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倒急了:“是这样的,舅舅,大掌柜人可好了……”
老舅乜斜了春妮一眼,朝她呸了一口。
我爷爷不愿意了,把手一拦:“怎么的?不相信?连你外甥女的话也不相信?那好,人你别赎了。你自己下山去吧。”
春妮的老舅急眼了,急忙给我爷爷跪下了:“别,别……大掌柜的,算我不懂事,我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就这样,春妮事件和平解决。在春妮家所送的赎金里有一头大肥猪。管账的老梁台,当场让人把猪杀了(土匪里边的能人多得是,可以说各行各业的都有),弟兄们大吃大喝了一顿。
不料,故事还没完。
第三天上,放哨的弟兄说,山下远远的有个大闺女骑驴上山来了。大闺女大白天的往山上来,怕是吃了药了。一群土匪呼地一下围上去看热闹。
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奶奶——现在,同样为了叙述的方便,我开始称“我奶奶”。因为她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奶奶,即我爷爷的第一个女人。
我奶奶来到众土匪面前,正颜正色地道:“俺要见大掌柜的。”
土匪们不敢怠慢,急忙引她去见我爷爷。我爷爷听说被放回的花票自己又回来了,也感到十分奇怪。那四还开了句玩笑:“这可真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
我奶奶一见到我爷爷,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掌柜,俺看你心眼好,你就……就收留俺吧!”
我爷爷急忙扶起她:“咋的了,咋的了,这是咋的了,妹子,别急,慢慢说。”说着,又差人给她倒了碗山泉水。我奶奶一口气喝完:“俺……回家后,家里都不信俺的,说……说在山上三四天,还能有个囫囵身子?那些土匪……”
我爷爷一听,又气又急:“那你没跟他们说清吗?”
“说了,越说人家越不信……”
那四应了一句:“这叫越描越黑。”
我奶奶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家里人,还……准备把俺嫁给李家崖子的一位50多岁的瞎子……”
一枪准立刻顶上句:“那还不如去死。”
我奶奶一昂头:“俺去死了,可……可上吊绳断了……”
“哈哈哈……”众人一片大笑。
我奶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俺……俺想,这怕是阎王爷不收俺。这不,俺就跑出来了。俺寻思着,跑也没处跑,还不如上山来。俺觉着你们人不错……”说着,满眼羞涩地看了我爷爷一眼(按小说家的描写,应是深情的一瞥)。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爷爷说,他当时丝毫没有意识到马上就要当新郎了。他当时的初步打算是,留她在山上做饭。
我奶奶喁喁了片刻说:“俺想嫁给大掌柜的!”
“哇……”
“好哇……”众土匪一阵欢呼。他们为匪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事。
我奶奶的脸已经羞成了一块大红布,她低头抚弄着衣襟:“要是大掌柜的已……已经有了家室,俺就……就给你做小,俺保证好好伺候您,好好地待俺姐姐,好好地……俺会洗衣、做饭、缝棉袄……俺……”
“你还得会生孩子呀……”一枪准哈哈大笑。
“俺大掌柜的还是个童男子呢。”老赖疤也跟着凑热闹。
“你就当咱老鹰崮的压寨夫人吧……”
“哈……”
“我奶奶漂亮吗?”我一直没有见过我奶奶。她死于1960年春的大饥饿!你们还有什么传奇的故事?压寨夫人应该会武功才行。大了以后,我常常问起爷爷这些话题。
爷爷就会不紧不慢地告诉我:你奶奶不漂亮,也不难看。你奶奶最大的特点就是皮肤白,头发黑,尤其是用日本人的洋香皂一洗,头发是真顺滑(一如今天的广告,爷爷强调说)。
我们也没有什么传奇和浪漫。爷爷说,根本不像电影里、小说里说的那样。这些电影和小说胡扯的时候,忘了最根本的一条,旧社会的女人是要缠脚的,缠了脚的女人能干什么呢?她走步路都要扭三扭,你还能指望她跋山涉水?飞檐走壁?爷爷说,你奶奶那小脚是从七岁就缠了,缠得那真叫合格,前后没有六寸长。
我曾好奇地问爷爷:小脚的最大特点是什么?爷爷不假思索地回答,臭!奇臭无比(你想想,什么人的脚经得起老长一条布的左缠右缠?缠上以后整天出脚汗,它能不臭吗?真难为一些现时的中国作家,竟把它写得浪漫无比、风花雪月)。
不用问,我奶奶也不会用双枪,更不会弹无虚发了?
狗屁,爷爷说,别说双枪,单枪她都不会使。连我都不大会用枪。她就会了?(我爷爷当上大掌柜后,一直用一枝三号左轮,像枝玩具。一次装5发子弹,子弹像颗小花生米,不过,抗战时,他曾用这枝小手枪打死过两个小鬼子。)告诉你,你奶奶跟了我以后,就像个家庭妇女一样,整天在山上洗衣做饭,为众多弟兄服务。衣服一洗一大堆。那时候没肥皂,就用树上的皂角,敲碎了来搓衣服。众土匪都称她嫂子,都很尊敬她。
你奶奶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看“花票”,要是再绑了大闺女,晚上就同她睡在一起,好证明我们确实没有糟蹋“花票”。很快,你奶奶就生了你爸爸。那时,我还不到20岁,一年后,你叔叔降生,兄弟俩前后差了14个月。
人生就是这样怪,说生一个接一个,说不生,以后就再没有孩子了。爷爷说,后来跟那四跑了的你二奶奶一直未开怀。再以后的你那位三奶奶——一个忠实的基督徒,天津圣功女子学院的学生,倒是曾为你生过一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姑,可惜的是长到四岁时,在逃脱鬼子的扫荡时不幸……
//t xt ~小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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