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蛋嗫嚅道:“回大掌柜的,是……是有这么……么回事。”说完,解开前怀,果然是件女人的红布兜。
若在平时,人们肯定一阵嬉笑声,但是,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笑。整个庙堂里一片死寂。我爷爷说,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那种气氛。
那四又跪着向我爷爷挪动了两步:“大掌柜,容我再说最后几句话,如果山上够吃够喝,还是想办法给诸位弟兄找个媳妇吧。就是不能全部找上,也得尽量找吧。论功行赏,论资排辈……”
说完,那四腾地站了起来,喊道:“行了,大掌柜的,我的话说完了。送我上路吧,下手快点,别让我受罪。”
那四到底是个有情义的人(这一点倒像个真正的满族人),临走,也没忘了跟我二奶奶打声招呼:“好妹妹,我先走一步了。下辈子如果大掌柜的嫌弃你,不要你的话,咱俩做夫妻。这回咱要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好妹妹,大哥我对不起你了……”
我二奶奶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想跟上去,又怕我爷爷不同意。只得用生死惜别的眼神来送那四。
突然,我爷爷吼了一声:“站住!”
那四站在了原地,但是没有回头。
“给二掌柜的把绑松了……”我爷爷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接着宣布:散堂子!
事情的结局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我爷爷在第二天即宣布放了那四和我二奶奶,说,兄弟你做得不对,但想得对;功过相抵,就这么着了,我成全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让我见到你们。
那四与我二奶奶当然感谢我爷爷的“不杀之恩”,小两口真的远离了老鹰崮,到了北边的潍县火车站,凭着从父亲那儿学来的经营本事,干起了一个小饭馆,专门经营满族传统美食——火锅,号称“那家火锅”,据说,生意挺红火。直至七七事变日本人打来,那四才重入伍行,参加了共产党人关庆民领导的沂蒙人民抗日义勇军,不久又升入115师属下的七支队,成了八路军正规军。而我二奶奶则加入了鲁中军区的文工团,专唱京剧(解放战争时期,又入了华东野战军八纵的京剧团)。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后话后边还有后话,但要容我慢慢讲)。
那四与我二奶奶下山不久,我爷爷就采纳了那四的意见,给35岁以上的一些老杆子(年轻的须有战功)都寻了媳妇。那个时候,只要有钱,有饭吃,寻个媳妇是很容易的。老百姓可不管你土匪不土匪,军阀不军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到了啥时候,也是这个道理。
那四的这一手还真有远见,对于稳定队伍起了很大的作用。平日里,山上打架斗殴,搓麻赌博的少了,下山惹是生非的也少了。老百姓因花花事而上山告状的少了。那些年轻些还没有娶上媳妇的弟兄们也都积极起来,遇到什么事纷纷争着上。
我爷爷还立了条新规矩,允许土匪中途退伙,行话称“拨香头子”。对那些家中确有困难,如父母年老多病,中年丧妻,子女尚小,或兄弟先走等,确无人照料的,可允许中途退出。退出要举行隆重的仪式,保证不透露山上的机密,保证不出卖弟兄,有消息要及时告之山上,等等。当然如有违反,惩罚也是相当严厉的。
闲暇时分,爷爷还领着他的杆子们种了不少地。他们在山坡上开了不少荒,种上玉米、大豆、地瓜等等。有的年份,打的粮食足够吃到明年的。这种最初的尝试为日后我爷爷他们的“大规模经营”打下了基础。他们生产的手工产品,居然能在1935年召开的山东省农产品博览会上获金奖。
当我写到这儿的时候,你也许会说,这是土匪吗?那么,让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的确就是土匪,至少是民国初年沂蒙山一带的一支土匪。一句话,土匪也是人,也有善恶、强弱之分。“强人为盗,弱者为乞”,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和理念。所谓匪民不分,善恶皆有,大概是中国式土匪的主要表现。
如果不信,可查一下中国土匪的有关资料,以同时代的鲁南地区的另一支悍匪刘黑七(刘桂堂)为例。此人杀人如麻,仍提倡兔子不吃窝边草,亲自为土匪找媳妇(但遇到危机时也会杀掉所有女眷),强Jian妇女者,活埋。东北地区的著名强匪曹保明亦有严格山规,“压花窟”者(即强Jian妇女)一律处死。湘西土匪矍伯阶的山规其中一条竟是:不牵老百姓的耕牛,不抢老百姓的种粮,不杀老百姓的母猪。你瞧,订得还挺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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