抱歉的看着细云。“对不起,你真的没事吧,要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细云摇摇头,她只是被柯白然扯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车子根本没有撞上她。

“我真的没事……”

“那好吧……”男人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都盛开了似的,手指修长,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又似乎不合她的口味,所以轻皱了一下眉头,细云垂下眼,咖啡馆的咖啡,并没有最顶级的口感,挑剔而又不表现出来的人,怕是从小就有良好的修养和礼仪。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拿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细云接过来,名片中央写着他的名字:常翊东。

是他,细云怔了怔,她不认识他,但是名字是知道的,常家,安家,崔家,还有颜家,曾经被并称为宣城的四大家族,只是现在,崔家已经不在了,而常翊东,就是常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从小就被送到国外……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打这个电话给我……”他笑了笑。

细云点了点头,可是一出咖啡馆,就把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

“怎么了……”柯白然问。

“我没有跌伤,怎么会有问题,这个电话,根本用不着……”她说,更何况,她现在,不想和那个圈子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下班时已是半夜,夜空孤零零的几颗星,黯黯淡淡,寂寂寥寥,同事们基本上都已经走了,细云拿着包包等在休息室,这周柯白然和她都排的晚班,这样可以一同回家,史景铭也就不用特地呆那么晚。

他每天都在下班时那么巧的遇上她,却又没有什么其它不正常的行为,细云每天看着他的模样,拒绝的话也变得有些犹豫。

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对自己,很好了不是吗?

人,要学会知足,这样才会快乐。

门被推开,却不是柯白然回来了,她见过,酒店的副总,见她恍如见到救星。

心里却是一抹不好的预感。

“你是餐厅的服务员?”

“细云点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老板和朋友马上要来用餐,但是服务员都下班了,你没走,给顶顶啊……”说起来,这件事的责任全在这位副总身上,颜华阳早上的时候就交待他,晚点,大概半夜的时候,会和几个朋友来吃餐厅的招牌菜,让他交待下面把厨师留下,然后再留两个服务员,可是他通知餐厅经理时被人岔了一下,便只说把厨师留下,服务员这出给忘了。

现在中西餐厅的服务员都走光了,只剩下客房部那边的人,可是那边的人,怕是不容易借到,他不死心的来员工室看看,还好,逮着一个。

“可是,已经很晚了……”细云小小声的说,老板,是指的颜华阳吗。

“我也没办法啊……”副总拍拍她的肩膀。“老板和他的朋友,你顶顶,给你算两倍的加班费……”

可是,细云垂下眼……再多的钱,她也不想再见到颜华阳了……

“冉细云……”副总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前几天听人议论过这个叫细云的,可他一时忘了她姓什么,好像是冉……“以你的经历,坐过牢,是不可能留下来的,要不是史景铭来找我,我出面,你能留下来吗,这年头,要炒掉一个服务员还没容易,别给脸不要脸啊……”

头,渐渐的垂得更下去,眼睛,有些酸,她咬着­唇­,狠狠咬着,咬得比心更疼,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玉海轩,酒店中餐厅预留的顶级包房,不外订,使用人员直接打电话给总经理预订,所以,非总经理的朋友,非高官巨富,是使用不到玉海轩的。

柯白然和细云在包房门前停了一停。

细云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他们早点吃完,她和柯白然也能早点回家。

敲了敲门,推开……

背叛

笑容在嘴角僵了一下,里面坐着好几个人,有几个她认识……安庆,还有那天差点撞到她的那个男人,常翊东,还有她惟一可以称为闺蜜的唐悦,至于颜华阳,并不在里面……

安庆是安家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姐姐叫安乐,也就是取代她嫁给颜华阳的女人。安家的这一对姐妹花,比她大四岁,以前崔家还没垮的时候,她是容不得安乐和安庆的,尤其是安乐,安乐是宣城上流圈子惟一比她漂亮的女人,也就是她的仇人。偏安庆和安乐是情­妇­为安家生的女儿,并不受重视,所以她常常去找那两姐妹的麻烦,那时她还高高在上,背后更有爸爸撑腰,安家怎么着也不会为了一对情­妇­的女儿而开罪她,所以——她可以想象出安庆对她的仇恨有多深。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早已不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她甚至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底下人,她不知道安庆这几年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有一点不会变,她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们曾经视彼此为眼中钉,如果她不是经历了这么些年,她想,她也会和安庆一样的……

前程往事如梦,细云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些,原来她仍然是怕。故人?有时候不如不见。

柯白然先进去,细云跟在她后面,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还好他们聊着天,也没有谁来注意服务员。

“那个……小姐……麻烦给我换一下毛巾……”常翊东朝她开口。

此时柯白然拿着菜单出去了,房间只剩她一个服务员,细云怔了一下,垂着头过去,接过男人的湿巾想走,却……

“崔细云,你是崔细云……”绝对震惊的语气,安庆已经站了起来,一个餐盘被她带到桌沿,掉以地毯上,发出闷的一声响。

如同她此时的心跳。

避无可避,抬头,微笑。“安小姐,您好……欢迎来到丽景用餐……”微咬的­唇­,绯红的脸­色­,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心里的难堪。

“你坐完牢啦……”她高声呼叫道,这下倒好,还本还热闹的包房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向她聚拢。“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细云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出来两个星期了。”

“是吗,看你穿成这样,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不是非皇后区的手工定制不穿的嘛,怎么,现在改变风格,走贫民路线了。”

忽的就觉得释然,别人的目光,一旦在意了,只会让自己难受,一个坚强的内心,是自己创造的。“你没有认错,是我,崔细云,我穿的衣服,是我的制服,我在这儿工作,做服务员。”

“她是谁呀……”有人小声的问。

“她呀……杀人犯了……”安庆高声道。“五年前,她委身做了颜华阳,也就是我姐夫的情­妇­,后来又撞死了颜华昭,这种疯子,关五年真是少了……幸好颜华阳聪明,只是逗着这个傻瓜玩,看她自以为是的样子,没摔死她真是便宜她了……”

“我知道……”有人议论起来。“崔细云,四大家族的崔家,怎么崔家的大小姐沦落成这样了……”

“据说她是一个扫把星,和她亲近的人,都被克死了……”

“长得还挺漂亮的……”

“那你可以去问问她的价格,这种低践的事都做了,谁知道会不会卖呢……”安庆刻薄的挖苦。

“够了……”人群之中坐着一直没说话的常翊东开口,他显然很有份量,包房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安庆,你也是安家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泼­妇­在骂街呢……”

“你……常翊东……”

“给我坐下……”

安庆不甘愿的坐了下来。

“小姐,麻烦你给我换张毛巾……”

他的旁边就坐着唐悦,他的手还挽着唐悦的手,他们两个,原来……细云微微笑了笑,唐悦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她那么刁蛮的­性­子,唐悦也能容忍得了她。

唐悦朝她微微笑了笑。

“细云……”唐悦过来拉着她的手。“我这几年都在国外,也没回来,想不到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

“都过去了……”细云轻声道。

“还好,已经过去了……细云,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今天晚上也没有什么别人,你就坐下来,和我们一吃顿饭,我们聊一聊……”

坐下来?细云摇了摇头,什么都已经变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服务员而已:“对不起,悦悦,现在,我只好简简单单的活下去……”

唐悦一直都是极善解人意的,细云这么说,她当然明白。“我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合适,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改天,我们两个,单独出来聚聚……”

无谓再拒绝,细云点了点头。

“那你去忙吧……翊东的湿巾凉一点,他不喜欢太热的东西……”

点头,转身离开,可才到门口,有人进来,她退后两步,左脚拌了一下右脚,跌倒的一瞬间,腰间一条胳膊伸出,她站稳之后,也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你好,颜先生……”细云微微笑了笑,云淡风清的笑容。

颜华阳怔了一怔,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崔细云,她出来了?她叫他颜先生?装做不认识?颜华阳瞟了她一眼,演得还挺投入,可是崔细云的灾难都是他带给她的,经历这么多之后中,还能对他微笑,崔细云倒是越来越有心机了。

今天的饭局原本是给常翊东接风的,常翊东回来也几天了,结果他太忙了才给拖到了今天,还是大半夜,常翊东也不介意,便说把熟一点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就吃丽景的招牌菜……

他吩咐留两个服务员,结果,这么多人都没留下来,崔细云却留了下来,她想­干­什么,她什么目的。

不言而喻的事。

希望

想到此,颜华阳心里顿时一股厌恶,以为对着他笑就能改变什么了吗,幼稚,五年前的戏码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心情再陪她玩了。

“你出去吧。”他摆摆手。

细云一下回过神来,抱歉的垂下头。“对不起。”

“姐夫,看到这个女人,你也挺吃惊的吧……”安庆的声音。“现在她应该知道,不是谁都可以做颜夫人的……”

嘲讽的声音,她听在耳里,也没有太大的感觉,颜华阳,看来他们两个重逢带给她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切。

“安庆,你少说一句……事情都过去了……”是悦悦温柔的声音在劝。

细云偏过头朝唐悦抱歉的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湿巾很快就换好了,细云记得唐悦交待的,不要太烫,交到常翊东手上的时候他很满意。“谢谢你啊……”

“不用。”她转身准备出去上菜。

“对了,你身体……没什么疼的地方吧……”

她摇摇头,对上唐悦疑惑的眼神。

“我告诉过你的,那天差点撞上人,那个人就是细云……”他对唐悦解释。

“呵呵,这可真是巧……”唐悦笑了一下。“这就叫缘份……”

细云微笑,转身出去。

菜上得很快,最后一个汤也做好了,端出去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看见颜华阳充满怀疑和玩味的眼神,汤盆有点烫,她让一边先接触餐桌,一旁的安庆莫名其妙的突然站起来,细云身体被她撞了一下,一盆滚烫的汤,一部分倒在她的手上,一部份倒在餐桌上,还有一部份,沿着餐巾滴到了颜华阳的裤子上。

她的手瞬间红了起来,灼心的疼。对上颜华阳愠怒的眼神,赶紧蹲下去用毛巾给她擦。

“颜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细云,你的手……”唐悦推开椅子过来查看。“快去厨房拿冷水泡一泡……”

“够了……”颜华阳霍的站起来。“崔细云,再这样演下去有意思吗,我看够了你的苦­肉­计,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我告诉你,就算你再做得像一点,我也不会让你缠着我,如果你想再进去蹲几年,就可以试试看。”

早知道他的­性­子,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可,还是一阵一阵的难受,她使劲的眨眼,不停的眨眼,一直眨眼,还好,还好……眼泪没有掉下来……

她说过,不要在他面前哭的。

“姐夫,这样的服务员拿来有什么用,一点眼神都没有,也不知道让一下,炒了她吧……”

“安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里的人都有眼睛……”悦悦的声音吼得有点大。

颜华阳站着没说话。

“对不起……”她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她不断的道歉,又想起安庆的话和他的手段,她相信,他对她,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眼泪终于一颗颗的滴了下来,因为现实,她不得不低头。“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不要炒了我……”

他的心情一片烦乱。

“你出去……”

她踉跄着出去了,颜华阳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烦人。”

桌上的人见状纷纷说改天再聚。

“姐夫……”

“你也滚……”

安庆恨恨的瞪了颜华阳一眼,拎起包包踩着高跟鞋走了。

唐悦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旁的包。“我去看看她……”

常翊东看了一眼颜华阳。“你这又是何必,我看得出来,她不会再缠着你了,真的不会了……你没看见刚才她隐忍的模样,我想,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他怔怔的没有开口,常翊东起身打开门。“我去找悦悦……”

辗转问明了厨房在哪儿,常翊东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着他站着,孤单的背影,圆润的唐悦站在她旁边,更显得她纤细瘦弱……

“细云,颜华阳个­性­是那样的,你不要太介怀……”唐悦说。“你不知道,安乐死的时候,他连葬礼都没出席,为此,安家好大的意见呢……”

“安乐死了……”

“是啊,车祸,死了几年了……”

细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的声音混在水龙头的水声里格外冷脆。“已经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已经死心了,悦悦,从今以后,我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客人,或者是老板……”

她的手用凉水冲了一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细云关掉水龙头,常翊东不知道从哪儿去弄了一圈纱布回来。

“先包一下吧。”他说。“我看你这个手还是要去医院拿一点药的,不然会留下疤的。”

他们那个圈子,现在可能也只有唐悦还会心疼她,细云心里微微酸楚,感谢的话还是像以前一样说不出口,只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唐悦摇摇头。“你越来越客气了……”

柯白然推门进来看到这么多人有些迟疑,她走到细云面前,小声的问:“包房里的人怎么一会就吃完了,我过去的时候人都不在了,只除了大老板,那些菜都没动过,我们打包回去吃吧……”

可是酒店规矩,不许打包。

“没事……允许客人打包吧……”常翊东笑了笑。“我打包给你们……”

这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几个人一起回去却发现颜华阳还在,常翊东也有些意外。“你怎么还不走……”

他一脸­阴­沉的的盯着他。

“只开了一辆车来,车钥匙在你那儿……你让我怎么走……”

“对不起……”

“­干­嘛给他道歉……”唐悦瞟了一眼细云。“他这根本就是借口,他想走,难道一把车钥匙就能够拦住他……”

“唐悦,你是主持正义的吗……”

微微嘲讽的声音,他的脸­色­,果然很­阴­郁,颜华阳就是这样,不喜欢别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不准她破坏他的尊严。

细云垂着头开始收拾,他站在一旁盯着她,手里夹着一根烟,青­色­的烟圈里,仍然是他冷漠的脸。

这张脸,她曾经怎么会如此迷恋,她怎么会相信他会为她改变,他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颜华阳,只是一个戴着面具,一个取下面具的区别而已。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着一层面具,却远得永远无法牵住彼此的手。

甜蜜

常翊东问了要打包的菜,和柯白然一起出去拿打包的袋子了,唐悦的手机响起,她出去接听……

这间屋子,又剩下她一个人面对他。

看着门打开又关上,他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脚踩上去,仍在忙着的细云突然被她抓住手。

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常翊东现在出去了,唐悦也出去了,说吧,崔细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多少钱,说个数,当我扔掉你这个包袱……”

想怎么样,她不想怎么样。

“放手,颜先生,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是客人,我是服务员,只是这样而已……”

哼,他不屑的轻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过也不重要,不管你想怎么样,不要再缠着我就行了……”

早已经死了的心,可还是会疼,一个妈妈生的两个孩子,会什么差距会相差这么大,细云微笑着看着他。

“这样最好,我也这样觉得。”

他惊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不适应,靠在墙边,冷眼看着他,门被常翊东推开,帮她把一盘盘的菜打包……

华阳移回视线,轻喝。“麻烦。”

收拾好之后已经接近二点,出门还是有些冷,唐悦看了看细云身上穿的衣服,让常翊东赶紧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她刚要开口说谢谢,又想起唐悦刚才的话。

微微笑了一笑。

颜华阳别开眼,虚伪。

上车之后就很安静,常翊东开着车,唐悦坐的副驾,她和柯白然挤在一起,旁边就是颜华阳,他仍然是一副不要招惹他的模样,细云默默的看着外面景­色­,不时抬眼看一下柯白然……

电话响了起来,是史景铭。“到家了吗……”

“还没……”细云轻声开口。“你还没睡……”

那边顿了一下。“没有接到你报平安的电话,我睡得不踏实……就醒了……”

细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景铭,我……对不起……”

“我明白,你不用说太多……”

“谢谢……”

旁边颜华阳的存在感太压迫,细云没讲太多就挂断了电话。

“找到新男人了……”

她垂下头,没有应声。

“但愿这个男人笨一点,会上你的当……”

细云深吸了一口气,颜华阳仍然是颜华阳,而她,已是不是那个崔细云了。

这样陌生的感觉,真好。

从那天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那一天的事也许是颜华阳交待了,没有传开,倒是副总大概揣测不了颜华阳的意思,对她恭敬了很多,还特地为那天的态度给她道歉。

细云沉默的接受了,她知道,如果她不接受,副总的态度会更古怪,会更惹人怀疑,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事情,能少一桩是一桩。

史景铭倒是对经理的态度有些奇怪。

“细云,副总对你是不是……”

她摇摇头,视线看向了远方,远处的八宝山仍然肃穆宁静,青青的山脉,细白的流云……日子也就这样云淡风清的过下去……

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所有的事,过去的一切,她的天真,她的磨难,她的感情,她二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

“你愿意等那一天吗?”

那一天要等多久,他怔了怔,到底没有问出口,等多久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还愿意等下去。

时间可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会慢慢的追上去,把距离一点一点缩短,如果她的心已经凉了,他会捧到怀里,小心的,一点一点的捂热,他没有深爱过一个女人,他想,这就是爱情最动人的地方——无怨无悔的付出和等待。

“好,我不问了……”他笑了笑,眉眼微弯,从一旁的袋子里掏出两个饭盒。“来,饿了吧,午餐,已经加过热了……”

掀开就是一阵饭香味,他把菜多的那一盒递给她,眼中满是心疼。“多吃一点,你太瘦了……看着风都要把你给吹跑了……”

她默默的接过,左胸温热,华昭也是这样,其实那时她对他,并不是太好,他的一切光芒都被掩盖在了颜华阳之下,包括爱情也是,他对她的好,被她踩在脚下,他仍然那么执着的,默默的做着他认为一切对她好的东西……

想起来心就是疼的,她的自以为是,她的刁蛮任­性­,是她自己毁了自已的幸福。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史景铭问她好不好吃。

其实菜有些咸,可是她仍点了点头,华昭已经死了,别人给她的温暖和关心,她都要记在心里,一点一点,凭着这些温暖,她可以平静的过完这一生。

“细云,原来你在天台……真难找……”

身后一道声音,回过头去看,原来是唐悦,悦悦今天穿得很漂亮,一身浅白的裙子,­精­致的妆容,大蝴蝶结别在腰间,又透出几分小女人的俏皮味,修闲的高跟鞋,头上还有同­色­调的帽子。

“唐大小姐……”史景铭惊讶的声音。

细云怔了一怔,把餐盒放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事……”她微微笑了笑,看上去单纯又可爱。“而且还是很重要的大事……”

细云被她拖着朝前走。

“我下午还要上班……”

“我用颜华阳的名义给你们经理打过招呼了,这样谁还敢来拦你……”

细云胸口一窒,悦悦无法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这样,颜华阳是不是又会认为她是在装,在骗,在演戏。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有什么想法,都与她无关,她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到底什么事呀……”坐在车里,两旁的街景不断的后退,细云收回视线,看着拿着镜子左照右照的唐悦问。

“细云,还记得我们十六岁时的约定吗……”

碟片

十六岁,想起是很遥远的事了,可有些事,再遥远也会记得,坐牢的时候,她就靠这些快乐的回忆过了一天又一天,仿佛­精­神鸦片一般不敢忘记。她记得那年,她和唐悦刚拿到身份证,这对她们来说,标志着成年,标志可以去上流社会的相亲酒会中玩乐,标志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勾搭男人,标志着对小孩子的一切束缚都不再存在。

有一天,她们两个玩累了坐在椅子上,不远处的地方正在举办一场婚礼,细云现在还记得那个新娘子很漂亮,其实她已经不记得新娘长什么模样了,但是她想应该是漂亮的,做新娘的女人,怎么会不漂亮呢。

“以后,我们两个谁先嫁出去,就要做对方的伴娘……”悦悦这么提议。

她当时说好,脑中勾勒不出自己老公的模样,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细云,我要结婚了……”唐悦握着细云的手,目光似乎穿透车玻璃落在了马路上,她郑重而严肃的看着她,良久,脸上才挤出了一抹笑容。“和常翊东,今天,我们拍婚纱照……”

“恭喜……”她说,悦悦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

“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行走。

“细云,你觉得翊东怎么样……”唐悦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暗处的地方,藏着一尾冷芒,淡得让人看不见。

“很好啊……”她想起那个男人,他看着悦悦的眼神,他负责任的态度,他体贴的举动,良好的修养,这样的男人,应该像华昭一样,是个一旦认定,便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悦悦被这样的男人爱着,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你喜欢他吗?”唐悦问。

喜欢啊,但不是爱。细云点了点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她的感情给了颜华阳,她的心给了颜华昭,感情可以培养,可是心碎了,却补不好了。

今天的婚纱照在唐家郊区的别墅拍外景,宣城专为上流社会服务的一家婚纱店,绝对的昂贵,绝对的­精­致,绝对一流的化妆技术和摄影技术……

除了细云之外,还有唐悦的母亲以及其它的一些朋友,细云和唐母简单的打了一个招呼,以前待她不错的唐母现在只剩下疏离,其余的人,她都不认识,她也没有了从前到处搭讪的勇气,伴娘有几个,化妆师给她的妆刻意淡了些,她不是主角,她不能抢风头……

换好衣服,细云一个人呆在窗前,外面是青青的草坪和圆艺景致,手边被递过来一瓶水,细云偏过头微微笑了笑。

“常先生……”

他微笑,嘴角的酒窝漾开,让人极舒服的表情。“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悦悦的朋友,我们也算见过几面了,叫我翊东就可以了。”

她不置可否的拧开了水瓶。“你怎么不陪着悦悦……”

“他们还在里面忙,悦悦怕你一个人无聊,让我过来陪陪你……”

悦悦还是这么细心,这么体贴。“你们两个很配……”她由衷的道:“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抿着­唇­笑了笑,却不语。

“你不同意……”

视线移开,他看着远方,有些唏虚的语气。“我有些理解华阳的话了,细云……”他偏头看着她,视线严肃了一些。“你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年,磨掉了你的棱角,你的脾­性­,可是,有一点,你仍然没有变,细云,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别人说,简单是福,可是,在你身上,我倒觉得你聪明一点好一些……”

细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和悦悦……”他吐了一口气。“只是两大家族联姻而已……反抗不了,便只有接受,我倒觉得无所谓,悦悦还好,不至于让人讨厌……我们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可是……”他们的感觉那么好,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那么真挚,原来,也只是彼此利用而已。

爸爸对妈妈的感情,华昭对她的感情,难道真的就找不到了吗?

他看着她忧伤的模样有些不忍,摸了摸她的头发,却没有注意到暗处的闪光灯一闪。“所以,细云,你会受那么多苦,一是因为你不够聪明,二是因为没遇到对你好的人……”

是这样吗,她垂下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错过了,便成了一生的遗憾。

她果然是个笨女人。

拍照的过程单调而乏味,不需要伴娘的时候,细云就看着闪光灯下的那两个人,那么亲呢的模样,含情脉脉的眼神,原来,也只是假面而已。

不拍的时候,两个人也是有说有笑,极亲密的模样,细云偏头看着窗外,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凉意,虚伪的面具,她仿佛又看见了颜华阳那张带着假面的脸。

结果不是仿佛,真的是他。

看见她时他也怔了一下,走进来,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经过,只在擦身的时候停了停,拈着她的伴娘服瞧了瞧。“很漂亮。”

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拍照终于结束了,摄影师和化妆师都松了一口气,唐悦的母亲带了厨师来,所有人便留下在别墅过一晚,第二天再回市区,悦悦留了她几次,细云拒绝不过,便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颜华阳坐她对面,不时瞟个眼神看向她,细云坦然的对着他的目光,倒弄得他有些狼狈的躲开。

“呀……对不起……”细云偏头,原来是悦悦把水杯打翻了。

“没事。”

“我让人给你换一杯……”

佣人很快过来,她把杯子交到佣人手上,握着佣人的手紧了紧。

强抢

细云觉得有些晕,脑袋重,胸口闷,手臂像筋骨被抽走了似的毫无力气,她把夹菜的手收回来,摇了摇头,情况似乎更严重了,想喝一口水,水杯冰凉,那股凉意似乎渗透到了心里,胸口一窒,水杯没握住,摔到了地毯上,闷哼的一声响,雪白的地毯湿了一大片。

“怎么了……”唐悦赶紧放下筷子。“脸­色­怎么这么差……细云,细云……”她拍了拍她的脸颊。“细云,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唐悦的声音似远又近,她听得并不怎么真切,勉强打起­精­神,抓着她的手臂道:“我感觉有点晕,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感冒。”

“既然这样,那你先去客房睡一下吧,我这儿有感冒药,你吃几颗……”说完招呼了佣人过来,吩咐道:“把她扶到客房,倒杯温开水给她吃药……”说着,重重捏了一下佣人的手臂。

“真是麻烦……”颜华阳端起一旁的酒杯轻啜了一口,年份不够,有些涩。“不舒服还来凑什么热闹……几年牢饭白吃了……我看她是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喜欢招摇。”

一时沉默,常翊东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唐悦抬了抬眼,有些置气的道:“是我让她来给我当伴娘拍婚纱照……你是生她的气还是生的气……”

颜华阳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抬头,对上常翊东示好的眼神。

“华阳,今天细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当初的事还是你做得过了一些,她既然出来了,你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吧……”

颜华阳沉默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用餐继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伴随着风拍打树叶的声音,­阴­森森的有些恐怖,唐悦看了一眼窗外。“下雨了,还挺大的。”

常翊东瞟了一眼外面,确实雨大风大。“华阳,你说你要回市区……”

颜华阳视线从窗外移回来。“这么大的雨,我可没活腻……”

唐悦吩咐佣人多准备一间客房。

十一点的钟的时候便有些困了,没什么好玩的节目,便各自洗了澡准备睡觉。

唐悦端着一杯水进了常翊东的房间。“听你白天说话时的声音有点哑,这是预防感冒的药……吃两颗吧……防患于未然……”

“嗯,我呆会吃两颗就睡……”他在她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娶一个体贴温柔又门当户对的女人做老婆,他们圈子里的男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爱情,实在是太遥远的东西。“悦悦,晚安。”

她微微笑开,满足的表情。“晚安,做个好梦。”

细云翻了一个身,感觉渴得厉害,脸也像发烧似的烫得很,身体的燥乱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迷迷糊糊的折腾醒了,张开眼睛,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大口,可仍然冷不下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她不知道想要些什么,意识乱乱的,恍惚想起华昭的脸,对,她现在要华昭,她现在很想见华昭,华昭,在哪儿……

掀开被子坐起来,恍惚了一下穿上拖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半透明,大V领,黑­色­的,后背几乎全露在外面,胸前两颗凸起的霉果,细云恍惚想起她曾经似乎也穿过这样的睡衣……

那一天,她决定去报仇,她要去勾引颜华阳,他不是说她漂亮吗,她就埋葬了这漂亮要他付出代价,她买通了酒店的经理,进入了颜华阳住的套房,哦,那时她仍然是怕的,喝了很多的酒,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妖­精­……

她的­唇­被涂得很红,那天颜华阳推门看见她时怔了一下,她微笑着,扭着ρi股朝他走过去,她想她一定扭得很难看,她看见颜华阳眼里的笑意,不知是因为她可笑的动作还是因为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口红印在他的身上,仿佛一个一个的烙印。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她甚至没有开口求他,她想好用来勾引他的借口没用上,他就搂上了她的腰……

那天晚上的疼痛她记得很清楚 ,颜华阳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只是在看见她的处子血时微怔了一下,然后微微笑了笑,细云想起,她想,他原本大概是想玩完她就让她滚的,大概看见她的单纯,便微笑着生起了这么一场游戏……

那场游戏中,惟一无辜的,只有华昭。

华昭总是喜欢在书房等她,他的房间就在主卧室的隔壁,细云拉开门,敲了敲隔壁的房间,门被打开了,她微微笑了一笑,扑了上去……

华昭。

华昭的身体还是温暖的,抱着的感觉很真实,他还没死,真好,他还活着,他们还有机会。

她捧起他的脸,指尖抚上去,那眉那眼那­唇­,每一寸的细纹,每一寸的触感,都是如此真实。

她终于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我错了,我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她哽咽着,好在华昭还是温热的,老天还给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你要我吗,你还要我吗,你带我走好不好……”

华昭看着她的面容没有动容,他冷冰冰的,视线像剑一般,这种眼神,只有颜华阳才有,华昭怎么也给变成了这个样子,细云不安极了,她不要遗忘,华昭怎么了……不管不顾的抱着他。“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身体燥热得厉害,她不知怎么的凑上去吻他,身体不断的蹭着他,腰间一紧,脑袋一阵晕眩,身下是柔软的被子,枕边还有华昭古龙水的味道,面前就是华昭的熟悉的脸,他看着她,一副严肃的模样……

细云微微笑了笑。“你要我吗?”

他以行动表达出他的回答,­唇­挨着她的­唇­,像开水煮沸了,体温升高,衣服散开,漆黑的夜里,墙上有两个影子,抵死缠绵。

一夜的雨,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停。

侵蚀

耳边清脆的鸟鸣声,头像被锤子敲着似的一阵一阵疼,窗边柔软如水一般的阳光,再远处就是被洗得­干­­干­净净还泛着光的棕榈树,细云挪动了一下身体,是酸的,微微有些疼,昨晚的记忆扑面而来,华昭……

可是华昭已经死了,那是谁……那张脸渐渐的映入她的眼里,恍惚的只觉得可笑,她竟然又和他上床,在五年之后,事情怎么发生的,他会怎么认为,又是她在勾引他……

还没回过神他已经睁开了眼,伸了一个懒腰,极鄙夷的语气。

“昨晚爽吗?”

抽疼,细云捡起一旁的衣服开始穿,只是一件透明的睡衣,现在已经被扯烂,她越过他的身体去抓他的衬衫。

“我倒是很爽的……”他讥诮的声音。

细云沉默的解扣子。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她的手抖得厉害,扣子怎么也解不开,这么简单的扣子,她竟然也解不开,她真没用。

“我还记得你呻吟的声音,和五年前一样好听……你还在打五年前的主意……可惜……和五年前一样,我从来不会上当……”

“够了……”细云把衬衫往地上一扔,她跳下床,多呆一秒都觉得肮脏,她抽了床单包着自己光­祼­的身体。“颜华阳,你不用这个样子,我告诉你吧,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以我爸爸妈妈的骨灰,以华昭的骨灰,以我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亡灵向你发誓,我不会缠着你了……再也不会了……”

他怔了一下,继而微微笑了笑,捞起一旁的烟点着一根,烟圈吐在她脸上,泪眼中,看见他嘲讽的脸。

“戏演得真像,可是你别忘了,这是我的房间,昨晚上是谁主动爬上了我的床,是谁求我要他……”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是很想要一个人,她以为,他是华昭,可是解释有什么用,她用最尊敬的人,最不可侵犯的灵魂向他发誓,可是他不信,她还有什么办法。

“随便你……”她裹着床单朝外走。

门被突然推开,进来几个人,唐悦,唐母,还有拿着相机的佣人。

“颜华阳,怎么是你在这儿……”唐悦的表情错愕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房里又□了来了一下人,唐悦的眼睛睁得更大,指着他道。“翊东,你不是应该在这间房的吗……怎么会……”

突然间涌出的人全都盯着她看,悦悦陌生的眼神,唐母疑惑的视线,还有闭着嘴却一脸紧张的佣人,那款­精­致又小巧的相机,屏幕没关,上面就是她现在模样,裹着床单,部份□的皮肤,细云心里涌上一阵不安,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到她身上,凉得一阵发疼。

“悦悦,发生了什么事……”细云轻声问,她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琴弦一般,颤颤的,一点也不悦耳,一点也不动听。

她想她真的就像常翊东说的,是一个很笨的女人,以前她看不透颜华阳,现在,看不透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期待着唐悦坚定的告诉她,细云,没事儿,我们的友情还在。

可是唐悦却垂下头,然后一直没有抬起来,唐母和佣人对视了两眼同样在等待一个答案。

常翊东看了一眼她,从人群中挤进去,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她身上,颜华阳视线落在细云的后背上,光­祼­的一片白,上面还有他用力之后的指印,眸光一沉,他一用力,外套掉在地上,细云跌落在床上,对上他愠怒的眼。

“给我呆着别动……”

“到底怎么回事……”他厉声道。“相机是怎么回事,昨天她为什么会突然来我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常翊东Сhā了一句嘴,冷笑的看着唐悦。

颜华阳怔了一下明白了,昨天睡到半夜的时候,常翊东敲了敲他的门,说他浴室热水器坏了,要跟他换一个房间。

当时他还说他男人还要这么麻烦,想来,背后的人原意是为了常翊东。

“唐悦……”颜华阳的声音如剑一般锋利。“你说清楚。”

唐悦咬着­唇­,从细云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的眼角掉了几颗泪,细云想唐悦现在一阵很难过,唐悦从来不哭的,可是现在却哭了,她一定很委屈。可是她也很委屈,虽然她现在还想不透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衷心的祝福她婚姻幸福,可是为什么,最好的朋友,要这么算计她……

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受这种委屈,被设计,被颜华阳奚笑,被这么多人拍照围观,她也很想哭,她也很想掉两滴眼泪出来诉说她的委屈,可是眼角这么­干­,连心也这么­干­……

她甚至只觉得好笑。

那个预言是多么的­精­准,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除了男人,连女人也要背叛她。

“唐悦,你说清楚……”细云扯出一旁枕头,朝她扔过去,她歇斯底里的朝她吼,像个疯子一样叫。“你说清楚……”

颜华阳见状不对,把她抱在怀里,细云还挣扎着,她在力气没有他大,渐渐的不动了,却冷漠的回过头看他,微笑着,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定定的看着他,缓慢的说:“颜华阳,我不要呆在你怀里……”

他一怔,猝不及防的被她挣脱,空空的双手,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我不想嫁给他……”唐悦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可这房间这么安静,安静到每一个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继续……”

“可是两家联姻,我的抗议有用吗,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嫁,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可是你们嫌弃他是跛的,又是常翊东无权无势的常弟,你们从来不听我的意见……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有把这件事闹大……”

“可还是有别的办法啊……”

“没有别的办法。”唐悦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父母不能依靠,我能靠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挑上我,我欠了你什么,唐悦……”细云嘶吼。“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对我……”

女儿

“细云……”唐悦的声音幽幽的。“我没说是你的错,那我又有什么错,所以能怪谁呢,只能怪我们命不好,谁让你有那样的一段过去,你勾引翊东,翊东受不住勾引,所以你们­奸­夫□,这是很好的新闻不是吗,这是常家很好的丑闻不是吗?能怪谁,只能怪你,谁让你曾经贪图虚荣成了颜华阳的情­妇­,看,多好的一段经历,出狱后死­性­不改,还勾引好朋友的未婚夫,所有的人都只会同情我,同情唐家。哦,你还是崔家的,崔家虽然在上流社会消失了,可你的刁蛮让多少人印象深刻啊,这样的一桩丑闻,报纸,网络,电视,全宣城的人都会知道,那样,两家还能联姻吗……常家甚至不敢找我们家的麻烦,还得赔偿我们家的损失……”

所以,所以……细云感到累极了,从来没有过的累,她恍惚又回到了刚出狱的时候,生无可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这么背叛……

细云朝前走了几步。

“你­干­什么……”颜华阳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顺势抓住她的手,恍惚一抹异­色­从眼底滑过。

“你在关心我吗?”她微笑。

他一怔,视线冷了几分,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些。

她毫不犹豫的挣了开来,一步一步走到唐悦面前,她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她深吸了一口气,淡声开口。

“悦悦……你知道吗,我不想哭的,就连刚才,我都哭不出来,因为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可是现在,我不想哭了,眼泪却往下掉……”

唐悦沉默的盯着她。

“在牢里时,最后三年,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我也以为我不会再掉眼泪了,可是我还是不够坚强,出来后,我已经哭了几次……”

“细云,对不起……”她轻声道。

细云摇摇头。“不用对不起,因为我不会对你说没关系……”她右手放开,一巴掌挥在她脸上。“我没有你这个朋友,再也没有……”

一瞬间恐怖的静。

视线逐一扫过这间房子里所有的人,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凄绝惨厉,既冷且利。“我再也不愿和你们这些人,扯上一丁点关系……”

她说完,拉开门,缓缓的走了出去,常翊东追出去一会又折了回来。

此时颜华阳已经穿戴好,见他回来,急切的问道:“她呢。”

“她不让我跟着他……”

“他妈的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边公交车都没有一个……她要走着回去……”

颜华阳吼佣人拿伞来,常翊东拉着他。“你这是在关心她吗,我可不认为她会接受你的关心……她宁愿被雨淋,也不会坐你的车……”

他一怔,佣人已经把伞送了上来,他摆摆手。“不用了。”

客厅仍然安静得厉害,旁边雨声的沙沙声仿佛寂寞的灵魂在歌唱,常翊东缓慢的走到唐悦面前,停下,抬起她的眼睛,唐悦的眼睛很漂亮,又大又黑,珍珠似的,他还夸过这双眼睛­干­净,还吻过这双眼睛,他真的决定和这个女孩子度过一生,可是现在,那里面这么寒,这么冷,这么狠毒……

是了,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这样的眼神才正常。

可仍然觉得心疼,另一双眼睛,这么安静,这么纯粹,这么无辜,她刁蛮任­性­却有最简简的感情,比起他们的眼神来,可爱多了。

“你不想和我结婚。”他问。

唐悦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喜欢我那个跛脚的堂弟……”

唐悦点点头。

他缓缓的笑了笑。“我明白了,悦悦,其它你真的不用这样的,如果你好好的和我说,告诉我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会出面拒绝这门婚事的,我甚至可以处理得让你父母不会责骂你,也许我还会帮你牵线成全堂弟,这是你现在这样做,只让我感觉难过,难过极了,我的心有点疼,好吧,如你所愿,不会有婚礼了……你也别想嫁给常家的任何一个人,我常翊东,说到做到……”

人,各自散了,车库里的车被开走,这个太阳出来不久又变天的安静的早晨,只有唐悦的哭声配和着雨滴的调子,同样的凄冷。

颜华阳开着车,常翊东坐在副驾,车子远远的跟在她后面,她走得很慢,衣服单薄,打湿了全贴在她身上,纤细的身体,风能吹走似的……

“崔细云,上车……”颜华阳吼。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奇怪的笑了笑,却摇了摇头。

便看见郊区的公路中,车很少,一个全身淋透的女人在马路上走着,她的旁边跟着一辆车,比龟速还龟速,车里的人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一个烦燥,一个心疼,一个倔强。

“你上不上……”颜华阳再次问道。

细云没有任何回应。

手中的烟头扔掉,在常翊东还没反应过的时候,颜华阳已经油门一踩,车子如离弦的一般消失在她眼前。

马路边积着的水,被车轮一辗,溅到了她的腿上。

有些疼,有些凉。

细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偶而经过的车子速度会缓一下,然后又各自开走,她双臂收拢抱在胸前,恍惚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了冰棍,只剩下简单的迈步动作。

脑中全是和唐悦一起的场景,她们小时候一起学钢琴,她捣蛋的把琴键抠出来,最后出来承认的,却是唐悦。她们一起学舞蹈,唐悦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双舞鞋送给她。再大一点,她们坐同一辆车上学,唐悦会帮她做作业,会帮她和小男人打架。再大一些,两个人躲在树后瞧走过的帅哥,互相给对方看上的男生写情书……

唐悦出国时,她们两个哭得像是生离死别的情侣,要不是爸爸舍不得她,她就跟唐悦一起出去了……

爸爸还曾开过玩笑,要是悦悦是男的,两家一定就是亲家……

可是现在,她却可以对她下药,可以毫不犹豫的把她的伤疤,她的丑闻宣告全宣城,她为了自己的爱情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她。

爱情是什么,友情是什么,也不过就是图穷匕见之后的背水一战而已。

流年在变,她在变,唐悦在变,所有的人,都已经变了,曾经的纯真,曾经的美好,也许只有怀念才是最好的归处。

她和唐悦,相见不如怀念。她和颜华阳,怀念不如遗忘。

心思各异

细云张开双臂,她真希望此时雨可以再大一些,砸在身上让人疼死了最好,­肉­体的疼至少比心疼好,她自虐般的沿着马路开始跑起来,她想她是疯了,一个自虐的疯子,可是有什么关系,在牢里时就是这样,她的心一天比一天疼,疼到最高的点之后,慢慢也就不会疼了。

现在呢,疼吧,疼到极至之后,她就可以对这么多年的友情再无期待,甚至怀念也无。

雨声风雨汽车声,视野里渐渐出现了更多的车辆,更多的高楼,更多打着伞的行人,这宣城的繁华,鲜活的人生,她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快得几乎不能呼吸,捂着胸口,脑袋一阵晕眩,细云伸出手想抓着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抓住,空空的,闭上眼睛之前,恍惚看见一个人,握着蓝­色­格子伞,紧张的朝她跑了过来。

华昭。

“细云,细云……”

她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醒来时处在一个微乱的房间,房间有些小,除了床和书桌之外,已经没多少空余的地方,嵌在墙上的书架上堆着很多书,电脑开着,是股票的走势图,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被子上有男人清淡的味道,衣服已经被换掉了,此时套在身上的,是一件宽大的白衬衫,有些旧,领子一圈黄渍,倒是洗得很­干­净……

屋子里开着一盏台灯,晕黄的光,外面还在下着雨,吸了吸鼻子,便闻到一阵浓郁的汤香味,骨头汤的香味,清新的感觉……

细云掀开被子,衬衫很大,遮到了ρi股以下,空空的袖子,疑惑间门把转动的声音,细云紧张的缩回床上拿被子遮着下面。

“景铭……是你……”细云微微有些吃惊,他穿着居家的休闲服,戴着眼镜,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看上去相当的好好先生。

“细云,你醒了……”他一笑,露出嘴角尖尖的虎牙,颊边一对儿酒窝,在床边坐下来,道:“舒服点了没有……”想到什么,神情变了一变,道:“对不起,你的衣服全都湿了,所以我……”

细云摇摇头表示没事。

“先喝点汤吧……”他说。一勺一勺的汤喂到她嘴里,怕烫着她,送之前小心的吹两下。“你再不醒,我都要把你送医院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呢……不麻烦……”他笑了笑,两颗酒窝更加动人。“也是巧,今天我正好在那边办点事,看见你伞也不打的在路上晃着,我刚过去,你就倒在地上了……对了,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细云摇摇头,汤很暖和,从舌尖一直暖到了心里,男人的眼神更暖和,柔柔的,像台灯晕黄的光一样,透着一点柔,一点暖。

“细云,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迟疑了一下,问。“你昨天跟唐小姐走了,刚才眼睛一直是红的……还一直叫着爸爸……”

细云怔怔的看着他。

“那个,我不是想逼你说什么,我只是……”他有点手忙脚乱。

她懂,她都懂,她已经一无所有,史景铭是在关心她,像华昭一样,华昭也总是这样看着她,温柔而体贴的,会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有最纯粹的感情。

心仿佛吃下了秤砣。

“景铭,如果我告诉你,我是那个没落的崔家的女儿,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因为撞死了人被关在了牢里五年,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这样,你还要我吗……”她傻傻的盯着他。

他像突然被针刺着了一般,握着她的手一下松开,被他端在手里的碗晃了晃,几颗汤溅到床单上,迅速散开,只余下一点点的水渍,像是眼泪落在上面一样。

她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他一声不响的站起来走了出去,那个汤碗被放在电脑旁边,细云就盯着它看,它最初还会冒热汽,渐渐的,没有热汽了,又等了一会儿,她忍不住的走过去,端起来轻嗓了一口,凉的,比雨水还凉。

默默的喝完,她又躺回床上,拿被子蒙着脑袋,门被大力的推开,被子被掀开,她睁开眼,对上他急切的表情。

“细云,我想了二十八钟,外的风很大,雨很冷,我想清楚了,我只想告诉你,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忘掉它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钱,跟着我要受很多苦的话,我想说,我愿意照顾你。”

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涌到了眼睛里,她眨了眨,眼角湿湿的。

他用指尖给她擦去,指尖很凉,掌心却是温热的,她的眼泪涌得更快,就像外面的雨水似的,一刻也不肯停歇。

“细云……别哭了,乖……”

她死死的扯着他的衣服,声音放开,一声又一声。

肩膀的衣服似乎已经湿了,他无奈的随她去了。“细云,我应该给你交待一下,我的条件不只不好,还很差,爸爸去世了,乡下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我每月的工资要给妈妈医药费,这么多年,不怕你笑话,我连买房子的首付都还不够,我肯定给不了你奢华的生活,美味的佳肴,华丽的衣服,­精­致的妆容,体面的身份……”

这些,她有过,可这繁华,到头来证明不该属于她,镜花水月一场空,现在,她不贪心了,她只想找个人,好好的过日子,给他生孩子,安安乐乐的过完这一生,或许不能深爱,可愿意付出她剩余的一切……

“我不介意。”她说。“我有你就够了。”

这一晚上,两个同样孤苦的人坐在床上,细云告诉了史景铭她过去的一切,童年的快乐,成年的疯狂,复仇时的绝望,最后的牢狱之灾……以及,昨天发生的一切……

他默默的听着,手抚在她的头发上,告诉她最多的一句就是,过去了,细云,都过去了。

细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的哭过,眼泪似乎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冲走,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那些人,那些遗憾的感情。

史景铭也说了他的一切,父亲早死,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年老却身患重病,艰难的求学,谈过一次恋爱,却因家庭贫困被人抛弃,一个人在酒店工作,却只有孤独的灵魂,他想努力的奋斗,给细云最好的生活。

她不知道后面的生活是什么,可是她愿意去等待,像期待华昭一样,完完全全的信任。

天微亮的时候,史景铭抬起细云的下巴,定定的看着她。“细云,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华昭也问过,细云,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她相信,他们都是最真诚的人,有爱情最简单的心,或许不够有钱,或许不够有势,可这简单的温暖,一定可以度过这辈子。

“景铭,我愿意。”

他们各自期待着简单的幸福,可是,命运是一场玩笑,可笑至极。

不弃

细云感冒了,按史景铭的话来说,就是她淋了这么久的雨,想不感冒,那是不可能的。

打电话给他请假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取笑,恹恹的感觉反而没有了,史景铭说下了班过来看她,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就只看见一格一格拼接而成的蚊帐,蓦的就想起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吃的甜点,也是这种格子状的,一层一层,­精­致漂亮,浓郁的香气从那些格子里飘出来,一咬,连心也变成了甜的。

她傻傻的笑,闭上眼睛,枕边的盒子被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

那天早上史景铭送她回来时柯白然还是怔了一下,但她也没问太多,柯白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好奇,却守得住自己的眼睛,守得住自己的嘴。

“好好对她。”她以朋友,而非下属的身份这么告诉史景铭。

“我会的,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柯白然怔了一下,释然的笑意。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起来,却是极快的。

史景铭下班之后先去了一趟厨房,厨房有师傅特地给他炖的汤,一想起细云瘦弱的身子,心就是一阵疼,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却只有八十五斤。那天晚上听她平淡的说起在牢里时过的生活,吃不饱,一天一天的这么瘦下去,出来后,也是一个人过着。

有一个人能心疼她,该多好。

去的进候细云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很小的电视,又没有装有线,效果不好,画面有时候还要抖动,她眼睛盯着也不知道是在看电视还是在发呆。

看见他时脸上才有了一抹笑意,屋子里小,连坐的地方都不太宽,她想起来,却被他摁在床上。“感冒没好,穿得又少,瞎动什么,躺着,捂好……”

严厉得有点像斥责的声音,他一寸一寸,像造蚕茧似的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细云从被子里把头探出来,对上他深邃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仿佛里面就有一个温暖的家,细云就想起以前爸爸也是这样,她不听话的时候,半是斥责半是关爱的骂她,轻轻的,像挠痒痒似的,很舒服,又好笑。

“景铭……”她轻轻的唤,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感觉,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春节时吃的汤圆,嚼烂了,一下就给甜到了心里,漂亮的眼睛里柔光闪动,笑意盈盈,总算有了一点这个年纪女孩子应有的张狂和骄傲。

他笑了笑,手指头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叫我­干­什么……”

“你好像我爸爸,他以前也这么念叨……像个老婆婆一样……”

他反应过来。“嫌我老了是吧……”说着就去挠她的痒。

细云躲闪着,呵呵笑着,身体渐渐热出一身汗来,欢快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渐渐充满了这个狭小而凌乱的房间,闹累了,细云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个保温桶。

“是什么……”她问。

视线移过去,云淡风清的声音:“听说这种受凉的感冒要吃中药才好得快,我让药房熬的……下班时特意去拿的……”

细云一下垮下脸,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吃,我不吃,谁让你去弄中药的……”

说着还拿被子把头给蒙上了,死活不出来了,景铭哭笑不得,扯开她的被子,笑道:“骗你呢,我让厨房熬的汤……”

“真的?”嘴角微翘。

“假的。”他板起脸。

她恼了,张着嘴想咬他,直到他把保温桶放在她面前,浓郁的汤香味,她确定不是中药后,这才罢了休。

拿了碗盛了出来,浅黄的汤汁,上面飘着几点油珠,香菇的香味扑面而来,白瓷的勺子放在里面,旁边就是他的手,宽大的手掌,细长的指头,食指有些茧,薄薄的一层,他舀了一勺出来,小心的吹凉,热气飘到她脸上,感觉烫极了,不知道脸是不是红了,细云微微垂下了头,视野里只能看见他宽厚的下巴,嘴角微翘,淡黄|­色­的光晕……

细云一瞬间就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她张开嘴,温热的汤汁送了进来,微甜的感觉化开。

他问她。“好喝吗。”

细云点了点头。“甜的。”

他啊了一声,眼中一抹疑问,见她不语,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口中,摇了摇头。

“不甜呀……微咸……”

细云乐不可支的笑了出来。“我骗你的,谁让你刚才骗我来着……”

他的眼中一丝恼怒,把汤碗往旁边一放。

“崔细云,敢骗男朋友,这个罪名可重了,看我怎么教育你……”

“不要挠我痒……”细云举起手投降。“我不敢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细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扯了扯他的衣袖。“生气了……”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细云纠结成了一团,伸手戳了戳他。“到底什么意思……”

“想知道啊……”

细云点头。

“亲我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眸中笑意涌动,就那么看着她,微微期待的眼神,细云也看着他,他在等待,她在犹豫……

旁边的盒子里就装着华昭的骨灰,华昭也在旁边看着她,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过去的种种闪过,她垂下眼。

景铭转身去端汤碗。

可手却被她抓住,有些紧,十指相扣,他还没反应过来,颊边突的温热。

华昭

可手却被她抓住,有些紧,十指相扣,他还没反应过来,颊边突的温热。

“不算……”史景铭紧紧握着细云的手。“再来一下……”

“你怎么赖皮呀……”细云咯咯笑着。“我不管,我亲了啊……男人不能食言,否则诅咒你变成个大胖子……”

他无奈的去端汤碗,一勺一勺的喂她吃完了,天边却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史景铭看了外面一眼,道:“肚子饿了吧,我去买点菜回来……”

史景铭离开之后,细云坐在床上发呆,旁边是华昭的骨灰,不远处的地方,还放着刚才的汤碗,汤汁微咸又甜的味道似乎仍然停在舌尖,景铭对她,真的是不错,和他一起,有和华昭一样的轻松感觉,或许现在还不够深爱,可,她愿意去尝试,愿意迈出第一步。

“华昭,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轻轻的敲门声,细云一看旁边的时间,景铭出去还没几分钟,就么快就把菜买回来了,还没带钥匙……

穿上拖鞋,她笑着去开门,嘴角却僵在门开的那一刻。

回来的是柯白然,可身后那两个人——颜华阳,常翊东,他们来­干­什么。

开门的时候,柯白然悄悄告诉细云,她回来的时候,在酒店门前碰上了颜华阳和常翊东,他们两个好心要送她,她笑着拒绝,常翊东便一下露出了真面目,­阴­恻恻的告诉她,他们的目的还真不是送她,只是为了来找细云。末了,常翊东又云淡风清的提醒她,不要忘记丽景的老板是谁,凡事得机灵点。

细云理解柯白然的无奈,他们两个永远也不会明白柯白然有多么需要这一份工作,他也没心情询问她愿不愿意见他,颜华阳的作风,一向是不问过程,只求结局的,他要见她,就一定得见到,其余的人,其余的人的心情,不重要。

可是又觉得常翊东说出这种危胁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这话,明明感觉是颜华阳才说得出口的,末了她又觉得释然,谁说有什么关系,就像常翊东前几天告诉她的——

她很天真,又傻,怎么看得透人心,常翊东真这么单纯善良,也不会和颜华阳走得这么近,也不会成为常家下一代的接班人。

进来之后的地方,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水泥地,地上没有地毯,甚至连磁砖也没有,颜华阳怔了一下,拥挤的小房间透着一股闷人的味道。

她就住在这种地方,她在这种地方就能住下来。

颜华阳一时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崔细云一向娇生惯养,就算跟在他身边那段时间,在物质上,他也从来没有委屈过她,那时的确是想把她捧到最高,然后再狠狠的摔下来,只不过,他没料到崔细云会玉石俱焚,也没料到华昭做了他的替死鬼。

这几年,他没有内疚过,他弟弟的一条命,她五年的牢狱之灾,扯平了,可是看她呆在这样的地方,看她平淡的眼神,颜华阳突然感觉有些复杂,倒不是怜惜,只是觉得感慨,生活,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她也会甘于这样的平淡,她也会甘于这样的清苦。

只是本以为两不相欠各自过各自的人生,谁知道又会这样纠缠在一起。

是缘份还是孽缘。

“你们来­干­什么……”细云就站在门边,语气没有多热情,水也没倒一杯,驱逐的意味太明显。

常翊东笑着看向颜华阳,伸手推了推他,颜华阳嘴张了张,神情突的一抹恼怒,索­性­把视线转到窗外去了。

常翊东有些尴尬。

“细云……”门被推开,史景铭提着两手的菜怔住了。“颜总……你……怎么来了……”

小人物一个,不认识,颜华阳没有理人的意思。

常翊东倒是笑了笑。“你们准备做晚饭啊,正好,我从酒店带了一些细云喜欢吃的菜来,我们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于是要搭伙?她能拒绝吗?何必又要去惹怒他,不痛快的,只有自己而已。细云接过史景铭手里的东西,淡声道:“我去洗菜……”

屋里只剩两个大男人坐着,椅子有些硬,又小,坐着并不舒服,颜华阳皱着眉,看着外面洗菜的两个人,窄小的过道,他们两个靠得很近,细云熟练的摘菜,然后递给史景铭清洗,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偶而脸贴着脸似的,细云还在笑,那种笑容,就像以前一样,灿烂极了,却又多了点淡然沉淀在里面,便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现在他是真的相信崔细云已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崔细云了,她会煮饭,她会洗菜,她会把家务活做得很好,她可以平淡的看着他再无以前的表情。

刚才她原本可以把他们赶出去的,她可以拒绝常翊东的提议,可是她没有,她答应了,这是一件让人意料之外的事,可是他看明白了,她不是妥协,只是不在乎……

那个男人是上次通话的那一个?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忽然,那个男人伸出手,在她头顶拨弄了一下,她静静的站着,然后似乎发现被骗了,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打他,她的笑声不大,他却仿佛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佛院的大钟似的,一声一声的撞到了心里面去……

他就那么看着她,忽的发现,崔细云对于他的意义,似乎真的就成了一个陌生人了,他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她,一点都不明白她的举动,她喜欢那个男人吗,可是那个男人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她的选择,他以为,她至少会凭着还有的年轻美貌,选一个能给她奢华生活的男人才是。

“笨……”颜华阳不自觉的骂了出来。“五年了,还是这么笨。”

他这一骂把常翊东也给唤回了魂儿。

生死

“华阳,咱们不是说好来道歉的吗,你怎么就不开口呢?不知道你放不下什么面子。”

他把视线收回,刚才的画面却如同电影胶片似的反复在他脑海里播放,一遍一遍,遍遍深刻,他突的觉得恼怒。

“我看她过得挺滋润的,那天的事对她没什么影响,她都不在乎了,我们还道什么歉,要道,你自个儿道去,别扯上我……自找不痛快……”

常翊东被这样挡了回来,也不再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突然来了三个人,家里只有两张多余的凳子,柯白然去邻居家借了一个,围在一起坐下,又彼此看了一眼,没人说话,安静得让人有些不敢下筷。

今天的菜大部份是细云炒的。

“好吃吗?”颜华阳听见崔细云问,旁边的常翊东笑容绽开,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史景铭已经­干­脆的回答了。

“好吃。”

她微微笑开,月牙儿一般的笑容,格外的迷人。“那就多吃一点……”她又往常翊东碗里夹了很多菜。

颜华阳便看了一眼常翊东又看了一眼自己只有白饭的碗,然后收回视线,有些不是滋味的闭上嘴。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米不是很好,大概是最便宜的那一种,不香,也不是太软,更谈不上糯,嚼了两下吞进肚子,他想他是疯了才会留在这儿吃晚饭,这些菜,又粗又涩,崔细云的手艺也确实不咱个样,除了咸味,就不能做点其它的味道出来?

常翊东没话找话说。“细云,尝尝这些吧,我听说都是你最喜欢的菜,我们来之前,特别让酒店做的,新鲜的,你尝尝吧……”

细云点了点头,吃了一点,然后又夹了一些给史景铭,其实最喜欢吃的,是他,可是颜华阳在这儿,常翊东又这么说,史景铭……哎……

忍忍就过去了。

“自己没有手吗?”颜华阳突的迸出一句,钢珠子似的,又冷又硬,哽得人生疼。细云抬着看着他,他又在生什么气,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他……算了,顺着他吧,忍一时,痛快一世。

她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史景铭的手,十指相扣,然后又松开,眼中交换一抹默契,她知道,他们的想法是相同的。

结果饭吃到一半他们两个还是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不过接了一个电话后,毫不犹豫的扔筷离开了。

没有人有留客的意思,他一在,所有人都感到压迫,细云不得不肯认,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离开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何况,他们连相濡以沫的亲密都没有。

颜华阳处理完事情回到家时已是十二点,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无聊,他坐起身,一页一页翻着手机里女人的电话,越看却越觉得心烦,吃饭时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于是崔细云那张巴掌大的脸像魔鬼似的缠着他不放,每一个女人的模样,似乎都变成了她的,冷冷的,带着一点委屈的味道。

手机被扔到一旁,颜华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去了书房,书桌上面摆着一张碟片,是那天唐家别墅卧房里的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原本是唐悦打算用来要挟常翊东的,可是男主角换人了,自然就交给他了。

鬼使神差的放进了机器里,墙上的大屏幕开始播放起来,缓慢的,冗长的一个夜晚,画面最后定格在早上细云看他的眼神。看到那里时,再也移不开视线,不由自主的就摁下了暂停键,屏幕里她的眼泪那么清透,那么重,似乎一下就落到了他的心底,滚烫的,烫得他的心有些疼,然后开始发酵,酸得他浑身都是莫名的感觉,无力得难受。又似乎是吃了不当季的水果,涩涩的,从舌尖开始,一寸一寸的涩意侵占了他所有细胞。

整个人,便只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他在难受,他知道,却只觉得更厌烦,崔细云缠了他五年,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握着酒杯的手渐紧,他垂下眸子,咬牙切齿的念着三个字:崔细云。

从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细云都没有见过颜华阳,也没有见过常翊东,日子似乎就这么安静的过下去了,细云有时间就去史景铭那儿,给他收拾收拾屋子,整理整理资料,她的俄语有一定的基础,有时候充当一下翻译,史景铭正在准备职业考试,白天上班,晚上看书,没太多的时间陪她,细云看在眼里,有点心疼。

现在终于确信,这种简单而平凡的生活,真的很好,平淡,却真实,平凡,却温暖,两个人一起散步的感觉比她以前飞到国外扫货的心情舒服多了,两个人一起看一场电影比以前包下一个电影院还快乐。

她想,她会沿着这条路,慢慢的走到老的。

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在酒店公开,史景铭一直都是低调的人,而细云呢,也已经没有了高调的­性­子,他们两个都知道办公室恋爱不是太好,他们工作中也尽量不谈私事,下了班却会一起去菜市场,会一起谈酒店的八卦,偶而也会吵架闹闹小矛盾,不过,和好需要的时间不会太久,史景铭总是会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细云,我们和好吧。意见不合的时候,他会说,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他总是用充满柔情的眼光看着她,让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也无需拒绝。如果她还不答应,他就会握着她手,一遍一遍捏着,温暖的大掌,眼眸深黑,里面,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她就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她和颜华阳,是不会吵架的,常常是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感到害怕,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她只是一个附属的,没有人权,也没有立场抗议的情人。

还好,所有的回忆,痛苦,绝望,孤独,让人不开心的东西,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吵架,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她会勾起­唇­告诉他。“景铭,我们不吵了……”

决定

柯白然说她皮肤变好了,脸­色­红润了,声音动听了,一看,就是一个谈恋爱的女人,细云随她笑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包房的门口。

敲了敲门,她推开,怔了一怔,里面坐着的人是常翊东,还有一些他下属模样的男人,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绷得紧紧的,似乎在生气,眼睛像藏着一簇火苗似的,嘴角却是挂着笑,不怎么好意思的看着对面的人,对面是几个外国人,都上了年纪了,脸上明显的皱纹。

他们就这么坐着,也没说话,彼此似乎都觉得尴尬,便不断的举着酒杯喝酒。

细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细云……”她出去送菜单的时候被常翊东叫住了。

“怎么了。”

“没啥……”他笑了笑。“我出来避难,就叫你一声……”

避什么难?细云挑眉询问。

“偌……”他的手戳了戳门内。“几个俄国鬼子,只会简单的英语,翻译不在,就没办法沟通了……”

“那,你们的翻译呢?”

“来的路上出了点车祸,在医院躺着呢,新的翻译人员正在赶过来的途中,我可不想在里面看着几个糟老头子,所以便出来透透气……”

他的模样既烦又燥,细云想起两人好歹认识一场,笑了笑,道:“哪果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临时充当你们的翻译人员……”

“你……”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会俄语……”

当初是为什么去学俄语呢,其实这是爸爸的意思。因为妈妈年轻时曾在俄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爸爸也在那边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们在俄国相遇,相恋,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细云小时候常常听爸爸用俄语讲他们曾经的故事,可惜却听不懂,大一些之后,在爸爸的要求下,她去学俄语,可是却不认真……

再后来认真的学,是因为颜华阳,颜家在俄国有一座古堡,颜华阳曾经说过,婚礼在古堡中举行,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童话世界里。

那时的她真是天真,拿出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态度,华昭的俄语称得上­精­通,那时她便天天缠着华昭,现在想起来,华昭那时的心情,脸上笑着,内心也一定非常难过。

最后,她基本的交流没问题了,她几乎幻想着古堡中的那场婚礼了,可是他却告诉她,娶她,只是游戏最后的一部份,父母在俄国的美好没能延续到她的身上,俄语,讲出来,只让她觉得自己傻而已。

想不到过了五年,简单的口语交流对她来说仍然没有问题,也许是曾经的记忆太过深刻,恨颜华阳,想华昭时,她都清晰的记得那段学习的日子。

恨和爱都是太过强烈的感情,所以她忘不掉,深深的记到了现在。

她应付了一会儿常翊东的翻译人员就赶来了,她退出包房,他也跟了出来。

“细云……”他叫住她。

细云停住脚步。

“谢谢。”

细云摇摇头,想走,却又被他叫住。

“有事吗?”她问。

“其实……”他停在她面前,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细云觉得常翊东有点怪,想说又不说,看着她,却又把视线移开,很为难的样子。

他终于发声道:“细云,其实你想过离开这家酒店没有……”

离开?她好不容易才获得这份工作,她没想过离开。

可是……常翊东一瞬间的急切,他感觉自己就像做重大决定前似的,突然紧张了一下,他想告诉她,她可以离开这儿,可以有更好的工作,更好薪水,更好的发展,如果她不介意,去常氏,做什么都好,他可以给她安排。

可是却又觉得突兀,从那天之后,细云见了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形同陌生人,他好几次看见她和史景铭手挽手的样子,她会笑,会和史景铭说悄悄话,会十指相扣,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袭上他的神经,或许愤怒,或许遗憾,或许不甘……

他隐隐明白,却又不甘愿承认,他和细云的距离,差得太远了,细云不会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娶细云。

这样的招惹和邀请,对他和细云来讲,都只是负担,可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急切的就把心里的想法吼了出来。

“你会俄语,可以去常氏做翻译……”他紧张的说。“细云,在这儿,只是一个服务员,在常氏,你就是一个白领……也没有人会瞧不起你……”

不会吗?细云沉默的垂下头,不是不会,只是因为常翊东的关系,不敢而已,她的那一点俄语水平如果答应了常翊东,跟以前的她,又有什么区别,她不想欠别人情,也不想不劳而获。

走廊的­阴­影里,常翊东就只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扑扑的,就飞走了。

“常先生,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辞职的打算……”

说完她就跑开了,常翊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莫名,却听见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

“翊东,到我这儿来挖人了。”

他回过头来,一窒。“华阳……”他吃惊的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很重要吗?”他瞟了他一眼,嘲讽的道:“我到想问问你,你是来挖人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常翊东一时竟然回答不出来。

“不过我要提醒你……”颜华阳淡淡,视线沉冷,寒冰似的。“美人江山,可不能太贪心啊……”

那天下了班之后,史景铭要加班,不能陪她一起回去,她慢慢的和柯白然在马路上走,突的一辆车驶过来,车身几乎擦过她的裤沿,细云吓得差点没有尖叫,车窗滑下,颜华阳那张贴了石膏的脸一下出现在她面前。

“你会俄语……”他说。

细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颜华阳心里一阵火,她什么意思,她防着他,所以沉默,以他看,崔细云这五年牢狱之灾磨掉了她的尖锐,脾­性­,骄傲,却没有磨掉她的倔强和招人的­性­子。

她才出来,就招惹了两个男人为她神伤。

“我要去俄国,你跟我一块儿去……”他顿了顿,补充。“当翻译……”

细云摇头。“我不懂俄语,我早忘了,你弄错了……”

颜华阳的脸­色­立即黑得像乌云似的。“你去不去。”他沉声道,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像吃人的狼似的。

细云摇摇头。

他偏回头看着前方,手指在空中响了一下,驾驶室的门打开,出来一个人,微笑。“崔小姐,好久不见……”

康德男,颜华阳的特别助理。

手被抓着朝车里拖,柯白然完全被一幕吓傻了,等反映过来的时候,面前哪还有人。

偷­情­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三万尺的高空了,从窗户看出去,黑漆漆的一片,窗玻璃上一张茫然的人脸,模样清晰,她眨眼,她也眨眼……

反应过来后掀开被子下床,她身上的衣服还没被换下,纯白的地毯上摆着一双拖鞋,合她脚的大小,打开门,过道的装潢­精­致华丽,两旁是柔和的壁灯还有名家的油画,却一个人也没有,细云心里涌上一阵阵的不安,这布局,她太熟悉了,虽然里面的装潢重新修整过,可框架结构却没怎么变过……

这架飞机是几年前颜华阳在法国定购的私人飞机,当时……算了,不提当时了,当时的一切,甜言蜜语,华服珠宝,全都已经过去了。

回忆又有什么用。

沿着记忆中的布局很快就到了起居室,门没锁,她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颜华阳不在里面,又退出来,正好撞到一个人怀里。

“崔小姐……”来人恭敬的看着她,脸上却没有笑容,这人和以前一样,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以前她就怀疑他是不是一个面瘫,可是这个面瘫,却是颜华阳最忠心的助手和他命令的执行者。

“他呢……”细云问康德男。

“在书房。”

“带我过去,我要见她……”有些急切,她想问问颜华阳强盗一样的抢了她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又是一场游戏,倒符合他的一贯的作风,一向只有他想,他愿意,别人,不重要,细云冷哼一声。

轻轻敲了敲门,康德男给她打开门,这间书房,是这架飞机上她惟一没有来过的地方,五年前是她的禁地,颜华阳给了她宠爱,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信任。

他坐在办公椅上,视线盯着墙上大屏幕里的曲线图。“坐……”云淡风清的语气,仿佛是一场友好的聊天。

“不用了……”细云双手撑在桌上。“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回去。”

“回去?”他摘下眼镜,微笑着看她,漆黑的眸子里兴味十足。“用什么,降落伞吗?我怕你这张脸摔下去,你天上的父母都认不出你来……”

细云咬着­唇­,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碍眼,嘲讽一般,傲慢又无礼,仿佛站在山顶的人,俯视着山脚的她,她和他之间,一直就没有平等过,所以她就这么被他搓扁柔圆,呼来唤去,可是他现在­干­嘛要怎么做,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干­嘛还有像个强盗一样……

“颜华阳……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她几乎没有力气吐出这句话,她又在求他了,求他放过她,在监狱的时候她就求过他,求他救救她,救救孩子,可是他冷漠的拒绝了……他不会知道,她这么卑微的恳求他时,心有多痛,裂成一片一片似的,当时,只要他肯出手,她的女儿,也许会有一线生机……只要孩子没事,她受什么惩罚,哪怕跪下给他磕头,哪怕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她都认了……

可是那个小生命,还是没能保住。

男人的冷漠彻底刺痛了她的心,细云颓然的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为什么她要犯过去的错,老天惩罚了她这么久,她现在才看到一点幸福的影子,为什么命运就不能放过她。

视线移开,颜华阳感觉自己的心因为崔细云的眼神无法控制的室闷起来,连呼吸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细云,你想太多了……”声音不自觉的放柔。“我只是需要一个俄语翻译,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俄罗斯……”

却只换来她的冷哼,细云垂下头,轻声道:“你颜华阳要翻译,还会找不到,何苦要抓我这个半通不透的……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颜华阳,你怎么这么恶劣,你究竟要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我跪下求你……”

她一下站起来,双膝就要落到地上去,颜华阳怔了一下,眼神闪过一抹冷厉,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连尊严都不要。

“你什么意思……”无法控制的就大声起来了,抓住她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灯光下,那张脸上的面具,似乎开始龟裂。“崔细云,我说了是翻译就是翻译,你还当自己是天仙呢?还以为我非你不可呢……我告诉你,你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他就在她面前转来转去,细云松开的手又握紧。“我是不是天仙不用你管……”她声音细细的,绝望似的喃喃自语着。“我只知道,现在我过得很好,我一点也不想招惹你了,景铭还在等我电话……”

他冷哼一声,从办公桌上扔给她一部卫星电话。

“要打就打……”

细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拿起电话就拨出去。

史景铭接到她的电话时松了一口气,他听柯白然提过情况,说细云被老板带走了,他去集团公司找人,秘书又告诉他说老板飞去俄罗斯了。

一晚上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燥不安,现在半夜了,可算接到细云的电话了,心,也放松了一些。

“他说让我去做俄语翻译……”细云小声的解释。“大概只需要几天……”

翻译?史景铭知道不会那么简单,颜华阳五年前和细云的关系,如今又这么霸道,心里隐隐有一抹不好的预感,如果颜华阳真的要怎么样,他的力量真是太弱小了,可是这种时候,细云如果再听到他的怀疑或者是责问一定会更担心,细云不笨,她的心里肯定也有很大的压力,他,就不要再给她压力了吧。

“原来是做翻译呀……”史景铭的声音一下轻快了很多。“那就好好做吧,几天而已,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炖汤给你喝……你想喝什么汤……”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你是我女朋友啊……我肯定得有求必应啊……不然你跑了,我上哪儿追去……”

细云嘴角抿成了月牙儿。“那我要好好想想……”

两个人就这样聊开了去,从炖汤聊到炒菜,从炒菜聊到天气,从俄罗斯的天气又扯到了国际时事,最后又扯到了今年的流行元素……

颜华阳看了看时间,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细云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也似乎把他给忘到了天边,她会抿着­唇­笑,眼睛像是两颗小珠子,一动,就有柔和的光芒发出来,清淡温和,以前她的眼睛也是有光的,却是隐忍的,压抑的……

现在的细云和过去的那个崔细云真的不一样了,过去的那个漂则漂亮,可更像是一个玩具,久了,就厌了,舍弃也不会那么心疼了,可是现在这个细云,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温婉,她隐忍,她倔强,除了那张脸之外,更多了一种吸引人的感觉。

这么感觉让他疑惑,让他不解,让他有了兴趣,这几天晚上,睡觉之前,他总是想起那天早上,她哭着吼:“我再也不想和你们这群人,有一丁点关系……”

那一刻,他的心里竟有那么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那天在那间破小的屋子,他肯定崔细云不是原来的崔细云了,可是那种莫名的感觉更甚,他把她逮到飞机上来,只是想习惯,习惯这个样子的崔细云,习惯了,心里那一丁点异念大概就会不见了,就像崔细云说的,他颜华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肯定不是他非要不可的那一个。

书房的通话还在继续,他烦燥的站起来,关掉电脑,静静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颜总……”康德男跟在他身后。

颜华阳摆摆手。“我要休息一下……”

“关于小姐的事,向你汇报一下……”

颜华阳脚步停住,道:“她们怎么了……”

康德男跟在颜华阳身后,声音压低了些。“管家刚刚打电话来说,二小姐的心脏病又犯了,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颜华阳表示知道。“让医生看紧一点,条件允许,就马上给她动手术……”

“知道了。”

回到房间却仍然没有睡意,他打开墙上的电视,一旁的碟片鬼使神差的又被他塞到了播放器里,其实里面的每一个画面他都熟悉了,可是却像上瘾了似的每天睡前都要看上一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下去。

他就那么盯着,上面崔细云的脸,她的眼泪,似乎就这样落到了他的心里,一天一点,如同水滴石穿似的,缓慢的侵蚀着他的那颗心,慢慢的,吃得一点不剩。

到的时候已是早上,细云还没睡醒,昏昏沉沉就给塞进了车里,俄罗斯细云倒是来过很多几次的,陪爸爸,爸爸每年都要到这边住一个礼拜,在他和妈妈在俄罗斯的那所房子里,其实那所房子其实很小,家具也都很旧了,烙着逝去岁月的痕迹,不但奢华谈不上,更像是电影里那些老旧的弄堂,对镜梳妆的三十年代女子,黑白的电影胶片里幽幽的透着一股子苍凉。

这样的屋子,不适合居住,只适合用来怀念,怀念那个心爱的女人,­阴­阳两隔的爱情,夹着淡淡的忧伤,无以名状的疼痛。

愿意

细云那时并不是很喜欢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除了房子又老又旧之外,更连佣人也没有,照顾他们的,只有一个负责看房子的老年俄罗斯­妇­女,但是细云那时是不敢和爸爸闹的,爸爸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迁就她,惟独这一个礼拜,会骂她,还会打她……

以前觉得郁闷之极的事,现在想来,却觉得温暖极了,仿佛心里放了一个小火炉,慢慢的烤,慢慢的温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样的暖意包围着。

她想,她也会找到像爸爸这样的一个男人,以前是华昭,现在是史景铭,人生,总是会有希望的,她和爸爸的区别在于,爸爸给了妈妈全部,所以连心也死去了,她的心,虽然碎过,可拼好之好,总还是会跳动的……

可脑中又有人在提醒她,想想算命的怎么说的。

一下就给惊醒了,面前就是颜华阳的脸,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离她很近,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焦距,只有一抹浓重的黑,却仿佛要把她也染成同样的颜­色­。

联想到那个预言,细云啊了一声。

他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

心里蓦的咯吱了一下,她不喜欢颜华阳刚才的模样,无声无息却透着巨大的压迫感,想着,身体更往车门的方向缩了缩。

“到了酒店之后,你先休息一下……”他沉淡的交待。“晚上有一个酒会,你陪我一起出席,下午的时候会有人来负责你的妆容和衣服……”

细云没有收回视线,只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了,他合上PDA的声音重得让人心惊。“希望你的礼仪和舞步没有在这五年之中遗忘了……”他嘲讽的道。

细云眸子沉了沉,淡声道:“我知道自己的本份,就算忘了,也不会给你丢脸的。”

“停车……”他重声开口。

车子在一旁停下来,细云偏头,只见他几乎是瞪着她下了车,康德男自然是跟他相同的动作,车门“趴”在一声被他摔上,车子很快开动了起来,细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没兴趣知道,没有他在车子,让人感觉舒服了不少。

俄罗斯的早晨还有些清冷,街上的人不多,颜华阳站在街头,看着周围的异乡人,冷风吹在他的身上,心时顿时涌出一股无以名状的孤独,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孤独,被崔细云气疯了吧,那女人,总有让人不舒服的能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制服的老人,他停在颜华阳面前,恭敬的道:“少爷……”

颜华阳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一路行驶,他眯起眼睛养神,张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古堡,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上面的铭牌赦然写着四个英文字母:YAN。

主宅前面的空地上已经站了几个人,颜华阳下车他们就朝他恭敬的行礼,轻声道:“少爷……”

颜华阳一边走一边问道:“她们呢?”

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回道:“两个小姐在舞蹈室……”

他停住脚步冷笑了一声,道:“老二还能跳舞了吗?”

管家怎么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只轻声回道:“那孩子才被允许下床,所以只是看她姐姐跳而已……她的身体,能­干­什么呀……”

他的脚步蓦的一转,道:“德男,我们先去舞蹈室看一下……”

穿过奢华的走廓再转了一个角便是舞蹈室,推出一条门缝,便见不大的小人儿正在练基本功,老师很严厉,教鞭伺候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顶,而另一个则坐在一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神却透着几分无奈和向往,灯光下,隐隐可见那个孩子脸上的汗滴。

“老板,要进去吗?”康德男问。

颜华阳关上门朝外走,他边走边道:“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她们……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有时间再说……”

沉默的跟在颜华阳身后,康德男看向舞蹈室的视线,难掩的一抹同情,这么小的孩子,就被这么的扔在这儿,谁让她们的母亲……哎……

“她们最近的情况怎么样……”颜华阳问。

跟在一旁的管家赶紧回答。“还不错,二小姐的手语已经完全可以与人交流了,大小姐礼仪、马术、剑术、骑­射­都已经找好了老师,学前教育也已经安排好了,二小姐的心脏已经给您报告过了,医生说这个阶段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颜华阳点点头,挥手让管家的下去,进入书房后,打开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脸,颜华阳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上面。

“德男,你怎么看……”颜华阳把遥控板扔在办公桌,皱了皱眉。

康德男在他对面坐下。“之前我就建议过你不要到这边来,当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逼留在俄罗斯,现在你却亲自跑到狼窝来,你觉得,他会不替安乐报仇,你觉得,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颜华阳视线寒了寒。“我从来没有怕过他,我也从来没觉得当年这么做是错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只会做得更狠而已……”

“你是这样的想法,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我想,我们这次的俄罗斯之行不会太顺利的……”

“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颜华阳说得绝对。

“可就怕逼急的狗,会跳墙。”

“我怕他跳不过去反而会跌死。”颜华阳笃定的开口,拿起桌上的相框,视线停在相片上,两个小女孩的笑容灿烂纯真。“何况我的手上,还有一张可以出奇制胜的王牌……我看他,怎么翻得出我的手掌心……”

处理好古堡的事之后已经是傍晚了,看了看时间,酒会差不多开始了,化妆师打电话说细云的妆容已经处理好了,颜华阳回去接她,推开门就看见化妆师给她把钻石项链戴上。

钻石莹润灿烂的光泽衬着她的脖子如玉一般细腻,灯光下,淡然的女人,微笑如同圆月一般的完美。崔细云的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好,羊脂一般的白,却微微透着苹果的红,让他爱不释手的细腻,如同最顶级的红酒滑过舌尖,轻颤颤的不舍……

她身上穿着紫­色­的露背礼服,细肩的带子,饱满的双峰,大概因为生过孩子的关系,以前略小的尺寸现在刚刚正好,纤腰不足一握,双腿又长又直……

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二美女,他恍惚想起以前听到的一种说法。

第一美女是谁呢,是安乐,他的妻子,那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妻子,这可真是一个讽刺的词。

可是现在的崔细云真的有了一种吸引人气质,以前的她喜欢笑,笑起来明艳,现在她却安静,安静的不忍移开视线,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拥有让人不舍气质的,却很少,崔细云大概不明白她的蜕变改变的是什么……

颜华阳视线沉了沉,过去牵起她的手,她一下回过神来,和化妆师谈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抽出手。

“我准备好了,走吧……”

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印,薄薄的一层,有些刺人,她微笑着看他,却没有了他熟悉的那种感觉,流年看似没有改变什么,其实什么都已经改变了,比说如她手上的茧,比如说她陌生的态度。

错过这个词让人恐慌,遗憾这个词更让人害怕,伤害这个词让人绝望,颜华阳心念一动,又重新抓了上去,对上她责问的眼神。

他握得更紧,怒斥道:“瞪什么瞪,你身上哪一寸皮肤,我没摸过,没碰过,你什么眼神……不满吗……”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平淡无波的模样让他不知所措,他好像又说错了话。

过去的时间只需要十几分钟,这种宴会是她熟悉的,穿着高级定制时装的漂亮男女,五颜六­色­的酒液,还有幽扬动听的曲子,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

这里,似乎是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

以前她和唐悦最喜欢这种宴会,年轻又美貌的姑娘,总有很多男人向她们伸出邀请的手,玫瑰花还有英俊的男子总是让人喜欢的,最动人的,是他们看着她时,那种赞美的眼光甚至偶尔的一点­色­念,女人与生俱来的虚荣感,那时虽然还只是一个孩子,可,哪个女人不曾经都是孩子……那时的夜晚,几乎一晚上都能听到她高跟鞋跳动的声音还有笑声,她享受男孩们的目光,也喜欢他们搂着她的腰时有温度的手掌,那时她是一个真的公主,哪怕时针指向午夜的十二点,她仍然可以含笑的等着王子的南瓜车。

无辜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公主了,这里的每个男人和女人都让她觉得陌生,甚至这音乐也让她觉得无所适从,他们说着夹着地方口音的俄语,有时候说得快了,她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颜华阳还让她当来翻译,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偏头找他,才发现他和康德男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正和一个高大的俄国人聊着,那般的自由,哪像是需要翻译的模样,有人友好的向她邀舞,温和的一个男子,嘴角浅浅的笑容和迷恋的目光,细云笑笑拒绝了,从侍应那里拿了一杯酒,缩到了角落去。

结果对这种宴会不感冒的还不只是她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态的俄罗斯男子,倒不是说年龄老,而是他给人的感觉,有一种沧桑的陌生,就感觉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事,而这种事,一定还是悲剧。

他没有抬头,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浅浅的啜着,窝在沙发上,大半身体被掩住了,细云好奇的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茫然的睛睛穿透了时间空间落到了一个人她不知道的地方,细云不知怎么一下就想起了爸爸,爸爸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在他和妈妈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

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长时间盯着人看并不礼貌,而这个人,大概也不想这一方天地出现一个外人,细云如此一想,便端着酒杯想走,他却抬起了头,拍拍旁边的位置,微微笑了笑:“坐吧。“

细云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这个角落很隐蔽,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可以安静的看着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快乐,仿佛一个局外人,只需要看着就可以了。

“你说……”旁边的男人突的开了口。“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迟缓而苍凉的声音,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细云,眉毛皱了皱,似乎很好奇她的答案。

细云怔了一下才回过神,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玻璃珠子一样的,­干­净的透着蓝光,别人说蓝­色­是忧郁的颜­色­,他的那双眼睛似乎把这种蓝­色­发挥到了极致,浅浅的一层,却仿佛最敏感的那一处地方被拨动着,细云垂下眼,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来。

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女儿,还有华昭,都是她的遗憾。

“人死,是最大的遗憾。”她开口。“因为那时就算想回头,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人死……”他细细的重复了这两个字,那双眼睛,似乎更蓝了,他把酒杯递到她手上,忽的笑了笑,那笑容,也苍凉的紧,他站起来转身离开,细云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还能听见他清淡的声音。“你说的对,人死,的确是最大的遗憾……”

手上突的一空,她回过头就瞧见颜华阳不悦的脸。

“和谁喝酒呢,喝傻了是不是……”

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背影与夜­色­融成了一体,细云从那空空的地方收回视线,她不明白颜华阳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或许他本来的脾气就是如此,只是以前,她所见的是表象,而现在……

“你有什么吩咐……”细云问,对颜华阳的这种个­性­,她只需服从就可以了,本质上,颜华阳和监狱那个大姐大是同一类型的人,不能争,不能斗,他们需要的,只是服从而已,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你……”颜华阳的脸扭曲了一下,蛮横的扯过细云的手。“你能­干­什么,除了跳舞,你还会­干­什么……”

他似乎忘了把她带来这儿所使用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细云笑了笑。“那要跳吗?”

他一下就把她给扯到了舞池里面,蛮横的把手搁在她腰上。

“跳……”

细云随着音乐缓慢的动起来,可是也不知道是久了不跳舞还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她感觉自己的肌­肉­像被扔进急冻室冻过似的,又紧又硬,他搁在她腰间的手很烫,她更加的觉得不适,动了动,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他仍然桎梏着她,细云左右觉得不适,音乐的节拍踩得不准,有几次还差点踩着他,抬眼看他,颜华阳也是黑着个脸。

“崔细云,你故意的吧,向我示威呢?”

无话可说,只得更注意自己的步子,这样一来,步子踩对了,可人还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颜华阳瞪着她,眼神凌厉得要把她削成一块一块儿。

细云躲避似的只好把视线别向一边,旁边的长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美食,每一种都奢华­精­致,细云想起前几天史景铭才说过一些关于美食的理论,想起他的那些论调,自然想起了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书还是在上班,也许在厨房煲烫,也许正在想着她,他会不会也在想,细云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脚步渐渐流畅起来了,颜华阳皱着的眉也松了一点,他还以为崔细云和他跳舞真会生硬到如此呢,原来只是没有适应而已,看,过了这么一会儿,也能跳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动人了,眼神也开始有神采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崔细云,喜欢这样的场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过去能给她的,现在,他同样能给她。过去的崔细云是什么样子,他也一定能把她变回什么样子。

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还有一点耐心。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却因为各自的心思保持着平衡,很多年后颜华阳在想,那时的自己,就已经变成一个可怜的人吧。

一曲结束,颜华阳看上去温和了很多,嘴角也有了淡淡的笑容,牵着她的手出了舞池,细云眼神停在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他瞟了一眼,没有放开的意思。

康德男在颜华阳耳边说着什么。

“我们该走了……”他突然开口,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细云想,肯定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沉默的朝外走去。

司机还等在车里,三个人上了车之后发动车子,窗外的景致掩在夜­色­里,路灯清淡的光芒,隐隐的给人一种鬼魅的错觉,天上的月亮很圆,玉盘似的……

“放点音乐……”

细云听颜华阳这么吩咐司机,心里不免有一点疑惑,颜华阳一向不喜欢开车听音乐,也不知是什么怪癖,那时她喜欢,也被明令禁止,他的座驾里,没有一张CD,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很好吗……

他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手突然勾着她的脖子,­唇­一下就压了下来。

细云挣扎,却听见他低声道:“别乱动,有点不对劲,司机不是原来的那个司机了,后面还有几辆车跟着我们……呆会儿听我的话,万一不对劲就跳车,知道吗?”

跳车,这可真不是一项有意思的运动。

细云跌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和身体已经分离了,身上各处的疼痛,既尖且利。公路就在上方,远远的一段距离,她回头的时候能看见几辆车子,就停在他们跳下来的地方,车头的灯很亮……

“别看了……”颜华阳开口。“快走,他们很快就要追下来……”

细云跟了上去,宴会的礼服让大半皮肤都露在外面,被那些野草一划,止不住的疼。

她落后了几步,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来,天­色­很黑,细云仿佛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和不悦的眼神,她也有些气,告状似的回瞪他:“你­干­嘛挑这么一个地方跳车,还特意骗司机开到这边来……”细云想起刚才颜华阳找了一个借口让司机改道,结果结果就改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周围都是树,大片大片的,仿佛原始森林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到头。

颜华阳也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怎么着了,扭头就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讥诮的道:“德男,她这么笨,你解释一下……”

康德男不怎么情愿的瞪了她一眼,道:“这叫缓兵之计……”

细云沉默,也就一个意思,不明白。康德男又是无奈的继续道:“正是因为这里树多,面积又大,地貌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开发修整,我们才更好躲藏,你想,要是在马路上,几辆车前后一拦截,我们怎么跑,而这里,车开不进来,人便有很好的灵活­性­……”

细云明白了一点,又见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折回来,把外套脱下,包粽子似的套在她身上,然后取出衣服兜里的手机,往远处一扔。

“你­干­嘛扔掉。”

“你还是真是笨……”没轮到颜华阳开口,康德男已经忍不住了。“手机信号,包括里面的定位装置,原本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的,可是对方的人也同样可以利用,那么,这东西带在身上,就会对我们构成危胁。现在,扔掉手机,我们的人同样可以确字这个位置……大概的位置一确定,拼的,就是时间……”

命运

细云讷讷的点点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疑问,他怕康德男骂完她笨,接下来就会骂她是猪。

继续跟着两个男人朝前走,跌倒又被颜华阳拽起来,他的动作谈不上温柔,可似乎总会在她跌倒的下一秒就会朝她伸出手。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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