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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

,女人,贫穷,七年之痒……我现在手段激烈了一点,可是,这才是你正确的选择……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只是倔,只是自己要找苦受……”

她埋在他的臂弯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说的,都有可能发生,她都知道,她都懂,可是,他却让她连选择都没有。

她是一个人,却没有选择的就被决定了命运,她恨他一副恍如上帝的模样,她恨他志得意满,翻云覆雨的手段,她恨……恨得连这委屈都不想告诉他,细云软倒在他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细云,嫁给我……”他忽然开口。

身体蓦的一僵,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他已经拆散了她和史景铭,难道还要逼着她嫁给他,办不到,她不会嫁给他的,就算孤独终老,她也不会嫁给他的。

“我不……”坚定的回答,挑畔一般的眼神,突然就想气死他,看他气急败坏,却毫无办法的模样。“我不会嫁给你的,我也不会和任何的男人在一起,颜华阳,你可以逼他们,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看你还拿什么来逼我……”

“细云,不要任­性­,不要胡闹……”

她笑着退远,却一下撞到了柯白然怀里,柯白然紧张在她耳边道:“不好了,史景铭出事了……”

“他怎么了……”她都已经离开了,他怎么还能出事。

柯白然顿了一顿,知道瞒不下去,道:“车祸,意外……”

她眼睛眨了眨,突然转身拧着颜华阳的衣服。“他出车祸了,颜华阳,是不是你­干­的,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你怎么这么坏,我都离开他了,你怎么还不放过他……”

她声嘶力竭的朝他吼,拳头一下一下敲在他背上,又急又猛,如果此时她手里有把刀,颜华阳毫不怀疑她会给他心窝子来上一刀。

他确实有些被打疼了,崔细云一副发疯的样子,像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开。“还不过来拉着她……”他朝柯白然吼。

柯白然明显是故意的,慢慢的踱过来,抱着细云往后拖,细云的手还有空中挥着,脚还不停的踢着。

“颜华阳,你怎么不放过他……”

她吼了很久,似乎是累了,只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柯白然看着,只觉得心酸。

颜华阳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过来,细云一看见他就像斗士一般来了­精­神,她站起来就要朝他扑过去,那凶狠的眼神,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颜华阳眼神一寒,抓着她的手,一耳光朝她挥过去。

“崔细云,你疯够了没有……”把她从柯白然手里拖出来,再摁在车盖上,他身体压过去,困得她动弹不得,喷在她脸上的气息仿佛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崔细云,我他妈还做不出这么低级的事来……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他妈没做过……”

她瞪着他,视线却慢慢移开了。

她听得分明,心却渐渐凉了起来,颜华阳是一个优雅的人,从不骂脏话,算计人的时候也笑得很好看,可是现在他的模样……

也被她惹毛了吧。

脸颊还是疼的,他打她的力道同样重,其实在那时她就清醒了,可是清醒了又怎么样,她真希望这件事是颜华阳­干­的,那样,至少她还可以怪他,还可以怨,还可以找到恨的人。

“我是不择手段……”他靠她很近,抬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无处可逃,他死死的盯着她,把一个一个字拆分开来送到她的耳朵里。“我是想尽办法要分开你们,可是杀人,我还没这么下贱,史景铭的血,还不配脏了我的手,我告诉你,如果是我做的,我就敢认,你少把这帽子戴在我头上,这是意外,是意外,明白吗?”

不想听,她一句话也不想听,人生最大的痛苦是连恨的人都没有,而意外两个字永远是最残忍的借口,这是命吗,这是命吗,这就是她的命吗。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她不甘心,她痛恨,痛恨这命运,她真是一颗扫把星,她害死了身边亲近的所有人,最该死的,应该是她,眼角的泪,不可惜,心里的痛,也不可惜,甚至这条命,也没什么可惜的。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

细云闭上眼睛,握成拳头的手渐渐松开,颜华阳喘了几口气放开她,她的身体便像浮萍一样滑到了地上。

颜华阳在她旁边蹲下来。“我送你去医院……”

她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然后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驶向医院的车安静得出奇,细云蜷在椅子上,受伤动物一般的姿势,偶而会有头发挡住她的眼睛,她便轻轻拨开,然后眨眨眼睛,垂下眼皮。

爱是什么,喜欢是什么,是被她此时表情下刺痛的心,是看着她痛苦移不走的视线,是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的强烈欲望。

微凉的夜晚,车里黯淡的光线,他恍惚明白,他爱她,比掠夺深一点。

忽的就在想,有一天,当他也如此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会这样的忧心吗,会这样的无助吗,会这样的失神吗,她的感情,会分给他一点吗,又觉得无所谓,她在身边,如此已经足够。

刚驶进医院的范围便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这个地方,生命的来临和离去,留给她的,都只有痛苦,妈妈,爸爸,华昭,女儿,现在还有史景铭,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人,她人生的种种,在这里迎来送去,却独独立没有给她一份希望。

忽然不敢推开车门。

“如果你不下去,我们就走……”他冷淡的说。

话音才落下,细云就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朝急诊大楼跑去,颜华阳伸出去的手甚至没能抓到她的衣角,他怔怔的盯了自己的手几秒,同样的追了过去。

一次抓不到,还能抓第二次,她能跑得了多远,总能抓得住的。

急诊室,红­色­的灯光让这几字变得刺目,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冰凉的走廓此刻安静得只剩下她自个儿的脚步声,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衬衫被血染红的男人,另一个,便是早一些还躺在床上的史妈妈。

忽然一步也不敢朝前走,她是扫把星,她不能靠近景铭,没她,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一过去,会不会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墙上的磁砖冰凉,她靠在上面,讷讷的看着那扇门,听着那谈话。

“我真的没钱……”那个男人垂着头说。“是,我承认,这起车祸是我的错,我喝酒,我超速……是我承担责任,但是我买这车就花了几十万,我是买来做业务的,现在还没赚到钱,又给出了这事儿……不是我不想负责,而是我确实没办法……你实在要追究,就把我这条命拿去吧……”

苍老的史妈妈身体颤了一颤,她望着那个男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老实的­妇­女,辛苦了一辈子,这个时候,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讲不出来,细云的心抽疼。

起身就看见身后的颜华阳,她沉默的从他旁边走过。

医院的办公室,医生坐在她对面。

“他的情况不算太好,大脑的血管被堵住了,那个位置特殊,我们不能进行手术,是醒是睡,是生是死,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医生喝了一口水,又道:“坦白说,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他的情况要一直呆在观察室,每天的花费……”

是这样吗?又是因为钱吗?细云闭上眼睛,忽的想起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多实在的话啊,她苦笑。

“现场有没有发现一张支票……”细云打断医生的话,钱最重要,她终于是明白了。

“好像没有……”医生答道:“不过我们在病人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一些碎掉的纸片,应该是你说的支票……”

她站起来朝外走,像个木偶似的,她没有去看史景铭,也没有去找史妈妈,而是走向大门的方向,颜华阳跟了出去。

她在便利店里翻找。

“你找什么……”颜华阳问。

“酒,我要喝酒。”

他一怒,扯着她朝外拖,大街上已上没有人了,风吹得叶子阵阵作响,颜华阳松开她的手,她没站稳,跌在地上。

“你很想他活着,哪怕他没有意识,哪怕他只能躺在床上……”

“是。”

“你很想他妈妈健健康康……”

“是。”

他蹲下来,轻轻抬起她的头,她没有看他,或者是不敢看他。

颜华阳轻易撕碎她最后的坚持。

“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办的,细云……来,清醒的告诉我,我要你清醒的告诉我……”

信心

是,她知道,她都知道,史景铭这么傻,连钱都不要,她就只好求他,求面前这个男人,只要她开口,那就什么都解决了,他有钱,有她最缺的东西,便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她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和他在一起,可是命运总在在开她的玩笑,才多久,她就不得不屈服,她得求他救史景铭,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自由来换取需要的金钱。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他的脸,她想她要喝醉了才可以坦然的开口,她想她要喝醉了才能再次爬上他的床,五年前就是这样,那一晚,她也是喝了一些酒,所以并不感到太疼,只有酒­精­,才能给她迷幻的梦境。

他为什么要撕裂,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勇气都不留给她。

“细云,告诉我,求我……我就答应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这可笑的坚持,却一定要亲口听她说出来,在她清醒的时候说出来,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从她口里听到“我愿意……”这几个字,便觉得这逼迫也是一种承诺,他要听她说,听不到誓言,这些话,也是好的。

被迫看着他,被迫说出口。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

“细云,再说一遍……”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一辈子来偿还……”

“细云,再说一遍……”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一辈子来偿还……”

如墨般黑重的夜,一层一层的云堆积着,仿佛被压得要挨到地面上来,天边偶而有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闷哼,冷风吹得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欧式别墅,屋内一片漆黑,安静的空气中,压抑的嘤咛声不时传出,温度透着黏腻,粗重的喘息仿佛从紧贴的缝隙中被挤出来,舒服得似乎毛孔都舒展开了,男人的眼睛分外明亮,在黑暗中像是两颗闪亮的珠子……

细云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却又被他掰回来,他的­唇­压上,火热纠缠,强势的挤进去,攻城掠地,连一丝缝隙都不愿留给她,她左右移不开,便只好沉默的接受……

“细云,记得以前吗?”他止不住的回忆。“那时你会主动抱我,会主动吻我,会给我你所有的热情……”

别人说老年人总是喜欢在夕阳落山的时候回忆年轻的时候,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时光逝去,青春美好不在,他在这种时候总会想起以前的崔细云,笨,却真实,而不是这样压抑的,驯服的,隐忍的,连热情和真实的反应都不肯给他的女人。

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的,比如青春,比如爱情,比如说他身下的这个女人,他的内心,蓦的一苦。

“细云……”他止不住的念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足够让他兴奋,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努力找回曾经的美好。“让我们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是努力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的反应,太过僵硬,他甚至不敢开灯去看清她的表情,他怕,怕在她的眼底,看见一片冰冷。

“细云,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像史景铭一样对你好……”

细云心里蓦的一叹,说话也得看缘份,有时候,一句话,便可以让人感动一辈了,而有时候,再动人再动听,却也没有感觉。她对他,已经没有了感觉。所以连这样的一句话,也觉得是多余。

“细云,我叫颜华阳,你记住好不好……”

“细云……”

“细云……”

他每唤一次,细云就觉得自己更难过一点,他想要的反应,她已经不能给他了,他唤她,不过是在提醒她,提醒这现实……

“快点结束好不好,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他怔了一下,动作蓦的粗暴起来,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最后结束在他的愤怒和她的隐忍中,身下的女人沉沉睡去了,颜华阳却再也睡不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打开旁边的灯,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皱着眉,脸上也没有泪痕,他心里的惶恐这才渐渐消了下去,他勾着­唇­冷笑,他颜华阳,居然会害怕看见一个女人的表情……

可笑,真的很可笑。

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醒的时候已是半上午,放睛的天空,从落地窗看出去的视野很好……山绿,草青,花红……

她就站在落地窗边,呆呆的模样,仿佛一幅凝固的画。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岁月静好,人比花娇,永远这么她望着天,他望着她,这样看一辈子,也许是一件更让人舒服的事。

她还是回了神,偏头看他,淡然的模样。“你起来了……”

他点头,朝她招了招手。

她乖顺的走向他,却不想踩着了拖在地上的床单,半跌在地上,而身体,已经完□露,她抬了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无所谓的站起来,云淡风清的表情……

他蓦的一愣,以前的崔细云,可不会这样,她会笑着让他别看,闭上睛睛,不准耍流氓,可是现在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定位成了什么……

妓汝?情­妇­?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颜华阳有些害怕的看着她,崔细云不是在污辱自己,而是在污辱他……

“细云,我们结婚……”他一下就说了出来,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我们结婚……”他重复。

即将碰到他身体的手却一下缩了回去,她坐在床边,拿被子掩了掩自己的身体,眼睛却已经瞟向了窗外。“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但是……不结婚……”

她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那简单的指环摘了下去,却又没有摘下去,那四指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印,会留下一辈子。

“崔细云……”他的声音再掩藏也透着压抑。“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她叹了一口气。“华阳……我可以留在你身边,陪你上床,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有别的女人,我不介意,你也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我不介意,但是……我不嫁给你……”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

“崔细云……”他控制不住的吼,浑身的血液似乎沸腾了,他控制着不要再甩她一巴掌,他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摆在她面前,却被她弃若敝履,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受的,最严重的侮辱。

“你以前不是一直梦想着嫁我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梦醒了,人总是会回到现实的。”

“可是现在你有一个重温旧梦的的机会……”

“那时我十八,现在我快二十五,华阳,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

什么梦不梦,她全都是在胡说,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颜华阳捏着拳头,定定的盯着她,他真想把她给吞到肚子里去,盯了她大概有五分钟,颜华阳抖抖­唇­,什么都没说,掀开被子甩开门走了。

早饭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管家还告诉她说颜华阳中午和晚上都不会回来,但他吩咐,让她自个儿吃好睡好。

这么酸的吩咐,细云也只是笑笑,安静的吃早饭,然后午饭,接着午睡,他不在,她真的吃好睡好,连心情,也略略好了一些。

起床管家就说有电话找她。

是医院打来的。

司机把她送去,医生在办公室等她。“崔小姐,我解释一下,不是我们医生没有医德,而是医院确实也有医院的困难,史先生的治疗,一天要花很多钱……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希望你理解……”

她一下傻了。

“今天结帐的时候,颜先生的助理打电话来说缓一缓,公司财政有些困难……”

这蹩脚的借口,颜华阳会差这点医药费,他只是在等她的妥协。

办公室外面,史妈妈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细云,伯母没用,但是伯母求求你,我可以不活,我可以放弃,但是景铭,他不能被放弃……对不起……我知道我们两个对不起你……”

她总是做一些可笑的事,以为自己能反抗,反抗他,反抗这命运,可是,她连做梦的时间都这么短,颜华阳甚至不用费多大的心思就能想出整治她的方法,他甚至不用和她吵,不用面上给她难堪,他只需要让她知道,史景铭和史妈妈的命握在他的手上,而她要做的,就是完全的服从。

这服从当然也包括成为他的妻,她根本没有选择,也别妄想在手上能为史景铭留一处最­干­净的地方。

她总是这么傻,每次都要头破血流才会明白。

她打电话给颜华阳,有些恶毒的想,他要娶了她这颗扫把星,她就嫁好了,克死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细云曾经幻想过这种场面,连男主角都是一样的,只是幻想的时间太遥远,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想象中的婚纱是极漂亮的,长长的拖尾,行走时像孔雀尾巴一样散开,她的皮肤白皙,衬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剔透,抬起头时,肯定是公主一般骄傲的神情。

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公主,华昭曾经在一个午后如是说。

“那灰姑娘呢?”她如是问。

“就算是灰姑娘,碰见王子之后也会华丽的变身。”华昭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飞飞

收回思绪看着镜子中的女人,她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像公主,只是想起了另一句话,完美的爱情包含百分之八十的谎言,而婚姻,也同样如此。

兜兜转转,人生像迷宫一样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她已不是那时的她,颜华阳也已经不是那时的颜华阳,这座漂亮的宅子五年如一日,物仍在,人仍在,只是心已非。

再漂亮的婚纱照,也仅仅只是漂亮而已。

他就倚在门边,浓墨星目,难得的透着温和,手支在下巴上,嘴角浅浅的笑意,如果他的高级主管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觉得河水破冰,春暖花开。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细云,今天的你,很漂亮……”

“谢谢。”简单的两个字把亲密的距离拉扯开。

“笑一笑……”忽略这疏离间。“细云,乖乖的,笑一笑……”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扯了扯嘴角,乖乖的,对,她要乖乖的。

所有情人幸福的一刻,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画面,他满意的喟叹,终于,事情还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了,不管细云愿意不愿意,她还是嫁给他了,她还是得成为他的妻。

“细云,你开心吗……”

她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睁开时却是一片平静。“我很开心……”

是的,他很开心,这就够了。

颜华阳的婚纱照,自然是全宣城最好的团队,他牵着新娘的手出现那一刹那,现场的男人女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曾经有名的宣城第二美女,纠葛,杀弟,入狱,现在结婚,这本来就是一场电视剧般的爱情故事,有什么比故事更吸引人的呢,故事的主角,怎么也得多看两眼不是。

只是拍照的时候有些麻烦。

“那个……颜夫人,不用那么紧张,笑容自然一点,靠近一点,亲呢一点……颜先生是你的老公,你可以抓着他的手,抱着他,吻他……”

每一个镜头,摄影师都会重复好几遍,可是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僵硬的动作,僵硬的笑容,整个镜头,也只剩下僵硬一种感觉。

其实摄影师也有些不耐了,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最先“颜夫人”三个字叫得很重,然后又慢慢的轻下去,最后变成了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他拍了这么多相片,怎么会感觉不出来,用“紧张”来形容颜夫人的僵硬,还真是客气了,只是——

谁都看得出颜华阳把她当宝一样,大概她不高兴,倒霉的,会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颜夫人”三个字,就是他对自己的提醒。

更何况,除了可能不高兴的颜夫人之后,已经有些不高兴的,是颜先生。

摄影师叹了一口气。“颜先生,也拍了很久了,我想夫人大概是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好吗。”

颜华阳点头。

佣人给工作人员送上了糕点和饮料。

他把点心递给她,自已端了一杯咖啡喝着,微皱的眉,掩饰不了的不悦。

她抬眼就瞧见了。

“华阳,对不起……”温顺的道歉声,眼里是一种以他为天的卑微感,细云甚至还垂下了头,她想起他的要求,乖乖的,对,她要乖乖的。

颜华阳被她这句对不起噎了一下,原本的质问是怎么也问不起来了,她的表情让他难过,他不是皇帝,他不需要她对他这种疏淡的尊敬,可是他又没办法对她发脾气,她已经说对不起了,他连找碴儿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对着我微笑,真的有这么难吗?”他压抑着问。

“对不起……”她重复,望着他的眼神无辜且无措。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眼神。“崔细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控制不住的朝她大声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理,你对着我才会这样,是吧,如果我换成了史景铭,大概你会乐得飞上天……崔细云,他已经瘫了,你是不是还想着爬上他的床……”

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般,她瞪大眼睛,心倒不是很疼,也许已经习惯了,最终,平静的微笑。“华阳,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看着她,忽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宁愿她和他吵,这样的无意,比有心真加伤人。他其实怎么会不明白,她真的无法对着他轻松,所以坐在身边就紧绷着身体,这就是他强求的幸福,他以为自已应该满意的,可是仍然觉得心里有一根刺,爱情是一种欲望,当得到一点之后,就会想到更多,可是细云,还有更多的东西给他吗?

“对不起……”她仍然恭恭敬敬的看着他。“对不起……”

“你给我闭嘴……”他有些抓狂。“闭嘴。”

她依言闭嘴,拿起一块儿桂花糕放进嘴里。“嗯,很甜,师傅做的不错。”她似乎已经忘了一秒钟之前的争吵。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吐出来,真他妈苦。

管家过来告诉他有客人来了,细云等他完全离开后放下手里的糕点,抬头看了一下客厅的方向,常翊东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起来挺融洽。

后面的照片颜华阳大概是想通了,便直接让摄影师拍,他不想去折腾细云,也不想去折腾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了,她人在身边,照片拍成什么样,有什么关系,谁在乎。

室外拍完之后准备挪进室内拍,他有电话响了起来,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他说要去书房先处理,细云看着工作人员忙来忙去,提着婚纱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很久都没有离开,她抬起头,是常翊东。

一段时间没见,他仍然没什么变化,看着她的表情也很平淡,似乎当初她找他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细云微微笑了笑。

“开心吗?”他在旁边坐下来。“嫁给华阳,你开心吗?”

秋千轻轻晃着,细云垂下头,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不愿帮她,所以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只是她一个人问题罢了,没有必要向旁人交待,更没必向他交待。

“我知道……”他说。“你还在怪我没有给史景铭一份工作,但是细云,你真的认为,就算我给了史景铭一份工作,你们就会过得好吗?你和史景铭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她苦笑,每个人都是这样,喜欢拿自己想象的情况去判断她的幸福,颜华阳曾经说呆在史景铭身边不会比呆在他身边好,常翊东现在也告诉她她和史景铭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幸福。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上帝。

“如果你帮了……就算我们两个过得不幸福,最后结局是这样,我至少不会后悔……常翊东,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和颜华阳差不多的人罢了……”她不想反驳,却仍然忍不住开口。

他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道:“细云,我和华阳是不是同一类人已经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其它的想法,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你……”他顿了顿。“但是只帮你一个人……”

细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起身离开,背影看起来格外潇洒,细云忍不住想,常翊东,也许才是一个活得最通透的人,不强求,不放弃。

可是她不会找他,永远不会。

一个月后,细云和颜华阳在某私人会所完婚。

松软的面包,小小的两只挤在一块儿,皮被烤得金黄酥脆,白芝麻洒在顶端,似乎只需戳一戳,便会窜出一抹浓香,面包旁边是切成片的火腿,微微用油炸了下,边缘已经焦成金黄|­色­,最是可口的模样,盘子中间是两个煎好的­鸡­蛋,蛋黄七分熟,边缘是­奶­白­色­的蛋清……再过去一点,是温好的牛­奶­……旁边摆着刀叉……

颜华阳下了楼便接到她的微笑。

“早餐都准备好了,来吃吧……”

颜华阳突然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所谓的好老婆,就是你起床时,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

“好老婆”三个字在舌尖辗转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他品出几分甜来,忍不住便去看她。

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把她的头发涂上了一层光晕,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更显灿烂,简直是能溺毙人的海水,他走过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仍然有些躲闪,大手圈住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吻上去,她有些挣扎,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了,只是不怎么看他的眼睛。

颜华阳有些无奈,他们已经结婚好一段时间了,她仍然抗拒他的亲吻,只是有些抗拒,却从来不会拒绝,还会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早餐,晚上给他准备好晚餐,在他回来的时候递上拖鞋,睡觉前放好洗澡水,对他的求爱,也不怎么拒绝了……

翎飞

他想,崔细云会一点一点改变的,你看,她不就是在做着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吗,尽管她的话不再多,也从不分享她内心的一切,可是她浅浅的笑容,让他有信心改变一切。

“细云,你多睡一会儿吧……”他每天都这么说,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他只好又把同样的话说完。“这里有管家,有佣人,他们会负责这些事的,就算来不及,我也会到公司去吃……每天你都这么早起来,我会心疼的……”

她只是对着他微笑,浅浅的。

不再说什么,一方面不想她这么劳累,另一方面却又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吃不到她做的早餐,他会不会又觉得不舒服。

吃完早饭之后,他准备去上班,她像每一天一样把他送到门口。“细云,白天出去逛逛吧,老闷在屋子里不好……

她也只是微笑。

等他离开后,细云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不远处的管家会上前来问她是现在用餐还是呆会用餐,细云像每天一样摆摆手,然后回卧室。

终于又一个早上过去了,如果她能活到八十岁,那么就还有二万零几天的日子,想完之后,她会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像他曾经要求的一样,乖乖的,以他为中心,以他为天,以他为一切,她会做到他的要求,就是这样,听他的话,服从他,如果他还要更多的东西,她没有了,就算有也不会给。

半上午她会打电话给医生问问史景铭的情况,她从不去医院,颜华阳不想她去医院,她也会听话的,不去。

打完电话之后就无事可­干­,颜华阳老叫她出去走走,可就算出去了,她又能去哪儿呢,还不是要回到这儿来,何必呢。逛街,她已经没有了兴趣,当季的衣服,都是目录直接送过来让她挑,就算是订制,也会有专门的设计师上门来为她服务,吃的蔬菜全是专车送来,化妆品也同样是经理亲自上门。

这是她曾经想象的豪门生活,她是当家主母。

管家见她不愿出去,也会建议她找点其它的事情做,这所豪宅里,什么都是一应俱全,室内室外游泳池,专业的影音室,国际比赛标准的网球场,羽毛球场,斯洛克室,健身房……

她所需要的东西在这所宅子里都能完成,可是她似乎又什么都不需要。

其实生活也没有颜华阳想的那么无聊,只要不想太多,一天的时间,还是可以过得很快……

这天下午起床就接到颜华阳的电话,说是书房有一份文件,让她送去,她去找了来,然后司机把她送过去,她交给他,然后又离开……

颜华阳看着她的背影半是高兴半是惆怅,他真需要文件,会让她送来吗,让她送,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他想见见她,或者陪陪她,喝下午茶,或者逛街,他都是乐意让出时间的。

可是她却装傻,连一句话多余的话不说就走了,细云有时让他迷惑,她明明对他这么好,这么体贴他,他应该满足的,可是,他又不喜欢她的沉默,以前的细云,话那么多,他骂她一句,她能顶十句回来,可是现在,他骂十句,她却是一句也不会顶回来。

康德男的敲门声唤回了他的神。

“怎么了,老板……”

他摇摇头。

“如果舍不得夫人,可以让她等你一会儿嘛,反正晚上没有约会,你可以和夫人一起回去……你不开口,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颜华阳皱了皱眉,略略想了想,把号码拨了出去。

“细云,上车了吗?”

“还没有……”

“那你上来吧,你陪我,我们呆会儿去外面吃饭,然后看电影……”

“啊……”她怔了一下,错愕的语气。

“你有其它安排?”

原本管家说让她养一条狗来陪她,她正准备去看呢,不过,如是他有要求,当然是他的要求比较重要。“没有。”

“那你上来吧。”

“好。”

颜华阳不时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微垂着头,极乖的模样,全神贯注的看着手时的杂志,背挺得很直,茶几上的点心和饮料都没动……

他过去抽走她手里的书。

“看什么呢?”

嘴角的笑容在看见他之后一下僵住了,然后不着痕迹的消失,再平静的看着他。“没什么?”

他却太过怀念她刚才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灿烂,恍惚捕捉到了一点什么,细云似乎从来没对着他这么笑过。

“细云,笑一下……”他控制不住的就开口道。

她怔了一下,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可这笑容,熟悉得让他害怕,他的心蓦然的一慌,他似乎能遇料到某种表象即将龟裂,他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将变成一场可笑的笑话。

不是这样的?慌忙躲开她的眼睛,他狼狈的看着窗外,自我安慰的想,细云是他的妻子,她尽责的做着妻子的一切,看,她对他其实还是很好的,为他做早饭,等他回家,递上拖鞋,放好洗澡水,所有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她对他,只是话少了点而已,可是,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就是这样,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文件开始处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他不能想太多了,这样不好,对他不好,对细云也不好。

细云见他又开始办公,而她手里的原杂志也被他带过去了,便只好拿起一旁的报纸开始看,其实看什么都是一样的,刚才那个故事很动人,却也只是故事罢了,报纸上新闻很平淡,可是却是真实的,现实,永远没有故事那么浪漫。

又坐了一会儿才拉开门出去,颜华阳放下笔,怔怔的盯着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沙发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她的手机还放在茶几上……

颜华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手机才握到手里就响了起来,是管家打来的。

他摁了接听键。

“夫人,你不是说去看狗的吗,怎么不去了,不是我话多,你一天在家确实瞒闷的,养条狗陪你,不是蛮好的嘛……”

“她不在……”颜华阳开口,那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她想养狗……”颜华阳问。

管家顿了顿道:“我之前跟夫人提的时候,她确实有这个打算,夫人一天在家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有个狗陪着她,时间过得快一点……”

可是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连她闷的事也没提,她总是一副平静无忧的模样对着他,他以为……以前的崔细云,最受不得的,就是寂寞……

挂断电话后,颜华阳望着外面的天,一直望着,直到她进来。

“听说你想养条狗……”他问。

她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不喜欢狗。”他说。

这次她回答的得快。“那就不养……”

他忽的就为自己悲哀,原来所有幸福,真的只是表象,她只是服从,只是听话,只是在达到他的要求。

风有些大,被打在玻璃上的雨珠慢慢积聚成一大滴,然后似乎承受不了那重量,像蜘蛛线一般扯出一条纹路,最后断掉,落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餐厅中央洛可可风格的水晶吊灯来自捷克波西米亚——据说世界上最好的水晶工艺源自于这个国家,华阳,我要一个最好最贵的挂在客厅。

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倒是一点一点又想了起来。

“你还记得曾经说过要在客厅装一盏波西米亚的水晶吊灯吗?如果你想,我们可是去那边度几天假,然后选一个回来……”

她茫然的看着他。“我曾经说过吗?我没印象,是不是你记错了。”

他想起来了,她却不记得了,颜华阳的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瞬间冷却了下来。那水晶的光泽刺得他的眼疼,他垂下视线,淡声道:“没事,用餐吧,在办公室等了我几个小时,饿了吧。”

她点点头又沉默了下去,他盯着手里的刀叉,顿觉无味。

这个地方是他订的,来之前问她想去哪儿,她说随便,想了一想又说去LAETEI。

却被他拒绝了。

LAETEI以甜点出名,以前的崔细云很喜欢去,那时华昭还在,他没空,华昭有时便会陪她,当时他坐在办公椅上,看着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很想知道,细云是不是真的会百分百的顺从他。

“我不想去……”他故意看着她,说。

“那你想去哪儿。”她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他说了这家餐厅的位置。

“好……”她甚至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就去哪儿吧。”

他捏笔的手却一下收紧了,崔细云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个餐厅让她难堪过,这里的服务员羞辱过她,而她也羞辱过这里的服务员,以前她还发脾气说再也不来的,可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只剩平淡,他的任何要求,带给她的,都只有平淡,就连他的人,她也只用平淡来对待。

他的坚持,只是一场笑话。

收回思绪,颜华阳叹了一口气。

“颜先生,真是巧……”

耳边一道声音,他回过头便认出来了,是前不走回国创业的一个男青年,来请教他一些商场上的事,他喜欢这种有冲劲的男人,便给了他一些意见,想不到今天又碰到了。

“这位是……”

他没有开口,等她的反应,却只见崔细云站起来,微微笑了笑道:“我是他太太……”

孩子

男人高兴的伸出手。“你好你好,颜太太,前不久你们的婚礼太低调了,我都没有送上祝福……颜太太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漂亮……”

她微笑。“谢谢。”

比起颜夫人来,男人对颜华阳的意见更有兴趣一些,细云邀请他一起坐的进候,他没有拒绝,然后便开始问颜华阳一些商业方面的问题……

那一句“我是他太太”终究是让他高兴的,颜华阳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不时瞟一眼细云。

她微笑着,乖顺的坐在他的旁边,甚至她的眼睛也是瞧着他的,一副以他为天,为他骄傲的模样,可是他的热情却渐渐的冷却下去,他瞧出来了,细云只是在装,她在装颜夫人应该是怎么样,怎么样大方,怎么样得体,怎么样让他高兴……

他渐渐确信,细云真的会呆在他身边一辈子,会好好扮演颜夫人这个角­色­,只是心里再也没有他,甚至让他连刺也挑不出来,让他连发火都找不到理由。

回去的路上同样安静。

“细云,明天我要出差……”他看着如长龙一般的路灯,打破沉默。“去国外……”

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一副极累的模样……

“细云……”心里像卡了一根刺似的难受。“我要离开好几天呢,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嗯,那边天气冷,你多穿一点衣服,然后,应酬时酒不要喝太多,再然后,如果自个儿开车,小心一点,嗯,还有……还有……”

他偏过头就见她努力的想着,眉微皱着,极紧张的模样。

妻子对丈夫的叮嘱,不是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吗?她却想得这么辛苦,除开这平常的话语,她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要告诉他了……

“细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见他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十分轻快的答道:“没有,不用。”

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了苦,他闭上眼睛。“不祝我一路顺见吗?”

“那……祝你一路顺风……”

这种反应,他想发作却不知道从何发作,她已经在他身边了,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温柔娴静,无可挑剔,连床上的体位,也全都配合着他,她已经这样的顺服了,他还想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骂她吗,摘下她的面具吗,可是那面具下面,等着他的,又是什么。

会不会连这最后温柔都不在,只留一片冰冷给他,何必,他何必连这最后的生路都不留给自己。

就这样吧,哪怕这样虚伪的过着,也是好的。她在,他也可以幻想她是真心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努力说服自己,可是真的不甘心,他是颜华阳,是从来没有输过的颜华阳,他想,他总有手段让她屈服的,这个细云,不是他想要的细云……她得变回去,她一定得变回去。

颜华阳的眼底森寒。

车子一路驶回了颜家,他心里烦,他要拆了崔细云的伪装,他要她发脾气,他要她骂人,他要她摔东西。哪怕她现在对着他吼,和他打架,也比这样要好,也比这样的平静要好。

拖着她上楼,管家甚至不敢上来和他打招呼,踢开门,把她扔在床上,他扑上去的动作几乎是粗鲁的。

“脱衣服……”他控制对她好的想法,退开,他就是想让她难堪,让她闹,让她反抗。

可是她却只是坐起来,连眼睛都没有瞧他,手伸到胸前,然后解开了扣子……

“继续,内衣,­内­裤,把自己脱­干­净……快一点……”

她愣了一下,甚至身体都轻颤了一下,却仍然只是乖乖的,乖乖的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牛­奶­般透白的身体完全呈现在他面前,只是她的表情太碍眼,那么平淡,像个木偶一样,他要的,是一个鲜活的人,不是一个木头。

“崔细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极平淡的摇了摇头。

一闪而逝的绝望,他像头狮子一般的来回走来走去,他生气,他愤怒,他见不得她这个模样,连这具深深迷恋的身体,他都提不起兴致来。

“你别装了……”他朝她咆哮。

她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

她垂下视线。

颜华阳控制不住的扑上去,他要掐死她,他真的想掐死她,只有她才让他这么难受,只有她才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手已在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崔细云,你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只是抬了抬眼。“我原来是什么样子……”

“原来你就是……”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说出来又怎么样,她做出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只是一个木偶,还不是没有灵魂。

这就是崔细云对他的报复,别人说女人最狠,崔细云不但狠,她还很聪明,她成功了,他痛苦极了,死了一般的痛苦,这场婚姻,就是她最好的报复。

颜华阳闭上眼睛,搁她颈间的手松开。

细云,你想怎么样,他该怎么办。

离开的时间转眼就到,颜华阳看了一眼等在车子旁的细云,细心交待:“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温度会大幅上升,你注意一下,如果真的热起来了,就把卧室的被子换薄一点……中央空调温度不要开太高……如果不小心感冒了,让医生过来看看,盯着她吃药……”

管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他又道:“中餐尽量做丰富一点,她有些挑食,多素少荤,还有那些补气补血的看着她喝下去……如果她不喝,就说是我交待的……”说完又瞟了一眼外面,阳光下的剪影纤细柔弱,他平静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声音渐渐被冷厉侵占。“如果我回来时,她瘦了一点,你这个管家也不用当了。”

管家惶恐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先生。”

颜华阳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没交待的,衣,食,住,行,天气,都已经交待完了,想想差不多了,远处细云无聊的踢着地面,她是等了好一会儿,他也说了好一会儿,事无巨细,交待得像要离开三五年似的。

这种婆妈的­性­格,是颜华阳­精­分成另一个人了吧,他自嘲的想,他何尝不想潇洒的走,可是……碰上她,碰上与她有关的事,便潇洒不起来了。

先爱者负,不爱的,永远可以高高在上。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走到车边时她又对着他微笑,忽略这刺眼的笑容,握着她的手上车。

车子一路上都很平静,机场里康德男已经到了,旁边还伴着一个女人,颜华阳见过几次,是康德男的女朋友。

“老板,夫人……”

细云微微点了点头。

“帮我好好照顾他……”她对着康德男道。“平时不要工作太晚,早餐一定要吃,喝了酒不要让他开车……麻烦你了……”忽略这教条式的关心,颜华阳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你放心吧,夫人。”康德男微微颌首,态度恭敬,只是他抬头看着颜华阳的眼神,刺得颜华阳的心一疼。

他不需要他的同情,这更像是一种无心的讽刺,康德男关心他,可是,他是颜华阳,他不需要。他苦涩的打断细云的话。“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细云不再说什么,默默的退开,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么短,却又这么远。

不远处的康德男已经拿好行李转身,旁边的女人却突然叫住他,康德男回头,女人一下扑上去,拥抱,亲吻。

他下意识的就去看细云,她也看着那两个人,嘴角微笑……

“走了,别磨蹭了。”颜华阳不甘的叫道,他承认自己是在嫉妒,是在羡慕,是在……停住脚步,腰间的手收紧成一个拳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几步回身拉过已经准备的离开的她……

“华阳,你­干­什么……”

狠狠的吻了上去,辗转吸吮,她没有回应也无所谓了。“细云……”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爱你。”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平淡的语气。

飞机平稳的行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康德男递给颜华阳一杯酒。“细云……”他有些犹豫的看着颜华阳,有些事本不该他管,只是这么多年上司下属,颜华阳的折磨,他看得很清楚。“你们之间,就打算这个样子吗?”

颜华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德男,你快结婚了吧。”

康德男轻轻嗯了一声。

“她爱你吗?”

“爱。”

“那就好……”颜华阳的声调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好珍惜她,我到现在才明白,彼此相爱,是多么的幸福。”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明亮。

国外忙碌的工作让颜华阳没有时间想太多,会议,谈判,考察,几天忙碌之后,所有的工作,还是结束了。

“颜华先,为我们的合作愉快­干­杯……”

颜华阳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听说颜先生前不久结婚了,说一声迟到的恭喜。”

“谢谢。”

吃完饭后,康德男陪着颜华阳走出餐厅。“老板,我们去哪儿,下雨了……”

他站在餐厅门口,满目看见的,全是一个一个的陌生人,这个城市刚刚天黑,霓虹灯照出不输给白天的繁华,十字路口,他是该左转还是右行……哪一边,才是他正确的方向……

回去,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你先回酒店吧,我一个人走走……”

药丸

康德男把伞留给他,又不放心的道:“老板,别想太多了,你和夫人,总会有机会的。”

撑开伞沿着街慢慢走着,雨不是太大,但也不是很小,伞沿没没过多久就开始滴水,一个人的街头,雨打在身上,身体倒是不冷的,冷的,是心。

他们结婚这么久,细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未来的日子,她也要一直这样吗,颜华阳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可是放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辛苦她才属于他,属于他的东西,他就不会再松开,要怎么样,细云才会改变,才会给他一次机会。

不知不觉到了唐人街,见着的面孔多少亲切了些,原来有了细云的日子,他会如此的害怕孤单。

颜华阳停下来,雨下大了,滴在伞上溅成小雨滴,他在一幢楼前停下来,屋檐的水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掉,经年往日,重复不断立,地面上已经被砸出一个小坑,他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服务员好奇的出来看他。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

“这幢房子建了多久了?”

服务员有些摸不着头脑,里面又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八十年了。”老头回答道。“建它的时候,我和媳­妇­才到这个国家,现在都吵吵闹闹过了好几十年了,你看,那地面,都被屋檐水砸出了一个坑……”

这就是水滴石穿吗?他打车回酒店,眼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麻烦开快一点,我急着回去给我太太打电话。”

回到酒店正好碰到准备出去的康德男,颜华阳进来时太匆忙,差点撞上他。“怎么了,老板,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吗?”

颜华阳摇头。“没有,没有,我很开心,你去玩吧。”

回到房间,他先把手机拿去充电,他得冷静冷静,他得理理自己的思绪,他得想想第一句话开口说什么。

这几天他没有打过电话回去,他每天都告诉自己等一等,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可事实呢,他不着急,她更不着急,没有人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可是现在不用了,他想通了,她不打过来,他就打回去。

细云已经在他身边,就算她现在心里没有他,恨他,怨他,不理他,这都没有关系,无所谓了,他对她好,对她一直好,总有一天,会像水滴一样穿透她的心,颜华阳觉得自己又信心十足了。

拨出电话号码,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来。

“华阳?”

“嗯,是我。”

“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仍然恭敬疏离。

他却觉得无所谓了,心里也轻快了起来,像是风吹风铃,拍出清脆的声音。“没有,就是想你了……”

“嗯。”

她仍然沉默,他却觉得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心里满溢的,是期待。

断断续续讲了一个小时左右,第二天飞回去,出了机场离家已经不远,他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连红灯的时间也过得煎熬,好在,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漂亮的眼睛像是嵌在黑土地里的钻石,望着人的时候闪一闪,格外的动人,颜华阳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另一双眼睛。

它大概是受伤了,左腿的毛上沾染上了一些红,看着像是血迹,跛着脚一颠一颠的在马路上走着,走两步又停一下,幽幽的抬一下头,四处张望一下,不知怎么的就透着一股子可怜。

“你说,细云会喜欢这条狗吗?”

康德男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往外瞟了一眼,比起这种宠物犬,他更喜欢藏獒那种大型犬,不过夫人,谁知道夫人的喜好呢。

回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间,他们开车去宠物街逛了一下,可一条街的店被他逛了几遍,也没见有什么猫狗入了他的眼,怎么回国后,这么一条受了伤的狗,倒让他给看上了,康德男有些不理解颜华阳的品位,只能往那句老话上想,野花不如家花香。

“下车。”康德男听到颜华阳这么对他说。

“做什么。”

“抓住它。”

康德男做颜华阳这么多年助理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经他手的文件,都是公司机密级的,要是放在古代,怎么也算着一品的地位,结果现在被皇帝命令去抓狗,他怔了一下,就见颜华阳的脸­色­黑了一黑。

“快点,难道要我去啊。”

颜华阳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康德男犹豫了一会儿,见他又要开口,只好打开车门,可大街上抓一下条狗?有损他­精­英的形象吧……

康德男绷着脸站了一会儿。

“快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奈的挽起衣袖,还好,狗受伤了,尽管一追它就开始跑,可还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康德男抱着它回来,颜华阳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抚了扶它头上的毛,狗便呜咽着叫了一声。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声响,颜华阳很谨慎,用衣服把狗包住,还用手捏着它的嘴不让它叫,看一切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放下车窗,却仍然谨慎的只放下了一半。

是一对儿小情侣,年纪不大,忧心忡忡的模样。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一条蝴蝶犬……”女孩的声音娇滴滴的,描述的声音透着几分难过。“白­色­的身体,眼睛和耳朵都是黑的……”

康德男瞟了一眼颜华阳的怀里,淡声道:“蝴蝶犬不都是这个模样吗?”

女孩被他噎得怔了一怔。“好像你也说得对。”她烦燥的挠了挠头。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似乎听到熟悉的语调想探出头看看,颜华阳抱紧,不动声­色­的伸手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我朋友在逗你呢,我们看见它了,它朝那边去了……好像还受了伤……”

女孩连连说谢谢,欣喜的和男朋友离开了,颜华阳瞟了一眼旁边的康德男。“第二次绿灯了,还不开车……”

车子开动,颜华阳手一松,小东西探出头,汪汪的叫着,叫了几声之后似乎是绝望了,只是一双眼睛望着颜华阳,颜华阳移开视线,道:“你会吃最好的狗粮,穿最好的衣服,睡最好的窝……得到最好的照顾……”

只是他忽然不知道,这样对它,它会开心吗,它还会想回到那个女孩身边吗,像细云一样,得到的,只身体,而心,永远遗落在了一个他去不了的地方。

回家时她正在浇花,脸上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些水,阳光下,映得她的脸柔柔媚媚,不知怎么没注意就把水泼到了园丁身上,她微笑着似乎在给他道歉,却又不太认真的模样,拿着水壶继续浇……

“细云……”

转过身的时候她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敛了敛,放下手里的壶朝他走来。

“回来了……”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极温柔的语气。

颜华阳点点头。

“饿了没……”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我上午烤了曲奇,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了……”他摇头,他不喜欢吃曲奇,华昭才喜欢,却不忍心破坏这良好的气氛。“对了,我给你买了样东西回来,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她的表情仍然淡淡的。

“要等一下,德男送它去医院了……”

她不再问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然后打开电视开始看,颜华阳原本还想开口说说这条漂亮的蝴蝶犬,可是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口了,细云看起来没多大兴趣,她不问他在国外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也不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连这份礼物,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颜华阳急速跳动的心顿时觉得一阵无力,就像喝酒,初时喝着是喜欢的,所以拼命喝,可是时间久了,后劲就上来了,便只剩下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康德男才开着车回来,跟在他的车后面的,还有一辆车,他下来后,车子后面的那些人也开始行动了,细云便见他们从车上拿下为一些狗屋,狗玩具,狗粮,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给狗用的,她抬眼去看颜华阳,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温柔……

“你不是想养一条狗吗,我带了一条回来……”

细云怔了怔,表情没太大的波动,只轻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他那时本就是气话,现在却有了讨好她的意味。“只要你喜欢,我都无所谓……”

细云只是微微笑了笑。

颜华阳看见她这模样,失落了一秒钟又开心起来了,他想再过几天,大概这一秒钟的不愉快也会没有的,百炼成钢,终有一天他也会百毒不侵。

那条狗已经经过处理了,受伤的腿也包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康德男把它放下来,它那双眼睛四处瞟了瞟,径直走到细云旁边,蹭了蹭她的腿。

“喜欢吗?”

她把它抱起来,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那狗便呜呜的叫了两声,乖乖的靠在了她怀里。

“喜欢吗?”他又问了一遍。

“喜欢。”

梦醒

可是颜华阳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的情绪没有波动,语气也并不太愉悦,也许她并不喜欢这种蝴蝶犬,颜华阳控制不住的这么想……可是当成她是真的喜欢不就好了吗,不要想太多了。

细云对那条狗很好,给它梳毛,亲自喂它吃东西,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它,颜华阳远远的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细云,取个名字吧。”

“已经有了。”她头也没抬的回道。

有了?仍然是他不问,她就不说。

“叫什么?”压下心里的苦涩问。

“飞飞。”

飞飞?很普通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搁在飞飞身上的手僵了一下,在他看不见的眼底,分明闪过一抹伤痛。

她的女儿,她曾经想过一个名字,叫崔翎飞。

最近时间的颜华阳有些暴躁,打电话回家,管家回答他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夫人在给飞飞洗澡,夫人在陪飞飞玩,夫人和飞飞散步去了,夫人和飞飞……

平时他也忍了,他不在家,她又不喜欢出去逛,近乎苍白的生活,有一只狗陪着她,时间也过得快点不是,可是为什么难得的一个周末,他有心在家陪她,她的全部­精­力也放在了那只狗身上……

“细云……”才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又不心在焉了,不远处的地方,佣人在陪着那只狗,佣人把球丢远,它去叼回来,简单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嘴角翘起。

喜欢她的笑容,却仍然觉得她只关注在一件事物上不太好,就像药物癖的病人,太过依赖,并不是一件好事。而她对飞飞的关心,已经让她眼里没有了他的存在。

他是她的丈夫,而那条狗,应该只是一只宠物。

“细云,去睡午觉吧……我陪你……”

“啊……”她回过神。

“睡午觉……”颜华阳重复。

她眼角的余光朝外瞟,但仍然站了起来,飞飞大概察觉到了什么,汪汪的叫了几声,细云就停下来,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看了看他,又垂下头去。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她就是这样,明明不愿意,却不会违了他的意,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答应她的,可是她不,宁愿这么不舍的看着外面。瞟向他的幽幽眼神,尽管时间很短,但他怎么看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求他。

“如果不想睡,那就不睡吧……”他忍不住顺了她的意。

“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他仍然从这个字里听出些喜意,如果这喜意是心里暗示,他也认了,只是她开心就好。

“我去书房……”

“好。”

转身上楼,颜华阳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她似乎没有发觉,蓦自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

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看着它,他看着她,就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那又有什么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时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他们一天一天老去,然后死在一块儿,她始终,会陪着他一辈子。

晚上的时候柯白然给细云打了电话,要说细云现在还有什么朋友,怕就只有柯白然一个人,所以每次柯白然的电话,她都可以讲很久,颜华阳洗完澡出来就见她还在讲电话,他去书房处理了一点事回来时她倒是已经讲完了,可人却坐在阳台上,模样看着像在发呆。

颜华阳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唇­在她颈上流连。“怎么了,有心事。”

她第一次没有摇头,而是拿开他的手。“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么?”

华昭的骨灰,柯白然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下,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拿回来,因为过几天就是华昭的忌日。

华昭死前交待颜华阳把骨灰交给她,可那时她在坐牢,便只好和私人物品一起交给监狱保管,出狱后一是舍不得扔下,二是没钱买墓地,所以便一直搁在她床边的小柜子里。

后来结婚时,她没有提,华昭出事前一直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他是不愿回来的,所以她也就没带出来,刚才柯白然说,骨灰盒的边缘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

她想,无论怎么样,还是不能把华昭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那儿。

“我想……”她看着他。“把华昭的骨灰拿回来……”

颜华阳默默的看着她,华昭是他弟弟,拿回来也是应该的,可是她看着华昭的骨灰,会不会更伤心。

他这犹豫的间隙,细云已经有些慌了。“不行吗?那……”

“不是……我只是在想,把骨灰拿回来,不如把找块墓地把华昭安葬了……”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

“细云……”搁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华昭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你的思念,留在心里就行了,让他入土为安,好不好……”

她的视线在夜­色­中停留了很久,才轻声道:“好。”

有些人,总是该遗忘的。

华昭的骨灰最后葬在了颜家的私人陵园,细云那天穿着黑衣,神情哀思。

对她来说,华昭或许不是最爱的那一个,但是,在颜华阳身边时,他给她的快乐,却足以牢记一辈子,在牢里时,她只要想着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好过,便有了撑下去的勇气,只是有些人,注定有缘无份。

比如华昭,比如史景铭。

而有的人,却是有份无缘。

“细云,别太伤心了……”柯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擦了擦眼角。“太伤心已经不会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有些遗憾……”

柯白然扶着她下山。“对了,你和颜华阳相处得怎么样……”

细云抬了抬眼皮。“还不就那样,他只是要娶一个听话的崔细云,我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你这又是何苦……”柯白然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嫁给他了,细云,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你总是这么倔,都到了这个地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何必还这么……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自找苦吃……”

“柯白然……”细云的语气淡淡的。“我也想让自己舒服一点,我也想好好的和他过下去,可是我一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我的心,真的很难受……景铭还在医院,可是我连去看他都不敢,我怕我去了,他一个不高兴,又会断了景铭的治疗……我对他,连信任都不再有,就这样,你让我怎么和他过下去,怎么开心……我有时候也在想,凭什么让他一个人舒坦,我凭什么舒坦,我克了这么多人,应该得到痛苦,不是吗?”她一边说就一边呆呆的望着她,呆呆的,就那么看着她……

柯白然终于放弃了劝她的念头,如果这样细云能找到活下去的支点,那就这样吧。

晚饭颜华阳客套的让柯白然回颜家一起吃,柯白然本想拒绝,但看细云——细云虽然没正面看她,可眼神还是想她留下来的。

“好吧。”

才到家一团黑白的东西就朝他们奔了过来,细云张开手,飞飞一下就跳到了她手上,尾巴摇得快断了似的,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夫人,飞飞之前在花园跑,爪子上有泥……”

细云放开它一看,果然有些泥,手都弄脏了。

“我去洗一下手……”她对柯白然道。“你先坐一会儿。”

飞飞很粘人,细云离开后又蹭到了柯白然腿上,柯白然没再抱它,只用脚和它玩。“你叫什么名字呀……”

飞飞哪能回答她,只尾巴显摇得很欢快,颜华阳分神瞟了一眼,道:“叫飞飞,细云取的……”

“飞飞……”柯白然怔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他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解领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说吧……”他笑着,语气渐渐冷下去。“说清楚……”

他嘴角生硬的笑容和冰冷的语气都在提醒她,如是她不交待清楚,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柯白然学着他的模样苦笑了一下,她想起当初细云提这个名字的时候,手里还抱着颜华昭的骨灰盒,细云当时说了什么,华昭还有骨灰留给她,可是她的女儿,什么也没有留给她。

“细云曾经给我说过,她在牢里里给未出生的女儿取过一个名字,崔翎飞,翎是鸟的羽毛,而飞,意为自由……”

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奢华的水晶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只有他一个人,他恍惚想起一个成语,形单影只。

书房里却更加冷清,除了电脑,除了办公桌,除了惨白的灯光,还剩下什么,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恍惚想起这几十年的人生,从小到大,一路走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叹了一口气,撑起身体拉开右边的第三个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盒子,他输入密码,安静的空间,叭的声响,他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上去,打开。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很瘦,四肢似乎都还没有舒展开,脑袋上的毛很散,皮肤皱皱的……红红的像是一个萝卜……

照片上面,压着一个小小的锁,锁为白金打制,也是小小的,他拿起来,轻轻抚着上面的四个字,长命富贵,长命富贵……

可是那个孩子,甚至没能张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思绪不由自主的回转。

当时接到康德男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国外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康德男告诉他细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其实他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他知道他和牢里的那个女人,不会再有什么联系,所以对那个生命,也没有太大的激动。脑子里只是有了一个意识,哦,他有了一个孩子,他当爸爸了。

可是康德男又告诉他,孩子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细云打过很多次电话给他,求他救孩子。

他远在国外,也没那份赶回去的心情,只让康德男尽量找最好的医生,不管怎么样,那是颜家的孩子。

他挂断电话之后也分神想了一下,一个女儿,应该叫什么名字。

可是三天后他就不用想了,康德男告诉他,孩子死了,心脏病引发的器官衰竭……

听着时仍然觉得有些难过,毕竟是他的孩子,可也仅仅是有些难过罢了,就连华昭的死也没能给他太大的情绪,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呢,最后这些照片和长命锁,还是康德男给他收好的……

照片是康德男拍的,长命锁,是康德男送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却也只此一份。

原来细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翊飞,飞飞……

他闭上眼睛,一个孩子给她的寄托,总比一条狗要好吧。

一生

第二天他吃完早饭后没有去上班,细云见他丝毫不着急的模样疑惑。

“我们去一个地方……”

她没问去什么地方,只换好衣服后跟他上了车,早上的车流人流都挺多,她看着窗外一路沉默,颜华阳几次看着她,只能看见她姣好的轮廓……

这个孩子,会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些吧。

车子在一家私立医院外面停下来。

“到这儿来­干­嘛……”她不解的看着他,

“细云……”颜华阳抬起她的头,让她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我也知道,飞飞的飞字,是你为我们曾经的女儿取的名字……细云,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个孩子好不好?细云怔了一秒,视线瞬时移开,他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了那个孩子,他可曾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时她有多痛,她有多恨,当时她求他,求他救救孩子,可是他没有回应过她,连电话都是康德男接的,他对她的厌恶,对他们女儿的厌恶,连一个电话都不想接。

那个女儿,才三天,才三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只有通过照片看到的皱巴巴的小脸,偏小的身体,还有就是猫咪一样的哭声……

护士说,那天一共出生了五个宝宝,别的孩子,哭声洪亮有力,只有她的孩子,又瘦又小,像只猫在哭……

她求他,他却没有给过她回应,她的女儿,就这么离开了,可是现在,他却要求她给他生一个孩子……

“细云,咱们生个宝宝吧,我会爱他,疼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细云闭上眼睛,再也不敢看这个男人的脸。

“细云,答应我,好不好……”

“好。”她清脆的吐出一个字来,只这一个字,让他快乐得有些像做梦,她答应了,真好,真好。

他紧紧的搂紧她,细云眼角的余光,只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各项体检,他没有一点烦燥。

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颜华阳陪着细云坐在一旁,被他握着的手指尖凉凉的,从侧面看过去,只能见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轮廓,他收回视线,不大的空间挺安静,一页一页的纸被翻过去。

“没什么问题吧……”他问。

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摇头。“放心吧,我仔细看过检查结果了,颜先生和夫人的身体都很健康,这样的条件,很适合怀孕……”

颜华阳放下心,偏头去看她,却见她有些不安的皱着眉,睫毛扑颤颤的,似乎有心事。

“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却没看他,只是对医生道:“我这段时间睡不怎么着,有时候还感觉头有些疼……白天也没什么­精­神……这样的情况,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

“只是一点小事。”她终于转过了头,却是云淡风清的语气。“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拿这点小事来烦你……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这些情况,十个人中五个人都会有的,你说对吧,医生……”细云把话锋挑到了医生那里,她想,以这个医生的圆滑,肯定不会得罪颜华阳,也不会得罪她,所以这个医生肯定不会赞同她的说法,也不会反对她的说法。

“夫人这么替颜先生着想,颜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颜华阳未出口的话一下被堵回了肚子里,这就是别人眼中的感情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身体不舒服,他却要在这种场和下才知道,这说明什么,这样的无意之举只能说明,她没从心里当他当成丈夫,甚至连亲人都算不上。

“她没事吧。”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苦涩,问。

“从仪器检查的结果来看没什么问题……”医生见颜华阳皱眉,顿了顿又道:“人的病征反映由两方面的因素造成,生理或者心理,颜夫人,你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负担……”

她一副迷惑的样子。“也许是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这样吧。”医生想了想。“你和颜先生准备要宝宝,这种条件下不适合长期服药,我给你开一些没有影响的药调节一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放开心怀……”

“谢谢。”她点头。“这样也好。”

看着她淡然安笑的样子,颜华阳突然很想问她心里有什么负担,为什么有负担,他想朝她吼一吼,让她丢了这负担,命令或者是劝说,怎么样都好。可是他不用吼,已经可以预见所谓的结果,她会微笑着答应她,答应之后,真的就能像他要求的那样吗?

算了,就这样吧,他忽然想起康德男前几天和他开玩笑,康德男说他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以前下属做错了事,他哪次不是一顿骂,可是现在,他不骂了,只是那眼神,寒得吓人……

他讽刺的想,再和崔细云磨一段时间,他这形于外的眼神,大概都会被磨掉,到时候康德男会怎么形容他,一个没有喜怒,没有表情的木偶?

忽然就觉得可笑,站起来拉开门朝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她,颜华阳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时,表情已经很平静了。

“我先送你回去。”他柔声道,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骂他虚伪,他明明很想掐断这个女人的脖子,他明明很想质问她,他明明很想甩手就走,他明明很想……

只是想,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不敢做,这报应,来得太早,却又太晚。

时间匆匆溜走,为了让细云的身体处在怀孕的最佳的状态,家里的菜单也做了调整,细云看着桌上的菜就皱起眉……

“我知道有些菜你不喜欢……”颜华阳哄道:“但是营养均衡……”

细云于是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可是筷子动来动去,也没见她吃多少,颜华阳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算了。“让厨房做点夫人喜欢吃的上来……”

“不用麻烦了……”细云抬头看着他。

“别管什么营养均不均衡了,吃饱最重要……”

她垂下眼,不再说什么。

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在床上等她了,电视节目里正放着对他的采访,专业的经济问题,细云见他似乎看得挺认真,便拿过一旁的杂志,默默翻看……

腰间突然一痒,她僵了一下,视线便无法再集中的杂志上,浴袍的带子被扯开,他温热的手像蛇一样钻进来。

知道他要­干­什么,更知道无法拒绝。

“华阳,把灯关上好不好……”

过了这么久,她仍然不习惯灯光,他看不见她最愉悦时表情,也看不见她动情的模样……

“华阳,求求你……”

心中的那一点坚持在她颤弱的哀求下无声消失,他垂下眼,关上电视,关上灯,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里。

她跟着他的节奏颤动,挣扎,压抑的叫声

孩子,他真的想要一个孩子,最后那一刻,他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吧。

她睡着的模样可爱多了,脸颊还透着胭脂的红,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他只有在她睡着时候,看着平静的她,才会觉得,她在身边,真的就在他身边。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颜华阳不以为意的翻了一□,她又乖乖的没动了,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她又动了一下,颜华阳疑惑的间隙,她掀开被子,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卧室有厕所,她去外面­干­什么,一瞬间睡意全无,他打开门,看见客厅的灯亮着,她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水,然后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又喝了一点水。

喝完之后呢,她在沙发上发了一会我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只看得见她的背影,那个背影,离他很远,远得他看得见,却似乎抓不着。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颜华阳转身回了屋内,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凉,颜华阳翻身抱着她,道:“去哪儿了……”

怀里的身体顿时僵了一下,凉淡的声音。“你醒了。”

“是啊。”颜华阳一副朦胧的语气,还似乎打了个呵欠。“才醒,正准备找你呢,你又回来了,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有点口渴,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那睡吧。”困乏的语气,伸手搂过她的腰。

细云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细云,细云……”

睡着的人哪儿还能听到。

颜华阳睁开眼睛,眼底哪有半分睡意,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睡得香甜的女人,径直下楼,然后进了厨房,在左边的第三个格子里翻出几个小瓶……再从每个小瓶里倒出一颗药,用小袋子装好。

最好别让我查出点什么。

潜伏

第二天他照常起床吃早饭,照常在上班前吻在她额头,照常开车出了家门。

“去医院……”车子一上主公路他就朝前面的司机道,他的手里有一个小袋子,袋子里有几粒药。

“这是些什么药?”他把袋子扔在医生桌子上。“查清楚……”

拿到结果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他坐在椅子上,对面医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有纠结,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莫名,道:“说。”

“这几种都是普通的药……”医生紧张的道:“是我开给夫人服用的那些……”

“那剩下的呢?”

医生看着他,张了张­唇­。

“说。”他的表情已经不耐。

“是……是避孕的……”

他站在阳光下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凉得吓人,再强的阳光,都不能让他感觉到一丁点热度。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痛吗,有一点,密密麻麻的针扎上去,绵长的疼痛,像一个久远的诅咒。酸吗,也有一点,舌头僵硬得连话也说不出话来。涩吗,也有一点,像是吃了没有成熟的香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这种浅浅的涩意……

手里的电话响起来,屏幕上那几个字不是她,他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庆幸,他想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是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然后再自杀,一了百了,省得折腾。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麻木而苍白的脸,脸上一双疯狂而狰狞的眼睛,这张脸,除了那个轮廓之外,没有一处像他。他是颜华阳,宣城呼风唤雨的人物,一直在高处,从未被打败,他怎么会输,他怎么会失败,他怎么会有这么狼狈恶毒的表情,那个人,不是他,他绝不承认。

手机铃声契而不舍的响着。

“喂……”­干­涩而苍凉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人的嗓子里发出。

“老板……”康德男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事。”

“你在哪儿,我提醒你,十点有一场经理级以上的简会,中午你和副市长在丽景有餐会,下午两点……”

他叭在一下摁断电话,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听,去他妈的会议,去他妈的副市长,去他妈所有的一切,他连孩子都没有了,还管他妈的这么多­干­什么。

电话隔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他摁断,忽然就觉得可笑,抬眼就见后视镜里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像是一把弯刀。

他的笑容,变成了一把弯刀,然后扎在他的心里,生疼。

车子发动起来,箭一般的朝家驶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想现在就看见崔细云,问她,吻她,或者是……给她一巴掌……

他这么疼,她怎么可以逍遥的过日子,他这么不好过,她凭什么好过。

“夫人在哪儿……”

佣人被他冷厉的声音吓了一跳,指了指楼上。“在音乐室……”

他几步窜上去,远远的就听到钢琴的声音,还有她欢快的笑声。

“飞飞,妈妈弹钢琴给你听……你听得懂吗……”

却只有汪汪的两个声音回应他,他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推开门,她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华阳,你怎么又回来了……”

“把这条死狗弄出去……”他朝楼下愤恨的吼道,他怕他一靠近那条狗,就会忍不住踢死它再炖来吃了,这条狗不是他的孩子,却被她当成孩子一样照顾,他怎么甘心,怎么受得了。

颜华阳腰间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却一下把飞飞抱在了怀里,防备的看着他。“颜华阳,你想­干­什么……”

她的表情刺得他的心疼极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最尖的刀,最毒的药,最深的疼,只有一个人有,先爱者负,所以他成了一个输家,他颜华阳这辈子惟一的败仗,就是输给了一个女人。

“你出去……”她朝他吼。“你出去……”近乎哀求的看着他,他突然想起,她在求他救史景铭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犹豫的瞬间,她已经抱起飞飞想冲出房间,颜华阳伸手拦住她,她怔怔的盯了他几秒,抱着飞飞后退了几步……

“你又想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嘴角讽刺的翘起。他拿手遮住眼睛,想起细云的那副表情,他竟然怕,怕连这最后的表象都不复存在,他怕真相拆穿后,她连这谎言都不再给他。

那又想起那句话,完美的婚姻有百分之八十的谎言,不幸的女人被骗一时,幸福的女人被骗一世。那他呢?百分之八十?是吗?

晚上他回来时家里已经平静得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仍然微笑着给他递拖鞋,给他添饭,给他放洗澡水,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床上等他,光洁的皮肤,诱惑的体香……

疯狂的纠缠,她的泪水,滚烫的,落在他背上。

“医生给你开的药……”他打开旁边的灯,把瓶子里的药倒出来,然后递起她。

她疑惑了一下,眼睛在那几种药上检查着,颜华阳知道她在找什么,她瞧见了,然后放心了……

伸出手让他把药倒给她,颜华阳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犹豫了一个下午,他坐在海滩吹了一下午的风,然后就是这个结果。人生,竟会是如此的讽刺,他闭上眼睛,药落到她手上。

“睡吧。”吃完药后她说。

鼻尖蓦的一酸,昨天晚上之前,他真的坚信,只要对她好,对他们以后的孩子好,她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他的,就算不爱,至少也能拿一颗真心来面对她,可是现在,这个梦终于醒了,他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再给他机会,谎言和顺从,就是她给他的所有。

他们之间,回不去了。梦醒了,没有一点希望,他以后的路在哪里,他们两个以后的路又在哪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知结局如此,不如不见。

他睡不着,吃药的画面像刺青一样烙在他的心头,她在微笑,她在表情在握着杯子的瞬间变得很轻松,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药粒缓慢被递到她手上,她对他说谢谢,那谢谢两个字是多么的刺耳,他觉得自己的那只手变成一把刀,他在亲手谋杀自己的孩子,却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他受不了了,他觉得再在这张床上躺一分钟都是折磨,狼狈的逃到屋外,他在草坪上看见这幢自己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第一次觉得这房子是一所囚牢,他要逃离……

夜晚的马路上飞驰过一辆白­色­的跑车,风声中似乎能听见骂声:有钱人了不起啊,超速飙车,撞死你他妈的……

颜华阳毫不犹豫的把车停在酒吧门口,他想,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喝多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了,所有的烦恼,也会不见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要塞牙,下了车才发现他还穿着睡衣,除了手机之外,什么也没带出来。

“德男,出来陪我一下,记得带酒……”他打电话。

康德男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颜华阳坐在车头,车子下面就是贯穿宣城的一条江,走过去颜华阳并没有任何回应,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康德男只看见滚滚的江水。

“发生了什么事。”

颜华阳没有回道,只是问道:“带酒来了吗?”

康德男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他拿了一瓶酒出来,打开就朝嘴里灌了一口,接着又灌了一口,他喝了好几口之后突然转过身去摸康德男的荷包,康德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很不对劲,他能感觉到颜华阳的手颤抖得厉害……

“你在找什么……”

颜华阳仍然摸个不停。

“华阳,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康德男被颜华阳的诡异举动弄得不安极了。

“烟呢……”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无辜无措无法。“你他妈的烟呢……”又像个被逼入绝境的人一样朝他吼。“你把烟藏哪儿了。”

“裤包。”

他欣喜的把手抽出来往下挪,却只摸到­干­扁的一个盒子,他捏了捏,还好有一根,他便满足的笑了笑,颤抖着把烟抽出来……

“火呢……”叼在他嘴里的烟也在颤抖。

康德男掏出打火机,却被他一把夺过去,可是颜华阳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更是抖得厉割,打火机几次都没有打燃,最后终于是打燃了,可却怎么也挨不着嘴里的烟,他挫败极了,把打火机递给他。

“你来……”他顿了一顿。“帮帮我……”

康德男给他点着,他极高兴的塞到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灌了一大口酒。

“发生了什么事?”康德男小心的开口,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这个世界上,能让颜华阳变成这样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他又喝了一口酒,嘴里的烟也抽了一口,夜晚的风让那烟头亮得刺眼。

“德男,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包裹

康德男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而颜华阳也没等待他的回答,他就看见颜华阳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转过脸正对他,康德男心里蓦的惊了一下,颜华阳的脸上,分明挂着两行泪。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却发现无路可走。”他说。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下定决心倒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在沉默中死亡,或者在沉默中爆发,留给颜华阳的路,其实并没有多宽……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天边隐隐有了一层鱼肚白,第一班公交车从大桥上呼啸而过,江面上的鸣笛如同雄难破晓一般同时响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颜华阳,在这儿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华阳,你想怎么办……”康德男偏头看他,他不知道颜华阳会怎么选择,放弃或者继续?可是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会有完满。

有人说,完满的人生是一部童话,而他们,活在现实中,离童话太远,所以注定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那个坐在水泥地面上的男人,那个脚边已经堆了一地烟头的男人,那个白­色­浴袍上染满了尘埃的男人,那紧皱的眉中,是否已经理出了一条他满意的路。

舍还是得?

他缓缓的站起来,大概坐的时间太久,摇晃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一夜冷风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却无比坚定的走到康德男身边,抬起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只是声音仿佛被堵了沙子似的的哑极了,他微微笑了笑,小声道:“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期待幸福,我以为我可以等到,我以为我后半生可以不必一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冷漠,她的报复,她的绝决,她的谎言……我真的有些恨她了,可就这样,我难过得就算身体裂成一片一片,昨晚到现在,我想了几个小时,我也从未想过放手……”他顿了顿,大概太难受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这是他一晚上的心情,何尝不是他将来一辈子的心情。“如果她就这样一辈子,我陪她,如果她一辈子不原谅我,我认了,如果她一辈子不要孩子,孤独终老的,不是她一个人,康德男,我们两个骨子里都就是倔强的人,那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了,一辈子彼此纠缠,至死方休……”

“华阳……”男人的身体几乎要滑到地上去,康德男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托起来,这又是何苦,这么执着,又是何必,可是退一步海空天空的话,他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佛说七苦,爱别离,求不得,这是上辈子的宿命,还是今生的惩罚。

颜华阳摇了摇头,他看着他,又似乎是在看着另一个人。“细云……我再也不逼她了,她不爱我,不要紧,她心里想着谁,也不要紧,她对着我虚伪,更不要紧,她吃药,也不要紧,所有的一切,都不要紧……只是她晚上还躺在我的身边,身体还有温度,其它的,有什么意义,谁在乎……”

“华阳……”康德男看着面前已经一脸泪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他的老板,不是那个在宣城呼风唤雨的恶霸,不是那个谈笑间决定一个企业命运的上帝。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懦弱的男人,一个被伤透了心失败者。

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必定会关上一扇门,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

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颜华阳的手上,几只大鸟掠过桥上的天空。“走吧。”他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跑出来时的浴袍,又在地上坐了一晚,大块小块的污渍,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看起来像是一窝黑­色­的稻草,胡子没刮,脸底有黑眼圈……

“送你回家还是直接去公司……”康德男问,颜华阳的办公室有一个附属的休息室,里面一般会准备两三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也有完整的冼浴室,厨房,床……

闭着眼睛正在休息的男人摇了摇头,道:“去华香楼……”

他记得以前的崔细云最喜欢吃华香楼的水晶包,那时候她还有些胖,整天嚷嚷着要减肥,可是他如果带她到华香楼,她就会放开胃口大吃……那时她脸上表情,现在想起来……失而不会复得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的。

华春楼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排队的力气都没有,好在以前和细云来过几次,经理还认得他,他买了足够的数量,康德男给他付了钱。回到家时还没到她起床的时间,佣人已经在开始打扫清洁,管家看着他邋遢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

“先生,您这是……”

颜华阳瞪他一眼,管家噤声垂下头,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让厨房加一下热,夫人呢……”

“还没起。”

先去梳洗了一下,卧室里,细云睡得香甜,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吧,嘴角微微翘着……

他想她的梦里应该是没有他的,如果以前还会幻想,现在却已经不会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无论谁在她的梦里,也只是梦罢了。脱了衣服躺上去,手搁在她腰间往后拖了拖,结果她便醒了,睁开朦胧的眼睛瞟了一眼,又闭上。

“华阳,几点了……”

慵懒的语气,他也可以把它当成是真心的。

“七点了,小懒猪……”­唇­在她颈间吻了吻。

她点点头,没睡醒的模样,扒开她的手就要起来。“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不用了。”又把她给圈回来固定在怀里,早上的被窝被他带进来了几分凉,他拿被子把两个人密密的盖住。“我已经买好了,呆会下去就可以吃了……”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惊讶的道。

他的动作蓦的一紧,一晚上没有回来,她都没有知道,细云,你就睡得这么熟,没有我在你向边,你就这么快活。

他用力呼吸,闷声道:“刚才,我出去给你买了华香楼的水晶包,喜欢吗?”

“喜欢……”她淡声道。“我也有好久没有吃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

味道没有变,变的,是人。这么几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听经理说华香楼的老板也换过两个了。当年的他怎么会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他和她,会是现在这种模样。

不过算了,他还能抱着她,她还会回应他,人要求太多就会求而不得,他就要求少一点好了……只需要一点点,他就满足了……

“细云,谢谢。”

“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抱紧她。“没什么。”

早餐仍然没什么话题,颜华阳分神听着新闻,让他感兴趣的不多,回神却见细云留意听着,想起她一天的生活,确实有些无聊。

“想过去上班没有……”

突然的话打断了细云的思路,她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上班?她没想过,太高深的东西她不会,体力的颜华阳又不会让她做,就算她进了颜氏,顶着一个总裁夫人的名头,还不是让周围的人穷紧张而已……

她始终只有一个人,又何必去折腾别人呢。

“那你有什么想­干­的事吗?”

细云皱眉,今天的颜华阳,话怎么这么多。

“没有啊,我挺喜欢现在生活的……再说了……”她瞟见颜华阳还要开口。“你不是说让我准备要宝宝吗……我会注意把身体养起来的……”

手中的叉子一下掉到了地上,佣人已经迈开了步子,颜华阳摆摆手。

“我自己来。”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平静说出这几个字,弯身到桌子下面,叉子就掉在地毯上,白亮亮的反着光,那光刺得他的眼睛一阵疼痛,他要不断的眨眼,不断的眨眼才能减缓那疼痛……

“华阳,怎么捡这么久……”

他起身,神情已是一片平静。“没什么,腿抽筋了而已……”他淡声说,视线却不再放在她身上。“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安排吧,无聊了就找柯白然陪陪你……”

“嗯。”她点头。

颜华阳也点头,这个新的一天的早上,就这么无声过了,流年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少下去,一生,算起来,也不是很长。

接到柯白然电话的时候,细云正在影音室看电影,不怎么好看的片子,沉闷,冗长,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荒凉得近乎苍白的主题,神与人类的战争,意识流一般的台词透着苏格拉底的­精­髓……老实说,细云看不太懂,几次想关掉,可关掉后又不知道能­干­什么,飞飞就趴在她的腿上,眼睛闭着,极舒服的打着瞌睡……电影的配乐倒仿佛成了它的催眠曲一般……

这样一个无聊的下午,柯白然的电话让细云很开心,仿佛人生终于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出来逛逛吧……”她说,轻快的调子。“托你的福,经理放了我几天的带薪假……”

“为什么是托我的福?”细云站起来朝外走,腿上的飞飞伸了一个懒腰,从沙发上跳下来,欢快的跟在她后面。

“因为我请假,结果经理不批,正好颜华阳碰见……”

“所以呢……”

“所以我找你出来逛逛啊,在家你真不觉得闷吗?”

一个人

恰好戳中她心中埋藏的疼痛,这样的生活状态让她觉得无力,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变,颜华阳不是她想改变的动力,她的人生也不知道还该去争取什么,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细云知道,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崩溃的。

“我马上出来。”

“那你快点,我在市中心等你……”柯白然挂断电话,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为,发呆的间隙又想起之前的画面——

颜华阳批了她的假之后,她也没说谢谢的意思,对这个男人,她实在是没办法有好感,旁边的经理推了推她,她也当没看见。

“经理,没事了吧。”

“没事了。”经理闷声的回她。

转身想走,却被他突然叫住了。

“你们先上去……”他对跟着身后的一群男人道:“会议推迟十分钟。”

人都走了之后,颜华阳朝她使了个眼神。

柯白然假装看不懂,呆在原地没有动。

几步之后他终于是发觉了,停下来,挑了挑眉。“麻烦你过来一下……”态度仍然倨傲,不过语气倒是缓和了很多,至少“麻烦”两个字,是礼貌用语。

凡事都有一个度,惹怒他绝不是她的本意,柯白然过去。

“你请了多久的假。”

柯白然沉默。

“说话呀——”他一顿,不耐烦的模样。“几天。”

“一个星期。”柯白然冷冰冰的回答。

“那这几天你有什么安排……”他直接切入主题。“有多少空余的时间……”

柯白然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随心所欲,一点也不顾别人的心情,刚才那“麻烦”两个字,大概是她幻听了吧,像颜华阳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自觉,就不会对细云这样苦苦相逼。

“员工的私事有必要向上司交待吗?”柯白然嘲讽的道。

再听不出她话里的针锋相对就不是颜华阳了,可柯白然说是是理儿,她的行踪,是没必要向他交待,他也不感兴趣,如果不是——

“是没有。”他说。“我也没兴趣,但是如果你有空,多去陪陪细云……”

又是这种命令一般的语调,柯白然皱眉,头微微扬起,眉毛学他的样子上挑,嘴角翘起。“陪老婆,是你这个做老公的责任吧。”话里的嘲讽就是给他看的。“或者你人得到了,就觉得不用管了……”

他终是被激怒了,­唇­紧抿着,不说话。

“你要炒了我来威胁我吗?”柯白然不怕死的顶撞。“小心我找你老婆告枕头状……”

“你可以试试……”他冷声危胁。

柯白然转身就走,走了好几步却被追上来的他抓住。正要骂人,抬眼却见他眼神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而自己手臂却像被钳子夹着似的有些疼,视线往下落在某处。

颜华阳怔了一下,蓦的放开她。“对不起。”

柯白然又打算走。

“算我麻烦你……拜托你……”他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如果她愿意让我陪,还轮得到你吗?”

这后半句话实在相当欠扁,柯白然忍了。

“细云一天在家里很闷,她又不喜欢出门,我想来想去,只有对你,她还亲近一点,所以,如果你有时间,就去陪陪她……

这一次柯白然没有拒绝,所以才有了刚才那通电话。

到的时候柯白然正站在百货大楼门前,细云过去,她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她,地上的飞飞倒汪汪的叫了起来。

“这小东西……”柯白然轻轻的踢了踢它。“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

“它非要跟着,出来时一直叫呢……”细云笑了笑。“你要买什么……这么有兴致逛街……”

“你说女人最喜欢买什么……”

“衣服。”

“那不就行了。”

“可是我的衣服太多了……”

“但是你的那些衣服没有让你体会到购物的乐趣……”柯白然拉着她往里在走。“我们两个也好久都没有逛街了……”

连飞飞也汪汪的叫了起来,甚为赞同的模样。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柯白然问。

“母的。”

“难怪呢?”柯白然一副明白的神情,细云看着她的样子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又用脚尖揉了揉飞飞。

“是这样吗?你也想逛街?”

回应她的只是汪汪的叫声。

商场很大,高中低档的衣服饰品都有,细云和柯白然一一逛上去,六楼的一家店铺在售卖宠物用品,飞飞倒是机灵,带着细云就往里面拖。

里面的人不多,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一个男人,高硕的身材,一件纯黑的风衣,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整体显得温文儒雅,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有些黯沉,细云瞟了两眼,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她努力的想了一会儿,一下想了起来……

“是你。”细云脱口就叫了出来,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无礼,笑了笑道:“不好意思……”

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两秒。“小姐,真巧,又遇见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让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细云怔了怔,才道:“嗯,你……那个……”她不知道怎么问下去,又觉得自己管得好像太多了,犹豫着有些结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细云点点头。

“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回到这儿来,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为她完成的……”

“她是那个她吗?”

男人点头。

细云还记得,当时他的问题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她还心有感慨的给了答案。死人已矣,活着的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走出这伤痛。

“我会永远念着她……”男人的眼光一下飘远。“此生此世,至死不忘……”他突然的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老毛病了,想起她的时候会犯得很严重,好在,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语气苍凉得让细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结束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美好的词,比如说爸爸。

“这是你的狗吗?”他问。

细云点头,旁边的飞飞却一下变得暴燥,躲到细云背后,细细的呜咽着。

“它很怕我。”

“大概你比较陌生。”细云笑道。“对了,你也养宠物吗,你来买什么……”

“我只是进来看看,问问有没有宠物的葬衣,可是没有……真是太遗憾了……”

后背莫名的一阵凉意,宠物的葬衣?哪有这种东西卖,脚下的飞飞不安的蹭着她,细云蹲下去安抚了它一下,抬起头时,男人已经不在了。

细云左右看了两圈。

“他走了啊。”柯白然道。“你不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吗,像个异形似的……怎么认识他的……”

细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颜华阳的电话响了起来,让她过去一起吃午饭。

“我和柯白然在一起。”

“那让她一起过来。”他蛮横的道。

柯白然才不愿去呢,去了被颜华阳的眼神一瞪,大概会胃口不佳。细云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出了大楼,柯白然挥挥手走了,细云一上车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东西。

飞飞呢,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

细云下车往回找,却没发现不远处的一辆车里,男人双手举高,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不断挣扎,可是它叫不出来,四肢在空中也没有着力点,扑腾了几十秒,渐渐的,便不动了。

男人的嘴角,渐渐染上一抹冷意。

午饭自然是没吃成的。

颜华阳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恍惚的女人,茶几上还摆着酒店送过来的盒饭,她没胃口,吃了两下就没再动过筷子,只是安静的坐着,双手搁在腿上,极认真的姿势。

她在担心,他知道,从他开车去把她接回来到这个时候,他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好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他恼恨的想把气全撒在那家商场上,都是那商场的责任,是他们没把细云看好,是他们没把细云照顾好,是他们没把那狗顾好……

经理一个劲儿的给他道歉,连康德男都劝他冷静一点儿,颜华阳沉默了好久才松开已经握成拳头的手,飞飞已经找不到了,他发再大的脾气,也没用。上车时看到她孤伶伶却没有等他的身影,颜华阳嘲讽的想,跟细云折腾了这么久,他控制脾气的段数,倒是越来越高了。

比起她的伤心来,更让他难过的,是她的沉默,那是一个孤独的世界,他走不进去,她也不愿出来,她宁愿独自一个人伤心也不愿接爱他的安慰,最遥远的距离,最陌生的心灵,也许他们要这样陌生一辈子,每每想到此,他便觉得内心一片荒凉。

“细云……”终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文件 “不要太担心了,会找回来的,飞飞可能只是走丢了,多让一些人去找,总会找到的……”

她没有应声,只是站起来朝外走。“我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杀机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便连挪步子的力气都没有,她从他身侧过去,拉开门,退出去,又轻轻关上。从玻璃往外看,便能看到她走向电梯的身影,纤细,柔弱。

细云,为什么不肯让他去温暖她?接受他……真的就这么难吗?颜华阳看着茶几上的饭菜,他的肚子也一直饿着,鬼使神差的坐下来,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难怪细云不吃呢,果然很难吃。

细云出了颜氏大楼,司机还在车里等着她。

“夫人……你想去哪儿……”

她抬头朝西边望了一下。“我一个走走,你先回去吧,呆会儿我自己回去……”

“可是先生……”

“没事的。”细云淡声道。“我会早一点回去,不会让你难做的。”

司机便不再坚持的把车子开走,她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伸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去医院。”她闭上眼睛,心里难忍的疼痛。

司机很快把她送到医院,相比门诊大楼的繁乱嘈杂,住院大楼便安静多了,她径直上了七楼,在梦里她曾经描绘过踏上这楼梯的心情,一步一步,沉重而荒凉。

他在这里躺了这么久,她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的怀里呆了这么久,然后渐渐的,两相遗忘。

她以为,遗忘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好的归宿,所以她忍着不来看他,努力找一个感情的寄托,可是为什么,连一条狗也要离她而去。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她的身边留不住人,连一条狗也留不住。

从医生那里得知,史景铭的情况还是没有一点好转,史妈妈已经不回乡下了,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医院里,按史妈妈的话说,护士的照顾,她怎么也不放心,自个儿的儿子,还是只有自己才会完全的尽心尽力。

除了照顾之外,何尝不是为了找一个寄托,在乡下守着三五间荒凉的屋子,那种寂莫,细云没有体会过,但是可以想象得到。

人,最怕是连寄托都没有,连希望都不在。

门被她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情形映入她的眼帘,史妈妈正在给他擦身体,一边擦一边和他说着话,仿佛他有意识似的,说着还会停下,问一下史景铭的意见,他不回应她也乐呵呵的……

细云看了好一会儿,近乎发呆一般的看着,史妈妈换水的时候才看见她。

“进来坐会儿吧。”她说。

细云进去,史妈妈把史景铭照顾得很好,他的脸­色­,和正常人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笑……

他是一个乖儿子,他一直想给母亲好的生活,可是却因为她的关系弄成了这样。

“对不起……”

史妈妈让她坐下来,这个年老的女人看上去又老了很多,一头的银发和满脸的皱纹就是岁月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记。

“都过去了……”史妈妈握着她的手。“我也曾经问过老天,为什么夺走我丈夫,为什么夺走我儿子,为什么我一把年龄了,还要承受这些伤痛……”她的视线飘远。“曾经我也恨过很多人,甚至责怪过你,可是结果,都只是让自己更痛苦而已,既然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了,不如试着接受……”

接受?很简单的两个字,可是做起来,却是这么难,命运带给她的痛苦让她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她的母亲,父亲,财富,华昭,女儿,史景铭,现在是飞飞……

颜华阳不会想到,在他提出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有多怕,她怕命运像几年前一样,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翎飞已经就这么去了,悄无声息的,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留给她。她不要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她不要身边的亲人,再一次离开她,如果再来一个孩子注定是痛苦,那她拒绝接受。

“细云,颜先生,对你好吗?”史妈妈又问。

“好。”她飞快的点头。

“那就好。”史妈妈也点头。“这样,景铭也会放心一点,你过得不错,他也会很开心的……”

心里微微发酸,她赶紧找了一个借口出来。

出来之后她又回商场问了问,经理告诉她说仍然没有消息,但是承诺会继续帮她留意,但她有预感,飞飞不会回来了,像那些离去的人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颜华阳。她赶回家,才进去就被他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看……”

推开房间的门,细云怔了一下,里面至少有三十条狗儿,各种颜­色­的,各种品种的……

“细云,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但是现在飞飞不见了,这里有很多狗,都是我让人挑了之后再送过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他小心的措辞,小心的观察她的表情,他心里也知道她可能看不上,有些东西,独一无二,无可取代,他明白,可是却控制不住的想为她做一点事,哪所她不喜欢也好,在她面前,他可以卑微,可以讨好,可以变成另一个颜华阳……先爱者负,他认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求她能开心一点。

“谢谢。”细云平淡的说。“但是我还是喜欢飞飞……”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

“先生,有你的包裹。”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颜华阳皱皱眉。“哪儿送来的……”

“上面没写地址。”管家有些犹豫。“甚至有些奇怪……”

“怎么?”

“这包裹不是人送来的,是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说门口有东西,我让人去看了,就见门边摆在这么一个包裹,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打印着你的名字。”

颜华阳接过来,包裹有些重,拿到客厅,管家已经把刀子拿了过来,外包装里面是一个木盒子,盒子已经被染红了。

细云也好奇的盯着那个箱子。“是什么?”

他摇摇头,管家让人拿了工具来把箱子上面的钉去掉,又把盖子松了松。

“打开吧。”

管家弯腰,盖子揭开的瞬间,“啊”的一声尖叫。

“细云,没事了,没事了……”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怀里的身体,还是挣扎个不停,她要扑过去看,视线死死的盯着那个箱子,脑袋却一直摇着,似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就是飞飞。

颜华阳只好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卧室里拖。

“还不快清理­干­净……”他朝呆愣在一旁的管家吼。

卧室里,窗帘遮住了大半的光线,颜华阳递给细云一杯水,她苍白的脸­色­仍然没什么好转,把她搁怀里抱着,掌下的身体像被含羞草一般,一碰就颤个不停。

“没事了……”他能重复的,只是这单调的三个字。

杯子里的水温热,细云喝了一口感觉暖和了一些,她又多喝了几口,抱着杯子,窗外已经渐渐黑了。

“飞飞只不过是一条狗……”她喃喃的道。“它这么温顺,又可爱,平时有客人来,他也会亲热的凑上去蹭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动物,还要被人杀死,连皮也被剥了……它死之前,一定受了很多痛苦,为什么连一条狗也不放过……”

她又灌了一口水。“我看见它躺在那个木箱子里,箱子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那么红,这么宽的面积,飞飞的血大概都流尽了,你看到飞飞的眼睛了吗,它的眼睛很漂亮,黑得像是经过打磨似的,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光泽,刀口从颈部一直划到尾巴,白­色­的毛已经变成了红­色­……”

“细云,不要说了……”颜华阳搂紧她,她说一遍,不过是重复一次刚才的痛苦。“不要说了,忘掉它,忘掉它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可是查清楚了又怎么样,飞飞也回不来了……”抬起的脸,茫然的看着他。

“细云……”

她一直哽咽,渐渐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盖好被子后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这件事,他得想一想,安静的,好好的想一想。

康德男在半个小时后赶到。

书房没开灯,半拉上的窗帘让房间显得有些暗沉,颜华阳就站在窗边,肃穆的身影让空气都增添了一抹凝重,黑暗中烟头的那一抹光亮扎得人心慌,康德男轻咳了一声,颜华阳缓慢的转过身,眼神深暗。

“老板……”康德男轻声道。

他缓步走到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来,整间书房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黑暗到光亮,眼神中的寒意如同破裂的冰块一样骤然尖锐……

“查清楚。”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重重的拳头,谁敢这么对细云,他连吼都舍不得吼的宝贝,却被吓成了那样,飞飞已经是她生活里所有寄托,现在却只留下血泊中的尸体,这个人,目标不是那条狗,而是他颜华阳。

胆子这么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知道。”康德男神情同样凝重,谁都知道这背后的尖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马局说安排一部份人从商场开始排查,这段时间跟我们有过牵扯的人也会同步调查……”

颜华阳点点头,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开,他抬起眼,淡声道:“还有一个人。”

疑点

“谁……”

“叶戈尔……”

“他?”康德男有些不确定。“没可能的,他的俄罗斯,出不了国境……”

男人脸上突的一抹愠­色­,康德男凛了凛神。“是,我知道了。”

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颜华阳又叫住他。“记住,我不要官方的回答……”他睨着康德男,­阴­森森的语气。“明白了吗?”

康德男颔首。“我知道怎么办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一声……”

“什么?”

“二小姐的心脏手术这两天进行……”

这颜华阳倒没有放在心上,手术也说了几年了,现在才等到条件合适,他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嘲讽的笑了下,可惜了,心脏不好,还是个哑巴,叶戈尔如果知道了,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门才关上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提示来自医院,他的心蓦然抽紧,医院打电话给他,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就是史景铭出事了……

颜华阳看着响起的电话几乎不敢伸出手去摁接听键,每一件关系细云的事都让他感到害怕,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是史景铭出了事儿,他又该怎么办,这个关口,飞飞才出事,如果史景铭又出事……

细云会崩溃的,他也会受不了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史景铭没事,希望一切都好好的……

手机仍然持续的响着,他闭上眼睛拿过来摸索着摁了接听键。

“喂……”

“颜华生,我们发现史景铭的母亲晕倒在了病房,现在正在给她进行手术,情况……不是很乐观……”

他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憋一口气,不是史景铭,而是他母亲……抓在桌沿上已经泛白的手慢慢松开。

“尽全力抢救,有什么进展向我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活了这么多年,这段时间,真的很累,从身体到心里,支撑着他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他像一只蚂蚁一样可怜,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都比他强大。

从来他都是局势的­操­纵者,安乐在的时候,叶戈尔如此的狡诈,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带不走安乐,安家还不是归附于他的手段之下,而叶戈尔呢,还不是被他困在俄罗斯的那一方天地,只是山水轮流转,他现在隐隐相信了,强大的,不是他,而是命运。

管家提醒他晚饭做好了,颜华阳推开卧室的门,以往那只他讨厌的“死狗”总喜欢赖在床上,现在床上却只有那一个孤独的身影,他走过去,她的眉头还皱着……

“细云……”轻轻摇了摇她。“细云,醒了,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吃一点好不好……”他的声音软了又软。“饿着了胃不好,吃一点……我让他们送上来……”

她勉强点了点头。

管家让佣人把饭菜送了上来,挥挥手让佣人下去,他自已来。

夹了青菜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吃了,颜华阳又夹了一口饭,她也吃了,可再给她夹菜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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