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一色朝熙 > 第 30 章(下)

第 30 章(下)

顽固的孩子。卫子明双手环胸,无可奈何地瞪着前方,或许是被两人的交谈声吵醒,榻上的小队长在低鸣一声后,悠悠睁眼。

「有哪边不舒服吗?」站在离床榻有六步之遥的地方,望着她从对现况疑惑、到终于发现自己的赤­祼­状态,卫子明正要开口安抚时,她忽然包着棉被飞快跪地。

「小人不求将军恕罪,小人深知隐瞒身份进入营中触犯军法,罪大涛天,但请将军应了小人一个请求,小人也能死得心满意足。」

「我没说过要处罚妳,快起来吧,妳还有伤在身,可别扯开伤口。」卫子明想上前扶她,却又得维持男女分寸,只能不胜惆怅地站于原处。

只见那名女扮男装的小队长愕然抬头,卫子明摆出浅笑宽和的表情,却让她吓了一跳般又匆忙低头。「请将军应小人一个请求。」

「好吧,我能做到便会去做,不过妳得先起来。」

「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小队长终于一手撑着床延,颇为吃力地缓慢起身。「将军,在小人的衣杉袖口里,藏有一个锦囊…请您打开一看。」

卫子明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走至桌前,两手深入折迭整齐的衣袍内摸着,果然找到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再看了一眼她殷殷期盼的模样,便莞尔地笑着解开。抽出一张纸条后,他仔细盯着文字,脸­色­突然发白,犹如再见死去幽魂。的「这是…谁给妳的?」卫子明的眼神锐利而寒冷,一扫方才的温情儒雅。

「是小人的母亲。」一句轻柔飘然的语调,却令顿生杀气的将军几乎掉下清泪。

卫子明眼眶微红,嗓音低哑。「妳的母亲…不在了吗?」

得到一个无声的点头。

难道我们真是此生无缘…他的手握紧纸条,音调颤抖,喃喃自语:「只是一面,只要见上一面就好…上天连这个请求也不答应吗…」

「将军,您怎么了?」她偏着头,关心之情一览无遗。

「…妳,是何名字?」卫子明抹去悲恸神­色­,强扯出一抹微笑。

「小人名叫…瑛隼。」

「可是玉字旁的英,鸟禽类的隼?」

「好名字。美玉雕琢的巨鹰,驱向朝阳、飞驰万里的圣兽。」卫子明缅怀地笑了笑。「真是好名字。」

在一阵沉默后,他又对着满脸迷惑的对方说:「瑛隼,我想收妳为义子,可好?」

「可、可您明知我是女子…」

「正因妳是女子,我才得这么做。」走向前,一手放在她的头上,像是对待年幼的孩子,轻轻抚摸。不仅是掌心力道,就连那双眼神、脸庞上的每一道细微线条,皆是如此的柔情似水,让人见了深感心潮澎湃。

「请妳…好好考虑。」这道过于庄重谨慎的语气,反而令人觉得是臣子向上官进言,对此时顿觉枯木逢春的年轻小队长而言,实在微妙得紧。

卫子明行尸走­肉­似地回到帐棚,坐在案前,望着那张纸条良久,直到烛火点燃之时,才让他察觉竟已是深夜。从前以为,君臣有道、男女有别、­阴­阳结合…世上一切皆有规矩,坏了规矩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他失去所爱,孤身一人,在沙场永无止尽地作战,最后,也会一个人走到尽头。

这是他的命运,而他心甘情愿地接受。

但那个人呢?那个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善良温柔的女子,为何也凄楚至此?为何也无能获得最底线的幸福?

失去丈夫、又得抛下孩儿,这是谁的错?是谁造就满是悲剧的世间?是战争吗?

不,是掀起战争的人,是容许这些仅存有一己私欲的人们也能活得风生水起的上天。

“连自己都不愿牺牲,又怎能期盼他人会为太平盛世奋战?”那名雍容大度的女子,多年前在自己面前道出此话时,青丝飘扬,凤裙嫣然,仪容无瑕,­精­妙无双。

他在之后双膝跪地,对她说出指天划地的婚誓。

那也成了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鸿玉、瑛隼…」卫子明向着无人的空间细语:「…君雁。」

他没料到这件事,所以他欢天喜地的赐给那孩子“君雁”之名,所以他把最珍贵的玉佩赠与她,所以他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让那孩子有一个落叶归根的家。

现在不可能了,未来的不确定­性­令他寝食难安。战争结束后只有三个可能,除了双方达成和平协约以外,其余两个可能­性­都会为她们两人招致危难。

他必须制订一个能随未来时机而应变的计策,他必须同时让这两个孩子活下来。既然上天允许仅拥有一己之私的人活着──那么,他卫子明独活于世的理由便在此。

拈起纸条,眷恋地看着其上文字,之后哀伤阖眼,将纸条任由烛火燃烧殆尽。就在那短暂的一刻,烛光清楚地照出两行娟雅字迹。

红颜掌兵符,娥眉当封侯。

特别篇Ⅲ(下)

被赐名姓氏与“一­色­”之名的当日,她已彻底领教沈君雁的可怕。

「──好痛!」藤条又是倏地一声袭来,打得卫一­色­放下毛笔,可怜兮兮地揉着发红的手背。「沈参谋,这次又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妳是手指头骨折吗?握笔的姿势比七岁孩童还不如!」站在桌旁的沈君雁,气得连眉间都皱起一团,本是冷艳深刻的五官,此时显得格外老成凝重。「再重写一张!」

「啊?重写?!可、可我已经写两万字了!」

「这么难看的字,写在纸上根本与废纸无异!」

「废纸…」卫一­色­委屈至极,奈何惯于屈就对方­淫­威,只敢低低说:「好过份、嘴巴好坏!这人怎么这样嘛…」沈君雁当然听到她的抱怨,却扬起一抹微笑,那几乎是风情万种的神态,让卫一­色­看得瞠目结舌。沈参谋的“美貌”是营中每人有目共睹的,尤其在无能接近女子的军队里,一些将官士卒对沈君雁的“格外关爱”并不少见,甚至连卫子明偶尔也会被卷入杀时间的闲聊话题。卫将军与沈参谋感情太好之类的传言,卫一­色­也听过几次,事实上,卫子明和沈君雁都是人中龙凤的相貌,若真是如此,似乎也挺……用力摇头,暗骂自己的胡思乱想。

像她这种十五、六岁年纪的姑娘家,会想到这样的事也是常态,然而之前遇到赵俊鑫那段可叹的恋情,现在可压根儿不敢去想关于龙阳之癖的感情。

「别浪费时间跟我讨价还价,快写!」

藤条威胁­性­地上下晃动,卫一­色­赶紧拿起毛笔,正襟危坐,咕哝道:「只要字写得成就好,何必计较握笔姿势和字形美感…」

「我说卫队长啊。」沈君雁挑眉一笑,加重卫队长三字。「妳可真是不知好歹,别人要我这么盯着可是求都求不来呢,妳却还有这么多废话。」

「我无福消受,沈参谋怎么不去盯着其它人…」

「因为其它人不是妳,不是妳这个卫子明将军之子。」

沈君雁叹息了,卫一­色­虽不算是朽木不可雕,但想到劳心劳力琢磨她,结果却可能使她心生怨怼,不知为何,向来不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的沈君雁,突然不太喜欢自己会被卫一­色­讨厌。于是,她一手按着卫一­色­的肩膀,一手包住那紧密握笔的右手,身体力行且异常温和地指导她。

「握笔不可使用蛮力,妳看妳肩膀这么僵硬…下笔的速度要自然,笔画停顿不可过久,否则会显得妳毫无自信…放松,用妳的身体感觉我。」

用身体感觉你?!卫一­色­红晕染面,听力因心跳而鼓噪,沈君雁凑在耳边低语时,热气抚过肌肤,让人紧张地无法思考。她也想照着沈君雁的话用身体好好感觉,但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可能。

「沈参谋!」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卫一­色­咳了一声,将手缩离对方的掌心。「我、我知道了,接下来我、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沈君雁看了她羞涩的反应一眼,倒没多说,爽快地站回桌旁。「我先出去忙些事,妳把这篇抄完拿来给我检查,懂吗?」

「是!」卫一­色­摇笔云飞,双目专注地凝视纸张,仍是羞红着脸。

──卫子明说得没错。沈君雁摇头轻笑,走出帐棚。

卫一­色­还真是少见的纯情姑娘家,不过是摸一下手嘛,值得脸红成那样吗?若不是顾虑双方身份,她还真是忍不住想调戏一下所谓的良家­妇­女,过过纨绔子弟的风流瘾。

「将军。」进到卫子明帐棚,她行礼如仪,问道:「您召我有事?」

「君雁,妳知这次敌军率兵的指挥官是谁吗?」卫子明­阴­情不定的脸­色­,以及那道低沉­阴­闇的声调,使沈君雁狐疑地轻蹙眉头。

「是王族分支之一,向来为掌握兵权的家族,那名指挥官是该族的领导者。」

「…这次,我要派一­色­率军出征。」

「将军,我认为不妥。卫队长虽饶有实力,但领兵的对方可是沙场老将,卫队长还需磨练一段时日才能与此种对手交锋。况且…」她抿着下­唇­,勾勒出一抹疑惑与不苟同的线条。「况且,对手又是皇族之人…这次实在不适合卫队长出征。」

对于稍有觉查且聪敏过人的双方而言,一些未曾说出口却心知肚明的事,并无须多加讨论。

「很少见妳会这么照顾一个人呢。」卫子明扬起淡笑,眼底总算有些暖意。

「不是照顾。」瘪瘪嘴,耳根微红。「只是提出最适宜的建议罢了。」

「我明白妳的意思,不过,正因为对方是皇族,我才更要那孩子出征。」

卫子明的眼神­射­出寒光,端正的容貌看来竟有丝狰狑,明显的暴戾之气扫去平日的风度高雅。沈君雁在愕然过后,知晓这次不能说服他,便拱手答道:「将军既心意已决,君雁自难多言。只是,身为父亲,这可是您想带给孩子的东西?」

红颜掌兵符,娥眉当封侯──那个人真正的含意是什么?

最初,卫子明以为她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儿有机会手刃仇人,甚至夺回本应属于王族之女的光荣。于是每当两军对垒,在得知敌方指挥官为王室分支的子弟时,他会特别派遣卫一­色­于前线率兵,虽然当事者并不知情,但她每斩杀一人、每赢得一场战争,实际上皆是为自己的父母报了仇。

这是理所当然的,身为子女本该讨伐弒亲仇人,否则为何五公主还建在时,不带着孩子快些来找卫子明,而是等她再也无法保护稚儿后,才让小小的孩童千里寻人?五公主一定是这么想的,要卫子明将那孩子教导成杰出武将,在乱世中拥兵自重以报仇雪恨,这是女子所能成就事业中最伟大的顶峰,她相信卫子明会有办法让这孩子亲掌兵符──尤其国家如今武将稀少,且边关与京师相距遥远,朝廷难以掌控各个军营的战事布局,这是偷天换日的最好条件。

可是,时间一久,每当望着卫一­色­战后悲悯的神情,他突然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了。报仇雪恨,真是五公主将孩子托付给卫子明的用意所在吗?那个甘愿牺牲自己换取短暂和平的女子,真是抱持此种心意让孩子冒命乔装男子、甚至亲上前线作战?

一­色­,为何打赢战争了还不开心?妳­性­子如此温柔,将来我怎能放心把兵符交到妳手上?就算让妳掌兵符、御万军,妳也会拒绝吧?

卫子明心里充满各式各样的疑问,万不得已,只好直接向卫一­色­询问:“若妳成为将军,还会继续打仗吗?”“会。”

“为何?不是讨厌战争吗?”

“正是因为讨厌才要做…为了停止战争、为了带来和平,必须这么做。”

──原来如此,那两句话,五公主的真意,是这样啊…。

他早该知道,那名让年少轻狂的自己也甘愿屈膝的公主,是一位能将心志贯彻始终、凛然高贵的人,绝不可能为肤浅的复仇而将女儿送进营中。非关胜负、无关征伐,期望孩儿冒险以女子之身率军,所求只有一个,为了达成那不变的心愿。

想要卫一­色­复仇的人,是自己,由始至终便是自己这个自私的人而已。

对不起,一­色­,我让妳的手染上亲族的血了,我还有何颜面告诉妳真相?我岂能告诉妳真相?

两国交战,两方人民仇视甚深,卫一­色­的血统无论何方都不会接受,纵使将来分出胜负,她体内存有“战败国”血缘这点仍会永远存在,五公主之女的身份并不全然会带来好的回报,要想安全活在太平盛世里,只能随战争结束后的风云局势而机警应变,说与不说、揭露与不揭露,需要由看透大局的智慧来决定。其中,得知五公主红颜薄命的幕后真实,本身亦是那名民间女子之后的沈君雁,战争结果不论胜负都会成为两国除之而后快的共同污点。

卫一­色­禀­性­纯良,温和忠厚,当她激荡豪气时,长枪破万军,啸风雷龙吟,只要照着他所安排的路走,将来定能执掌权柄、显赫一方;沈君雁神思飞跃,才智绝伦,身为谋士已然具备超迈群俗的辅佐之功,前途无以限量。唯一令人为难的便是她们的出身,两个孩子同时有着难以告人的身世,而唯一能安稳过活的方法,只有她们彼此帮助,不离不弃。

沈君雁不愿接受卫子明的家世庇荫,那么,就让自己的“义子”拿这些家世去保护她吧。而卫一­色­与那人相似的太过良善引起他的私心,更遑论其中还交杂着他的误判,只能一而再拖延告知真相的时机。她让他想在战争结束后…不,即便是在战争之时,他也想跟她以父女相称、成为名副其实的家人,以致于处在秘密中心的卫一­色­,反而是知道最少真相的人,此乃卫子明因私心而造成的过错,只能交由沈君雁来订正了。

所以,他对最有可能居于高位的孩子说:“一­色­,保护沈参谋,用妳的命保护她。”

所以,他向睿智聪敏、摸透真相曲折的孩子说:“君雁,辅佐一­色­,为她指引最正确的路。”

所以,当他自私的人生来到末途时,仍在想着怎样才能守护这两个孩子,不仅是撑过这场看不见终局的战争,还要确保她们能亲身体会太平盛世的美好。他不知道这么做能否成功,但为了她们,除成功以外别无他路。

那夜,坐在榻上,深深地望着军营帐棚的摆设,卫一­色­和沈君雁都离开了,锥心痛楚和战场疲累亦尽数消失,耳边依稀能听到昔日三人相处时的吵闹谈话。

他扬声长笑,逐渐阖上眼,这一次终能迎接永不苏醒的梦。

就与最爱的女子一同,转生于盼望多年的太平盛世…。

──卫子明去世当夜,卫一­色­为处理后事而里外忙碌,直到夜半三更才有机会坐在帐棚内,专心地凭吊义父的往日英姿。她双手紧握,发呆似地望着桌上的衣袍,忆起十五岁受伤时,亲自将­干­净衣服带来让她替换的卫子明将军,对待谁皆宽和大度、一视同仁的男子,她从未见过。

可能的话,希望也能在和平日子里孝顺他,可这也是所有人早已料到的结果。战场不存有无敌不败之人,有时千刀万剐也能独活,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都会致命,无论是何种情况下,人之生命的坚强与脆弱,全发生在无人能推断的一线之间。

「卫队长。」卫一­色­仍是有些呆楞地回头,见到沈君雁不知何时已进到帐棚。端详着这位父亲的前参谋,发现那是一张平稳无波的神情,使眼眶蓦然发热。沈君雁并没望向她,罕见地拱手行礼,口吻不显露任何情绪:「不才君雁有要事禀告。」

「沈参谋…」慎重恭敬的语气,让人觉得疏离又陌生,卫一­色­揉着眼眶,告诉自己不能流泪,因为她是“男人”、“武将”且是卫子明的“儿子”,她有义务在父亲的下属面前保持冷静稳重。「这么晚了,什么要事不能等明日再说?」

「卫将军不幸辞世,但战争并不会因此停歇,当卫将军死讯昭告天下时,敌方必趁群龙无首之际发兵攻讦。即使朝廷派任另一名将军领兵,他也断不可能在一时半刻里弄清楚卫将军营中的一切运作,我们的手忙脚乱仍会为敌方造就可趁之机…方才,在下与数名军官达成共识,皆认为这是最好的法子,且卫将军生前也已着手筹备,众将士心领神会,并无异议──我们将誓死追随。」沈君雁拉开下摆,引起一阵轻风飘荡,单膝跪地后抱拳说道:「吾等提议由卫一­色­队长向朝廷请命率军,执掌军印。」

卫一­色­早已隐约猜到,故并未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过去卫子明曾提及当此类事件发生时,他所认为最能解决危机的方法,而卫一­色­也持重默许,接下父亲的遗愿。只是…她蹲在沈君雁面前,两人距离很近,只要些微倾身便能触碰彼此,卫一­色­轻声问:「沈参谋的要事说完了吗?」

「是。」沈君雁仍未抬头,语气也仍旧沉静。

「那么,我也想说一下心中的要事。」右手放在对方清瘦的肩上,卫一­色­开口了,温润柔和的声音,静静悄悄地飘散帐内。「…你还好吗?」

沈君雁的肩膀猛然僵硬,掌心透过衣袍,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卫一­色­不禁轻声叹息。自己不能哭,沈君雁却是不愿让自己哭,卫子明尸骨未寒,这名与其情比父子的参谋已到处奔波,尽量将主帅沙场阵亡的冲击减至最低,这就是卫一­色­所认识的沈君雁,一个情深义重、当世无双的策士。

的1d7f7abc18fcb4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想杀了他们。」沈君雁的手臂剧烈颤抖,泪珠滴落,即便咬牙隐忍激昂的情绪,依然话音哽咽,言语破碎。「用他们的命血祭将军…!」

「别这么想,别想着复仇。」卫一­色­也管不了沈参谋是“男子”了,一看到对方哭泣,自己的泪水便也跟着滚落,她伸出双臂牢牢拥抱沈君雁,两人跪在地上,挥洒着不能让旁人见到的软弱与热泪。「爹的愿望不是为世间带来太平吗?若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抱持复仇心态而战…和平是不会降临的,我们只会成为纯粹的施暴者。」

沈君雁不再说话,双手抓紧卫一­色­的背部衣料,寻求温暖的脸埋入颈间,泪水沾湿这名过去常被自己用藤条追着打的人──这真是十分女­性­化的举动,是身为女人在情感崩溃时最常出现的行为,只是同时也正无声痛哭的卫一­色­并未分心察觉。

现在只剩她们二人了,她们唯有支持彼此才能以女子之身在军营生活,她们只有无论何时都信赖着对方,才能结束这场蔓延几十年的征战。终有一天,当她们为天下各处带来和平后,上天必能给予她们一个追寻幸福的机会。

战争必须坚持下去,不是为复仇,只为求得和平而战到最后。

凄凉西风横扫边塞的夜,十三岁的哑莲站在营区入口,伸颈遥望早该有人回来的前方道路。两个时辰了,接获附近有异常­骚­动的消息,率领十几名士卒隐密行动的卫一­色­,两个时辰了还未回营,发生什么事了吗?将军受伤了吗?

哑莲在入口来回打转,担心不已,寒风不断吹来更是令人感到惧怕与不安。此时,一件长袍忽然盖上自己略微发抖的肩膀,下摆曳地,染上了脏污尘土。她抬起头,惊讶地见到夜凉时为自己添衣的好心者,不是别人,正是整个营中让她比起黑夜还更恐惧的沈君雁。

我不要。身子震了一下,哑莲低头退下好几步,拉开与沈君雁的距离。我不要他的衣服,我不要闻到他的气味──可是,他是将军的军师,是营中十分有地位的人,尽量不要忤逆他──不能忤逆他。亚莲一边告诫自己,一边抱着不知是因寒风或害怕而颤抖的自己。

「既不回帐棚又不添衣,难道妳想惹将军生气吗?」沈君雁冷淡地瞄了明显逃到后方的少女一眼,刷地一声打开纸扇,表现出悠闲自得的文人风范。

这当然是假的。先别说如此寒夜还摇扇子实在很奇怪,光是她现在的表情已堪称是微恼与无奈所构成的复杂线条。

哑莲摇摇头,想回答自己并不想惹将军生气,可沈君雁看不懂手语,就算答了也没用,于是,她的天生沉默化身为应对军师最好的武器。无论抱以如簧之说或似锦之言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以沈君雁那种随时随地惯于观察人的­性­格而论,哑莲的安静无语和无动于衷,正好成了顾忌之处,简单来说,便是天敌。

这小姑娘要讨厌我到何时?沈君雁摇扇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因为她觉得内心越来越浮躁,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为何平白无故就被当成催花­淫­魔?若她曾对哑莲做过失礼之事,被讨厌也算值得了,但…。

不对,我介意这种事做什么?管那小姑娘是不是讨厌我,管她是不是很喜欢卫一­色­?沈君雁冷哼一声,潇洒收扇,打算停止吹冷风陪人等人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回帐棚睡她的安稳大觉。

转身之前,马鸣萧萧,宣告卫一­色­终于回营。沈君雁站在原处,望着哑莲从身后奔跑向前迎接,肩上长袍在这样的动作中自然坠地,孤孤单单的被遗弃在沙土之上,一副任人践踏也无怨无悔的姿态──她皱起眉,一脚把地上长袍踢开,与其等别人来踩,不如自己先行动。

卫一­色­和原数归来的士卒们相同,铠甲与马匹皆沾满血迹污垢,她的怀中抱着一名昏厥的小女孩,衣服破烂、刀痕遍布手脚,长发内夹着一两颗价值不斐的珠玉。哑莲注意到小女孩的左手腕处有一深可见骨的刀伤,恐损及经脉,现已血流不止,治疗完毕后这只手或许要废了。

悲伤地叹息,卫一­色­将小女孩交给她,轻声说:「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叫军医无论如何都得救活她。」

哑莲点头,却仍凝望着她的将军,没有移动。卫一­色­于是扬起浅笑。「我没受伤,别担心。」

终于安心了,哑莲露出小小的笑容,酒窝乍现,杏目晶润。待她抱着小女孩离去后,沈君雁才走至卫一­色­面前,问道:「是盗贼?」

「应该是。到的时候,他们正在搜刮商旅的物品与钱财。」

「在那区域出现的,不会只是盗贼如此简单,恐怕是混入一些敌方间谍…将军,可有掳获几人?」

「没有。」卫一­色­低下头,望着自己染血的指尖。「全杀光了。」

沈君雁楞道:「无一人投降?」

卫一­色­并无回答。沈君雁在眨了一次眼睛后,总算猜到她的异状代表什么,放柔了声音,低缓道:「将军,还记得以前跟我说过的话吗?」

抬眼望去,卫一­色­凝视沈君雁的眼神有些湿润,盈满哀伤与羞惭。

「带着复仇之心而战,只是纯粹的暴徒。」沈君雁的嗓音十分温和,不带审判意味,有着感同身受的悲哀。「不妄杀人、以德屈人…将军,这不是妳曾告诉我的话吗?」

「我看到那些人…身首异处…他们、残杀­妇­孺…」卫一­色­哽咽地说:「我不知道,回过神时,大家都被我杀了,我真的不知道…沈军师,我是不是变成残暴的人了?我是不是让爹失望了?」

「只是稍微走错一步路而已。」沈君雁握紧她的手,传来某种湿黏未­干­的污秽感。「将军,别怕…我决不让妳走至岔路──我会成为妳的眼睛,带妳迎向光明,妳只要如鹰那般尽情所能地飞翔就好。」

「对不起…又让你­操­烦了。」卫一­色­怯生生地说,凝望她的军师,眼神满是信任。「这种事,我绝不会再让它发生了,我…我不想变成掀起天下战火的那一类人。」

「嗳,那并不是我们打仗的目标。」

再怎么温柔的人,终年处于战场,见惯残忍血腥的画面,偶尔也会走偏了路;再怎么想为世间带来和平,一个不注意,仇恨和恶意就会窜入心灵;再怎么厌恶因私欲而掀起战争的人,自己也会在镜中看到不知不觉变得相似的身影。所以卫一­色­需要辅佐。

这是卫子明最后为她留下的礼物。

犹如巨鹰的锐利双目,一位能将她引导至正确之道的友人。

此处,与边塞相隔千万里远的关中,一间格调品隽、藏书丰富却很难称得上女子婉约之气的闺房里,三名自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再次聚会。她们以闲话家常来打发什么也不能做、而众人要她们做的事自己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的闲暇时间。「朝熙,妳知道吗?那个江南第一织造商宋家,日前在关外遇上盗贼,听说被灭门了呢。」询问的少女,一双凤眼晶亮有神,透露出浑然天成的贵气。

「青慈姊姊说错了,我听爹提过,还留有活口呢。」纠正的少女闲适地喝了口茶,这是她最喜欢的太极翠螺,一股花香渲染­唇­齿,使那对秋水丹目更为闪烁光彩。

被称为“朝熙”的女子自桌前抬头,正确来说,跟先前出声的两位姑娘相同,也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娇美绰约,善解人意,贤慧德淑有口皆碑…当然,只有本人和两位友人才知道,这名少女为了让相依为命的父亲心安,不得不隐藏起一身逆骨、按耐满心的惊世骇俗。

她放下书写的毛笔,宣纸上几行美诗佳文傲然浮现,一笔一画皆是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比之古时名家的笔法更是纵横有象,低昂有态。就在刚才,她还正在临摹几个有名书法家的字体,但因为实在太过无聊了,很快便决定结束这个无趣乏味的游戏。

「我也听说了,重点却不在宋家的遭遇。」柳朝熙一手托颊,笑意盈然,满身是清丽无垢的青春少女气息,眼底却浮现讽刺的光。「“女儿啊,妳瞧那卫一­色­将军,忠肝义胆,临危之际救下宋家的后人呢!”」

「柳尚书这么说?」南青慈颇觉有趣地笑道:「最后不是用“妳这个未来夫婿真是人中俊杰啊”收尾吗?」

「什么夫婿,不过是个有些走运的乡下土包子!」楼语凝愤恨地放下茶杯。「我赌那种男人也定是化外之民,癞虾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怕自己先死在战场上!」

未来夫婿被诅咒成这样,也只有柳朝熙才能毫不介怀,嫣然一笑。「语凝,别气,我不爱见妳生气的。」

情深款款的软语温言,柳朝熙是说得如此自然而然,只见楼语凝一改怒气冲冲的神态,瞬间转为娇柔温顺,静巧如玉。「熙姊姊可会喜欢那不入流的武人?」

「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卫一­色­是怎样的人与我无关。」柳朝熙走到茶几前,与她们围桌而坐,并为自己倒了杯茶。「比起他,我较想知道边塞生活的情景,过一会儿说书人就要来了,青慈姊姊和语凝可想留下?」

「也好。」南青慈把玩着鬓发,­精­神有些疲惫。「与其回家见到爹,还不如留在这儿听故事。」

「我也自是要留的,我倒想知道说书人会怎么描述那个边关土包子。」

柳朝熙略显感慨地笑了笑。

几年前便知道卫一­色­是将来一定得嫁的男人,但对他的事迹怎样也提不起兴趣,再怎么战功辉煌、才能卓越,那些事物跟是否能成为一个好夫君并无关连。等到自己总算迎来这个年纪,她偶尔会猜想,当卫一­色­与她相同年龄时,已在前线作战的他,心里牢记的究竟是什么呢?可以确定的是,“我必须活下来好回乡娶妻”绝不包含在内。。

命运若注定两人势必结合为夫妻,为何如今无论生活习惯或个人际遇,全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像这样的两人即便在街角相遇,也不会分心看上对方一眼。

柳朝熙低头抿了口茶,当话题聊开时,轻易拂去这个莫名所以的想法。

恋上那名带着包子来找她的人、是很未来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了。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