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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使劲往后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爸爸身上被剥离开,空空的,除了一手的血染满了眼睛所能企及的全部视野……

两只像熨斗一样的东西按在他的胸前,医生的命令一下,那个叫父亲的男人的身体像触电般震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又是一道命令,又是一下震动……

刺耳的声音响起,再也没有停歇。

所有人都摇头,她张惶的睁大眼,而他却仍然静静的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静静的……吝啬于对她动一下手指……

绝望如同毒蛇的汁液,疼痛迅速漫延开,阵阵的凉意让她浑身发颤,最终不得不蜷缩成一团蹲到了地上。

“四点三十分,宣布死亡……”

“爸爸……”嘶心裂肺的叫声,她挣开护士的手,趴在他的胸前,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其它人的声音,寂静如同深冬的夜,只有小时候爸爸带她去算命,樱花如雪纷落的院落,那个长着很长白胡子的老头温和而淡然的从嘴里吐出八个字: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啊……”回去的路上,她坐在爸爸怀里,拉着那个男人的手,脸上的笑容像是一弯月牙儿……

男人抱起她,就那么看着,五岁的小女孩,一派天真单纯,那嘴角的笑容,这么美,这么灿烂,看着,眼睛眨了眨,两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掌心。

她疑惑的伸出手指点了一点含进嘴里,呵呵笑着。“爸爸,是咸的,你的眼泪是咸的。”

男人抓着她的手,哽咽着痛苦。“细云,为什么会这样,你的命格,为什么是这样……老天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夺走我老婆,连女儿,也是这样的命运……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这样对我……”

她犹不自觉的呵呵笑着,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这八个字每次在她梦里出现时都如同魔笛吹出的音符,妈妈生她时去天堂了,爸爸扔下她跳楼死了,还有之后的种种魔难,眼睛很胀,很难受,心像被刀狠狠的在剐,一刀一刀扎在最深的地方,仿佛要在她最柔软的心上刻出这几个字来……

疼,好疼……深入骨髓,辗血成灰的疼……

啊!梦醒了。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就去擦眼角,却是­干­的。开始的那一年,在这里面哭了太多次,流了太多的眼泪,这个动作,基乎已经成了习惯,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习惯哭,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个地方,没有人安慰你,没有人同情你,更没有人可怜你。

只会哭的弱者,是不允许存活下来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监狱。

窗外的天渐渐的亮了,黑黑沉沉,初春的早上,仍然­阴­冷,乌鸦盘旋在屋顶,仿佛在等待死亡的气息,也许,这个地方,每天真的有很多人在渴望死亡,因为看不到头的绝望,是会吞噬人的魔鬼。

细云下意识的在左手腕上抚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一条疤痕……可是在这儿,连死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厕所里传来几声闷响,声音不大,却很熟悉。

八人间的牢房,现在的床上,却只躺着四个人,昨天新来了一个狱友,现在在厕所里面,正在受着教育。

细云闭上眼睛蜷了蜷身体,有点冷,曾经同样的记忆挟着疼痛扑面而来,可是就算冷得打哆嗦了,她能抱紧的,也只是自己的身体。

因为疼她宠她的人,爸爸,颜华昭,都已经死了。

而颜华阳给她的爱,从来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她却傻得想摘花捞月,所以,她掉到水里淹死也怨不得人。

被关在这里面,也同样的怨不得人。

她想,如果这时她要再睡一会儿,大概也是会睡得着的,这种声音,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就像当初她进来时一样。

“我是崔家的大小姐……我有钱……”她说。

有人嗤笑,有人站起来甩了她一个耳光。

“现在不是了。”那个长得肥头大耳,脸上还有刀痕的女人掐着她的脖子说。“现在我是你的大小姐了……”

换来她的嗤笑。

结果那天晚上熄灯以后,她刚刚睡熟,却被几个人从床上扯了起来,然后拖到厕所里,她被摁在马桶里,差点被人淹死。

她们让她叫那个女人大小姐,祖宗,老佛爷。

“打的就是你,千金小姐又怎么样,进来了,还以为自个儿是老佛爷呢,老佛爷也得给老娘□……老子在这儿,就是如来佛主……万神朝拜……”

除了爸爸和颜华昭之外,大概没有人受得了她的刁蛮任­性­。

颜华阳曾经警告过她,她的刁蛮任­性­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其实给她报应的就是他,她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玩厌了,便可以舍弃了。

厕所里的声音微微大了些,细云裹着被子翻了一个身,被教育了,就会乖了,这个地方,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

虽然她也不知道,活下去能­干­什么,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认命

吃完早饭就开始工作了,监狱里的一间房被改成了工厂,她在里面踩缝纫机,听狱警说这是最近接的一个大单子,给盛天做保暖内衣……

盛天,细云的心微微酸楚,国内一家生产保暖内衣的知名厂家,可盛天当初是崔氏集团旗下的,她可是崔氏的大上姐,可是如今,谁能想到,她如今会在这个地方,给曾经的自己打工。

人生,从来都是很可笑的,不是吗?

只是现在,盛世已经不姓崔,连崔氏,也已经不姓蒋崔了,它们被惯了上了颜华阳的姓……

那个男人夺走了崔家的产业。

而她,撞死了他的弟弟。

啊……细云停下来,手不小心被扎出了血,疼,或者不疼,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再疼的时候都经历过了,这一点痛,真的不算什么了。

中午在餐厅吃午饭,饭菜不好,且少,那个新来的狱友像她曾经一样,端着空空的餐盘,像个乞丐一样转来转去,可是这个是监狱,没有人施舍给一个弱者。

她在细云旁边坐了下来。

细云假装没看见的继续吃饭,这个地方,同情心是没有用的,这个新来的,也得学会去拼去抢。

曾经的伪淑女,现在真泼­妇­。

命运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喂……你的话很少……”那个人挑起话题,却偷空从她餐盘里夹了一根白菜,急不可待的想塞进嘴里。

细云在她还没有塞进嘴里的时候伸手抢了回来,她知道饥饿很可怕,可是别人饱了,饿的就只有她了。

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从来不是,以前的崔大小姐,现在的劳改犯,无论何时的她,从来不会与善良搭上边。

“我不说话,不代表我好欺负。”细云冷着眼警告。

那人怯怯的看着她,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细云轻轻抬了抬眼皮,把餐盘里剩下的饭分了一半给她。“不要想着去抢别人的,你抢不赢的时候,先学会怎么护着自己的那份吧。”

“谢谢。”怯生生的两个字。

她没说什么,不远处的大钟提示用餐时间还有十分钟结束,墙上的电视正播放着本地新闻,她听到颜氏两个字,微微怔了怔。

一张相片猝然的出现在屏幕上,她的眼睛,突的一阵疼痛,仍然是下意识的擦眼睛,没有泪水……

他们两兄弟,长得真的很像,可是最终的结果,却千差万别。

狱警宣布用餐时间结束。

她站起来,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个名字,那些不愿回首的岁月。

那个男人,在爸爸跳楼的前一天,她十八岁,知道他的名字叫颜华阳。

之后的一天,她知道那个人是她的杀父仇人。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决定要搞垮他的颜氏为父报仇。

之后的二个星期,她委身做了他的女人。

之后的三个星期,她认识了他的弟弟。

之后的五十二个星期,他给她万千疼宠,他把她像个女儿一样捧在手心,他甚至选好戒指,说要娶她成为颜氏的女主人。

一天又一天,她迷醉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她甚至同意他的说法,爸爸,只是因为受不了失去崔氏的打击,所以才选择自杀,他们两个,只要真心相爱,便可白头到老,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只要有相爱的心。

他的笑容迷人,谎言迷人,布局也迷人。

温水煮青蛙,这是他为这场游戏制订的名字。可是在那一天,婚纱戒指摆在了她的面前,他却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宣布GAME OVER。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玉石俱焚的要和他同归于尽,却撞上了他的弟弟,那个惟一心疼她,默默爱着她的男人。

之后的两个星期,她被判入狱五年。

之后的十二个星期,重症病房的颜华昭宣告不治身亡,她自杀未遂,发现怀有身孕。

之后的时间,她在这个监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颜华阳,颜华昭,这两个名字,曾经盘桓在她的心底,可是现在念在舌尖,却是如此的疼痛。

恨不相逢未嫁时,有的人,却是第一最好不相见。

细云还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天空很蓝很蓝,天上的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又细又白,她去皇后区拿了手工定制的貂皮大衣,出门时还和那个服务员吵了一架,因为那个服务员居然直视她的眼睛,太不敬了,最后怎么样,最后店长当然是炒了那个服务员,她是崔家的大小姐,皇后区的VIP客户,谁敢得罪她。

爸爸公司里很安静,似乎连上班的人也比平时少了很多,那些职员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搭专用电梯上去,爸爸的秘书不在,那一层楼也很安静得有些异常,不过她倒是高兴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舞会­精­制的乐曲,她想象着在晚上的酒会里,她翩翩起舞,高跟鞋这么来回舞动,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那时,她一定是最漂亮的公主,她崔织云的美貌,宣城的上流圈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推开门,很亮的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她拿手挡着眼睛,微眯着眼便看见——

不自觉的怔了一下,确定没有看错,爸爸跪在地上,落地窗边,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背在背后,高大挺拔的背影。

“爸爸……”她不知所措的唤。

男人抬起头,老脸上竟上颗颗眼泪,窗边的那人闻声转过身体,她还记得那天他穿着V领的蓝­色­浅薄毛衣,简单的样式,­干­净清爽,穿在他的身上,却又多了几分优雅的味道,手松开自然的垂在腰侧,棱角分明,线角冷硬的容颜。

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侵略和­阴­狠,是她傻,傻到以为凭她就可以报仇,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去勾引他。

飞蛾扑火一般的扑上去,爱上去,于是,毁灭,是顺理成章的结果,她没有怨的人,也怨不得任何人。

都是她自己傻。

人傻,要付出代价,她认了,认命了,只有,何苦要连累华昭。

啼血

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没有舞会,没有掌声,没有男人钦慕的眼光,甚至连蛋糕也没有,空旷清冷的大客厅,惨白惨白的灯光,还有从窗户打进来的冷风,空气中似乎都全是刀子,呼吸一下,就割得她的­肉­生疼。

血液中的疼痛,心底的恐惧,绝望,是一头魔鬼。

爸爸泪流满面的看着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那双手,把她抓得很紧,很紧。

她紧紧抱着那件手工缝制的貂皮大衣,仿佛抱着的是最后的繁华和骄傲,那些小动物被剥皮前的嘶吼,大概也像她现在这样的绝望,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大宅,华服,美食,尊严,很快就将不属于她了……尊贵的崔大小姐的名号,也可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

苟延残喘的不想舍弃,却躲不过命运的强取豪夺。

“爸爸,他们会抢走我这件貂皮大衣吗,十万块呢……不要给他们,好不好……”她傻傻的看着爸爸,纤细的手指尖冰凉,钻石戒指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给爸爸擦眼泪的时候,那个老人瑟缩了一下,她越擦,眼泪却掉得越多,越掉越多,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的爸爸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爸爸,不要……”心是绷紧的弦,弹出伤人的调。“爸爸……不要,你走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细云……”男人把她抱在怀里,痛苦失声。“答应爸爸,你听话,乖一点,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刁蛮,钱省着点花,爸爸在瑞士的户头还有一些钱,你省着点,应该够你用了,皇后区那样的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找个好男人,改掉你刁蛮的脾气,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她拼命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爸爸,我们两个人用,我们两个人用……细云会乖乖的,不花钱,不吃好吃的东西,不穿漂亮的衣服……爸爸……你不要扔下我……”

“我可怜的女儿啊,一生孤苦,红颜薄命……”

那晚她喝的牛­奶­,被下了安眠的药。

第二天的八点,崔氏宣布破产,九点钟时她赶到崔氏大楼,地上一摊鲜艳的颜­色­,灼痛了她年少的心。

死亡,原来只是如此的简单。

她还记得那天爸爸的脸被盖上白布之后,她在走廊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手工的银灰西服,领结,钻石的袖扣,嘴角挂着笑的面容……

他是要去参加某个庆功酒会。

“崔小姐,你很漂亮……”他停在她的面前,微笑着看着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睛漂亮深遂,却带着噬血的杀意。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二十六岁。

她决定用自己的漂亮去报仇。却不知,有些人,是一生的劫,她的一生孤苦,那个命格,在此时已经发芽。

本质上,是她自己毁了自己,仍然刁蛮,仍然任­性­,仍然编织着美好的梦,与其说她是被人骗,不如说她是舍不得这繁华,这宠爱。

她是自作自受。

而这梦,一做就是六年,从十八到二十四,这清醒,来得太晚。

早几年,每次醒来都发觉自己的脸是湿的,枕头也被浸湿了一大片,她不知道在梦中流了多少眼泪,有时候明明梦到十八岁之前的场景,潜意识时却仍然觉得痛苦,或许她在梦中都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了……

而现在,她却只是习惯的擦擦眼角,内心无波无澜。

监狱的生活其实很规律,定时定点,只是没有自由,连放风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细云坐在草地上,今天的阳光不错,洒在身上很温暖,她捡了一颗石子在地面上乱画着,具体画的什么看不太出来,只隐约像是一张孩子的脸,眼睛面容都挺模糊,只有嘴角看得很明显,微微翘着,笑得开怀的模样。

“你在画什么……”头顶一个疑惑的声音,是那个新来的狱友,脸上还有一些伤痕,看来这几天,她仍然过得不太好。

细云摇摇头没有说话,画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她的女儿,她还没有见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她呢,还没来得及高兴都收获了绝望。

命运这么残酷,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连宝宝的生命都留不住,命运给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她只希望她的宝宝,在天堂里,能笑得恣意开心,那个地方,没有痛苦。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不信命,那个白胡子老头,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她想。

可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六年的时间渐渐过去了,她却是渐渐信了。

她不想认命,却不得不信命。

“听说你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出去了……”女人的脸上满是向往。“真好,终于熬出头了……”

细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那个老人出去后却选择了自杀,细云扶着手腕上那一条狰狞的疤,出去,出去又能­干­什么,没有亲人,没有希望,活着,又能­干­什么……

就在这儿呆着,会不会更好。

“你的手很漂亮啊……很纤细,青葱一样的……”

漂亮吗?细云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华昭也说过她的手很漂亮的,华昭说,细云,你的个­性­真不讨人喜欢,可这双手最漂亮,最让人爱不释手。

几年前,这双手还是柔软如藤,温润如玉,纤纤十指从来没有沾过阳春水。可是如今,厚厚的一层茧,青葱?早就已经不是了。

华昭,天堂的你,快乐吗。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安安心心的跟他走,放弃仇恨,远离这个城市,好好的找个地方过日子。

如果是一个残忍的词,因为她已经没有机会后悔。

华昭……华昭……

情深缘浅

“哎,我问了你几句话,你怎么都不回答呢,你这人真怪……唉,我也没说什么,你不是要哭吧……”

细云站起来拍了拍囚服上的灰,阳光仍然那么刺眼,她只是眼睛睁久了,怎么会是要哭呢。

“你叫什么名字……”细云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个女人有些不解。

她笑了笑。“不­干­什么,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只是以在这里面五年的经验提醒你,这个地方,言多必失,你要想好好活着,就闭紧自已的嘴,收好自己的眼,捂好自己的耳朵。”

细云回了监舍,没什么事做,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位狱友的眼神,羡慕,向往,可她知道吗,为了这七天,她之前熬过的日子,有多少。

五年,一千多的日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眨眼的事,可这五年的绝望,心境的苍老,她被磨平的棱角,曾经刁蛮跋扈的崔家大小姐,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曾经无比渴望自由的空气,几乎是数着手想快点过完这些日子,每天睡觉的时候,就在小本本上划下“正”字的一笔,三百六十五个正字,她多想一次­性­就可以写完,很想很想,想得心都疼了。

也有一次她真的写完了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疯狂的写,疯逛的数,几页的纸,可是写完数完之后呢,面对还看不到尽头的天数,她把自己缩小包在被子里,只有绝望。

后面的每一天,她再也不敢多划一笔。

看不到头的绝望,是会吞噬人的魔兽。

可是华昭死了,那个还没有取名的女儿也死了,她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曾经存有希望,她被带出去带华昭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求过那个男人,求他放过她,放她出去,她不报仇了,也不去招惹他了,她会安安静静的活着,远离他的视线……

可是他却只是微笑。

她在牢里等着,一天又一天,她天真的等着他对她可能的一点真情,可是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爱他的心情,在时间的细流中,被磨得­干­­干­净净。

哀莫大于心死。

今天晚上终于写下了第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的最后一笔。写好了,可心里却平静得令人害怕,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好陌生了,陌生得连脚步,都不敢迈出去,外面的月光很清很冷,她不知道是不是和五年前那个月亮一样圆,可是月亮再圆又怎么样……

人已经不在了。

月圆,人却没有了圆的一天。

只是,始终得活下去,在外面活着,总比里面的活着要好,至少死亡,也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她出狱那天,天很蓝,云朵像是层层的长羊毛堆积而成,金­色­的阳光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泛着温暖,草地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发芽,鹅黄|­色­的­嫩­绿,自由的生长着,有风吹过脸颊,细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这自由的味道啊,五年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畅快呼吸。

回头就是监狱的大门,深­色­的铁门,铁丝网包裹着的围墙,挺直站立的狱警,黑窟窿似的枪口,还有那见不到底的林荫道,细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真的从里面从来了,她真的可以不用再回去了,她真的……自由了……

小心的迈出脚步,踩了踩,是实的,她又趴下去摸了摸,真的,太阳照得很温暖的地面,手上的阳光,也是温暖的……

她站起来,抱着手里的木盒,放心的向前跑去……

“自由了,自由了……崔细云自由了……华昭,我终于自由了……”

边跑边笑,像个疯子。

三年里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旧城翻新,更多的高楼,更宽的街道,更多的人流……不变的,仍然是陌生……差别在于,三年前是别人对她陌生,现在,是她对别人陌生。

“华昭,我该怎么办……”她吻了吻手里的木盒子,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个她从小长大的的城市,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东西很少,几百块钱已是她全部的家当,三月的天空­阴­晴不定,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碗豆粒一样的大小,细云仰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乌云……

手上突然一空……

“抢劫……抢劫……”她反应过来后大叫,来来往往避雨人门,她的呼叫声被掩没在了雨滴里,周围冷漠的脸……

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很早就已经明白,能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细云迈开脚步向前跑去,也不知追了多久,她乏力了,再也没有­精­神了,两条腿如同没了似的找不到支撑点,雨越下越大了,打在身上冰似的凉,无力的跪在地上,地上的路砖把她的手磨出了血……

绝望如同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命

“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把那个盒子还给我,把华昭还给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只要那个盒子,我只要华昭……”

雨越来越大了,街上已经跑得没有人影了,就看见,一个穿着有些土气的女人,跪在大街上,头低垂着,嘶心裂肺的喊。“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春天的天还有些凉,又是那么大的雨,她却一直跪趴在地上那么嘶吼着,一声一声,久久不歇,就让人想起那些死了伴的鸟,哀鸣到啼血。

看着,着实有些恐怖。

可不确实恐怖,她这么喊着,不久就见一条巷子里跑出了一个人,把一个­精­雕的盒子扔在那女人面前,骂声一声“妈的”,然后给跑了。

那女人也不恼,紧紧的抱着那个盒子,又笑又叫,还把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紧紧的包着那个盒子。

“华昭,华昭……”

极亲切的语气,她一边唤一边站起来往一旁的酒店过去,酒店旁边就有一个避雨的地方,她抱着那个盒子,柔情似水的眼神一直留连在上面,她宝贝的看着那个木盒,在角落里蹲下来,身体……像婴儿似的蜷成一团,眼神柔软,视线一直放在上面,偶而亲亲那个盒子,笑得像一个傻子。

她冷,可她似乎更怕那个盒子冷。

追了这么久,加上绝望,她实在是太乏力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尊严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细云恍惚的睁开了眼,肚子里空空的,饥饿的感觉充满了每一个细胞,空空的胃,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嘴像火烧似的疼……她低头看了一下,盒子还在……

微微宽了些心。

可没钱,别说住的地方了,连吃的东西也找不到,她站起来,全身一阵无力,又跌坐了回去,手里的盒子却一下跌了开去,白白的粉末摊开到了那件包裹的衣服上。

细云怔了一下,身体无力,她想站起来都没有办法,无助的感觉挟着绝望汹涌而来,她咬咬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眼泪,却再也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这么久,她第一次真的哭出来。

一把一把的白灰被她小心的放到盒子里……

“华昭,我真没用……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没用……保护不了自己,又傻又天真,连你,都抱不住,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华昭,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活着这么痛苦,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她抱着那个盒子,快蜷成了一颗黄豆……

人生最大的悲剧在于你想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不是不在原地,而是生命逝去,无法等待。

人死,是最大的悲哀。

“华昭……你把我带走,好不好……”

“你很想死……”面前突的出现了一个女人,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如同刚落的那场雨,凉得透了心。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

“那我就成全你……”她说,把她从角落里拖出来,一直往马路上拖,细云挣扎她也不管,而她的力气比细云大了很多,细云被她拖到马路中央,此时的马路已经没有多少车,凉凉的路灯,惨白的灯光。

“想死就在这儿趴着……”那个女人说。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脚下却没有一点动作。

女人微笑着走远了几步,很满意的模样,还不忘提醒。“想死就在这儿站着……不要动哦……”

细云闭上眼睛,耳朵里全是车子路过的呼啸声……如果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也不错……那个地方,有华昭,有女儿,还有爸爸,妈妈,一家团聚……

很好,不是吗?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华昭说要带她离开,远离这一切纷争,安静的和她度过后半辈子,她不甘心,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被颜华阳玩弄与鼓掌之间,她付出的感情,她爸爸的生命,还有崔氏,走之前,她要他付出代价……

那个男人,微笑的讲着电话,她踩了油门……就快撞到了,她就快杀了他了……

可是,为什么华昭为突然冲出来……

一瞬间,惨白的血,挡风玻璃上,全是华昭的鲜血……那么浓,那么艳的血……

“细云,好好的活下去……”

“细云,不要找哥哥的麻烦……”

“细云,我会在天堂里祝你幸福……”

“细云,我最卑微最伟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活着,能开心的活着……”

他的愿望,只是她能活着。

尖锐的喇叭声,她睁开眼,刺目的大灯,她所见的场景一片空白……

啊!

她惊声尖叫,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那个盒子上。

“不想死了……”那个女人蛮横的把她拖到一边。

她摇摇头,小声却坚定的道:“不死了,华昭要我活着,他要我活着……”

“那个人在哪儿……”

她微微笑了笑,抱紧了手里的盒子。“在这儿,华昭在这里面。”

刚才看见里面只有一把把的灰,女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恐惧,但微微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人姓柯,叫柯白然,五官还算清秀,只是被头发遮着的额头,有一道刀疤。她看着细云抱着盒子不放手的模样,骂骂咧咧了两句,让细云跟她回家。

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在不远处的贫民区有二十平米左右避雨的地方而已,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钱却又不甘心远离这繁华的各­色­人群自动聚集起来,占用一小块地方,屋顶用雨棚盖起来,并不透风,冬冷夏热的结构,厨房是在过道间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洗手间和别人共用,每一寸空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柯白然二十平米的房子因为细云的到来艰难的被隔成了两间,所谓的两间,也只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中间加了一块布,再加上纹帐,便成了两个私密的空间。

“你住那张……”柯白然指了新铺好的床。

细云点点头,把盒子放在枕头旁边,放好了回头却见柯白然怔怔的看着她放到床上的盒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细云有些忐忑,自以为是的后果她已经尝过。

女人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用听不懂的方言轻声说了句什么,其它的,倒没说什么。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柯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下腹,旋即明白过来,细云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四处转了转,确定没有吃的东西,柯白然扔给她几件衣服,让细云洗了,而她自己呢,说出去给她弄点东西吃。

细云抱着衣服发了一会呆儿。

倒不是说她不会洗衣服,人没有不会的东西,端看是在什么环境下而已,她记得在监狱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洗犯人的衣服,那时正是冬天,水很冷,可这么多犯人的衣服被送到洗衣室,其它几个狱友都是来了很久的人,她们几个把她抓住,把她的手踩在地上,一盆冰凉的水端在她的头顶,问她:“洗不洗,洗不洗……”

最开始,她说不洗。

踩着她手的脚用力,头顶上的水泼下来,彻骨的寒冷。

“洗不洗……”

“不洗……”

“洗不洗……”

“不洗……”

……

一盆又一盆的凉水,还有踢在身上的拳脚。

“洗不洗……”

“洗,我洗……”

她的小姐脾气,她的硬气,她的倔强,可是在疼痛面前,都不堪一击。

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洗衣服了,连洗衣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那个周末,她什么都学会了,刷衣服,清衣服,拧衣服,晒衣服。

她边洗边自嘲的想,原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那时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洗槽里,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原来被迫长大,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水池里水的温度,冰冰的,浸入骨头的凉,比寒冷更让人恐怖的,是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从此只剩她自己一个人……

名片

刚把衣服拧­干­,柯白然已经提了一些东西回来,还没打开,她已经闻到飘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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