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云山便已走进了“血誓阁”的底层正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圆塔形的九层高台,质如墨玉,内里缀有星星点点的银蓝晶絮,表面则镌刻密密麻麻的月白纹路,时不时地有流光闪逝其间,如夜幕星雨一般,华美玄异,摄人心魄。
月白密纹之中,所蕴灵能磅礴而内敛,赫然是一道灵禁半露的阵法。
此物共分有八个环形台阶,其上错落地摆放着一千多盏燃着纯白色火苗的青铜魂灯,多有空位,也不知是因何故而留下如此间隔,仿佛是华衣彩裳外的破洞一般,极不协调。而细至每一盏青铜魂灯,都有一覆印于小型纹阵之上的油亮底座,与整座大阵相契相合,互为子母。
至于高台之前,则是一尊半人高的青铜方鼎,四足两耳,周刻龙、山、雾、树四景,鼎中之物,却是一层黑褐色的沙泥,以及Сhā着的一只赤色油烛。
沙泥有香,油烛未燃。
方鼎之右,高台之侧,则有一褐木方椅,其上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黑衣道人,头扎竖髻,面容清矍,五官端正,却无眉毛,殊为怪异。
此人之前一直闭目,直至云山踏入此地,他才蓦地睁目,审视地看了过来。
云山一眼扫过,见此,自是躬身一礼,同时谨声道:“外门弟子云山,近日突破练气后期,故此前来,立血誓,铸魂灯,晋升内门之位。”
“烦劳师叔了。”
语尚未落,他便陡然停滞了“幽林掩月术”的运行,散出了自己的境界气机。
语落起身,旋即就面无异色地望向了此人,静静等待了起来。直至三息之后,他才立时一收,气机尽敛,重启“幽林掩月术”,再复真元晦涩之象。
无眉道人感应至此,唇角却是忽地一咧,面上冷色尽去,当即莞尔道:“不错,根基扎实,心性沉稳,‘证心血路‘之上也无异象。”
此言一出,双手一撑,他便如风扬飞花一般,顿时就立了起来,斜对方鼎与云山而站,而后面容一沉,正声肃言道:“既如此,那便对此立誓吧。”
“立誓”二字刚从口中迸出,他的双手便飞快地变幻了起来,掐诀捏印,残影横生,符光渐亮。刹那之后,右手五指骤屈,连提带拉,便像是抓住了一团丝线,所有的符光顿时一涨一聚,最终化为一个鹌鹑蛋大小的淡金色光团。光团成形之际,其右腕一翻,右臂一甩,此物便化作一道流光,如暗器袖箭一般,疾射至鼎中油烛之上。
似是点烛的火,光团至,油烛便突放光芒。
金芒耀耀,映着赤油,宛如炎炎夏日。
而后一息,伴着“噗嗤”一声裂响!
燃着的油烛顿时就如无数流荧一般,轰然溃散开来,而后又在方鼎之上凝聚扭曲,转眼之间,便化作了一排虚幻的青黄竹简,如有微风拂吹一般,缓缓飘动,其上有数百个赤金色的文字,排列工整,秩序井然,赫然是白龙谷中的内门宗规。
白龙谷的宗规共有两版,这是只限于内门弟子以上的简略修改版,在立誓铸灯之际才会示出,至于占绝大多数的外门弟子所遵守的,则是苛杂繁复得多的另一版,记录于《修真初观》之后的附录里。
见得此景一现,无眉道人便有语骤出,动用神识传音之法,使之如洪钟大吕一般,直入耳中,响彻人心。
“诵规!”
“立誓!”
云山闻此吩咐,立时跨步数次,顷刻就立足于鼎前二尺之地,双目一扫面前长达数百字的赤金符文,飞快掠过,眨眼之间将之铭记于心,随后便开口颂念了起来。
同一时刻,真元行络,神识涌动,运行“神魂血誓”的法门。
似是建立起了某种神异的联系,有无形丝线横生,忽有一股异力从云山的眉心散出,迎合口中声音,顿时就化作了无数清晰可见的音纹,犹如潮汐海浪一般,接连冲荡至面前的青黄竹简之上。
浪潮所冲击的却不是礁石,而是海中尘沙。
沙尘自然轻盈脆弱,极易碎散。
于是乎,云山每诵完一字,对应的赤金光文便如坚冰遇火、桐油受灼一般,俄顷之间,就化作了一滴滴赤金色的液体光珠,滑落而坠,熔于沙泥。至于青黄竹简之上,原先对应的那一部分,则是迅速地焦黑、灰白,而后就如同化石朽木一般,无声无息地崩散碎灭,终如云烟而逝。
只是,似乎其中出现了某种不寻常的现象,那无眉道人竟是眸光一闪,随即就透出一股诡谲陆离的异泽精芒,三分惊诧,三分欣喜,三分忧愁,一分可惜,如同一个大染缸一般,各色杂糅其中,居然还清淡如水,眸光难辨,受者难察。
而云山则因大半心力被牵扯其中之故,即便神识灵觉的强悍敏锐依旧不褪,却也并未感应到这种怪异的目光。
此后不到十息的功夫,云山诵毕,所有的赤金光文便也都化作了液态,在鼎中的沙泥之上汇作了一泓泉泊,流光溢彩,瑰丽万端。
见得此象,不等云山疑惑相询,无眉道人便再度出语:“将你的法衣腰带染上自身鲜血,而后掷入其中即可。”
闻言了悟,云山立时便右手一招,托住了那条内绣深青文字的腰带残布,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中指指肚上一划,顿时便有一滴鲜红血液沁出,触及掌心布缕。
似是闻着了鱼腥的猫狸一般,瞬息之间,那几个深青文字竟是蓦地一闪,浮出布面,显出琉璃之质,且青光大耀,散出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赫然也是一道微型阵禁。待其灵波一扩,顿有吸力溢出,将那滴血液飞快地拉扯而来,融入自身,而后霎那,这些深青琉璃便如先前的赤金光文一般,迅速熔化,缩聚为了一团深青色的水液,形似翠荷上的露珠。
见此,云山右手一投,立马便将其掷入了面前方鼎之中。
微风一起,随后便见得方鼎四周忽有一团月白色光晕鼓了出来,虎啸风驰之下,墨玉高台之上的无数月白灵纹竟也是随之蓦地亮起,鼎上四面的浮雕亦是陡然动了起来,如同活物一般,龙腾舞,山战栗,雾流动,树甩叶。四雕一活,三息之后,鼎中便突然冒起了一簇火焰,却又有光无热,但是黑褐沙泥、赤金泉泊、深青水液却是顿时融归化一,化作了一团黄红色的浆液,渐渐鼓荡,缓缓翻涌,不断变大,不断升高,不断扭曲,似有高明的泥匠陶工在此制作泥胚,更像是一株奇特的植物在极速生长。
五息之后,轰的一下,火焰骤然膨胀开来,及至方鼎之壁,又如牛筋受力反弹一般,遽然凝缩。
弹指间,火焰消,光晕隐,魂灯成。
此灯一成,不等云山再度详观细看,它便蓦地腾空而起,如游子归乡一般,急切地落至墨玉高台的第八层之上,随即,高台之上所有的月白灵纹骤地一耀一逝,此灯底座之下便有一道纹阵霎时成型,此灯的灯芯之上亦有一点纯白之火突兀燃起,飞快变大,转瞬如豆,微有动荡,似有徐风缕缕吹拂。
无眉道人抬头放眼,见得这盏青铜魂灯的落下之时,似是空谷足音一般,其眸中竟是再有精芒一闪,但却又转瞬逝去。随后,左手一甩,袖袍一抖,便有一道白光飞向云山,见得云山右手虚空一晃,接住了那枚内门令牌,他便嘴皮一张,立刻开口说道:“好了,你自行去器物房更领月奉与法衣法器吧,北山居所的房号便是令牌之上的序号。”
话音冷淡,隐有疏离。
听出了其中的逐客之意,觉察到这位无眉道人前后语气态度的变化,云山内心顿有疑惑闪现,却也不好违背其嘱,当即躬身一礼,回道:“是,弟子告退。”
语落,他便蓦地直腰,转身而行,只是扭首之际,其眼角余光却是有意无意地掠了此厅一眼。
那座墨玉高台上自己的魂灯,还有一旁面无表情的无眉道人。
二事相连,灵光一闪,他脸上顿时便显出了一副若有所思之色,然而脚步数踏,眨眼功夫,他便出了“血誓阁”,消失于此间。
片刻之后,感应到云山离开了自己的灵觉范围,这无眉道人才面容一变,蓦地蹙眉,摆头望了望门口虚空,复又薄唇紧抿,转而盯着那座墨玉高台之上黄红色彩,久久不语,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似是有了决断,阴沉之色敛去无踪,他竟是猛地转身,骤然拂袖,使出一股气劲,关上了“血誓阁”的大门,而后便提足一动,大步而踏,径直行向通往二楼的阶梯之处。
……
十余息后,云山正立于一面巨大的树叶之上,风驰电掣一般,直奔器物房。
脚下之器便是得自鹄面人的“雾天青叶”,遁速比他的“飞云筏”快上数筹。也是因刚刚诵念过新宗规之故,他才知晓宗门确实是对雾海中的一切持放任态度,雾海中的一应所获,极少被追究来历,鲜有人因此遭受问责。
此事打消了他最后的顾虑,所以他现在才敢光明正大地驭之代步。
此外,先前所得的那枚内门令牌上,正反两面俱有阳文玉刻,一面为“未济十七”,义合先天八卦,另一面则为“内门弟子云山”这六字,应该是刚才那位无眉道人在见到了腰带残布上的深青文字后,当场所制,动作隐秘之极,他居然是完全不知。
思绪横飞,他便又再次想起了无眉道人最后的怪异举动,还有自身魂灯摆放的位置,他总觉得两者间应该有着某种关联。
那墨玉高台为何分作八阶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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