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族野人低头,藏在污垢下的唇扬起淡笑,收起暗地发功的狠劲。山羊胡儒生则啪地一声收扇,语气甚为恐慌的说:「啊啊,这位大爷,你该不是碰了那位有病的姑娘吧?或是跟她站得极近?」
「是啊、是啊!难道这样也会传染?」胡子大汉铁青了脸,可他瞧见小美人儿神医还是感到很冲动,应该不是中招吧?
神医仍是沉默不语,文静宁人,朝山羊胡儒生比着手势,对方见了之后便理解地点点头,有条有理地解说:「那病之所以可怕,就是连跟得病者站太近都会被传染,大爷你现在身体感到刺痛,过不了多久,就是…那个地方会痛了!」
「那、那该怎么办?!」
「别担心,我师父可是神医,没有我师父治不好的病!一般医家都说要“扶正祛邪”,而我师父却认为应该 “扶正安邪”,一字之别,境界迥异。我师父说,既然得了症,要硬去驱邪是不现实的,更是伤身危险,最稳妥有效的办法是安抚病邪,把它的危害收缩到尽可能小的范围内,不去刺激它,让它慢慢减弱毒性;同时精心调理身体,循序渐进提高人体正气,如此治疗方有望一日水到渠成,把病患消泯于无形。」
「这是…」胡子大汉听得满脑子疑惑,没有明白半字,神医不愧是神医,果然医术高深!「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有没有救啊?」
「意思就是,只要让我师父为你好好调养身子,自然药到病除。」
胡子大汉转头看了神医一眼,见到那毫不染尘的纯洁微笑,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怀疑这名神医令他首度涌升罪恶感。
山羊胡儒生这时道:「治疗刻不容缓,大爷,请带我们到你房里,好让我师父再细细琢磨你的病根。」
「也好,你们三个跟我来。」胡子大汉起身,四名凶神恶煞的小弟便有所移动,像是要伴随身侧保护他。「你们留在这里吧,今日的事不准走漏出去,不然把你们拖在马后行刑!」
「是,老大!我们不会说你命根子出事了,绝对不会!」
胡子大汉气得想随手抓一人狂揍,神医却轻轻碰了他的胳膊,那白皙小手停在他壮硕的手臂上,一粗一细、一褐一白,构图甚是奇异。他看到神医摇摇头,粉色唇边带着柔棉的浅笑,真是直直软到心头里去了,好一个水灵标致的小美人儿,连粗壮儿郎也得变绕指柔。
他领着三名来客走往厅后,没发现山羊胡儒生和番族野人一人抓着神医一手,气急败坏地为她擦拭手掌和脸颊。来到房内,胡子大汉满心信赖地转过身,却突然被一把纯白的丝带缠住嘴巴和脖子,身体也被顺势绕个圈,因缺氧与无力而跪倒在地。
发现攻击自己的竟是那不起眼的番族蛮人,他睁着发怒和惊愕的铜铃双眼,两手紧抓住脖子的丝带,无奈不仅难以挣脱,甚至还被越缠越紧。
「这是湖州南寻三家村的天蚕丝所织成,丝细而坚韧,一条丝由三条丝所卷,至少有一万零八十四条细丝。」野人开口了,是一道低缓沉厚的声音,语气中有着无法忽视的警告与威胁。「你越挣扎,它越是紧束,所以劝你还是乖一点。」
这天蚕丝乍看之下是纯白色,折光而出时却又是天然葱绿色,每一丝皆泛七彩光点,宛如丝中的美玉。
「呵呵,它含有大量对人体有益的物质,医书《大同叙方》中记载天蚕茧是名贵药材,有强身益气功效,它缠你越久,你身子更是会强壮无比呢。」山羊胡儒生笑呵呵地对神医道:「师父说徒儿讲得对不对?」
神医无奈一笑,轻抚野人的手臂,暗示别缠太紧把对方真弄得岔气了。
野人的眼神凛冽,低声问:「你把那两人和随行护卫关在哪里?」
胡子大汉咿咿呜呜地说着,碎不成语,脸色逐渐从胀红转紫。这时山羊胡儒生蹲下身,拿出白瓷药瓶,对他笑得异常亲切。「这是痒痒粉,你吃下后就会明白它的功效,谁叫你方才竟想吃我师父豆腐呢?接下来我们会点你的|茓让你不能动弹,你可要乖些,别让我们太难做,也别让我们生气,我们最讨厌衣服沾上血腥,毕竟血是最难洗掉的…你说是不是?」
胡子大汉用力点头,汗水流入眼眶又滴了出来。
山羊胡儒生瞇起棕眸,口吻竟显得温情体贴。「你该庆幸方才没碰到我师父一根头发,否则你这双手早比你的头更快离了身。」
柳朝熙被像只小鸡般提到山寨大厅,是当那两人来到柴房后的约末一刻钟。她的双手被反绑于身后,绳索从肩膀捆到了腰际,只要稍动分毫,之前被胡子大汉捏得发紫的肩头便会不客气地激起疼痛。
「这就是小娘子的相公啊?」虎皮大座上的胡子大汉平淡地说,他的声音听来仍是豪迈粗犷,柳朝熙却是猛然抬头,看到了满面胡子以外、那双清澈深情的眼睛。「大爷我瞧你比你家娘子还貌美,莫不是得了那病就会变成这样?」
几个小弟纷纷大冒冷汗地退离柳朝熙身旁。
「男子难展雄风,自会转为阴柔。」柳朝熙得咬着下唇才能不发出笑声。「诸位大爷,如今你们也知道我娘子那病有多可怕了吧?」
「放你在山寨里乱跑,要是把病传给我这些小子们可不成。神医正在治那个小娘子,我看你就…」胡子大汉起身,步伐却是飘洒俊逸,全然没有先前的笨拙粗率。他站到柳朝熙面前,一把将她扛在肩头,引起几名小弟愕然抽气。「大爷我就干脆把你解决了,免得惹事。」
「老大,你别碰他啊,要是又染了怪病…!」
「为了你们,我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老大…你对我们、对我们真是太好了!我们以后看着命根子就会记起今天你为我们的牺牲!」顿时,小弟们几乎要痛哭流涕。
「不用太感谢我,我本来就应照顾你们!」胡子大汉抬起下巴,英豪伟岸。柳朝熙则转了下眼珠,这个姿势实在呼吸困难,她忍不住悄悄咬了胡子大汉的背部,那并未造成任何疼痛,倒是有着挑逗般的酥麻感,令大汉的身子颤了一下。
「我这就带小相公到后面解决,你们不要接近我房间,全都守在这儿等神医,懂吗?」
「是,老大,你慢走!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我又还没死…。胡子大汉摇头,在小弟们的英雄仪式下走往后院。一旦无人,他的脚步变得很快,随便找了间房便将柳朝熙放在床榻上。
「没事吗?他们可有伤妳?」胡子大汉匆忙地解开绳索,一边关怀至极地说:「对不起,我有没有来晚?妳是不是很害怕?我──」
柳朝熙一被解开绳子,首先做的便是抬手环住大汉颈间,对救命恩人献上最荣耀纯粹的回礼…一个缠绵悱恻、浓情真挚的吻。
胡子大汉被吻得迷迷茫茫,柳朝熙的唇比记忆中更甜美柔软,这个阔别三日之久的亲密,伴随熟悉的娇躯和热度,轻易点燃超越现实状况的热情与欲望。胡子大汉的手又极不老实地摸上柳朝熙的胸,在触及那被布条缠得扁平的区域后,因失望而紧皱眉头。
柳朝熙这时也停下难解难分的吻,颇感微妙地摸摸自己的脸。「…胡子、好痒。」
「抱歉,现在还不能撕下,亚莲可为我弄了好久。」胡子大汉──卫一色──歉然微笑,大拇指轻轻抚着柳朝熙的脸颊。「…我好想妳。」
柳朝熙再度抱紧她的夫君,不畏扎人的胡子,将细嫩的脸依偎于对方颚下。「对不起…妳是不是很担心?」
卫一色点点头,缩紧手臂,将她更是锁在自己怀里。「我好怕妳会出事…要是我来迟了,要是他们伤害妳…我真的好怕。」
「不要紧,现在妳来了,我们都不会有事了。」居然会是被拯救者安慰解救者,柳朝熙却不感意外,心口充满着无尽的温暖与情意。她抬起头,凝望卫一色的眼,一阵感动袭来,使她第二度向前吻着卫一色。
回京的路上,她想象很多次跟卫一色重聚的场面──那当然又引起李奴儿的一阵调侃──她曾想着她们会在舒适宽敞的房里、或是在榻上,注视着彼此然后满足相拥;她曾想着自己会对卫一色说的话,她会说这三天有多么想她,她甚至可能会说下次没有卫一色相陪,她也不想独自一人出远门了。
她想了这么多关于卫一色的事,却根本没想过她们会在这个贼窝、自己会是身穿一袭脏污的男装、对方会贴了满脸的假胡子,躲在这间不晓得被用来干过何种下流勾当的房间里相拥和亲吻。
「夫君…」柳朝熙在吻中轻笑,额头靠着卫一色。她没有想到这些事,更没有想到无论在何种环境下,只要有卫一色在,她就什么也不需要了。「…胡子真的很痒。」
「夫人也是,身上很臭。」卫一色皱了皱鼻子,却没有松开怀抱。「马骚味和潮湿木材的味道。」
「妳这件衣服更臭,都是汗与酒味。」柳朝熙笑着,闭起眼睛,细细地亲吻卫一色的颈子。她没有询问接下来要怎么逃离山寨,就在此时此刻,就在这个特别而奇异的日子里,她对当一名全由丈夫处理大事的无知妇女这件事,甘之如饴。
「不管夫人多臭,或是胸部现在多扁,我都喜欢妳。」
柳朝熙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听到卫一色那毫无情调的告白,竟是开心地都想哭了出来。过去有无数文人才子为她作诗赋颂,就连当今皇帝都对她的美貌和才华赞美不已,但那些雕饰华美的赞誉与卫一色这句话相比,苍白薄弱地令她再也想不起只字片语。
「回去后,等我们把身子洗干净…」她望着她的夫君,这名让她等了十多年、而此时深觉值得的良人,不禁羞涩地微微一笑。「等我们回家后,我们当真正的夫妻吧…?」
深夜,山寨里从马房开始,与各处被刻意制造的火苗共燃,偌大山头接二连三烧起了大火,被点了|茓的老大终于按时解开,带着全部小弟们出山追击前方的三马五人,他的怒火染红双眼,迄而不舍地将人追到了山腰。
山羊胡儒生突然停止马匹,月色下,犹能见到他回眸微笑时、那双带着妖魅异色的棕瞳。山寨老大想起他先前硬灌自己痒痒粉的眼神,已用内力逼出药粉的身体下意识一抖,京师官兵便突然如狂蜂过境,黑压压一群人从四面八方的草丛出现。
啊啊,我的大美人和小美人!胡子大汉被压制在地时,无论如何也要再看那两名美人一眼,努力抬起头,却是赫然见到五名绝俗的人影。
摘下山羊胡的儒生悠然含笑,傲然无瑕的五官风华绝代,他别过头跟另一匹马上的神医说着话,神医听到后,看了自己身后那名疑似染病的大美人一眼,而大美人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又另一匹马,坐着先前从未正眼瞧过的瘦弱书生,原来那是一张更胜所有女子的容貌,无需明珠以耀躯,自然散发若朝霞初生的美艳,正一脸冷淡地望着这个方向,而同一匹马上已束起头发的野人蓦地跳开──这是他山贼生涯中最后所见、也是永难遗忘的一幕──如仙如幻,自天幕飘渺而降的男子,仪静体闲地抬手,那把不知藏于何处的天蚕丝再度绕上他的颈子,姿态轻灵沉着,舒缓虚无。
「当你下次再想重操旧业时,记住…」气势万钧的男子沉声道:「我卫一色不论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出来伏罪。」
「开心点,神医说你身子骨很好,将来势必能有八女七儿呢。」棕眸儒生仍是那不变的笑意。「等你出狱后,记得发帖子通知我一声啊。」
瘟神、灾星、大骗子!胡子大汉想臭骂这些人,颈上天蚕丝却忽然一紧,使他无反抗余地的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躺在此后将伴他多年的大牢,呜呼哀哉。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