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过脸,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着美好的轮廓,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第一个附和山长的人,却是高傲过于常人的马文才。
山长欣慰的点头,将视线投到其他学子身上,带着满满的鼓励。
“山长……”梁凉迈出左脚,自动请缨。脚步迈出一半,僵在了那里。
一人先站了出来,垂手道,“山长,英台愿意同往。”
山长投在祝英台身上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他直接宣布,“如此,便由你们二人替老夫跑一趟了。”
梁凉看了看马文才,又看了看梁山伯,他在梁山伯眼中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大大的问号,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山长已下了决定,他不好说什么。
他心中存着个疑惑,马文才何时如此积极了?事前也没同他说一声,还有祝英台,也不对劲,她不是一向和马文才不对盘吗?忽然就站出来了?
这事绝对不寻常!
山长令其他学子先回去,留下马文才与祝英台交代了几句。
梁凉不好跟在里头,只好站外面吹风。
待马文才出来忙问,“山长说了什么?能不能换人?”
马文才看了他一眼,“人选山长方才已经宣布了。”
“这样啊。”梁凉叹息道。
马文才说,“山长要我和英台行事小心,不可心急。”
“其他呢?”
“没有了。”
梁凉沉默了会,忽然说,“马文才,你真的要去?”
“是。”
“同祝英台一起?”
“嗯。”
“怎么忽然想到接这个任务?”
马文才不说话。
“为什么没同我商量就决定了?祝英台同梁山伯闹别扭了,一时意气用事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梁凉吸口气,“马文才,你是不是想避开我?”
“马文才,你厌倦我了吗?”
马文才别过眼。
梁凉闭下眼,又睁开,“你们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
“今日便走。”
“这是山长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梁凉忍耐着说。
马文才不答。
“马文才,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别这么残忍。”梁凉坚持道,“我们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
马文才仍是没看他,“你没有错,梁凉,任何人都没错,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们需要分开一下,你见不到我也许便知道答案了,你需要的人是谁,心中爱的人是谁,我马文才不会与人分享,我要你全心全意爱我一个,若你有二心,我不会再见你。”
他说的决绝,梁凉忽然明白了,马文才这次是认真的,他要他做出一个决定,否则他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这便是马文才,骄傲的固守自己的领域,绝不容他人踏足。
梁凉夜里睡不着去找山伯,去了他房里找不到人,听四九说他家公子跑厨房去了,不知在做什么。
逛了逛厨房,果然在炉灶前找到卖力生火的某人。
梁凉找了把椅子坐下,看山伯忙活,奇怪道,“你做这些饼做什么?”
山伯头也不回,“给英台路上当点心吃啊。”
梁凉嘲笑他,“你还怕他饿到了?放心吧,祝英台很懂得照顾自己的,再说有马文才在呢,镇上多少小吃,还愁没处买?”
“那不一样,我一定要亲自做给英台。”
梁凉不劝了,坐了一会,起身,“那你忙吧,我回去睡了。”他打个哈欠,朝门外走去。
“梁兄弟……”山伯唤住他,“你就不担心马文才吗?他们此去也不知要多久?路上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不担心,真的。”梁凉回头冲他灿然一笑,笑容里充满自信,“我相信他,他有那个实力,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不待梁山伯接话,梁凉加了一句,“你的英台也一样,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山伯叹气,“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好的预兆,是我想多了吧,英台这么聪明,怎么会有事,我还是好好做我的饼吧,一定要赶在英台走之前交给他才是。”
“你个呆子。”梁凉不得不叹。
叹完后又很羡慕,怨不得祝英台对他痴心,梁山伯人实在,对人是真的好的没话说,一心一意把人放在心上,捧着手里,全心全意的对待,除了人呆了点,别的都能接受。
若他是祝英台,也不会后悔。
梁凉没有再见马文才,直到山长为他们二人践行。学子们聚在门口起哄,梁凉悄悄立在一颗树下,那颗他们相拥相吻过的树,他远远地望了那人一眼,他没有去送行,害怕见到那人时那人锐利的视线,害怕他眼中的洞察与了然,他选择默默地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然后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慢慢回味,慢慢思念。
“人已经走了。”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梁凉愣了一下才记起说话人的身份,“习远?”
“是我。”
“你都知道?”
“是。”习远坦白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和马文才的事,你同苏大人的关系,还有……你的身份……”
梁凉蹙眉。
习远俯身下拜,单膝跪于石子路上,“草民习远拜见殿下。”
山长的测试
习远俯身下拜,单膝跪于石子路上,“草民习远拜见殿下。”
梁凉怔了怔,殿下?这个词已离他的生活很遥远,远的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宫中那些纷争。尼山书院的日子太安逸,他已习惯了这样的悠闲自在。
眼下有人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只好摆起架子,“起身吧。”
习远直起腰,直视梁凉,“七皇子殿下,习远前来只为提醒殿下,宫中时局莫测,四皇子已有行动,请殿下千万小心。”
“四哥他……”
“殿下自己小心,有的话,习远不便说,这便告退。”
“习远……”梁凉唤住他,“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习远不是居心否侧之人,殿下请放心,习远提醒殿下也不为什么,受人之托罢了,至于所托之人,习远不便透露,”习远拱手,他看了下四周,轻声说,“殿下,习远的事请殿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人都不可以。殿下明白吗?”
梁凉若有所悟点点头,敢情这个习远是什么秘密组织的细作,潜伏在尼山书院伺机而动。看起来他是友非敌,还可以提供有用的情报,是可以拉拢的对象,也许以后真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为他保密这件事自然要做到。
“如此,习远告退。”
习远说完一闪就不见了,看不出来还是有轻功底子的,想不到尼山书院卧虎藏龙呢,不知道里头还会有什么样的角色?
梁凉忽然有些兴味了。
四哥的野心他不是看不到,只是他对皇位并不在意,加之父皇对他不甚宠爱,他只是个受冷落的小皇子,况他早离了是非之地,皇宫里那些争斗与他无关,四哥总不会将他算在里头吧?
但习远郑重其事的样子很不寻常,梁凉瞳孔一缩,忽然想到些不寻常的事,木兰围场那只足以致命的利箭,尼山书院那场无名火,真的只是意外?还是有人在幕后操作?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他忽然很担忧,马文才前脚刚走,他就有些受不住,几乎想策马追她回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很担忧很恐慌,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遵循命运的轨道,无可抵挡。
马文才,你一定要回来,平安回来。
马文才与祝英台走后,书院恢复了原来的井然秩序,在山长的指引下,所有学子搬出苏寻的别苑,正式入住新宿舍。
陈夫子清点了人数,决定重新安排宿舍人选,梁凉使了银子,保留了马文才原来的床位,依然是两人一住的寝室,只是少了马文才一人,寝室里只得他一人。梁凉颇有些百无聊赖,忽然他接到一个通知,因尼山书院这场变故,教学不便,山长担忧学子借机玩乐耽误学业,特拟了试题考验他们,通不过的人不许吃饭。
尼山学子人人自危,人人关在屋子里拼命读书,唯恐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梁凉倒不怕,想那山长为人宽容,出此招也就是吓吓他们,督促他们读书罢了,他只要做做样子,想必就可蒙混过关了。
拿到试题的时候他就楞了,这什么题啊,都是些之乎者也孔孟之道,他似乎在哪本书见过,只是想不起答案来,回头看看别人,皆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却有一人拿到考卷毫不迟疑,刷刷刷写了一大片,梁凉以为是梁山伯,却不是,梁山伯坐他前面呢,也托着笔发呆呢。
梁凉回了头,看到一颗低着的脑袋,正认真答题中,笔上一点不停,他像见鬼似地看着那人,其他学子也露出吃惊的神情。
于彤正坐在他右下侧,答的不亦乐乎。不怪他们吃惊,在他们看来,于彤只是个小小书童,山长肯破例让他入学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他们想,那于彤出身贫寒,哪里读过书,自是不能与他们相比,谁想这个山长出题,他却答的飞快,似是胜券在握,怎不叫他们诧异?
梁凉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考卷,拽了拽依旧发呆的梁小书呆,眼看指望不上了,便频频看向低头答题的人。
答题的于彤刚好写完抬头,与梁凉视线相对,梁凉笑的温柔似水,猛盯着他的考卷猛
瞧,其中寓意不必言说。
于彤收到信号,淡然说,“公子,请自力更生。”
梁凉垮下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于彤还是摇头,“公子,学问是自己的。”
一片静默。
末了,梁凉勉强扯了一通话在上面,瞧了别人的卷子,一清二白,心想能蒙混过关。
山长亲自过来收卷,收到于彤时拿起他的卷子仔细瞧了瞧,眼中惊异之色毫不掩饰,他赞道,“想不到你倒有资质,难得,难得。”
有人不服气接道,“他哪能跟我们比,不过是个书童。”
山长一眼扫过去,“学问不分尊卑,读了这么多年书,连这个也不通晓?”
那人涨红了脸,恨恨坐下,双眼冒火直盯着于彤。
于彤得到山长赞扬,脸颊染上微红,谦虚道,“于彤只是个书童,论学问,自然比不上各位公子,只是于彤求学心切多看了会书罢了,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公子。”
底下一片哼声,想是不服气一个书童爬到他们头上去了。
山长忽然道,“梁山伯,梁凉,你们跟我来一下。”
你是谁?
山长从袖中取出封信,交给梁山伯便走了。
梁山伯一看,大喜,“是英台捎回来的信。”
“看看写什么?”梁凉有些微的失望。
梁山伯拆开信看的很仔细,简直里里外外不放过分毫,他读罢感叹说,“英台在信上说无柳先生这个人踪迹全无,问了很多人都不知其居所,他与马兄差点要放弃了,一日无意中进了一处桃源仙境,那里种了一大片桃林,桃林中有亭台楼阁,林下是浅浅小溪流,英台说那里真美极了。”
“然后呢?他们见着了陶先生?”
山伯摇摇头,露出黯然的神情,“他们在一株桃树下寻到一座墓碑,刻着无柳先生的字。想不到啊,无柳先生竟是仙去了。”
梁凉无所谓道,“你感叹什么,你又不曾见过陶渊明。”
山伯更感伤了,“山伯虽从未见识陶先生,但陶先生这等隐士高人,山伯自是仰慕的很。”
梁凉喃喃道,“不必仰慕,总会见到的。”
“梁兄弟你说什么?”
“没什么,”梁凉接着问,“祝英台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山伯道,“英台没有提。”
“唔。”他想也是,祝英台只想着梁书呆,而马文才,怕也没什么话对他说吧。
他推了一把梁山伯,“回屋慢慢看去,我也回了。”
山伯点头,犹自盯着信看。
过了几天,又有飞鸽传书,仍是祝英台执笔,祝英台在信中说他们出了一点小意外,近几天赶不回来,请山伯勿挂念。
山伯捧着信念了一遍吗,收到怀里睡去了。
一晃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祝英台他们仍没有回来,开始还有几封信寄回,过了几天连鸽子的影都没瞧见,也不知两人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日子变得很难过,很难过。
想念这种东西会随着岁月逐渐加深,愈来愈浓烈。
从未想过,你不在的日子会如此艰难,马文才,快些回来吧,不管能不能请到陶渊明,都回来吧,梁凉很想你。
只要你回来,我便告诉你你想听的那句话。
只是,你的心情有没有变幻,还愿不愿意听梁凉亲口说出那句话。
梁凉闭上眼,温柔的微笑。
“梁兄弟,梁兄弟……”山伯的声音忽然响起。
梁凉睁开眼,“山伯,怎么了?”
“你这几日怪没精神的,夫子都盯你很久了,刚才想什么呢?”
“没什么。”
梁凉笑了笑,无奈的发现自己最近发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又叫陈夫子找到借口了,这陈子俊也许近来太闲了,总找他的麻烦,算了,等马文才回来合伙整整他便是了。
他想着想着,睡意涌了上来,耳边听着琅琅的读书声,睡意更浓了。
说到温书,也是那日的事,自那日测试以后,山长杀鸡警猴罚了几人,学子们都收了玩乐的心,正正经经看书,为来年应试做准备。
书院里忽然有了这么浓的读书气氛,他还怪不自在的,遥遥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打开窗子,往往外面眺望,外面正下着雨,这雨下了一整天了吧,淅淅沥沥没个停歇,下得人心烦意乱。
梁凉扯扯领口,说不出的气闷,他扯到一半的手忽然停住了,细雨朦朦中,有两人执伞并肩而来,其中一人身形娇小窈窕,另一人修长挺拔,端的似临风玉树。
梁凉屏住呼吸,竭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他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只是他回过神的时候已抱住了那人腰身,紧紧地不松手,那人手中的伞被撞的落到地上,雨水淋湿了他的发,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人的嗓音仍是那般的好听,一切都没有变,梁凉满足的吸口气。
被突如其来抱住的人怔了怔,皱起不解的眉,方才缓缓开口,却是万般疑惑,“做什么?你是谁?”
(卷一完)
被讨厌了
梁凉。
自那日马祝二人并肩归来,他便有了这样的认知,只是他还不死心,拉着那人的手寻找答案,他愿意骗自己,一直一直骗下去。
“文才你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你吓唬我是吗?我梁凉有这么好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马文才神色冷淡,淡淡皱着眉。
祝英台看不下去,将梁凉拉到一边,低声在他耳边道,“梁公子,文才兄他当真不记前尘了,那时候山坡突然塌了,文才兄为了救我掉下去,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个样子了,看过外面的大夫了,说是头部收了重创导致失忆,你们素日交好,我不忍相告,是以拖到现今。”
梁凉没有看祝英台,只静静望着马文才,马文才神色如常,不似有任何变故,只是他的眼神已经全然陌生了,看向他的时候是那种全然淡然的样子,微皱着眉,似有些不耐烦。
原来的马文才一定不会如此,梁凉想着松开握紧的拳头,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跑掉。
“梁兄弟……”山伯喊了一声,却没有追。
他大概忙着与英台贤弟叙述离别之情,梁凉勾了勾唇角,假意笑了笑,眼底一片灰败。
走到一处树丛下,他木然转身,“王蓝田,你跟了我很久。”
王蓝田被捉个正着,也不尴尬,一只手伸出,欲搭在他肩上,梁凉退了一步,“有什么事?”
王蓝田脸颊竟透出微红,“小凉儿,我想……”
他顿了顿,脸更红了,索性将话放出来,“总归马文才不记得你了,你不如跟了我吧,我王蓝田发誓会对你好,比他马文才好一千倍,如何?”
梁凉笑了笑,摇摇头,“抱歉,我不能答应。”
王蓝田忙说,“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答应,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通了来找我。”
梁凉刚想把话说绝,王蓝田丢下他一溜烟跑了,“我还有事,你好好考虑。”
梁凉无奈,王蓝田那点小心思,他怎会不知?
便是一时兴起罢了,过阵子他也许就忘了这事。
忘了。
就像那个人一般,转眼将人忘个干净。
他迎风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上中天。
进门的时候,梁凉愣住了,一人背对他立在案前,手中摆弄着一只风筝,漫不经心的样子,见了他有些意外,温和一笑,直起身,“是你?”
梁凉默然点头,“是我。”
马文才道,“我等你很久了。”
梁凉猛的抬头,“做什么?马文才,你甩我!”
马文才摇头,“这位公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听你口吻,你以前当真认得我?”
梁凉低头不语,方才的片刻,听马文才说等他,他几乎以为他在恶作剧,现在他这样说,似乎是他会错了意。他静静听他说。
“我想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在等我的室友,没想到是你,英台跟我提了一个人,只是我全无印象了。”
梁凉勉强勾了勾唇,“无妨,总会想起来的。”
马文才道,“我在此处等你为的是一件事。”
“请说。”
“这事我已经事先同陈夫子知会过,陈夫子答应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惯同生人睡一间房,夫子答应我可以自行选择室友,你看?”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不愿同我同住一屋?”
“只是不惯。”
“你心中已有人选。”梁凉看着他的眼睛,肯定的说。
“不错。”马文才也不否认,“尼山书院之中,只有一个甚合我心,我希望,我的室友可以是他。”
梁凉了然,马文才是同她一起回来的,那么他心中那个人必是她无疑了。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是以听到马文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梁凉一点也没有意外,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理当如此。
马文才垂眼,带上了歉疚,“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讨厌你。”
“我明白。”梁凉点头。你只是不够爱我。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便去翻箱倒柜。
好不容易翻出一把钥匙,又翻了一阵,露出一个红木百宝箱,钥匙□锁眼,箱子开了,他从里面取了东西给他,道,“马文才,既然你要重新选择,这金子还你罢了。”
见他满眼疑惑,梁凉费力解释,“当时我一人独居,你要住进来,我便收了你的金子权当房钱,现在你要搬走,我想那剩下的房钱理当退还,你拿去。”
马文才没有接,他说,“我想我没把话说清楚,叫公子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搬走,这地方颇合我意,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继续说,“请公子你搬出去。”
什么?
梁凉傻眼,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简直怒发冲冠,怒不可遏,“什么?你叫我搬走?”
他的眼神已将他的怒气表现的淋漓致尽,只差没吼出一句“你凭什么?”
胆子小的在他那样的眼神下只怕要瑟瑟发抖了,当然,马文才绝不在这类人范畴之中。
他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乱,“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对公子确实过分了,所以准备了一点薄礼,还望公子笑纳。”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了……银票?
梁凉瞪大眼,他接过来点了点,整整五千两,马文才道大方的很,花钱如流水,这个败家子!
梁凉将银票递回去,“马文才的薄礼梁凉受不起,请收回吧。”
马文才挑眉,“莫非梁公子看不上?”
“马公子你言重了,梁凉受之有愧,住宿从来由夫子安排,夫子怎么说,做学生的自然从命。”
“陈夫子已答应我……”马文才道,“我看梁公子你……”
怎么?要我识相?我偏不?想要我成全?有这么容易?你把我梁凉当什么人,随手就可以丢开?
梁凉火了,一锤定音,“马公子你说什么也没有用,要想我搬出去,你让陈子俊自己来找我!”
马文才怔了下,拂袖而去。
梁凉靠着墙,默默蹲下来,双手捂住脸孔。
外头雨还在下,梁凉缓缓抬起脸,望着雨中渐渐走远的人影。
他忽然起身,随手取了伞追出去。
热病
“马公子,请留步!”
后面远远有人唤了声,马文才闻言顿了下,站着没动。坠在后头的人追上来,那人手中捏着一柄淡绿的纸伞,立在他身前,出神的看着他,却是没动。
拿着伞追来,却不张开,而是傻傻立着看他。
马文才勾了勾嘴角,抬头望了眼天空,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可没时间与这人耗下去,只是这人看他的眼神怪异的很,里头有许多说不出的意味,有些莫名的情绪,他说不上来,只开门见山,“梁公子有何事?若无话且恕文才不奉陪了。”
梁凉眼神闪了闪,不似方才的呆怔,他一时情急拉住他的手,“马公子且等等。”他将伞塞到他手中,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抽回手,快速退了一步,展开笑颜,“雨大了,我想马公子定然需要伞,便送了来,况且这伞……”
他喃喃了一句,马文才没听真切,道了谢扭头走了。
梁凉还站在那里没动,眼神清明,清秀的面容被雨水模糊了,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边,额前的刘海的垂下来,挡去双眼变幻的神色,他慢慢阖上眼。
良久良久,他站够了,抹了把脸,回身走了。
回屋那会还好好的,洗了澡换了衣裳便往床上躺去,他隐隐知道淋雨时间久了,也不欲喊人,想着躺躺便好了。
这一躺就是良久,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脑子里糊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昏沉的很,梦中似乎有个人握着他的手,急切唤他的名,一声一声吵扰的很,他便想答应一声,省的那人叫个不休,然而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沙哑干涩,他急了,竭力想喊,却看着梦中的自己不断坠落,喊不出痛,拼命张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干着急,急着急着啊的喊了一声,只见其口型不见声音,他放弃了,任昏睡主宰了大脑。
时间变的漫长,梦中的他便知不对劲,急切的想醒过来,无奈意识总是无法战胜,只得继续昏沉下去,隐约过了很久很久,这场梦长的不可思议,做的他浑身虚脱,冷汗连连。
隐约觉得有人坐在他身边,将他半扶着,依偎在他怀里,那人漫不经心抚摸他的发顶,那种温度叫他眷恋不已。那只手渐渐移了位置,滑了下去,从发丝到脸颊,在唇边划了几圈,若有似无的触到了娇嫩的唇瓣,然而避过了,沿着他尖尖的下巴滑到了颈线,然后是锁骨,停留了好一会了便不动了。
梁凉心痒难耐,很想睁开眼看看这人是谁,眼皮却倦的不停使唤,意识是半清醒的,因无法动弹便觉倍加难受。
坐了会,那人探了探他的额头,换了湿巾覆上,下巴被握住,唇微张,一粒药丸顺利滑了进来。
那丸药好闻的,散发淡淡的馨香,很像某个人身上的味道,那个叫他留恋的味道。
接着他被喂了些水,身子重被扶着躺回床上,那人体贴的为他掖了掖被子,却没有坐回去,而是保持俯身的姿势,就这样看着他,两人贴的极近,梁凉可以感觉那人的淡淡的鼻息,不见其动作。
那人忽然开口,轻声说了句什么,梁凉神智尚模糊,难以辨听,只隐约感知那人的贴近,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软软的香香的,一触即分。
那人没有下一步动作,坐了会他听见他开门离去的脚步声。
梁凉莫名的惆怅,犹自与热病挣扎。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待梁凉终于恢复些气力坐起来时,床头坐的人迅速将他按下去,“小凉儿,起来做什么?你的病还没好呢,快躺下躺下,别叫人担心了。”
说话的人唧唧歪歪硬是按着不让他动,他翻个白眼,“我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
话一出口道吓了他自己,那声音如破锣般嘶哑难听,这是他的声音?怎么会?
“哎哎!别动啊,逞什么强啊!知道你病多久了吗?整整一个多月都不醒,急死人了,城里大夫都不知请了多少遭了。”
“我睡了一个多月?”
“可不是?把我们急的,你倒好,睡的人事不知,叫我们这些人手忙脚乱的照料。你说说你好端端去淋什么雨,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梁凉低着眼不做声,他理亏,也心虚。
王蓝田贴近他,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唇看,一抹暧昧的笑容浮出,“这些天我可天天守着你呢,感动不?为了你我学都不上了,可被夫子一顿好骂。说说要怎么谢我啊?”
梁凉推掉他的手,“一码归一码,不许占我便宜。”
王蓝田沉了脸,按着他便要亲。
梁凉扭过头,“王蓝田,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王蓝田亲不到人,恨恨走了。
想他王蓝田也是王孙公子,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也是一表人才,好不容易动了回心看上个人,那人却避他如蛇蝎,简直不识好歹!
他胡思乱想走进一处亭子,亭前栽着几株桃树,坠了满树的桃花,他想着那人对他的冷淡,气不过拿这桃花撒气,扯了几朵下来,狠狠踩在地上,碾碎了。犹不解气,折下桃枝扔在地上继续踩。
一声娇斥,“王蓝田你在做什么?”
王蓝田见是祝英台,轻蔑的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祝公子啊。”
祝英台指着他气道,“王蓝田,你对我的桃花做了什么?”
“做什么?你不会自己看吗?”
“你……”祝英台气的不行,“这可是我从桃花源移植过来的。”
“那又怎么样?”王蓝田气焰嚣张,毫不知错。
祝英台瞪着他,“你最好马上道歉,不然我……”
“你怎么样?找山长告状?哈哈。”
祝英台捏了捏小粉拳,“王蓝田你不要太过分!”
“我生来就是如此,怎样?哈哈,祝英台你能奈我何?”
祝英台待要发作,忽然眼角处瞄到一人的身影,她心念一动,手暗暗垂下。
炸毛的蓝田童鞋
王蓝田见她如此,顿时狐疑起来,果然转头看到马文才正向这边走来,他哼了声,不愿与马文才正面撞上,便放了句狠话走了。
马文才走过来笑问祝英台,“王蓝田怎么走了?”
祝英台笑道,“他啊,欺软怕硬,仗着太原王家的势力常常诽谤山伯,这种人最是可恶,只是想不通梁凉挺君子的一个人,怎么和这个人走这么近?”
她纳闷着,马文才微微出神,“你说的那个梁凉……”
祝英台眨眨眼,“文才兄你当真不记得了?”
马文才道,“听你这番话似乎我与他……”
“我只能说,你们从前很要好。”
祝英台这话说的大含深意,只是不道破。
若是从前不解事的她倒也罢,未尝过情爱滋味自然不明了,但她遇见了山伯,一切都全然不同,马文才和梁凉之间的隐晦,她如何不知?
马文才隐隐望着错落的别院深处,抿着唇不出声。
祝英台提议道,“我听说他大病了一场,依着你们从前的情分,也该去看看他。”
马文才点头,正要迈步。
“等等,”祝英台拉了他一下,“我去叫上山伯,咱们一同去,山伯也念着他呢。”
马文才停了下,看向那只拉住他衣裳的小手。
祝英台大大咧咧的毫无所觉,依旧拉着他。她只有在面对山伯的时候才记起自己的女儿身份,才会约束。在这尼山书院,她的心像是脱缰的野马,从未这般舒服自在过。
原本安静的院落深处,凭空多了争执之声。
话说王蓝田毁坏花木被祝英台撞见后本想拿她出气,无奈正遇上马文才,马文才其人骄傲无比,且文武双全,他知道自己惹不起,回头就走,然而心内不甘,逐折回找梁凉。
梁凉不待见他,惹得他炸毛,他仗着这段日子看护梁凉的功劳,说话放肆很多,指着他便训了一通话。
祝英台刚走到院门口便听到某人的大嗓门,她不由退了一步,讶异道,“是王蓝田,他不是回去了?”
马文才没说什么,直接跨步进去,祝英台拉了拉梁山伯,“山伯,我看情况有些不对,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我可不想和里头那个家伙撞上,见一次烦一次。”
山伯本想劝她,见祝英台实在厌了王蓝田,也不想生事,便答应了,只托马文才替他和英台表达关怀之意。
马文才点头答应了。
屋里王蓝田仍旧嚣张啊嚣张,训到情深处,他恨铁不成钢,“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那马文才有什么好?负心薄情,转眼将你忘个干净,你还挂念他?你说说这些时日他来看过你没?他对你可有半分真心?”
梁凉闭起眼,掩饰眼中的黯然,“他只是忘了我,非他有心。”
“梁凉你何必自欺欺人?”王蓝田借机扳过他的肩膀,一副要好好教育他的表情,但眼里转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梁凉被他扳过肩膀,正对着房门口,他呆了,忘了反驳王蓝田。
王蓝田以为对方被他说服,得意洋洋道,“听我的没错,他马文才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从前我就看出来了,装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其实内里,比谁都阴暗,整一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就说他跟祝英台吧,绝对不清白,一边勾搭你一边跟别人眉来眼去,你说这种人吧……就该抓去浸猪笼,对,浸猪笼。”他说的很开心,方才撞见马文才的憋屈一股脑发泄出来,别提多舒爽了,只是他是舒爽了,他家小凉儿却有些不正常,“怎么?”他奇怪道。
梁凉使劲捏着他的手臂,捏的他发疼,“王蓝田,你快快打住,转过来,自己看。”
梁凉说完马上闭上眼,王蓝田的下场……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惨叫,他疑惑的睁开眼,揉揉眼,他没看错,房门口立着一尊大佛,也就是王蓝田方才口中该浸猪笼的家伙,正直直盯着他,目光灼灼。
他有些难以招架,马文才这么看他做什么,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呢,就算告诽谤也告不到他头上去啊。
马文才此时的眼神灼然,莫名的熟悉,梁凉不由想起过去那些相依相伴的时光岁月,那些温柔的情怀,没有绵绵情话,也叫人心动。
他心潮澎湃,朝前走了一步,不由伸出手来,像他过去做的无数次一般,他将手交到他手中,他牵着他走向床笫,他们热烈纠缠,交付彼此……
梁凉等了很久,那个人并无动作,他直直望向那人眼底,心内一片茫然。
过了一会,梁凉收回手,将手笼在袖中,他终于没能等到那只手。
那人的眼光渐渐平静下来,无波无澜的,仿佛什么都未听到,王蓝田在一边紧盯他半响,他全当没看到他,只形式的道明来意,问了几句梁凉的身体状况,提了下梁山伯与祝英台,便匆匆告辞。
梁凉关了房门给自己倒了杯水,在王蓝田面前晃了晃。
王蓝田正发着呆,“给他听到了……”王蓝田自言自语,“他一定听见了,听见我骂他呢,只是他怎么没来找我麻烦?”
梁凉撑不住笑了,“怎么你很期待他找你麻烦?”
王蓝田跳起来,“这厮阴险的很,他这才故意不挑明了,想是等我放松戒备,好暗地里给我下绊子。”
“你啊,”梁凉笑话他,“小人之心,马文才不与你计较,你倒自己惦记上了,非得他好好揍你一顿?”
王蓝田刺猬似的扎人,“我是小人?哼,全天下就他一个君子!我还不信了,他这个君子能装到何时?”
窗外沙沙一声响,王蓝田听到动静,猛的看去,梁凉走过去朝外探了下,回头关窗,“只是风吹动草叶,没别人。”
这话原本是安慰,听在王蓝田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他凶煞的瞪着他,“梁凉你说我怕他,你说我王蓝田怕他?”
轻轻的一个吻
梁凉弄巧成拙,被这话噎住,不由放柔声音,“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这么想啊。”
他越说的轻柔,王蓝田童鞋的火气越上来,一时间只觉得旁人的话处处是讽刺,便耍起少爷脾气,冷了脸就甩门而去。
王蓝田这一去,似和他赌气般,许久不再上门,自此梁凉越发无聊起来。
养病的这些时日,他每天一个人对着镜子,望着铜镜里那张憔悴的脸发呆,初见这张脸他还真吓了一跳,面色发黄,瘦的脱形,抬起手臂看,瘦的跟棍子似地,来看望他的人纷纷劝他好好休养,别和自己过不去。
梁凉摇摇头,是他们自己想岔了,他梁凉不是自虐的人,他不会为了一段被遗忘的感情要死要活,他只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说巧不巧,他每日在屋里捂得发霉,这不,有访客到了。
只是那客人看上去不甚相熟,梁凉盯着他的脸好一会才隐约有点印象。
这人长的不错,不,应该说是很不错,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举止也斯文的很,这样的人他见过一眼往往不会忘记。
是了,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人,尹子灏。
传说中的杭州知府尹大人。前些日子时常伴着师兄左右的人,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了,只是这人怎么想起来来看他了?
他正纳闷着,不知对方是否来者不善。
尹子灏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一句话打消他的苦思,“不必担心,我来只是尽朋友之谊,别这样看我,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
梁凉绝倒,他对他自然无非分之想,见了师兄那般人物,任何人都知如何选择。
他咳了一声,“尹大人,你来究竟所为何事?”朋友之谊?他怎么不记得他们何时成了朋友?
尹子灏眼神一变,道“苏寻是朝廷派的钦差,这事你想必知晓。”
梁凉点头,安静的听他来意。
“他在杭州停留已久,该办的事都办了,前几日朝廷下了道诏书令他速归。”
听到这里,梁凉依旧安静,他知道尹子灏有话没说,想这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果然听尹子灏说,“梁凉,你想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什么时候?”梁凉没有犹豫。
“今夜子时,桃花亭。”
“谢谢你的转达,告诉苏大人,梁凉定然准时赴约。”
尹子灏达到此行目的,果然一刻不停留告辞了。什么朋友之谊,听来可笑,尹子灏肯来看他,全是为了那人,只是那人意欲何为?
最后一面?不会的,他有预感。
这只是一个开始。
深夜子时,桃花亭。
桃花,真是个美好的词,亦是偷情的好去处。
梁凉早早等候在此,百无聊赖中似乎瞥见两个人影,夜深太深他看不清楚,只知道有两人偷偷依偎在亭子一角。
这两人倒不贪睡,来的比他还早些,既然人家浓情蜜意,他在那站着也不是什么事,索性走了开,在离桃花亭最近的拐角处伸长了脖子等人。
不多时果然见一人往这边而来,他拉住那人拐到小路上,那人待要说话,他立即捂住他的唇,做个噤声的手势,想着夜太深他可能看不见,便轻轻出声,“别说话,那亭子里有人了,咱们找别处谈。”
被捂了嘴的人乖乖点头,被他拖着手越拐越偏僻,到了一处荒凉处,梁凉松口气,“大晚上的,打扰别人幽会太不厚道了,是不是?”
说完没听到应答,疑惑的看过去,方惊觉自己还捂着别人的嘴呢,连忙松手。
松了手那人一双眼睛还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他怯怯开口,“师兄,是我,阿凉。”
那双眼定了定,仍是看着他。
眼的主人淡淡开口,“师兄明日要走了,阿凉,你可愿意送我?”他唤他阿凉,而不是小师弟。
梁凉摇摇头。
那双眼睛里的光泽暗淡了许多,他道,“阿凉,别动。”
他说着张开双臂,将他轻轻收入怀中。
梁凉果然没动,闭上眼静静感受。
久违了,这个怀抱。
师兄抱他的方式有些不同了,小时候他喜欢将他横抱起来,带着他去玩,累了他让他坐在他的膝头,圈着他惯着他,后来年岁大了,二人也不似小时亲近,偶有拥抱,也只是一小会,抱多了别人会笑话他长不大。
他虽不再时常缠他,心中还是怀念那个拥抱的温度。
师兄的怀抱,他从不曾拒绝,这次也一样。
只是有些不同,这拥抱渐渐收紧,越收越紧,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梁凉几乎以为师兄会用这个拥抱将他溺毙。
被拥的太紧,他微微喘息,双眼迷蒙,自他怀中抬头,雾蒙蒙的看他。
下巴被轻轻抬起,梁凉感受到师兄的注视,呆呆的想不了任何东西,只看着那双唇越来越近,最后覆盖在他唇上,他失了声音,只晓得惊讶。
惊后开始发呆,直到唇上的温柔缓缓移动,摩挲,师兄温柔的眼就像流泻的月光,魅惑的人完全无法抵挡。
说是身子软成一滩水毫不夸张,梁凉此时完全招架不住,他动不了,也不想动,神智早已缴械投降,他对他,永远无法拒绝。
他躺在他怀里,唇被亲的微微红肿,衣裳凌乱,意乱情迷。
耳边恍惚听到那人抱怨了一声,“小师弟长大了,心也不在师兄这了。”
他连连摇头,惊慌失措,紧张的想哭。
那人还说了一句,他听不分明,待要问,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去。
他吊着他的胃口说下回告诉他,天知道这个下回是什么时候。
梁凉不得而知,因为他睡过去了,在那人怀中毫无防备,就这样睡了,屈服于困意,他最终没有问到那句话。
苏寻轻轻抚摸他的睡颜,贴在他耳边又说了次。
他的声音被风带起,飘得很远。
他将他打横抱起,朝书院深处走去。
他说的是,小师弟,师兄喜欢你。
小师弟,师兄喜欢你。
他说。
梅翰林
苏寻走后,梁凉的病也好全了,搬家一事马文才没提起,他也全当没听过这话。
两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依旧住在同一个院落里,偶尔谈笑聊天,好不惬意。日子像流水一样划过,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了。
一切都没有变,又仿佛有些不同。
尼山书院门口,山长带头立在那里,正朝前方官道遥遥张望。
众学子保持沉默,在山长的威严下,谁也不敢喧嚣,要知道今日来尼山的贵客身份很不同呢。
说起贵客,他们前几日刚送走了有女诸葛之称的才女谢道韫,说起这位先生,倒是有几分不凡本事,只是毕竟是个女子,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还是要嫁人的,将来也要像平常女儿那般过活,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这个世道毕竟是男儿说了算的。
谢先生走了,朝廷派了人过来,他们此刻便在等那人。
可不知这次是什么人,看山长紧张的样子,此人必定不凡,兴许与尼山有什么大渊源呢,学子们在心里暗暗猜测,虽对谢先生的离开感到惋惜,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憧憬和向往。
梁凉有些心不在焉,朝廷会派什么人来?总不会是那个人,所以,是谁都不要紧吧。
这一年来他都没去想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反正人都走了,想来做什么?
这次他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遥遥的一顶轿子进入视野,人群沸腾了,一个劲往前挤要看个分明。
梁凉被他们挤到后面,也不生气,依旧立在原地,望着被人群遮的严严实实的一点模糊的轿影发呆。
有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到他身边对他笑笑,“梁公子,可找到你了。”
梁凉转头看,是于彤,正望着他微笑。
这一年来,他个子拔高不了,和梁凉立在一起都等高了。
于彤读书很用功,非常用功,这是大家公认的。因着原先跟着马文才的时候偷偷念了点书,识些字,他本人有些天赋,加上其读书刻苦,上进用心,果然进步神速,做起学问来有模有样。
他来尼山也一年半了,不止个儿拔高了,脸部轮廓也长开了,他的皮肤偏白,模样又斯文,看上去真有几分翩翩少年公子的风采。
梁凉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他当时第一眼见他,他才到他肩膀呢,非常乖巧的样子,这孩子是真招他喜欢,才想着怎么也要帮帮他,这孩子也很争气,他向山长求了情收他,他并没有让他失望,他努力求学,才有了今时今日。
梁凉抬手拍拍他的肩,“快别叫我公子,我同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没什么高低贵贱,我们同是尼山的一份子,将来也将共赴考场,考取功名,你明白吗?”
于彤露出一口白牙,“是,梁公子。”
梁凉扭头不理他,气呼呼的。
于彤忙拉住他服软,“是于彤错了,于彤听你的,以后就唤你阿凉了,阿凉,阿凉,好不好?”
被唤了名的人顿时眉开眼笑,他原生的一副秀丽容颜,这么开怀一笑,眉眼间全是浓浓□,生动之极。
那双眼睛像是黑琉璃般剔透,纯洁无暇。
于彤怔怔看着他,目不转睛。耳中听的梁凉假意咳嗽,方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找了借口匆忙走了。
梁凉摇摇头,没说什么。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原是贵客进门了。
梁凉自发退到后面,遥遥见着一人同山长并肩而来,此人一身白衣,一头乌黑长发松松弯起,姿态闲适,容颜雪白,其身姿美好,气宇高华,真如谪仙临世。
师兄……
心跳到嗓子眼去了,眼眶忽然热了,心里有些酸楚的动荡。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梁凉醒过神来,遥遥头让自己清醒。
不是,不是他。
虽然气质很接近,但却不是。近了才发现二人的不同,此人眉眼温柔和气,笑容温暖,长相十分精致柔和,师兄则偏于雅致,沉静,眉宇间多了几分漠然,几分凛冽。
既相似,又全然不同。
这世上会有这样两个人?
学子们的反应跟梁凉差不多,皆是震惊于此人的美貌,三魂去了七魄,多数人皆是痴痴呆呆的样子。
山长震怒,恨铁不成钢。但若说怪罪,又无从说起。
也是,谁叫他生成这样,怨不得他人贪看。
梅生,是他的名字。
人们常称他“梅翰林。”
据说,梅生曾是山长的得意门生,当今圣上倚重的朝臣,曾担任太子太傅一职,现任翰林学士,奉当今天子之令来尼山考察。
知情人却猜,他是顾念着尼山书院的栽培,自动请缨来拜谢老师的。毕竟尼山再出名,圣上也没闲功夫管你尼山的事。
梅生此行轻简,只带了两个侍从,山长便命人在东厢房收拾出两间屋子来,备了许多衣物用品,并时不时有精致点心奉上。
看这架势,梅翰林是要在尼山小住一番了。
外头热闹,梁凉趁山长没留意避回房,房门一打开,他呆了下。里头有人半倚着床,头低着,手中拿着本书在看。
他在屋里啊!
梁凉放轻脚步,谁想床上的人早听到动静抬头看他。
梁凉淡淡道,“文才兄,外面有热闹,你不去看看?”
马文才放下书,以手支起下巴,兴致缺缺的样子,“没兴趣,我想一个人看会书。”
说完又捧起书本看个没完。
他说了一个人。
梁凉退一步,道,“行,你慢慢看,我不打扰你了。”
他拿了件衣服披上,安静的从房里退出去,房门关的牢牢地,没有一丝缝隙。
本想回房睡个午觉躲懒的,看来是不成了。
他与马文才虽住一间屋子,两人向来相敬如宾,马文才对他多数是客气有礼的,两人见了面一般都是客套几句便各走各的。相处了一年同开始没有什么分别,人说的君子之交,大抵如此,不过是点头之交。
相较于他,马文才也许更愿意同祝英台亲近,这是他偶尔一次撞见两人一起散步得出的结论。
马文才看祝英台的眼神,很不对劲。
那一刻,梁凉明白,心里长久担忧的事,成真了。
一场伤心
刚下完课回房,一个人不期然抵住门,声调满是调侃,“小凉儿,你要将恩人拒之门外?”
听着这声音,梁凉头皮发麻,也怪他动作不利索,关的不及时,这下被这恶霸逮住时机,只得松手让他进来。
不得不叹服此人脸皮厚度,不过是在生病期间照料了几日,便以恩人自居,时时缠着他。
梁凉无法,“说吧,王蓝田,你又想做什么?”
王蓝田无辜道,“我只是来看看,你觉得如何了?需要什么我替你取去。”
“我已经好全了,不需你费心,我想休息了,请回吧。”
王蓝田摆出一张哀怨的弃妇脸,看的梁凉直想发笑,“好吧,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别打扰我就是。”
“真的?”王蓝田眨眨眼,扑上来一把抱住梁凉,“小凉儿真好。”
梁凉拍掉他的魔抓,“别打鬼主意。”
说完他径自拿了书倚在床头慢慢看。
王蓝田眼珠转个不停,骨碌碌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贴近梁凉,一只手搭上他的腰。
被那张无限放大的脸猛然吓到,梁凉眯起眼,这厮真是不安分,怎么爬到他床上来了?
他想也不想一脚踹下去。
“啊啊啊……”惨绝人寰的声音不断回响,不断回响。
王蓝田捂着裆部上跳下串,蹦到墙角去了。
梁凉直翻白眼,他没用这么大力度啊,心想王蓝田真爱演戏,也懒得理会,继续看书。
王蓝田闹得无趣,赖了一会没占到便宜,讪讪走了。
王蓝田前脚刚走,门再次被推开,梁凉头也没抬,“不是说了嘛,没事别打扰我。”
外面的人一只脚踏出,顿了顿,缩回,立在原地不动。
梁凉诧异抬眼看了下,惊到了,马文才抱胸立在门边,神情波澜不惊,不动如松。
马文才淡淡道,“我打扰到你了?”
梁凉醒过神,摇头道,“没有,我随口说说,刚以为是王蓝田呢。”
马文才挑挑眉,“你与王蓝田似乎走的很近。”
王蓝田的纨绔是尼山学子所熟知,此话由马文才说出来让梁凉有种怪怪的感觉,他不由替王蓝田分辩,“文才兄你可能有点误会,王蓝田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人虽然纨绔了一点,品性其实不坏。我和他其实没什么。”
“你和他如何我不关心,”马文才截断他的话,“我讨厌这个人。”
他直接说,“你继续同我住一屋,难免要迁就我的脾性,我不希望在我的地方见到这个人,你明白?”
梁凉摇头,“你这样的要求,太武断,恕我不能从命,王蓝田并没恶意,你讨厌他,是否因他说了你的坏话?”
马文才,“我想我不必向你解释原因,既然你不肯遵从,只有请你搬出去。”
梁凉气结,这话马文才早已提过,却因梁凉的病情不了了之,没想到马文才会旧事重提,可见他确实不待见王蓝田。
梁凉会维护王蓝田倒不是为了别的,咽不下这口气罢了,谁想马文才如何沙猪,平日看来风度绝佳,在这件事上固执的像头牛,死不让步。
他赌气道,“行,我搬,不碍马公子的眼,想必新室友人选马公子早已拟定。”
马文才倒没听出其中醋意,他定了会,道,“不错,我对英台有好感,本是想邀他同住,无奈英台与梁山伯有约在先,只得作罢,我这么说并不是对你不满,当日我失足昏迷,不记前尘,多得英台悉心照料,接下来的话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若得英台首肯,我希望梁公子你……”
他没再说。他希望梁凉知趣,自己退出。
梁凉自然明白,他点头,“我明白的,马公子你放心,我现下就搬,不会妨碍你半分。”
马文才把话说的明白,他果然对祝英台起意,就像剧中原本的走向一般。
梁凉有些迷惑,马文才变了,变得陌生,他已不知他在想什么,他的心里不再有他,而他梁凉却未死心,仍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他安慰自己,马文才只是暂时忘记了,他总有一天会明白,会看到他。
尹子灏来找梁凉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梁凉托腮坐在石头上,望着池塘的游鱼发呆,长发披着,眼神迷茫,他膝上搁着书,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身子一动,膝上的书掉进池子里,他作势要抢救,手伸出却顿在那里,眼神再次飘移,不知看到了什么。
尹子灏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池塘的一条石子路上,两人相携而来。
其中一人出声,满是讶异,“文才兄,你看,那鱼真有趣。”
马文才看着被指的鱼,只见那鱼携了另一只不紧不慢的游着,与鱼群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它身边的鱼游的累了,它便停下不动,待那鱼休息好了,它便携着它跟上鱼群,它游得十分自在,金色的鱼尾轻轻摆动,拨动一圈圈金色的漪涟,在鱼群中那样耀眼。
马文才挽起袖子打算下水去捉。
祝英台连忙拉他,“还是不了,鱼儿在水中多自在,要是离了岸该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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