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晰的马嘶声,划破了夜的寂聊,在卓君明的意识还没有明朗之前,一匹墨光油亮的黑龙驹,风驰电掣般的,已来到了面前。马是龙驹,人是彩凤!可不是那个任性娇情的姑娘么!
这会,她骑着那匹黑水仙去而复还。脸上罩着一层薄怒,郭彩绫紧紧扣着丝辔,却把一双又大又圆的剪水瞳子,注视着卓君明。
卓君明吃了一惊,道:“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说着,她翻身下马,道:“寇英杰呢?”一面说,她那双含蓄着精光的眸子,灵活的在四下里转动着。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寇兄弟他已经走了。”
“走了?”郭彩绫冷笑了一声,却也掩不住她内心里的失望情绪,那张清水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不自在,从而演变为一种悲忿:“他上哪儿去了?”
“这个……”卓君明呐呐道:“大概是回白马山庄去了!姑娘你……”
彩绫冷笑道:“我是还他马来了。不要紧,早晚我们还是会见面的。”说着扳鞍上马。
一阵冷风袭过来,飘起了她头上的长发。
卓君明发觉到她那张绢秀的面颊,变得异常的白,异常的冷。
她柳眉倒竖,一双大眼睛里,似有泪光在转动着,只是软弱的气质绝难与凌厉的倔强抗衡,自从她懂事踏入江湖以来,她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软弱的女孩子看待,决心要凭一身所学,与男儿一争短长,她不能就此示弱。这一刻,她克制着内心的伤感,硬生生的把眼泪吞到了肚子里。
“姑娘,你如果转回白马山庄,一定就能见得着他,你还是回去吧。”
“哼!”彩绫冷笑道:“我当然要回去,可不是现在,我要让寇英杰瞧瞧,没有他,我照样也能斗得过姓铁的!我走了。”话声一落,急带马缰,神驹黑水仙唏聿聿一声长啸,倏地扒开四蹄,一阵风似的驰骋而去。
卓君明想到要向她关照些什么,待唤阻时却已不及。现在他已经确定的知道她将要去什么地方了,寇英杰没有猜错,她果然是要去宇内二十四令,想独自为父亲复仇。这是极为狂妄不自量力的一个念头!
一想到她的只身冒险,卓君明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不假思索的转回客栈,备马急急追下。
凉州城第一块招牌:小凉州。
戌时前后,一片灯火辉煌。
约莫上了有八成客。这种天气,这个时候,能有八成客已经很不错了。
小凉州是个饭馆子,它之所以能在这个地方上树起名望字号,当然是有原因的。这里的师傅是远由长安聘请过来的,一道“烧鹅掌”,“口蘑辣羊肉”,最是远近驰名。这个天,你约上个三五知己,叫一觥子“二锅头”,一面喝着酒,一面撕着肉,那个味儿可是够瞧的,莫怪乎来到这里的人,都像是ρi股上生了浆糊,一坐下来可就不想走了。
嘴这玩意儿,在人身上可以说是最特殊的一个部分了,不但能进——吃,而且能出——
说,所以名之“出纳关”,那可是一点也不错,恰当得很。
嘴也是最闲不住的东西,吃饱了,喝足了,尤其是再灌上了两杯酒,话可就不打一处来,再要有个三五知己,你一句我一句,废话几大车也拉不完。
这个时候,东家长,西家短,什么闲话都出来了,你说女人是长舌妇,看起来这些个大男人,实在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这个座头上,一共是七个人。看样子吃的是差不多了,只是酒兴还浓得很,酒保来回的送酒,少说有七八趟了,个个喝的红着两只眼,闲话可就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哗哗的顺嘴向外面流着。
“我说,”那个人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这可真是六十年风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到,凭他‘金宝斋’郭大王爷三十年的老字号,竟然会说关就关了呢!”
金宝斋是城里最大的一处珠宝号,这地方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这家伙话一出口端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莫怪乎所有吃饭的人,都放下了筷子,人人的眼睛都发了直。
说话的人,六十二三的年岁,一身讲究的狐皮褂袄,黄焦焦的一张脸,却留着一部花白长须。姓白,叫白三泰,人称白三爷。过去是开镖局子的,后来发了一笔横财,现在改行干“茶市”,更兼家财万贯,手底下养着七八十口子人。他老人家黑白两道上都很叫的开,在凉州,可算得上是个小小的“人头”。
白三爷的话不但说的是金宝斋,更扯上了这地方上一向敬若神明的郭老王爷,郭老王爷也就是那位已故的郭白云郭老侠客。他老人家同他那个女儿郭彩绫名号几乎是一样的响,是以,只要一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无人不知。
白三爷这一桌客人,不乏本地知名之辈。
长的黑瘦高长的是李五爷,李大官人。
白白胖胖的是卢大爷,本地珠宝号的名人。
面若金靛孔武有力的一位姓黄叫黄习孔,是这地面上通武镖局的总镖头,人称“镇凉州”。
这些人,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人物,却也都是提起来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人头,莫怪乎,这小凉州饭馆子的主人要格外的巴结了。
白三爷的话非但是惊动了饭馆子里其他的客人,甚至于连他同桌的几个人也惊动了。
反应最快的是卢大爷:“这……是真的?”卢大爷仰起了他肥大的下巴:“我怎么没听说?”大概因为他也是珠宝业的,所以对于同行道发生的事情,也就显得特别敏感与关心。
白三爷嘿嘿一声冷笑,一只手捏着他胸前的胡子:“这地方上,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我姓白的。不信,你们问问老黄看看,他绝不能不知道。”
老黄指的是那位通武镖局的总镖头镇凉州黄习孔。大家伙的眼睛,很自然的就注视向黄镖头脸上。
镇凉州黄习孔果然知道。他点点头道:“三爷说的不错,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听说司空二爷这两天愁得很,正在想法子调兵遣将。不过,我看这一回他是欲振乏力了。”
卢大爷翻动着肿眼泡,更惊讶的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黑瘦的李五爷也希罕的道:“是呀!司空远那一身好功夫,谁又敢招惹?再说谁不知郭老爷一死,他与邬大野师兄弟两个都发了大财,有钱有势,还有谁敢招惹呀?”
白三爷嘿嘿笑着:“这可就是我常说的那句话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
他的话分明透有弦外之音。
卢大爷马上接口道:“三爷说的是,莫非司空远遇见了强硬的对头,硬把他的招牌给砸了?”
“恐怕比砸他的招牌更严重吧!”白三爷自个冷笑着:“对方已经放下话来了,十天以后要金宝斋自动关门,号里的金珠细软,一些也不许带走,人却一个也不许剩下。”
“哦!”李大官人眼睛发直的道:“谁?谁这么厉害?”
卢七爷也哦了一声道:“怪不得我那个买办说金宝斋这两天自动歇市,原来是这码子事呀!”
白三爷对这件事可称得上了若指掌,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你们可就不知道了吧!要说这件事,我可是知道得最清楚不过了。”一面说着,这位白三爷斜乜着眼,带着三分醉的挽起了袖子,神气活现的冷笑着道:“你们可知道吧,”他左右顾盼了一下,嗓子压低了一些,生怕别人听见:“这是铁老爷子手底下人干的。”
大家伙的脸色都情不自禁地为之一变。盖因为这两年,铁老爷子的名声实在太响了,谁要是不知道铁海堂铁老爷子的大名,那他小子准是个白痴!
“你是说宇内……”李大官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让白三爷摆手给止住了。
“嘘!”白三爷怪神秘的道,“知道就好了,别说出来,别嚷了。”
李大官人发着愣道:“铁老爷子怎么能干这个事?我看不实在吧!”
镇凉州黄习孔肯定的道:“三爷这话没惜,我手下就有人看见,说是由北边来的人,坐着金漆大马车,下榻在果子园蔡家,那个地方现在门禁森严,附近十几里都不许寻常人接近。”
卢七爷睁圆了眼道:“好家伙,这么说,敢不是铁老爷子自己下来了?”
“不,”白三泰的头摇得跟小鼓似的:“别瞎猜,老刘说的不错,果子园蔡家这两天是来了贵宾,不过,哼!凭他蔡驼子,还巴结不上铁老爷子,据我所知,老爷子是没下来,不过他老人家的那位少爷跟小姐,八成是来了。”
“啊!”李大官人道:“这是真的?”
“八成是错不了。”
“那又是为什么呢?”李大官人费解的道:“凭他姓铁的当今这个气势,要什么没有,又何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还在乎小小的一号珠宝买卖?”
“这你就不懂了!”白三泰不愧在武林中闯过几天,见多识广,“老弟,你是文人,哪懂得江湖武林中的风险,你知道吧,如今的情形,可不同往年了,铁老爷子的势力可就要过来了,他老人家目的不是只在金宝斋一号子买卖,恐怕以后这地面上这行子买卖,嘿嘿!可就不大好做了!”
卢七爷那张大胖脸顿时一变,道:“三爷,你是说……”
“嘿嘿!”白三泰用力的抹了一下被酒扭曲了的脸:“我什么都没说。我们今天可是闲聊,一走出了这个门,可是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镇凉州黄习孔一笑道:“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说说有什么不可以!老实说,姓铁的干的这一手,我就第一个不服气!”
白三泰冷笑道,“老黄,你小声一点!”
镇凉州黄习孔哈哈一笑道:“怕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姓铁的是什么样的身分,今天落井下石,再来欺侮人家一个门下,这就不算是什么英雄!”
白三泰陡然酒醒了一半,被他这一嚷嚷,吓得脸都白了:“咳咳……我说老黄,你这是怎么了?”
“我清楚得很,”黄习孔嗓门更加的大,“司空远那小子,固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说起来总是我们一个地头上的。再说,他还是郭老王爷的嫡传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依着我,咱们就该团结地方上,给他们来一个公道。”
卢七爷点头道:“对!这话有理!”
白三泰白着脸道:“小声哪,小心着隔墙有耳。”
说着隔墙有耳四个字,只听见了呼的一声,一隅包厢座头上的蓝布门帘子倏地揭开了。
白三泰顿时一呆,大家伙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都移了过去。就看见那个座头上走出来三个人,一老二少。
老的一个,瘦长的个子,双颧高,一袭鹅黄|色长披深垂地面,却在连接处,结着一个元宝大小的金质纽扣,这人生就的鹰鼻子鹞眼,两道扫帚眉又黑又浓,看上去确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人物。
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也都有三十开外,每人身上也和老者一样,披着一袭长袍,只是颜色不同,老者身上的披风是黄|色的,这两个人都是灰色的。
二人一高一矮,一脸的精明干练!
一老二少三个人有个共同之点,每个人脸上都像是罩着一层寒霜。
显然是镇凉州黄习孔的话把他们激怒了。
三个人六只眼,一出来就认准了白三泰这个桌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白三泰神色一变,打量着镇凉州黄习孔,后者也傻了眼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包厢雅座里还藏着三个人。三个人躲着喝闷酒,居然没有出一点声音,不能不说是奇怪。
老少三个人一直走到了面前,站下来。黄衣老者鼻子哼了一声,打着一口浓重的陕北腔调道:“刚才是哪一位朋友指着姓铁的在骂街?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朋友!”
白三泰酒可是早就醒了。凭他的阅历,只一眼也就看出了这老少三个人的身分,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用说这三个人准是跟着姓铁的一块来的。他为人够滑溜,见风转舵是一大特长,当下一转身走下座头,冲着三个人一抱拳:“三位好说!”白三泰嘴里打着哈哈道:“哥几个喝多了酒,一时口无遮拦,三位请卖个交情,就当没有听见过,来来来!请坐,请坐。”一边说,他就伸手去拉那个为首的黄衣老人。
黄衣老者浓眉一挑,叱着:“这里去。”不过是抬了一下胳膊,白三泰足下打了个踉跄,一家伙可就摔了出去,要不是面前有根柱子挡着,他可就保不住当场摔个黄狗吃屎。
镇凉州黄习孔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出手打人,要讲打,他可是谁也不含糊:“好你个老小子!”嘴里吆喝一声,黄习孔身子一个猛转,已经到了老者左侧方:“你敢打人?
看打!”
黄习孔练就的“绵掌”也有八成的火候,怒火中也就顾不了下手轻重,右手一翻,直向黄衣老者背上拍了下来。
那个高瘦的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倏地一闪身子,黄习孔的一掌可就落了空。
瘦老人怪腔嚷着:“你是想死!”一只瘦手倏地向上一翻,由上而下,不偏不倚的已经拿在了黄习孔的手腕子上。
黄习孔吃了一惊,用力的向外夺手,奈何黄衣老者看似枯瘦的一只手掌,力道却是大得出奇,一任黄习孔施出了全身之力,却是挣脱不开。他恼怒之下,大声喝道:“好你个老小子!”嘴里喝叱着,左掌一翻,却用乾坤翻天掌势,直向老人头顶上力拍下来。
也就在黄习孔的手掌方拍下的同时,只听得瘦老人嘴里怪啸一声:“去。”他那只紧握在黄习孔右腕子上的瘦手,陡地向上一提,只听得呼的一声,黄习孔偌大的身子,像猫也似的被摔了出去。
老黄表演了一手黄狗吃屎,一下子砸在了一张桌子上,一时间,碗飞盘碎,菜汁四溅。
那一桌的几个客人,吓得哄然四散,彼此吆喝着,哪里还敢再在这里停留,纷纷走避一空。
黄习孔由菜桌上翻身站起来,一身酒菜淋漓,脸也破了,红的是血,黄的是菜,一盘蚂蚁上树(肉炒粉丝)整个的扣在了头上,唏哩哗啦着,那份儿狼狈简直就不用提了。
按说黄习孔一身功夫,虽说不上十分高明,却也断断不止乎此,奈何他上来轻敌,一出手即吃了大亏,他身为通武镖局的总镖头,在本地大小也是个人头儿,这个脸可是丢不起,忿怒之下,怒吼了一声,腰眼上着力一拧,飕一声已把身子拔了起来,直向着那个黄衣瘦老人身边凑了过去。
瘦老人哪里会把对方这样一个人看在眼睛里!他单手Сhā腰,只等着黄习孔身子凑近了,霍地抡手一掌,直劈向对方面门。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更为厉害!瘦老人显然练过劈空掌一类的功夫,掌势一出,黄习孔尚还离着甚远,却为瘦老人这股掌力震得全身一颤,翻身就倒。
黄衣老人决心要拿黄习孔这个人下手显一显他的威风,掌势一出,身子便如野骛般地霍然腾空而起,起落之间,已袭到了黄习孔的跟前。他的出手更快,身势甫一落下,右手一抖,叉开中食二指,直向黄习孔瞳子上就点。
在场各人,目睹着瘦老人如此武功,这般棘手,俱不禁发出了惊呼之声。
黄习孔菜汁覆面,粉丝罩顶,再为对方劈空一掌,打了个头昏眼花,哪里还看得真切?
眼看着钢叉也似的一对手指,即将Сhā入双瞳之中,以瘦老人那般功力,其实无须要Сhā实在了,仅凭着他聚结在一双指尖上的风力,也能把对方的一双眼珠子挖出来。
似乎是Gao潮迭起,在人们惊叫预期着惨厉下场的片刻,陡然间现场人影一闪,一条疾劲的影子,电也似的快捷,配合着那人身上的一袭长衣,呼噜噜一声猝响。
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更没看清来的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然而,那个人却是千真万确的来了。
其实来人原本就是现场众多酒食客人其中的一人。从一开始,他就孤伶伶独自坐在那个角落里,谁也不曾注意他,他也似乎不曾注意任何人。
观诸他这般起身的势子,称得上静如山,动如风,就在人们那声惊叫尾声尚未消失以前,这人已来到了瘦老人与黄习孔二人身边。随着这人铁腕轻伸,手上的一双竹筷,不偏不倚的已夹在了对方瘦老人伸出的胳膊上。
休要轻看了这一双竹筷之力,瘦老人那只右腕,少说也当得七百斤的巨力,然而在那人一双小小的竹筷夹持之下,却是转动不开。何止是转动不开?简直就是丝毫也动弹不得。
透过细小的一双竹筷之力,黄衣瘦老人一任施运出全身力道,却是动弹不得,那张长脸更是一阵子红一阵子白,像是吃了烟袋油般的一个劲的打着哆嗦。
那双小小竹筷非但阻止了瘦老人的出手,更兼具有镇敌的效果。观诸那双筷子着力之处,正是瘦老人右腕曲尺|茓上。莫怪乎老人会有这么一副表情,敢情是一上来就吃对方拿住了|茓道。
人声大哗着,这才把来人看清楚了。
好一副威武的外貌!面若重枣,眉似墨染,宽额头,翘下巴。
在这个人那双竹筷的力夹之下,瘦老人的那只手慢慢的垂了下来。
镇凉州黄习孔惊魂乍定,慌不迭向后疾退两步,一打量前面这个人,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那人直把瘦老人一只手硬生生地按下来之后,才松开了手里的那双筷子。黄衣瘦老人也在这一霎才解开被对方上来拿住的|茓道。一股无名火上冲脑门,只气得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正思向对方出手。猛可里人影一闪,跟在他身侧两名灰衣汉子之一,已闪身而前。这人身子一扑上来,冷叱一声,右足向前一抢,随着他右腕翻处,一口厚背紫金刀,已撤了出来,刀身一抡,刷一声,直向那黑衣魁梧汉子当头直劈下来。
黑衣人脸上不着丝毫表情,就在灰衣人这口金刀堪堪已将劈向面颊的一刹那,前者才忽然抬起手来,手上的那双竹筷再次的一翻,叮的一声,不偏不倚的正好夹在了后者灰衣汉子金刀之上。
这一招看起来、较诸先前对付黄衣老人那一手,可要凶险凌厉多了。抖颤颤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在细细的一双竹筷之下,却有如铜铸铁浇一般的牢实。
那灰衣汉子似乎面临着与方才瘦老人一般的情况,恁是施展出吃奶的力气,也休想把夹在对方竹筷下的那口刀夺了出来:“凭你们这点能耐,也配给我动爪子!”黑衣汉子冷笑着,那双精芒内敛的眸子,却移向那个黄衣瘦老人脸上:“不用说,你们一定是宇内二十四令的狗腿子,今天碰到了我的手里,却叫你们尝尝我的厉害!”话声一落,那只持有竹筷的手,倏地向外一抖,轻叱一声:“去!”持刀的那名灰衣汉子,看上去是真听话,整个身子在对方喝叱之下,空中飞人般的穿身直起。“哗啦!”大响声中,撞碎了一扇窗户,整个身躯已跌落街心。这手功力说来轻松,其实却极为惊人!
黄衣瘦老人虽说是败军之将,可是除却黑衣人之外,现场各人还算他武功最高,阅历也最丰富,当他目注这个面目狰狞魁梧的黑衣人施展了这手飞筷掷人功力之后,禁不住吓得全身打了个冷战。是以,就在他身边另一个灰衣人还待向前出手时,他却猛然的一把抓住了他。
灰衣汉子一愕,转目看向他,道:“葛老大,你……”
瘦老人冷笑道:“稍安勿躁!”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黄衣瘦老人铁青着一张脸,趋前一步,向着黑衣人,拱手抱了一拳:“朋友,好俊的功夫!老夫真是佩服得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却把那张重枣般的面颊转向一旁入口。紧接着足步声响,先前被他掷出的那个灰衣汉子,持刀怒闯进来。只见他一副狼狈模样,身上衣衫破碎,多处皆有擦伤,身子一扑进来,抖手把掌中刀直向着黑衣人身上掷来。
众人目睹及此,忍不住又是一阵子惊叫。
黑衣人手上既持有那双竹筷,这双竹筷子无疑的也就成了他应敌的称手兵刃。只见他竹筷一扬,铮然声中,已把迎面掷来、金光耀眼的那口厚背紫金刀接在了手上。紧接着他手腕上一翻,像是打了个闪电似的,金光乍现,那口厚背紫金刀已电闪而出,笃的一声,紧紧贴着了那灰衣汉子的面颊,深深钉入门板之上。
也就在同一时候,另一名灰衣汉子抖手掷出了一双柳叶飞刀。哧!疾光闪电处,这双薄薄的柳叶飞刀,直认着黑衣人的面门、前心两处要害上飞来。
黑衣人不差先后的,同时掷出了手上的竹筷。竹筷迎着了刀尖,铮锵声里,两口刀纷纷坠落地上。这一切,在黑衣人施展起来,极其自然,秋毫不惊,寸尘不沾,却把一番凌厉杀机,消弭于无形之间。
灰衣人呆住了。黄衣的瘦老人也呆住了。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空气一下子冻结住,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罩了一层冰,内心俱都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片寒冷。
良久,黑衣人才慢慢的走过来。他一直走到那个黄衣瘦老人身前站定,后者脸上顿时罩起了一层紧张,他本能的把一双手掌,护住了前心部位。
这时,他却已清晰的体会出由对方黑衣人身上,所传出来的那种内家力道,这种无形的内功潜力,已经毫无掩饰的说明了来者黑衣人的那种强者的姿态。
瘦老人在对方强而有力的内家功力逼袭之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他吃惊的注视着对方:“你……想怎么样?”
黑衣人那张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倒是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看上去并不呆板:“回去给我带句话。”黑衣人面上毫无表情,用着冷峻的口音,冷冷地道:“告诉铁海棠,得罢手时且罢手,能饶人时且饶人,凉州府这趟子买卖,有我在这里,他是绝对称不了心的!”
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在场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再清楚不过。大家伙吃惊的是来人敢情有天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向称雄天下武林的第一块招牌——宇内二十四令的总令主铁海棠,当面划下了道儿。惊诧复激动,使得每一个人都由不住变了颜色。
瘦老人老半天才转过念头来,由对方语气里,他已经听出来,黑衣人不至于再向自己出手。顿时,他的胆子就大了。
“咳咳!”一连冷笑了两声,他打量着对方道:“尊驾原来是冲着我们总令主他老人家来的。”
黑衣人点点头道:“一点都不错。”
瘦老人耸了一下肩,冷笑着:“这可不得不令尊驾你大失所望了!”
“怎么回事?”
“我们总令主的车驾,这回子大概还在北沙漠地里,嘿嘿!”瘦老人连口向嘴里吸着气:“尊驾要是有空儿,不妨自己跑上一趟,这个话,只怕老夫我一半时还传不上去。”
黑衣人点点头道:“你是说铁海棠不在凉州?”
瘦老人露牙冷笑道:“总令主的金驾,哪是这么容易就来的,朋友你扑空了!”他的话声还没有住口,已由不住连连打了两个冷战,忽然觉对对方袭过来的那种无形潜力变得更为紧迫袭人,奇寒冷骨,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心里生出了一片寒意,那腔好强逞胜之心,登时掩火了下去。
黑衣人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他。那种情形,使得瘦老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着他的随时出手。如果黑衣人果真一旦向他出手,瘦老人自知是万万无法躲得过,多半是死路一条。是以,他在一度恃强之后,心里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无比的畏惧。
黑衣人冷森的眸子,仍然盯着他:“那么你告诉我,贵门目前来到凉州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这里,黑衣人向前跨进了一步,距离着瘦老人更近了一些。
瘦老人感觉着自己身侧四周,像是加了一道无形的钢箍,简直是进退两难,黑衣人的眼神,使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身上打了个冷战,瘦老人呐呐道:“少总令主跟小姐,都……都在这里。”说了这几个字,他才忽然发觉到嗓子眼走了音,当时重新咳嗽了一声,呐呐道:“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黑衣人冷冷道:“你不必问我是谁,现在还轮不着由你来问话。”
瘦老人脸上作了一个倔强的表情,可是却不敢有所发作。
黑衣人冷笑一声,接下去道:“你是说铁孟能和铁小薇都来了?”
瘦老人点点头道:“不错。”
“好吧!”黑衣人道:“情形也是一样的,你就把我刚才说的话,转告给他们兄妹就是了!”
“可是……”瘦老人呐呐的道:“尊驾的大名是……”
黑衣人道:“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早晚他们会和我见面的。”
瘦老人脸上虽带着阴狠的冷笑,可是骨子里却是怕得紧,聆听之下,未置可否。
顿了一下,黑衣人道:“我的话已经说完,带着你的人,你们可以走了。”话声一落,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瘦老人立时就感觉出来加诸在身上的那种强力压迫感觉忽然为之消失。此刻不走,更待何时?瘦老人身躯一闪,向着旁边跃出了半丈左右。是时,那一双灰衣汉子也转过头来,双双闪向黄衣瘦老人身边站定。三个人无疑俱是对方手下败将,即使是联合出手,也休想占得了一点便宜。
想方才对付镇凉州黄习孔是何等一番气势?现在又是如何一番气势?两样比较之下,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老少三人彼此对看一眼,心里充满了怨气,却没有一人再敢发作。
瘦老人干瘪的脸上,作出了一片冷笑,双手抱拳道:“多谢尊驾手下留情,尊驾既坚不留名,我等也只有返回之后照实禀报了。”说罢,转脸看向二灰衣汉子道:“我们走吧!”
三个人转过身来,再也不说一句话,相继狼狈的去了。
火爆的场面,突然松驰了下来,客人重新落座,纷纷议论起来。
镇凉州黄习孔上前几步,来到了黑衣人面前,深深一拜道:“多谢仁兄仗义援手,得免黄某当众出丑,实在感戴不尽,仁兄请共饮一杯如何?”
黑衣人点点头道:“黄兄不必客气,在下正有几句话,要向兄等请教。”
这时白三泰,卢七爷以及李大官人,也都匆匆来到了面前,纷纷通名见礼。
黑衣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丝毫也不见先前对付黄衣老人那副傲态,随即被请在了白三爷等的桌上坐下。
白三泰唤来酒保,添酒加菜,重开筵席。各人敬酒一觥,黑衣人酒到杯空,显然沧海之量。
白三泰干下一杯酒后,抱拳道:“仁兄真天上神人也,在下等今天总算开了眼界,钦佩之至,钦佩之至!”
各人又重复着恭维了一阵。
黑衣人目注向白三泰道:“白兄太恭维了,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兄台,尚请据实相告才好。”
白三泰忙抱拳道:“仁兄请教,在下是知无不言。”
黑衣人道:“方才在下似乎由白兄嘴里听到有关金宝斋的一些事情,不知白兄是否再肯赐详!”
“哦……”白三泰尴尬的笑笑道:“这个……在下只是听人这么传说罢了,仁兄之意是……”
黑衣人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有这种传说,当然不是空|茓来风。”
“是。”白三泰附和着道:“一定是有原因,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么,关于金宝斋的传说,又是些什么呢?”
“是这样的,”白三泰咽了一口酒,呐呐地道:“有人传说,是宇内二十四令的人,找上了金宝斋的司空远,逼着他交出买卖。”
“后来呢?”
“后来司空当家的不答应,好象彼此就闹翻了……”一想到了宇内二十四令在江湖中的威望,白三泰的舌头顿时就像少了半截似的,一时张口结舌,再也不敢说下去,黑衣人还在等着听下文,白三泰尴尬的叹了一口气道:“事无凭证,人云亦云,仁兄听过之后,也就不必当真,再说……”
“再说什么?”
“再……再说,”白三泰脸涨得通红,呐呐道:“宇内二十四令的人……可真是招惹不得!仁兄刚才见到的,只不过是铁总令主手下的几个小喽罗而已。仁兄,你千万要小心才是。”
黑衣人像是冷笑了一声,奇怪的是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这个不劳仁兄费心了。”
黑衣人语音冰寒的道:“我此刻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位司空当家的情形。”
一旁的镇凉州黄习孔冲口道:“我知道,我不怕宇内二十四令的人!”说着他仰首干了一杯酒,挺着胸,胸上满沾着菜汁,他头脸各处虽然都挂了彩,只是不过是些皮肉之伤,对他还不足为害。“仁兄你是问那位司空二当家的事么,我最清楚。”顿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是这样的,司空远叫人家给打了,听说伤了胳膊……”
黑衣人闻言,显然怔了一下,问道:“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黄习孔道:“听说那一天夜里,去了一辆金漆马车,司空二当家的不服气,跟他们动了手,被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当场用厉害的手法,伤了二当家的肩上,到现在司空二当家的那只胳膊还不能动。”
“这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习孔道:“我手下的人亲眼看见的,错不了。”
“那么,这位司空二当家的,如今又待如何?”
“他不服气。”黄习孔道:“听说已经差人快马到兴隆山白马山庄传消息去了。”
“去找邬大野?”
“不错。”黄习孔道:“大概是讨救兵去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邬大野为人更为阴险,听说他与司空远水火不容,早已起了内讧,如何又会去管他的闲事?”
黄习孔愕了一下,翻着一双红眼道:“这……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黄兄你以为我的武功如何?”
黄习孔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仁兄武功诚然是了得,当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好!”黑衣人道:“我此刻就下榻在凉州城的凤凰客栈里,大概还有两天的逗留,我有心要为这位司空二当家的打上一个抱不平,只是,却因与这个司空远素昧生平,黄兄你……”
黄习孔大喜道:“听仁兄之意,莫非想要出面,对付宇内二十四令的来人?”
“不错!”黑衣人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黄习孔哈哈笑道:“这太好了,这件事如果有仁兄出面,情形就不同了!”说到这里,他离座站起来道:“这么吧,我这就同着仁兄你上金宝斋去一趟,司空二当家的一定欢迎的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黄兄你也许错会了我的意思。”
“这……”黄习孔顿时又怔住了。
黑衣人道:“我果真有帮助司空远的意思,但是却也没有这么方便,黄兄要是存心管这个闲事,那么就烦请转告他一声,请他今夜午时纤尊降贵,移驾到我下榻的凤凰客栈来一趟,有什么事我们当面再谈。当然,如果他二当家的要是嫌烦,或是不愿意,也无所谓,反正今夜他不来,以后再想找我可就难了,一切就让他看着办吧!”说到这里,霍地站起,向各人抱了一下拳道:“打扰,告辞!”
各人忙自站起来,即见黑衣人由衣袖里,取出了一锭约有二两重的小金锭子,放在几上。
白三泰摆着手道:“这……这就太不敢当了,哪里还要仁兄你付酒钱。”
黑衣人却也不答理他,径自转身,离座而去。
黄习孔还要上前去留住他,却为白三泰拉住道:“算了吧,老黄。”说着叹息一声,道:“这位仁兄可真当得上是个奇人,只是,他到底是什么用心?”
李大官人连口不迭的道:“看样子,这个人是专为对付宇内二十四令那帮子人才来的,那一身功夫,可真是好样的!高,真高!”
卢七爷仰着他的大胖脸道:“老黄,不是我多事,我可真有点替你担心,你Сhā上一腿,这……这犯得着么?”
黄习孔冷笑一声,道:“有什么犯不犯的着,人家已经欺侮到咱们的大门口了,还能装聋作哑吗?”
卢七爷皱眉道:“可是,这个人准能对付得了么?”
白三泰点头道:“这话可说的是,凭他一个人两只胳膊,哪能是宇内二十四令的对手?
我看是不行。万一他要是打输了,拍ρi股一走了事,剩下的这个破烂摊子,老黄你收拾的了么?”
“这个……”黄习孔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看不至于吧!再说,还有司空二当家的。”顿了一下,他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唉,反正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各位都看见么,刚才那三个鬼蛋是怎么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我镇凉州黄习孔活这么大,也没受过这个窝囊气呀!他娘的!拼着我这条老命不要,我也要跟他们干上了。”
李大官人呵呵一笑,翘着拇指道:“好,行!凭着黄兄你这两句话,我李赛白就第一个服了你。来,干一杯。”
黄习孔被人家这么一夸,一时满脸飞金,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光,那份光彩和刚才吃蹩受辱的情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干下了这杯酒,他大声道:“各位慢慢的吃喝,我这就往金宝斋走上一趟,去见司空二当家的去了。”言罢站起来,抱拳告退。
各人也因方才那个黑衣汉子走了,生怕那个瘦老人回去搬兵再来寻各人晦气,当下纷纷起身,唤来酒保,结帐告退。
其他的酒客见状,也都纷纷学样结帐退出,偌大的一处饭店转瞬间客人走了一空。
“小凉州”也就无可奈何的提前打烊了。
凤凰客栈。
午夜时分,一条黑影,在冷月之下,显得异常清晰。在一连串三个起落里,这条影子已经扑到了西面的那片院落里。夜风飘拂着她的一头长发,身上的那袭紫红云披,更像是一面绸子似的,紧紧裹住她的丰满的胴体。
美的脸,可人的身材,利落的身手。三者合一,加在了一块,就是眼前这个姑娘的素描。不是玉观音郭彩绫,她是铁小蔽。
两年不见,她变得瘦了。眉眼之间,像是抑郁着一抹淡淡的轻愁,平素挺爱笑的那张脸,打从那一天开始,已经冰封住了,不再笑了。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反正是不高兴。一千个不高兴,一万个不高兴,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今夜,她就是专为找碴儿来的。
接到了手底下人的回报,知道葛青等三个人,在小凉州叫一个陌生人给修理了,经过了一番探查,才把这个人下榻的地方给摸清楚了。现在,她就是专为找这个人算帐来的。
一口带鞘子的长剑,紧紧的抱在怀里,脸冷的像一块冰。
说不上那算不算是一段情,总之,从她第一次见过寇英杰那个人之后,她心眼儿里可就觉出了不对,往后的几次邂逅,非但未能把心里的那个情结解开,还把那个结变成了解不开的闷结。
说是闷结一点都不错,直到如今,一想起来,她还有说不出的闷气。就那么一忍两年,直到如今。如今她心里早已没有爱了,就只有恨,恨天,恨地,恨人!一点不称心的事情就能使她大发雷霆,出剑伤人。在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
客栈旅客花名簿上,这个人登记的姓名是齐天恨,年岁、籍贯一概不清。
齐天恨——好狠的名字。不看人,光只看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人准不好惹!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家伙居然敢独自一个人来到凉州,公然的跟宇内二十四令的人叫上了字号,嘴底下毫不含糊的带上了总令主铁海棠和自己兄妹的名字,就冲着这一点,铁小蔽也绝不能放过了他。
“姓齐的,你出来吧!”看着那扇门,铁小薇轻轻地招呼着,然后点动足尖,向后面退出了三步。她确信声音虽然低,也一定能传进去,传入那个齐天恨的耳朵里。
那间房子里还亮着灯,只有豆大的那么一点点灯光,不过仅仅能称得上亮着就是了。
铁小薇招呼了这么一声,却没有听见任何回音,显然微微吃惊。
一个身藏武功绝学的人,绝不可能会有疏忽,哪怕他是在酣睡之中,也都会随时保持机警。这个齐天恨岂能是这般无能之人?
铁小薇缓缓伸出右手来,凌空虚拍了两下,门板上顿时传出了:“啪!啪!”两声。不料两声门响之后,那扇房门居然自行启开来。
敢情这扇门未曾上锁,铁小薇惊得一惊,再向房中一打量,才发觉到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陡然心里一动,身形微晃,捷如飘风般的已闪身室内,随身所夹带着的风力,使得那盏灯的灯焰子,霍地吐了一吐,随即熄灭,铁小薇刚要探手摸出火招子,就觉出背后风声有异。
像她这等功力之人,已足可由袭身的风势觉察入微,现在这股风势一经传过来,顿时使她感觉出有人向她身后强袭过来。铁小薇一惊之下,嘴里轻叱一声,整个身子刷的向后倒拧过来。随着她转身的势力,两只手“夜叉探海”,摸着黑直向这个人两肋部位上Сhā落下来。
这一手功夫,看似无奇,其实却是厉害绝顶,仅仅凭借着来人随身所附带的那股子风力,她即可忖度着来人的确定部位,双手间力道至猛,有如刺肋直下的一双匕首。
饶是这般快捷,却仍不及对方那人的身手利落。铁小薇仿佛觉得肩头上麻了一麻,感觉出为对方的指尖所触及,顿时那双探出的手即为之中途止住。这种现象的显示至为明显,她已为人拿住了|茓道。对方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似乎意在警戒。是以就在铁小薇方自有这番感受的一瞬之间,那人却已起手,疾若旋风般的退身于寻丈之外。
铁小薇这一惊,不禁吓了个忘魂丧胆。事情至为明显,对方这个人虽只是一出即收,却已明摆着较诸铁小薇要高明许多。
即以方才那一手而论,他已有足够能力,借一指之力,杀害铁小薇于无形之间,眼前情形,如非他存心相让即是他故意羞辱。
铁小薇无论如何是难以咽下这口怨气,在她一惊之下注目再向对方看时,却又已飘出了三丈以外。
黑夜里那人身法至为灵巧,就像是一只掠空翩然腾飞的蝙蝠,身法快极了,美极了!就铁小薇记忆所及,简直还不曾见过这么利落漂亮的身法。
只见那人展拂开来的长衣,就像是黑色的阔翼,微微向下一垂,弹起来,却直向院墙外掠飞了出去。
铁小薇只以为他存心脱逃,哪里容得,嘴里娇叱一声,纤指微弹,几丝尖细的轻啸,天空中似有几缕细白的光华闪得一闪,随即无踪。
那几缕尖细的啸声,也同那几缕细白的光一般,一出即逝,正是铁海棠的极具功力的不传之秘——弹指飞针。
然而,铁小薇却已惊觉到,这五支弹指飞针显然也已打空。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随着她的一声清叱,婀娜的体态已凌空拔起,紧蹑着那人前掠的身子,箭矢也似的追了出去。
客栈外是一条黄土驿道,驿道两侧,种植着高高的榆树,风吹树摇,发出了呼呼的一片响声。
铁小薇身子倏起倏落的踏上了驿道,正待施展身法快速追下去,蓦地面前人影一闪,那个人已经拦在了眼前,事出突然,铁小薇几乎站立不住,与那人撞上一个满怀。
借天上的月光,铁菠蔽已把那个人看清楚了:身着黑衣,面若重枣,宽额头,浓眉毛,翘下巴,好骇人的一张脸!
铁小薇猝然一惊,禁不住后退一步。
黑衣人冷峻的目光,直直的逼视着她:“足下大概就是铁总令主的千金铁小薇,铁姑娘了?”声音说得甚是低沉,却很富有磁性,衬着他那张威猛骇人的脸,更是神武不可一世。
铁小薇微微怔了一下,冷笑道:“你怎么认识我?”
黑衣人沉声笑道:“这还要说么,舍弃了你们铁家人,谁还会这么不讲理。”
铁小薇娇叱道:“胡说!”娇躯一闪而前,扣手一掌直向黑衣人脸上击去。
这一掌看似无奇,其实却暗含毒招,凌厉的掌风像是一面铜板,直向黑衣人面上袭来。
黑衣人似乎表情木然,直到对方这只手掌,几几乎已经触及到脸上的一刹那,才倏地翻起手来,分开三指,直向铁小薇脉门上拿去。
铁小薇心中一惊。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根本无须与对方真的接触,只要领略到对方指尖上的那种风力,就知道绝非易与之辈。是以铁小薇也就保持着格外的机警,那只击出的手掌霍地向后一收,左掌突翻,用金鸡剔羽的招式,纤纤五指,直向对方面门上反手撩去。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益见锋锐。
铁小薇不知怎地,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片寒意,不待对方出手还招,随即娇叱一声,腾身直起,施出了一招漂亮的鹞子凌翻,呼一声,已翻到了黑衣人身侧左边。铁小薇决心以奇招取胜,即以此刻这一招论,简直就有些出乎常情,身子霍地向下一落,吐气开声,“嘿!”
这一手白猿献果施展的极其漂亮,一双纤纤玉手双双向着黑衣人胸前逼进过来。她虽然一上来连续的施展了三招,但是真正具有实力,称心如意的却只有这一招。
黑衣人的一双眸子倏地一睁,道:“不敢当!”话声出口,魁梧的躯体倏地转过来,一股透有冰寒气机的内在潜力,蓦地由他身上传出来。
铁小薇的双手虽还不曾击中到他身上,只是由对方身躯内所逼运出来的那种潜力,已使得她的身子难以欺近,被逼的向后打了个踉跄。然而铁小薇毕竟不是一般易欺之流,用千金坠的身法,猝然把向后踉跄的身子定了下来,同时她的两只手,仍能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直向对方前胸力击过来,“嘭!嘭!”两声,俱都打中了,黑衣人身子就像不倒翁般地摇晃了起来。
铁小薇只觉得一双手掌打击的不是肉躯,倒像是一只吹了气的羊皮筏子一般,眼看着对方伟岸的身于,在自己掌力之下前后摇晃得那般疾烈,只是那一双脚步,却像是打在了地里的桩子,未曾移动分毫。
这一惊,使得她打了个冷战!这才知道,对方这个人简直武功高不可测,自己绝非其敌。一念之起,铁小薇娇躯一转,即向侧方窜出去。
“且慢!”两个字音方一吐出,黑衣人身形已电闪而前,不偏不倚地拦在了她面前。
以铁小薇这等身法功力之人,居然没有看出来对方是怎么来的,转动之间,翩若飞云。
面对着对方那一张骇人的脸,铁小蔽猝然兴起了一阵子心惧,右手一抖,分中食二指,往对方眸子上就点。黑衣人面颊一转,一颗头颅硬生生地却向着一旁错开了半尺。
铁小薇手式一翻,改向他颈项上切去。即使这样,仍然不足以奏功。黑衣人头颈乍翻,铁小薇的那只手,却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切了下去。
仍然是走了空招,铁小薇身子由不住向前一跄,她就势脚尖用力,飕一声纵出两丈以外。
这几式招法施展的极为快捷,直到目前为止,对方黑衣人根本还不曾向她出手,然而铁小薇却已感觉出他凌然不可侵犯的强者风范,自忖着绝非其敌,是以第二次生出了逃意,只是黑衣人却不会放过她。也就在她身子方一落下的当儿,身后的黑衣人也同时落了下来。
铁小薇逃走无望,厉叱了一声,拧身现肘,刷一声抡剑在手。宝剑猝出,黑夜里就像是猝然亮起了一道闪电,铁小薇一不做二不休,心一狠,掌中剑向外一展,匹练般地闪起了一道寒光,一泓剑气,直由剑尖上猝吐而出,作扇面状的向黑衣人身上劈了过来。
黑衣人虽是身藏绝世之功,却也不敢让对方剑上光华劈中,在冷森森的剑气之下,他身子猝然向后退出了三尺。
铁小薇第二次翻起剑身,改侧面而向正前方出剑,就在这一刹那,黑衣人猛然把身子袭近过来,就在铁小薇掌中剑还来不及抖出的一刹那间,黑衣人的一只手,追星拿月般地已然递出。他二指猝开,只一下已拿在了对方剑锋之上。铁小薇只觉得剑身一震,一股极大的力道隔着剑身直袭了过来。非但如此,给铁小薇的感受,更像是触了电似的,手腕子一阵发麻,由不住五指一松,掌中剑已到了对方手上。
那口剑就空一折,掉了个势子,剑把子已到了对方手上,一片剑光,像是一天剑雨般的直由剑身上喷出来。
铁小薇只觉得身上一冷,已为这蓬冷森森的剑气由头而脚的罩住。那蓬散出的剑气,显系为对方内力所趋使,成为有形的剑锋,正是剑术中至为高奥,武林中不曾一睹的极为上乘剑道青华。
铁小薇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冷森的剑气,有如是一面奇寒刺骨的冰罩子,将她整个身子一下子冰镇住。她出身剑术名门,虽然不曾涉猎过这门功力,但是却不乏对这类功力的认识。以此而观诸对方剑术上的成就,那是极为骇人的!对方黑衣人分明已深具剑道火候,称得上剑侠一流的人物了。
铁小薇果真还能保持住原有的傲气,那可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在黑衣人剑炁罩体之下,有如冰露当头,即连身上的血液,都似被冻结住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以眼前情形论,铁小薇再想逃开黑衣人剑下,可真是妄想,黑衣人要想杀她的方式至为简单,只须劲力一吐,只凭所泛出的那蓬剑炁,也能取她性命在弹指之间。
铁小薇眼睛里交织着无比的张惶与恐惧,她自忖必死无疑,却连开口说话的能力也没有。那蓬剑炁上所泛出的寒光,有如万斟冰珠,其上所加诸的奇寒气质,简直非人力所能抗拒,不过刹那间,已在她乌黑的秀发上结了一丛寒霜。她感觉到全身的血,已不再流畅,几乎都要凝结住,胸前更似压住了一块万千重石,连呼吸也感觉到困难,眼看着性命即将不保。
蓦地,那蓬罩体寒光,像闪电也似的晃动了一下,铁小薇心中一惊,暗忖着必死无疑,却未曾想到,那蓬剑光在一度电闪之后,却有如长鲸吸水般地收了回去,迅速地消失于对方剑锋之上。
铁小薇猝然间打了个冷战,寒光既去,身上重新回复了原有的温暖。
黑衣人一口长剑缓缓垂下来。他的脸虽然一如先前,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眸子里,已似失去了原有的凶狠与凌厉。
对于铁小薇总不似对于别人那样能狠下心来,他有不能下手的隐情与苦衷。
铁小薇怔了一下,恍若梦中,“你怎么不下手?”黑衣人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道:
“铁姑娘,宇内二十四令多行不义,眼看着大势已去,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回头是岸的好!”
铁小薇又是一呆,冷冷地道:“难得尊驾还有这一番仁义之心,哼!”她冷笑一声又道:“只是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何故要对我手下留情,好言相劝?”
黑衣人顿了一下,呐呐道:“那是因为姑娘劣迹不多,要是令兄今夜犯在了我的手里,只怕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
铁小薇一双眸子,迷离的在他的身上转着,道:“今天在小凉州欺侮我手下的人,可就是你。”
“不错!”黑衣人道:“我并且要他们带上了一个口信儿,问候令兄妹,想必姑娘已听见了。”
“我听见了。”铁小薇青着脸,紧紧地咬着牙,接道:“这么说,齐天恨,你是存心跟我们宇内二十四令过不去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黑衣人声音里充满了冷峻,冷声道:“并非是在下要与贵帮过不去,而是贵帮逼得在下无路可走,只得起而反抗!”
铁小薇仔细地辨认着他道:“逼得你……无路可走?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齐天恨过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过。”
黑衣人冷冷笑着,声音里充满了仇恨:“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忿忿地道:“我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来的。”
“可是……”铁小薇实在不解的道:“齐天恨,你到底是谁?”
“这活可太好笑了!”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冷冷道:“齐天恨就是齐天恨,就如同你铁小薇就是铁小薇一样。”
铁小薇摇摇头,费解的道:“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你……”说着,她再次的打量着对方那张脸。
黑衣人缓缓的向后退了一步。
铁小薇呐呐道:“请恕我多疑,齐天恨……这个名字真的是你的名字?”
黑衣人冷笑着道:“这个名字又有什么不妥。”
“那倒……不是。”铁小薇似乎以为自己错了。
这个齐天恨出现得太突然,就像他那一身奇特的武功一样突然,突然得令人难以接受。
“姓齐的!你虽然对我手下留情,可是我还是要警告你,宇内二十四令的事情,你最好少管!你管不了的。”
“我管定了。”齐天恨冷冷地道:“姑娘,你要是聪明人,就该规劝令兄。不要Сhā手金宝斋与白马山庄的事情。”
铁小薇呆了一呆,打量着对方这个人,想到了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由不住有些心悸。
齐天恨手腕轻振,一道寒光脱手而起,直向铁小薇头顶上直落下来。
铁小薇只当对方重施故技,禁不住大吃一惊,正待闪身跃出,已是不及,眼前已是剑光罩体,只觉得头顶一寒,耳听得“呛哴!”一声脆响,肩后微微一震,她惊魂乍定,伸手一摸,才知道原来宝剑入鞘。敢情对方把自己那口剑原物奉还,双方距离寻丈,那剑鞘更是背在自己身后,对方竟是拿捏得如此之准,以此而观,对方真要取自己的这颗人头,又有何难?一念及此,铁小薇直似置身寒冰,半天着声不得。
黑衣人齐天恨却已抱拳而退,身起处如长空一烟,转瞬之间,已失去踪影。
一辆黑漆双辕二马的漂亮马车,在凤凰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车把式,那个穿着讲究的年轻人跳下前座,开了车门,由里面出来一个瘦身材的蓝衣汉子,读者如果不健忘,当能记得这个人,一个小人物:位列白马山庄十二星宿之一的天狗星冯同,司空远手下死党之一。
冯同还不配有这个派头,只见他转过身来,弯下腰招呼道:“二爷,风凰客栈到了。”
车里答应了一声,老半天才看见那位金宝斋的大掌柜的一提金司空远,慢吞吞地从车厢里迈步踱出。
这位昔日白马山庄的二庄主,一向以俊美出名,他木人也曾为此自负,只是现在看起来,可是有些令人失望,而且身子骨也显得不大利落。敢情他身上挂了彩了。那张原先颇为俊美的脸,半边充满了瘀血,而变成了青的颜色,一只胳膊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扭了筋或是脱了臼,用白布绑着,吊在脖子上,腰好像也不十分得劲儿。总之,一切看上去都不大对劲儿。然而,尽管如此,却并不能消除他脸上的那种骄傲气质。
本来嘛,凭他司空大掌柜的,白马山庄的二庄主,金大王郭白云的嫡传弟子,这么多一连串的金字招牌,尤其在凉州,提起他的大名来,连三岁的孩子也都知道,他的傲气之养成,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现在,不少的人都已经知道他碰见了厉害的对头,栽了大跟斗,而且他那个日进斗金,仗以致富的买卖金宝斋现在已面临着倒闭的威协。
对方的条件很苛,一句话,要他无条件的出让,双手把买卖奉送。
凭他司空二庄主,岂能吞下这口恶气?然而对手实在太强了,丢人挂彩之后,不得已才请讨救兵来了。
凤凰客栈的东家胡老三,狗颠ρi股的迎上来,鞠躬哈腰道:“这不是司空二庄主吗,怎么想起光顾小号来了,是要住栈吗?”
司空远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天狗星冯同却冷笑道:“少废话,我们是找人来的。”
“找……人?”胡老三翻着一双白眼道:“找什么人?”
天狗星冯同怔了一下道:“这个……我倒是还不知道。”说着他遂向司空远陪笑道:
“二庄主,这个人的大号我们还不知道,不是笑话么!”
司空远脸上一直现着沉郁,眉头紧皱着,聆听之下,冷笑道:“黄习孔带的话不会错,这个人长相威猛,穿一身黑衣裳,举止阔绰,出手大方。”
冯同道:“对了,”他转向胡老板道:“你想想看,可有这么一个客人没有。”
胡老板顿时想起来,点头道:“哦,是有这么一位,姓齐,齐大爷!”
坐在柜台上的那位帐房先生,立刻道:“不错,这位客人姓齐,叫齐天恨,住在西院里一号。”
胡老板立时把身子趋近了,小声道:“这位齐爷可真是大方,就没见他用过银子,一出手就是整块的黄金。”
司空远点点头,道:“这么说,一定就是他了。”他随即转向冯同道:“冯同,你去一趟,把这个姓齐的给我请来。”天狗星冯同答应了一声,刚要起步,司空远唤住他道:“慢着!”
冯同转身道:“二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司空远道:“黄习孔的话未必可信,你不妨伸量伸量他,要是不值得抬举,我们也就省得再麻烦了!”
冯同一笑道:“这还要当家的关照吗,属下也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说着他招了一下手,即由一个小伙计带领着他来到了西院里。
西跨院搭着一个天棚,姓齐的那个客人就住在第一房间子里。
小伙计同着冯同一路走过来,老远就看见第一号房间房门大敞,那个姓齐的客人正叉着两条腿,坐在门口晒太阳,脸上遮着一块布巾,一副闲极无聊的样子。
那带路的小店伙站住脚,向着姓齐的,指了一下,龇着牙笑道:“呶,那不就是齐爷吗!”
冯同点点头,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伙计退开之后,冯同独自个慢慢晃了过去。他一直走到了姓齐的座椅正前站定,打量着对方这个坐象,心里禁不住想笑。当下,他咳了一声,道:“齐朋友你好惬意呀!”
姓齐的鼻子里哼了一声,抬起了一只手,把脸上布巾抓下来。
冯同乍然看见了对方那张脸,由不住吓了一跳,呆了一下,才陪笑着抱了一下拳道:
“请恕冒昧,足下大概就是齐天恨齐朋友吧!”
姓齐的冷笑道:“你怎么认识我?对不起,我看着你却是眼生得很。”说着,侧过身子来,又把那块布巾盖在脸上。
天狗星冯同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强压着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嘿嘿笑了一声,道:“齐朋友当然是不认识在下,只是在下对于朋友你却是听说过。”
那人哼了一声道:“说说看!”
冯同心里那份不自在就更别提了,只是他胸有成竹,既有二庄主的关照,他乐得要拿出几分颜色来要对方瞧瞧。当下干笑着道:“齐朋友,昨晚上,你在小凉州露的那一手儿,可真有两下子,真有你的!”
姓齐的冷笑道:“昨天晚上我可没有看见你。”
冯同干咳了一声又道:“当然,在下昨天晚上原本就没出去。”他一面说,一面分出一只脚来,勾住了对方坐下的那根椅子腿儿,忽然用力的往后一拉。
在他想来,对方即使是身上有些功夫,在此不经意的情况下,也必然势难顾及,出丑在所难免,哪里想到这一勾之下,那椅子腿儿,居然重有万钧,不要说倒了,简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冯同一惊之下,这才知道敢情这个主儿太不简单,当下不动声色地把伸出的腿又收了回来。
姓齐的像是没事人儿似的,慢吞吞地道:“还没请教贵姓。”
“这个……在下姓冯,冯同。”
“冯兄有什么事么?”
“嘿嘿……”冯同低笑了两声,心里充满了怒火:“齐朋友莫非忘了昨天晚上交待的话了!”
“我交待了什么话?”他仍然保持着方才的样子,甚至于连脸上的那块布都不拿下来。
“齐朋友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冯同冷笑着道:“如果那个传话的人没有说错,阁下好像有意要为金宝斋打抱不平,有这档子事没有?”
姓齐的哼了一声道:“不错,有这么档子事。”
冯同嘿嘿笑道:“那么在下就是为这档子事儿来的。”
姓齐的冷冷地道:“司空远来了?”
在这里敢直呼司空远其名的,绝无仅有。也就是这三个字,把冯同的怒火拉到了顶尖儿:“不错,咱们二庄主来了。”
“二庄主?”姓齐的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就手把脸上的那块布拉了下来:“你是说司空远已经来了?”
冯同已有足够的理由下手教训对方了:“不错!”冯同道:“就在门外。”
“怎么不进来?”姓齐的身子又靠了下去,一副托大模样。
冯同忍无可忍的道:“想见二庄主可也没这么简单,齐朋友你大言包揽金宝斋的安危,想必手底下一定有过人的功夫,在下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姓齐的冷冷地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齐某人说出来的话,向来都是不打折扣的!”
“这个……”冯同的一双手,由于力道聚结过久的结果,微微显得颤抖:“冯某人不才,倒想要见识一下齐兄你的那身真功夫。”
“你?”姓齐的一双眸子,这才缓缓地移向冯同的脸上。
冯同退后一步,冷笑道:“怎么,齐朋友!你愿意赐教么?”
姓齐的微微摇头道:“你还不配。如果你的主子司空远有心要伸量一下我的能耐,就应该由他自己来,打发一个奴才,能有多大的本事!我看你还差的远。”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挥着手道:“去吧,叫司空远来。”
冯同实在忍不住,双手伸收之下,全身骨节,发出了一阵子清脆的串响:“姓齐的,你站起来。”
姓齐的仍然坐在那里:“我己经说过了,你不配。一定要出手,不妨你就试试看!站起来?我看那就不必了。”
冯同心里咒着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狗眼看人低,我站着要是连坐着的人也打不过,我这一身功夫算是白学了,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对方这个姓齐的更是存心想要激他出手,安心想要给他一个厉害。
冯同一念即生,嘴里怒叱了一声,足尖一点,施了一个虎扑之势,疾若旋风般地已把身子袭了过来。他决心要给这个姓齐的一个厉害,是以,身子一扑近,二话不说,施展出全身劲道,陡地一拳直向着对方脸上打了过去。
冯同既为白马山庄最得力的十二名弟子之一,武功当然有些根底,这一拳他施展的是“独臂螳螂”,明是照顾对方面门,其实连对方咽喉、前胸等处部位,也无不在威胁之中。
一股疾劲的力道,夹着一团拳影,猛可里向着姓齐的面门打到。冯同还有一个如意的想法,只要这个姓齐的略有闪动,他另一只手的一式琵琶手,也必将毫不迟疑的挥出去,对方是万万闪躲不开。
他分明是吃定了对方是坐着,无论如何也不易闪躲,却是万万不曾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就在他一拳挥出的当儿,猛可里一股眨骨的冰寒气息,陡地由对方身上逼出来,这还不足为奇,奇的是随着那股冰寒气息之后,就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弹力软罩,陡然罩住了自己全身上下。
冯同这一拳距离对方那张脸,眼看着只差半尺光景,竟似忽然打在了一个松软的气垫上一般,非但是运施不出半点力道,竟连原有的力道,也在接触的一刹那间,化解了一个干净。
情形更不止如此。等到冯同一惊之下,想要用力的收回那只拳头时,才忽然发觉到,自己这只拳头,像是陷到了泥沼里的一只脚,居然收不回来。大惊之下,他左手施展出十分的劲力,直向着姓齐的前胸Сhā下去。
情形是一般无二。这只左手更不比那只右手好,反而情形更糟!由于他用力过猛,几乎连整个大臂也陷了进去。一股透体的奇寒,电也似的传遍了他全身上下,那看不见的冰寒气罩,更似有无比的收力,紧紧把他身躯用力的吸住,使得他足下顿时失却了重心,整个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冯同虽然说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却称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像眼前这种怪功,不要说看,他真是听也没有听过。这阵子冰寒贬骨的痛苦,可真是冯同自出娘胎以来从来也没有受过的,一刹那,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结住了。
冯同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惊叫,眼看就要昏死过去,这才见坐着的那个姓齐的,右手平空挥了一下,冷叱一声道:“去。”
那股冰寒贬骨的无形力道,霍地向回一收,随着对方右手的挥势,一股强大的劲风,疾卷而出,冯同哪里当受得住,为这股子强劲的力道倏地卷出,足足摔出了丈许以外,噗通跌倒在地。
这一下子摔得可是不轻,幸好,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不偏不倚地正好抓住了冯同的一只胳膊,往上一提,就把他给提了起来,否则冯同还要摔得重些。
惊魂甫定,一打量来人,由不住脸上一阵子发热,无限窘迫的低唤了声:“二庄主来了!”
一提金司空远,面上表情很不自然。所谓打狗看主人,自己手下丢人现眼,连带着他也脸上无光。“没有用的东西,下去!”
冯同一声不吭地转身退出。
一提金司空远往前走了几步,一打量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心里惊得一惊,强作笑容道:“这位想必就是齐天恨齐兄了,手下无知多有冒犯,齐兄你是大人不见小人过,还请多多包涵!”
姓齐的朗声笑道:“好说好说,贵手下摔着了没有?倒是齐某人失礼了!”
司空远心里一动,发觉到对方这个姓齐的口音甚熟,只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心里想着,司空远继续跨前一步,道:“齐兄好精的功夫,佩服,佩服。”
姓齐的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说。”只见他坐着的身子,向前微微挺了一下,司空远忽然脸上一阵子发红,由不住身子晃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原来两个人方一照脸的当儿,已经暗中较量上了。
司空远脸上的那阵子红,好半天才褪了下去:“司空远有眼无珠,齐兄高人万祈海涵。”司空远好生敬佩地说道:“眼前不是说话的地方,齐兄如若不嫌弃,就请移驾寒舍一谈如何?”
姓齐的一笑道:“足下就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司空二庄主了,久仰,久仰!”
司空远两道长眉挑了挑,不胜汗颜的道:“兄台不用客套,在下今日此来,就是专为接迎齐兄来的,齐兄你请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齐天恨冷笑道:“多谢司空二庄主抬举,在下这个人可有个怪脾气,生平最喜打抱不平,每爱意气之争,却也爱财如命,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司空二庄主你在请我之前,不妨心里先好好琢磨,看看这档子买卖划不划得来,免得事后上当吃亏!”
司空远先是一怔,紧接着狂笑道:“齐兄快人快语,这么一说,足见是性情中人了。钱财是小事,只要齐兄你开口,在下绝不讨价,也绝不让齐兄你失望,车子就在外面,齐兄你快说吧!”
听到这里,姓齐的呵呵一笑,道:“丈夫一言!”
“驷马难追!”
“好!”齐天恨陡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咱们走。”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百十股水柱,分别由蔡家前厅琉璃瓦上奔流直下,哗啦啦溅落在院子里,激起了白濛濛的一片水光雾气。电光、雷火,狂风、骤雨,演变为此一刻的天摇地动,声势端的是惊人已极!
果子园蔡家,是这里有数的富户之一,主人蔡三多,是个茶叶商人,在凉州他除了经营茶市之外,另外还兼营果市,因此致富。其财势足可与西域的司空远相抗衡。
尤其是当他攀附上了宇内二十四令这个江湖上的靠山之后,声势更为显赫,买卖更称霸道,曾几何时,这个昔日称为殷实的商人,如今却称得上是凉州城里的一大恶霸了。
蔡三多本人并不擅武,文采更谈不上,是个典型的老粗,可是由于他与宇内二十四令拉上了关系,使得他家里一年四季都少不了江湖武林人物的来来往往,无形中已是宇内二十四令在凉州城的一处分舵。
就在蔡三多正自沾沾自喜的当儿,却不知不觉地大权旁落。
铁海棠虽不曾明目张胆的侵吞他的家财,可是却间接的已控制了他所经营的两大财源:
茶园与果园。更有甚者,更直接的控制了他这两方面的人事,说明白一点,蔡三多如今只是个挂名的主人而已,铁海棠只要高兴,随时吩咐一声,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一切接管。
曾几何时,蔡三多已不再快乐了。他倒不失为一个通达的人,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如今,他是什么事也不再过问了,每月只由帐房支上几百两银子,一家老小倒也堪可温饱,这样他也就很满足了。
蔡家似乎又在进行着什么新的任务。
大厅里点着十数盏明灯,摇曳的灯光,间杂着闪电的强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显示出一种阴森、刻板的气象。
宇内二十四令的两位少主人,铁孟能与铁小薇都在座。然而在这个大厅里,他们兄妹却算不上是身分最崇高的人。身分最崇高的,是坐在正当中的太师椅上的一双红衣银发老人。
这两个人,对外人来说,是绝对陌生的,即使对于宇内二十四令本门这个帮派来说,他二人也并不尽为人知,依然有着相当的神秘性。
大多数的本门弟子,甚至于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两个人。然而凡属本门的资深弟子,或是职位在舵主以上位置的人,提起这两个人的大号:“风雪二老”来,却是无人不知晓。
风雪二老不只是代表这两个人的大号,在某一方面甚至包含着某种神秘而具有警戒性的意义在里面。
国有国法,帮有帮规。风雪二老就是手持宇内二十四令法规的两个执法监察人。
他们这两个人,既是代表帮法和执法的一面,自然有其神圣尊严,在宇内二十四令这么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里,如没有一种有力坚强的约束力量,只凭总令主等有限几人的名号,是难能赖以巩固坚强的,于是才有执法监察职务的产生。
风雪二老,正是职掌“风律”、“冰雪”二堂的两位堂主。在任何情况下,这两个人的出现,都会被认为是不吉利和不受欢迎的。换句话说,只有本门出现了某种大故,或是门下弟子须要大肆整肃、清除的时候,这两个老人才会忽然出现。他们的出现,绝不可能是偶然。更不会无的放矢。
风律、冰雪二堂,在宇内二十四令这个组织里,正因为如此,才显得高高在上,它们并不属于内四坛天、地、乾、坤任何一系列,就职位来说,两堂堂主的身分,和内四坛坛主的身分是平行的,可是如就他们的职掌上来说,即使是内四坛的坛主,也在他二人的监察约束之列。
风律、冰雪二堂,前者代表帮规的维持与调查,后者却象征着更严厉的整肃与执行。是以,在甄选这类人选之时,除了人品以外,武功必然是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风雪二老,是风律、冰雪二堂职司的简称,由于二堂堂主,都有一大把年岁了,所以合称二老,分开来各以风老人与雪老人称之亦无不可。风老人个子较高,雪老人较矮。前者较胖,后者较瘦。除此以外,两个人倒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两个人都喜欢红衣,尤其每人都留着一部雪白的胡须,从面相上来说,二老也极为相似,每人都生就一张木讷的白脸,很少人看见过他们两个笑过。乍然看上去,人们会疑心他们是一对孪生的兄弟,其实大谬不然。
风老人姓苏名雨桐,雪老人姓李名云飞,前者是陕西人,后者却是道地的江南人氏,那是截然不同的。
蔡家大厅里,由于有这两个人存在,莫怪乎显得一派严肃,人人脸上看过去,都像是罩上了一层霜般的严寒。大厅里,坐着的一共是七个人。除了铁氏兄妹与风雪二老之外,另外三个人看上去显得更为拘谨。
一个是黑脸凹目,貌相狰狞的汉子——宫铁军;宫铁军左首是一位瘦脸,浓眉的紫衣汉子——江猛;江猛邻座才是上次在酒楼受辱的那个鹰面老大葛青。
大厅里另外还有许多人,只是显然由于身分不够,虽有许多空着的位子,却没有人敢随便坐下来。
宫铁军与江猛,都是外坛身领一令之主的身分,鹰老大葛青的身分最低,仅仅是一处分舵的舵主而已。
雷声很大,掩盖他们之间彼此的对答,两名专司弟子。把前厅敞开的巨窗上的一面巨大的帘子放下来,才似乎略微掩饰了雷电的咆哮,也利于彼此之间的对答。
雪老人一只手托着青瓷的盖盅,另一只手用盅盖子撇着茶叶,就嘴喝了一口。他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一名灰衣弟子道:“什么时候了?”
那弟子欠身恭声道:“申时刚过,现在是酉时初,请示堂主,什么时候进膳?”
雪老人道:“还不忙。”
这时坐在他右面隔几的铁孟能,却陪笑道:“两位堂主远道而来,一路风霜,弟子已吩咐厨上准备一桌丰盛筵席,为二位老人家接风洗尘。”
话方到此,首座的风老人却比着手势,阻止住铁孟能的话,道:“不忙,吃饭的事慢一步。”顿了一下,他才冷冷地道:“孟能,小蔽,你们两个虽然武功不弱,只是经验阅历都还太差,而且你们对于各路分舵组织上联系实在是不够,就拿这件事来说吧,帮子里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居然还蒙在鼓里,莫怪乎总令主怒发如雷,要办你们两个人。”
铁氏兄妹大吃一惊,两个人对看了一眼,禁不住脸上变色。铁小薇吃惊地道:“帮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和哥哥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雪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要不然也不会轮着我们两个亲自出动了。”
铁孟能铁青着脸道:“两位老人家也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还请快说吧!”
风老人干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就快要知道了,这可是俺们帮子里一件大事!”说到这里,他目光逼视向铁孟能道:“孟能,吩咐香案伺侯!”
铁孟能倏地脸色一阵大变,铁小薇更惊得站了起来。兄妹二人对看着,一副张慌失措的模样。铁小薇忍不住害怕的看着二老道:“怎么……我和哥哥犯了什么大法?二位老人家竟然要用帮规来处置我们?两位老人家,你们倒是说呀!”
风老人苏雨桐一双银眉皱了皱道:“小蔽,你胡说些什么,真要办你们兄妹,也就不叫你们坐着了。”
铁小薇心里一松,却疑惑的道:“只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摆香案呢?”
雪老人冷冷笑道:“姑娘你少问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铁小薇久悉这两个老人个性怪异,就是爹爹见了他们两个,也都要避让三分,自己哪里惹得起。谛听之下,她忙即应了一声,乖乖地坐下来,不敢再岔口多话。
这时铁孟能已代为宣令,布下了香案。等到香烛点燃之后,大厅里更显现出一片严肃。
凡是宇内二十四令门下弟子,俱都知道本门的严刑峻法非比儿戏,一般弟子绝对不会有这般排场,设非是本门重要的人物,万万不会有这般布署,当然也不会惊动风雪二老本人,而由他二老亲自主持了。人人心里都拴着一个疙瘩,怎么也弄不清这两个老头子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大厅外雷雨咆哮如前,明灭的电光照射着每个人的脸,显现出深刻的阴阳对照,那张脸上更像是涂抹了一层石膏般的呆板木塑。
铁孟能被这种气氛压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再也忍不住,遂向风老人苏雨桐抱拳道:
“堂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本门中有人犯了欺上逆行的大法不成?”
风老人哼了一声,看看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正是有人犯了这法令!”
铁盂能心头一凛道:“这个人是谁。”
风老人哼了一声道:“本门的两个败类,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谁。”
铁孟能与铁小薇相继一呆,对看了一眼,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两个欺上逆行的人到底是谁。
风老人苏雨桐嘿嘿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只见窗外电光一闪,响了震天价般的一声大霹雳,各人俱不禁被这声霹雳吓了一大跳。
就在这时,门帘子掀处,进来了一名灰衣弟子,向着铁孟能抱拳道:“少总令主,坤坛的岳坛主来了。”
铁孟能一惊道:“啊!”顿时站起了身来。
原来,宇内二十四令除了总令主铁海棠之外,就算是天、地、乾、坤四坛坛主与风、雪二堂的堂主身分最为崇高显要。
这个岳坛主,正是四坛中坤坛坛主墨羽岳琪,四坛坛主位高职重,平素不离职司所在,何以突然来访,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铁孟能一惊之下,忙把目光向着座上风雪二老望去。
两位堂主对看一眼,略略颔首,像是事先早已知道。
铁孟能奇怪的道:“是岳大叔么?他怎么也来了。”
雪老人李云飞冷冷一笑道:“贤侄你不要多疑,正是岳琪坛主,令兄妹还不快快出厅迎接,请恕我二老职责在身,我们就不出去了。”
铁孟能答应了一声:“是!”遂与铁小薇以及宫铁军,江猛二位令主匆匆离座向外步出。
十七
蔡家这座宅院,建筑得极具气派。一行人步出大厅,来到了搭有天棚的前面院子,即见一辆漆有本门标志的金漆马车,正自第一进院子向厅前驰过来。凡是本门中人,却也都知道,只有总令主夫妇与四坛两堂首脑才有资格乘坐这种金漆座车,即可证明来人正是坤坛的坛主本人无疑。
巨雨闪电里,这辆金漆座车,一直驰到了大厅正前方的天棚前面才戛然停住。坐在前座的车把式自前辕一跃而下,张开了纸伞,随即敞开了车门,即由车厢里步出一个身披黑丝面子大氅,生得长眉细目,四旬左右的斯文文士样人,自车厢内步出。
铁氏兄妹一齐抱拳执礼,那人一笑道:“难得你们兄妹都在这里,岳某这不速之客未免来得太突然一点了!不敢当,不敢当!”
宫铁军等人亦相继上前行礼见过。
这位看来年岁并不大的坛主一笑道:“各位少礼,本坛这一次来,是为了配合风雪二堂主,为本门料理一桩公事的,”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视向铁孟能,道:“怎么,二老还没有来么?”
铁孟能道:“风雪二位老人家已经来了,现在大厅,因公职在身,所以没有出来,特命我们兄妹出来迎接坛主。怎么,莫非本门有什么大事不成?”
墨羽岳琪点头道:“这就是了。”说到这里,转向雨地里的金漆座车,突地面色一冷道:“总提调,你们可以下车了,地方可是到了。”
铁氏兄妹不禁又是一惊。
“怎么?”铁孟能惊讶的道:“鹰大叔也来了。”话声未落,即见由金漆车座内相继走下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各人都不陌生,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非但是不陌生,简直是太熟悉了。正是那位职掌宇内二十四令总提调,位高权重的晴空一隼鹰千里。
鹰千里身后的一个人,各人也认识,黑紫的脸膛,浓眉凸目,面色阴沉,他是新近才放为令主的一掌金钱念无常。
这两个人的忽然出现,俱都令各人惊讶不已,尤其是那位职掌宇内二十四令总提调的鹰千里,看上去面若黄蜡,一脸忿容。令人惊骇的是,这位平素八面威风的鹰九爷一只左腕,居然齐时断失,垂飘着半截空袖子,衬托着他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无限凄凉。
宇内二十四令总提调这个职位,在帮子里不过是仅次于总令主,比之四坛二堂并不逊色。由于职掌有别,平日并无权属之分,而今一旦屈居人下,是他绝对不能甘心雌服的。
铁氏兄妹虽然已经猜出几分,料知这位素日大权在握的鹰千里,必然是身犯了帮法,才会为岳坛主押回,接受风雪二老所主持的帮法处置。话虽如此,在事情尚未明朗以前,却也不敢妄自猜测,当下双双上前见礼。
铁小薇一派天真,惊讶的道:“鹰大叔,你的手怎么了?”
鹰千里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双深陷如鹰隼的眸子在他兄妹脸上转了一下,点头道:“很好,你们兄妹两个都在这里。老太爷可是来了?”
老太爷指的就是宇内二十四令的总令主铁海棠。
铁小薇摇头道:“爹没来,风雪两位老人家来了。”
一听见风雪二者来了,鹰千里那张憔悴的脸上陡然兴起了一片惊惧之色,突地站住了脚步。那位坤坛坛主墨羽岳琪,立刻警觉的身子向外一闪,挡在了鹰千里身前。立刻,就有一股强劲的潜力,由他身体传出来。这股内潜之力的对象自然是鹰千里,鹰千里顿时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一副失望表情。
墨羽岳琪道:“你可得认清楚了!你跑得了么,认命吧。”
鹰千里把一嘴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冷森森地笑道:“姓岳的,在鹰某人跟前,你神气个什么劲儿!除了老太爷本人降罪,看你们谁又敢把我鹰某人怎么样,走!俺们进去。”说完不待吩咐,率先大步向厅内行进。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一掌金钱念无常,目睹及此,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满脸哀容,一言不发的跟着鹰千里向大厅步入。
墨羽岳琪紧紧跟在念无常之后向内步入,铁氏兄妹与其他人这才随后进入。
大厅内已多了八名护法的黄衣弟子,八弟子每边四人分左右侍立在香案两侧,更增加了肃杀的气氛。
鹰千里率先方自踏入厅内,一眼就看见了当堂居中而坐的风雪二老,当然他也不曾遗漏了正中的那个香案。顿时他脸色一变,变得雪也似的白。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居中高坐的风雪二老,鹰千里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他那只独手拱了一拱,冷峻的道:“苏李二兄别来无恙,久违了!”
雪老人李云飞引臂寒脸道:“鹰总提调请坐。”
鹰千里脸上带出一副暴戾表情,大步向前,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一掌金钱念无常双手抱拳,向着风雪二老深深一拜道:“卑职念无常一参见二位堂主!”
雪老人点头道:“念令主请坐。”
念无常应了声:“不敢!”深深一拜,退向一侧,不敢就座,却挨着鹰千里座边直立在侧。
风雪二老随即由座位上站起,与坤坛坛主墨羽岳琪相互见礼,岳琪随即落座,弟子献茶退下。
风老人目注岳琪道:“岳坛主一路辛苦,功不可没。”
墨羽岳琪微笑点头道:“苏堂主说哪里说,本坛受总令主密令所嘱,敢不从命,倒是二位堂主来得恰是时候,使本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踏实了。”
雪老人李云飞点头道:“这件事若非是岳坛主出面,只怕没有这么方便,老朽二人职掌所在,亦不敢掉以轻心,此次奉命行事,只求公正断案,以不负总座期望!”
岳琪道:“老堂主断案素称公正,况乎更是奉命行事,自然不会错了。”
雪老人聆听之下,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再多说,且把这桩公事料理之后,再与岳坛主叙旧吧。”
岳琪含笑道:“二老公事要紧。”
风雪二老各自点了一下头,彼此对看一眼,随即由那位风律堂的堂主苏雨桐首先发话。
只见他面色一沉,却把一双锋芒毕露的三角眼,瞪向鹰千里道:“鹰千里,你还有什么话说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客厅内各人俱都为之一怔。
晴空一隼鹰千里那张瘦削的脸上,猝然刻划出两道极深的纹路,只见他冷森森地笑道:
“苏堂主这句话,说得好无来由,你我同帮共事,平常职司有别,向无过往,我又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雪老人李云飞聆听到此,陡然火起,手拍椅把,发出了叭的一声:“大胆叛徒!”他厉声叱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如此猖狂,须知我二人断案向无私心,慢说此行受有总座亲口托嘱,即使没有,只要罪证确实,却也容不得你欺上瞒下这般横行。”
各人目睹着雪老人李云飞这般词色,俱不禁吓了一跳,再看座上的鹰千里,却是面现狞笑,并无丝毫畏惧之色。
聆听之下,鹰千里猝然发出了猫头鹰似的一声怪笑,这般盛气,使得在座各人更不禁吃了一惊。
笑声一顿,鹰千里目She精光的道:“李云飞,你少给我来这一套,鹰某人当年随同总令主打江山的时候,帮子里还没有看见你这一号,你又神气个什么劲儿?”
雪老人神色一凌,道:“好可恶的东西,竟然敢在我二人香堂设处这般气焰,平素是如何的可恶,也就可想而知了,说不得要请出大法来对付你了。”说到这里,偏头向一旁的铁孟能道:“孟能听令!”
铁孟能呆得一呆,站起抱拳说道:“弟子在。”
雪老人宏声道:“香烛侍侯。”
铁孟能闻言又是一呆,随即应声道:“遵命!”
在座各人也都知道香烛一经燃起,即所谓开了“香案”,眼前风雪二老,即将要以帮法来对付鹰千里了。
晴空一隼鹰千里神色一凌,霍地站起来道:“李云飞,你敢!”
雪老人一只手捋着下颔上那部雪白的胡子,连声冷笑不已,即见香案上烛火香檀俱已燃起,却有一方覆有黄绸子的木架,供在案中,不知是什么物件。风、雪二老各自由座位上站起,特向案前走去。
鹰千里忽然一声断喝道:“慢着!”
二老止步,互看一眼。风老人苏雨桐长眉一剔道:“鹰千里,你胆敢阻扰香堂不成?”
鹰千里怒声道:“无耻的两个老匹夫,明明是你们几个私设香堂,意欲加害于我,却要假公济私说什么受意总令主的口令,既是总令主的命令,可有什么凭证?要拿不出凭证,私设刑案,鹰某人岂能心服?”
风雪二老对看一眼,各自点了一下头。即见风老人苏雨桐冷笑一声,点头道:“好吧,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堂这就出示总令主的金令与你看个仔细。”言罢右手一拂,一点金光直向鹰千里面前打到。
鹰千里虽是丧失左腕,一身武功兀自了得,迎面飞来的一点金星,只见他右手突扬,随后一抄,已把射来的那点金光接在了掌中。
各人目光也都情不自禁地向着鹰千里手上看去,只见鹰千里手上拿着一枚金光闪烁的金球,那金球像是纯金所铸,约有鸡卵那般大小,其上满镂着凸出的缕缕花纹,正是总令主铁海棠的随身信物“金球令”。凡是本帮中人,无不知悉这个小小的金球令,所代表的神圣威严,无论何时何地,金球令出现,均不啻总令主亲身面临,在场各人目睹及此,均不禁纷纷离座,向着鹰千里手上金球令躬身下拜。
鹰千里把这枚金球令审视再三,亦不禁为之变色,他自忖不妙,却力持镇定的冷冷一笑道:“总令主与我亲若手足,我不信他老人家就会对我下此绝情,这分明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我这就去面见他老人家,好当面向他老人家请示个明白!”言罢信手把那枚金球令向怀里一揣,肩头微晃,捷如电闪的直向厅外掠去。
鹰千里这一手其实早在风雪二老意念之中,一旁冷眼旁观的黑羽岳琪,亦不感到意外。
三个人几乎是同一个动作,但只见空中人影电闪,落下的三个人,无巧不巧的横成一列,正好拦在了鹰千里身前站定。
鹰千里想是自忖不妙,决计想脱身外出,这时见状更不迟疑,厉叱一声道:“闪开!”
他左手虽然折断,却碍不着这只右手行功运掌,只见他这只手霍地向下一沉,紧接着往外一翻,吐气开声的叱了一声:“嘿!”五指指尖向上倏地一场,即有一股巨大的风力,形同是一根风柱般地,直循着正前方的雪老人李云飞当胸猛击了过去。
李云飞冷叱道:“大胆!”声出掌现,两只手不偏不倚的迎在了一块儿。
二人功力原来相差不多,只是鹰千里自断腕之后,气血大亏,相形之下,已不是雪老人李云飞对手。两只手掌方自向当中一凑,却如同一双燕子般地,倏地向两下分了开来。这其中却也有强弱之分,雪老人李云飞身子向下一落,不过是前后晃动了一下,反观鹰千里,却是情形不大相同,只见他身子向后一连几个踉跄,却不禁直倒了下去。
晴空一隼鹰千里该是何等狡智之人?他知道自己落在了素称铁面无私的风雪二老手中,万无幸理,眼前正是脱逃的惟一良机,真要等风雪二老拿自己开了香案,再想脱身,只怕万难了。有见及此,他哪里敢放过眼前良机。当时趁着向后踉跄的势子,蓦地向后一倒,就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独手疾翻,发出了一掌暗器铁莲子。这一掌铁莲子,他是用倒打满天星的手法打出去的,一片呼啸声里,十数缕尖风分别向风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等三人全身打了过来。
这种打法实在厉害,加以谁也没有想到鹰千里居然会有此一手,俱都不免吃了一惊,相继向一边躲闪开来。
晴空一隼鹰千里这一手当然是有作用,并非是真的想伤了他们三个人,此举不过是为了要掩饰他逃跑的意图。就在风雪二老与岳琪三人闪身躲避暗器故一刹那,鹰千里滚贴在地面的身子,倏地腾身跃起来,随着他腾起的势子,活似一头巨鹰般地,直向着大厅右侧,那排落地轩窗扑了过去。
这时雷声显已势微,只是雨势看起来却较先前尤为猛烈。鹰千里把握着此一刻良机,倏地腾身扑出,随着他那个空中疾滚的势子,右手挥处,只听见“哗啦!”一声大响,整个一扇大窗在他巨力之下,整个地破碎倒落,鹰千里也倒扑在雨地里。
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鹰千里身子在雨地里一个疾翻,箭矢也似地直向着对面屋檐上窜纵过去,却有三个人紧蹑其后。对于风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来说,鹰千里的逃走,不啻是奇耻大辱。
他三人职责所在,焉能就这般的听令鹰千里脱逃?况且总令主铁海棠的金球令还在他手中,果真让他逃脱,以此号召,今后更不知有何等严重之事陆续发生。三个人由三个不同方向,直循着鹰千里身后疾扑而来,风雪二老由两侧,岳琪却是直扑正中,几乎不约而同的同时纵起。
雪老人李云飞怒叱一声,右手抖处,发出了一支甩手箭,哧的一股尖风,直袭向鹰千里侧背。
鹰千里偏身一闪,人已向瓦面坠落,双足踏处,哗啦啦连声碎响,踏碎了大片瓦砾。风雪二老与岳琪身子,已先后扑到。
雪老人第一个扑到,他也是最恨对方的一个人,嘴里怪啸一声,怒鹰也似地,扑袭了过来。
大雨里,这几个人全身水湿,看上去不胜狼藉,却也更显得那种拼命怒杀的狰狞!
鹰千里当然知道这三个人俱是劲敌,以自己此刻情形,对付其中一人已是不易,更何况以一敌三?心里一急,足下着力,却把一叠瓦片飞踢而起,散发如雨,分向三人身上击去。
借着这一刻,他身形倒仰,却施展金鲤倒穿波的身法,“飕!”又窜出了三丈五六,向院子里纵落直上。他虽百般思逃,却仍然未能逃开眼前三人的纠缠,身形方起,即落入三人的三角阵势之中。
雪老人厉叱道:“我看你往哪里跑!”身子向前一欺,两只手分左右直向鹰千里两肋上直Сhā了过去。
鹰千里单掌一起,身形略闪,用单掌伏虎之势,向着雪老人腰上就切。
这时风老人怒啸一声,由他身后袭到,右手一抖,用劈挂掌势,暗藏着鹰爪手,直向鹰千里背上抓到。鹰千里只觉得背上一紧,对方的那种充沛力道,显然已经将自己护身的游潜抓透。鹰千里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再去伤雪老人,掌势一起,往后就闪。足下花步错乱,疾快无比,这种步法名为退身踩云步,鹰千里施展得尤其快速,闪得一闪,已退出丈许以外。
他虽然狡诈诡秘,连续躲过了风雪二老的厉害杀手,却并不能逍遥脱身,似乎那个墨羽岳琪早已把他的伎俩摸熟了。鹰千里身子方自闪开来,猛可里疾翻压顶,来人这种欺身之势,诚然说得上高明,事先丝毫不现端倪,等到鹰千里发觉时,已是躲闪不及。只觉得两处大臂上一麻,已吃来人一双铁掌拿住了他的一双琵琶大筋。这两处地方一旦受制于人,就算是个铁打的英雄,也不得不伏首称臣。鹰千里身子挣得一挣,哪里能挣得脱?
墨羽岳琪冷森森地笑道:“鹰老九,这可是你第二次落在我手里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鹰千里只觉得身上痛麻不堪,全身抖作一团,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把一双狰狞眸子,打量着面前的风雪二老,脸上表情更是说不出恨恶模样,直似要把他三人生吞下去才得消气一般。
四个人无不全身水湿,尤其是风雪二老,散发长须一经着水,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二个鬼。
雪老人李云飞探手自鹰千里怀内,摸出了总令主的金球令,伸出了鸟爪也似的一只瘦手,搭向鹰千里肩上,他恨透了鹰千里,手触处,五指力收,深深抓捏进鹰千里的肩肉之内:“岳坛主,交给我吧,他跑不了的。”
墨羽岳琪随即松开了双手,打量着鹰千里道:“鹰千里,你自作自受,我看你还是认命吧!”
鹰千里为雪老人五指抓得痛穿心肺,有此一闹,他自忖必死,当然更不甘心雌服听令受刑:“姓李的,你敢!”嘴里说着,他倏地咬碎舌头,仰翻过脸来,噗地向着李云飞脸上啐出一口血沫。
雪老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自是无法闪躲,竟被啐了满脸都是,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
休要小看了这一啐之力,在一个内功精湛的人施展出来,却不可轻视,这种咬舌喷血的功力,还有个名字叫碎舌功,又名血箭。原是被害者绝望时与对方玉石皆焚的狠毒招法,旨在伤害对方一双眸子。施功时力聚口腔,粒粒血珠之内俱都聚积着凌厉的力道,功力精湛者,更能洞骨碎脑,使敌人亡命于弹指顷刻之间。
晴空一隼鹰千里当然不曾有这般精湛的内功,又加以伤痛在身,无形中又打了一个折扣。虽然如此,却也不可轻视。雪老人李云飞在对方回脸喷出的一刹那,才陡然想到了是这种血箭之功,其势已是不及,总算他见机的早,本能的闭上了双目,及时的偏过了面颊,饶是如此,却也受伤不浅。
一口血沫,就像是一蓬飞针似的锋利,全数都中在了李云飞半边脸上,刹那间,在他脸上爆开了大片血光,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开了一朵血花。
雪老人负痛之下,左手外穿,施展的是小天星掌力,“砰!”一掌击中在鹰千里背心上。后者猝呛一声,随着雪老人手推之势,噗通栽倒在雨地里,当场吐血昏死了过去。
雪老人虽然掌伤了鹰千里,自身亦由不住踉跄退后,却为风老人一把揽住:“你怎么了?”说了这句话,才发觉到雪老人半边脸连着颈项间,一片血肉模糊,敢情受伤不轻,不由大吃一惊。
是时墨羽岳琪,也由雨地里把鹰千里抱了起来,身后足步声响,大厅内多人也陆续赶到。
原来就在风雪二老与岳坛主分别追蹑鹰千里时,另一个待审的本门叛逆,一掌金钱念无常也有了异动,却为铁氏兄妹及时予以制服。
一行人返回大厅之后,风老人面色忿忿地道:“这两个本门败类,居然胆敢藐视总令主的法令,怒闯香堂,罪加一等。孟能,你且好好把他二人给我上了锁,稍侯片刻,再开香案,重新审问不迟。”
铁氏兄妹因见雪老人手捂着半边脸,一片鲜血淋漓,情知有了意外。想不到素称纪律严明的本门中,一夕之间,竟然生出了这许多事,自是始料非及。
墨羽岳琪心中关怀雪老人的伤势,问道:“李堂主要紧么?”
雪老人李云飞冷哼了一声道:“还死不了!”他平素最是自负,一身武功更是了得,想不到一时大意,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内心之懊丧自非言语可以形容。当下风老人苏雨桐匆匆陪着他入内看伤更衣不提。
铁孟能又嘱咐手下侍侯岳琪入内更衣,重新把大厅整理了一番,他遵令特为鹰千里念无常二人加了镣锁。
此时鹰千里才三魂悠悠地醒转过来,铁氏兄妹平素在家,与这位鹰大叔最称亲密,这时目睹他断臂负伤之后犹未能免却刑难,内心至为沉痛。鹰千里这时看上去,可是至为衰弱了。
“鹰大叔,你这是何苦。”铁小薇目睹着他,一时禁不住热泪汩汩的淌了下来。
铁孟能甚为尴尬的在一旁,看着鹰千里道:“鹰大叔,小侄是不得已……还请你老原谅!”
鹰千里喟然长叹一声,看着他兄妹二人,闭上了一双眼睛,只是他哪里能定下心来,随即又睁开来:“孟能,小蔽,”他声音和谐的呼唤着二人道:“你鹰大叔这是命犯小人。”
说到这里顿住,苦笑了一下,才又接下去道:“他们是最了解你大叔的……我跟你们爹爹这么些年以来,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过去真可以说得上情同手足,我真不信他会对我下这个毒手。”狞笑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总令主不是这种人,要说是他老人家的命令,叫风雪两个老儿来整我,我是怎么也不信!”
“可是,”小蔽道:“这又怎么会错得了呢!大叔难道没看见爹的金球令吗?”
鹰千里狞笑一声道:“这……保不住是他们弄的手脚,我死也不相信总令主会这么对付我。”
铁孟能心里却很明白,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爹爹的意思,他更知道爹对付那些反叛自己的叛徒,一向是毫不留情,这件事设非是爹本人的意思,任何人也不敢假传意旨。只是,问题就在这里,鹰千里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竟然要用这么严厉的方法来对付他?“鹰大叔!”
铁孟能看着他正色的道:“事到如今,你老也不必再装糊涂了,到底是为什么?你老要说了实话,我们才能想法子代你求情,要不然风雪二堂主香案一摆,可是谁也救不了你!”
鹰千里脸色变了一下,却倔强地摇摇头道:“我犯了什么罪?孟能,你大叔老实跟你说吧,姓鹰的绝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铁家的地方,要说起来,只有你们姓铁的,对不起我姓鹰的!”这句话语气铮锵复狂傲无比!听见了这句话,在场各人俱都面色一变!
铁孟能面色一沉,冷笑道:“大叔,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们父子对鹰大叔你,还有什么……”
他的话却被鹰千里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孟能,你看见没有?”鹰千里晃动着他那只折断了的胳膊道:“我这手是怎么断的……是为谁断的?”
这倒是铁氏兄妹所不知道,也是极想知道的。
“老实告诉你们吧,是为你们铁家。”鹰千里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声音叫得极大:“是为咱们帮子里,我鹰千里拼着性命干,为的是什么?想不到到头来,却落下了谋叛这么一个罪名,我可真是死也不肯甘心!”他一面说,一面用那只独手用力的拍打着地,哑声应道:
“老天爷,天理何在!天理在哪里!”
铁氏兄妹默默无言地对看着,铁小薇女孩子家,心地到底善良的多,见状忍不住眼圈一红,籁籁落下泪来。“大叔!”她一面擦着泪,一面好心的安慰对方道:“你老人家也不要难受了,我这就去求求风雪两位老人家去,叫他们务必开恩,先饶过了你。”一面说着,她刚转过身来,却意外的发觉到风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不知何时都已经现身。站在大厅一隅,虎视眈眈地向这边怒视着,紧接着各人也都警觉了。
风老人苏雨桐怒声喝叱道:“香案侍侯!”
侍立的八名弟子立刻答应了一声,一齐向正中香案两侧行去。风雪二老随即大步向案前走过去,墨羽岳琪却就案边一张座位上坐好。
香案上二十四盏白烛,象征着宇内二十四令,一鼎四砵象征着一主四坛,一时间,这些白烛俱都全数亮起,砵内的香枝亦经燃着,袅袅冒起了白烟。
风雪二老脸上带起了一片肃杀,尤其是雪老人李云飞,他虽然侥幸未曾被鹰千里的血箭伤中了眸子,可是半面脸却惨不忍睹,此刻已经密密包扎,仅仅露出一只闪烁着狰狞厉光的眸子。
二老相继坐定之后,风老人手拍椅案,厉叱一声道:“开香案!”
八名弟子又是一声叱喝,一时队形交Сhā着,在案前变换成了一个十字形。眼前这八名弟子为平时服侍风雪二堂的门下,自是熟悉一切刑堂规距,一声吆喝之下,各自由腰侧取出了一柄看似银质的匕首,同时以右手亮出,银光灿然,动作整齐划一,煞是好看。
这种情势,正是宇内二十四令的香案开式,情势演变至此,似乎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
鹰千里虽是惯施诈术,可是当他目睹着眼前这种情形,也禁不住吓得呆住了。
一掌金钱念无常,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不等待着风雪二老呼唤,即已忍不住噗通跪倒地上,手足上的镣铐,发出了叮当一阵子碎响。
风老人大喝道:“奉总令主口令,刑处本门叛徒鹰千里、念无常二人,客地设坛,一切就简,宇内执法,毋枉毋纵,提主犯鹰千里上来答话。”
八弟子又是一声吆喝,外八字形的变换着,同时向两侧闪了开来。为首的两名弟子闪动之间,已到了鹰千里两侧,同时探手向鹰千里两肩上抓去。
鹰千里狞笑一声,霍地挺身站起道:“大胆!”
二弟子为他喝声所阻,突地中止动作。
鹰千里狂笑一声,嘴角淌着血沫道:“苏老头,你用不着神气活现,鹰某人岂是你所能欺凌之人,今天落在了你们手里,一切由着你们,你们就看着办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是,你们却要说出一个名堂来才行。”一面说他拖着足踝上的链子,唏哩哗啦的已走到了风雪二老面前站定。
风老人苏雨桐怒叱道:“大胆叛逆鹰千里,在风雪堂内尚敢逞威,还不跪下!”
鹰千里冷森森道:“你我同帮共事,岂能跪你?”
风老人神色一变,霍地站起来怒声道:“反了!鹰千里,你敢睨视本帮堂规,本座马上就废了你!”
雪老人李云飞在一旁厉声叱道:“八弟子听令,将这个无耻叛徒乱刀分尸!”
八名持刀弟子齐口一声吆喝,一拥而上。
“且慢!”那位坤坛坛主墨羽岳琪,忽然站了起来。八弟子顿时中止住前进的动作。
墨羽岳琪在宇内二十四令地位崇高,从不轻发其言,自有其威严之一面。岳琪眼前这种情形,显然却有侵犯职权之意。
风雪二老是出了名的难说话,自是难以通融。
雪老人冷笑一声,把半边脸转向墨羽岳琪,道:“怎么,岳坛主对本堂的处决,有什么不满么?”
岳琪深知这两个老人是出了名的难缠,一个弄翻了,自己先落下侵犯职权一项罪名,实在是担受不起,况乎他丝毫没有偏袒鹰千里之意。便道:“李堂主你误会了!”岳琪尴尬地笑着,抱拳一拱,又道:“鹰千里罪行确实,本座更奉了总令主口令,配合二位老人家,将他拿讯归案。”
雪老人冷笑摇摇头道:“不错,岳堂主确实为此出力不少,只是审判这两个叛逆,却是我二人职责,况乎尚有总令主事先交待。怎么,莫非岳堂主你认为老夫的判决有什么不对么?”
“李老言重了!”岳琪含着笑脸,说道:“本座岂能会这般认为……只是,小弟临行之前,承总令主关照,有关鹰千里叛逆之实,务必要掌握确实,任何同谋,都不得轻易放过,况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据小弟所知,最近江湖上盛传出现了一个武技惊人的怪客,此人似乎对本帮怀有深切敌意!”
他的这番话方一出口,顿时大厅里起了一阵骚动,传出一片喁喁私语议论之声,盖因为每个人对于这个独行怪客都有所风闻,是以一经岳琪提起,俱都有所心会,忍不住交谈起来。
雪老人脸色更为难看的看向岳琪,冷笑道:“有关那独行怪客之事,老夫一路之上也风闻不少,只是这件事与鹰逆又有什么关系?”
“不,”岳琪极为谦虚礼貌的道:“以小弟所知,似乎他们之间曾经有所遭遇!”
风老人Сhā口道:“哦。”
岳琪一笑抱拳道:“是以,小弟认为二位堂主如能由鹰千里事件,对那个独行怪客有所了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是否这样,尚请二位裁定,小弟无权过问。”说罢抱拳打了一躬,又自坐好。
风雪二老对看了一眼,风雪二老在愤怒之下,恨不能立时将鹰千里处死乱刀之下,只是岳琪所说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总之,鹰千里负伤断臂,复加以大刑,罪证既经掌握,谅他无从狡辩,更不虞脱逃,这一点倒可不虑。
雪老人不愿因私涉公,授人以口实,当下点点头道:“岳堂主这个意见很好,倒是老夫失之草率了!”
岳琪抱拳道:“哪里,”微微一笑又道:“鹰千里虽是罪逆之身,但他在本帮地位崇高,二老何妨赐他一个座位,让他好好答话,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风雪二老彼此又对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位岳坛主的用心。
在场本门弟子众多,似不应以鹰千里如此身分之人,当众受辱,这一点也象征着本门各职的威严不容侵犯,虽是罪逆之身,在刑责未确定前,亦不容例外。
墨羽岳琪话说得很含蓄,但是语气里却处处在影射暗示着什么。
风雪二老实在是因为刚才一搅,雪老人更为此受伤,才会冲动的乱了分寸,此刻经墨羽岳琪这么一提,不禁有醒醐灌顶之势,顿时有所领悟。
风老人闻言,顿时点头说道:“岳坛主说的是。”立刻吩咐道:“赐座!”
一张檀木椅子平整的抬放居中。
风老人转向鹰千里道:“鹰千里,你可以坐下答话。”
鹰千里微微耸了一下肩,随即走过去,大刺刺的坐了下来。
风、雪二老相继入座。阴森森的气氛,再次的散置开来,每个人都能感觉出那种紧紧压在血脉里的肃杀。
风老人一双闪烁着凌厉凶光的眸子,直直的射向鹰千里,道:“鹰千里,你可知罪?”
鹰千里冷笑着摇了一下头道:“本提调只知有功,却不知有罪!?”
雪老人又是一声暴叱道:“还要狡辩!”
却不意鹰千里聆听之下,却像是夜猫子般地发出了一声怪笑。
笑声一敛,他怪声怪气地道:“各位眼睛不花,都可以清楚的看见,鹰某人这只胳膊可就是最好的证明,有功不赏,无罪刑罚,虽总令主在座,本职一样要向他老人家讨回一个公道!”这几句话说得大气磅礡,倒好像他真有满肚子冤屈似的。
风老人冷笑一声,道:“鹰千里,你不必叫屈,有关你的一切罪证,老夫二人收集的十分齐全,老夫铁证之下,你虽百口,亦不得擅辩一词!”
鹰千里怔了一下,道:“风老头,你倒是把话说清楚,鹰某犯的是什么罪?”
风老人冷冷一笑道:“有关你的行为,总令主无时不在注意之中。鹰千里,这些罪证实在说,早已握在总令主手中,总座知道的比我们更清楚。我给你看一件东西。”说到这里,探手由胸衣内取出了一个活页的折册。
在座各人,固是不知道金色活页折册是什么玩意儿,可是铁氏兄妹与岳琪、鹰千里这几个人,却都心里有数。
这本金色小册子,正是总令主随身所带的“金批令谕”,在本帮,这本金批令谕所显示的权威性,更有甚于那枚金球令。
后者是代表总令主的身分,前者却代表那位总座的亲口令谕。
在本帮,任何一个人,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在面对这本金批令谕之后,尚能有所抗拒,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对这本金批令谕有所置疑。是以,在风老人这本金批令谕一经取出,鹰千里所剩余的一点优越感,连同着他最后一线希望,也紧跟着一并都为之消失了。一阵子战栗,起自鹰千里那看来瘦小单寒的躯体上,在极短的一瞬,他那张瘦削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颜色,最后却在惨白那个颜色里定了下来。
跪在他一边的那个念无常,更不禁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二位堂主开恩……开恩……”一边说,频频叩头不已。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鹰千里身上,显然忽略了念无常这个人。谛听之下,才似忽然想到了现场还有一个人存在。
风雪二老目光一扫念无常,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风老人苏雨桐一声冷笑道:“念无常,有关你的罪名,也是一样,等一会本座自会有所发落,你且少安毋躁!绝不会冤枉你的。”
念无常磕了一个头,直起脖子,面目狞恶的道:“卑职所行的一切,均是遵照鹰总提调指示而行,请两位老人家明察!”这几句话,在此时此刻一经道出,可是十足的惊人,当真是不打自招。
鹰千里倏地神色一变,厉声喝道:“念无常!”
无奈此时此刻,性命攸关之际,这个昔日被他呼来唤去,惟命是从的手下,却是再也不听他招呼了。他甚至于连看也不再看鹰千里一眼,却频频向着堂上二老叩头道:“卑职实在是冤枉的,卑职实在是冤枉的,西二厂的金子,也是鹰九爷命令卑职去劫的……”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鹰千里陡地一声咆哮,旋身而起,直向着念无常身前扑去。可是一旁的墨羽岳琪,身法却比他更快得多了,鹰千里身子方一袭近,却吃岳琪迎面拦了个正着。
“总提调,你想干什么?”墨羽岳琪一只手半提前胸,这种情形,只要鹰千里胆敢再前进一步,他这一掌必当迎面劈出,以鹰千里此时情形,那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挺受得住的。
这时堂上的风老人也大声断喝道:“鹰千里,你好大的胆子,你要是胆敢不归座,我马上要你血溅香堂!”
鹰千里环顾左右,各同门人人虎视眈眈,就连方才甚为同情自己的铁氏兄妹也都变了另一副脸色。他面对着如此众多的敌人,自忖万万无能取胜,长叹一声,随即转身回座。
一掌金钱念无常见状,胆子登时放大了,“敬禀二位堂主!”他大声道:“那批金子鹰九爷藏金的地方,卑职都知道。卑职是一时糊涂,受了他的骗,卑职可是一个子儿也没有落着呀!二老开恩……二老开恩……”一边说,他竟自咧开嘴号陶大哭了起来。
堂上的雪老人冷笑一声,道:“无耻狗才,你早干什么来着!这件事你既坦承罪状,本座自会量刑而处。你现在不必多说,在一旁侯着,知道吧!”
念无常连连叩头道:“卑职知道,卑职知道!”
雪老人这才转向鹰千里冷冷的道:“鹰千里,你可听见了?”
鹰千里狞笑一声,一时无言以对。
风老人遂把手上的金批令谕翻开道:“总座对你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这上面,一共列有你三项大罪,他仔细听着!”
鹰千里的狞笑,不知何时已变为苦笑了。
“第一!”风老人朗声道:“本年二月十四日,有蒙面匪五人,入侵本帮西河第二厂,抢走了地窑里的十七箱黄金,事后你却久旷时日延迟上报,总座令你彻查,你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交待,这件事总座暗中观察的结果,认为你嫌疑重大,谕令本座与李堂主暗中调查,我们查证的结果,确系你动的手脚。”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脸上现出一抹冷笑:“这件事现在已经不须要再多问了!”他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念无常,冷冷说道:“念分令主已经有了最好的说明,鹰千里你有什么话说?”
鹰千里一时面如死灰:“苏堂主岂能听信姓念的一面之词,”鹰千里紧紧咬着牙道:
“念无常纯系小人,他因衔恨我没有在总座前推荐他为实在的分令令主,所以对我怀恨在心。嘿嘿,我看这件事八成就是他干的,请二位堂主当面严刑拷问,看他招是不招!”
念无常陡地由地上跳起,道:“鹰千里,你胡说八道!”
风老人一声叱道:“跪下。”
念无常骇得重新跪了下来,一时叩头如捣蒜:“鹰千里这是反咬卑职一口……请二位堂主与卑职做主。”
风老人嘿嘿冷笑着道:“本座二人要是连这么一点观察真伪的眼力也没有,也就不配职掌本帮风雪二堂这么重大的职司了!”
念无常连连应着:“是!是!堂座明察,堂座明察!”
风老人随即转向鹰千里,冷冷道:“鹰千里,这件事你用不着狡辩,我们当然不会只听念无常的一面之词。”他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好在除了念无常以外,我们另外还有两个证人。”
一听到这里,鹰千里乍吃一惊:“什么……证人?”
“当时参与其事的人!”风老人道:“据本座事后调查的后果,你们当时一共出动了五个人,是不是?”
鹰千里呐呐道:“什么五……个人?”
“你!”风老人一顿,再转向念无常道:“他!另外还有三个!”他胸有成竹的接下去道:“风翅铛关雪羽、雪豹子白胜、血刀子尚信,对不对?”
鹰千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苏堂主你在说些什么!”
“鹰千里,你当然不肯承认,也难怪你不肯承认!”风老人狞笑着又道:“因为除了念无常与你本人以外,另外的三个当事者,现在都已经死了,你当然不会承认。不过,我们另外还有两个活着的证人。”
“是谁?”鹰千里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李五与丘大木。”
“李五?丘大木?”鹰千里怔了一下道:“你是说西二厂的那个总管事与采办?”他一面说,脸上已经情不自禁地冒出了汗珠。呐呐道:“他们两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当时确是死了!”风老人道:“可是后来又救活了。”
“啊!”鹰千里呆了一下,硬硬地咬着牙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听着!”风老人冷笑道:“据此二人亲口供述,他二人当时是因为受令于你的调度而离开现场,却被狙杀于中途。”
“不错,”鹰千里说:“我当时是因为一件特殊的事,须要他们两个协助办理,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竟会被匪徒狙杀于中途!”
“这么说你自承你自己是匪徒了!”
“这话怎么说?”
“还要说么?”风老人冷下脸来道:“因为那个杀人的匪徒就是你!”
“我?”鹰千里强恃着镇定,冷冷一笑,道:“苏堂主,你有何证据,你不能血口喷人!”
“我用不着诬陷你!”风老人凌厉喝道:“据事后他二人生还之后的口述,那个杀害他们的人,虽是面罩黑巾,但是,身材语言与你极为酷似。”
“一派胡……说!”
“鹰千里,你先不要急,我还有下文。”风老人一针见血的道:“有力的证明是,凶手所持的兵器是一把剖心短刀,这是你鹰千里独门的兵刃,江湖上舍你以外,还不曾听说有第二个人用过这种兵刃。”
“这……”鹰千里冷笑道:“你们怎么能确信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能确信。”风老人继续道:“经我二人细察他二人伤处,刀锋出入的大小,正与你那柄剖心短刀的尺寸相吻合,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鹰千里怔了一下,作了一个苦笑。
风老人道:“还有,丘大木有一点明确的提供,这一点,你也无词可遁!”
鹰千里呐呐道:“什么……提供?”
风老人道:“凶手左手腕上戴有汉玉镯子一个。”
鹰千里登时面如死灰,过了一会儿,他冷冷笑道:“这些并非不能模仿,如果你们根据这些就断定这件案子一定是我干的,那可未免有栽赃之嫌!”
雪老人怒叱一声道:“住口!无耻的东西,罪证俱全你还要狡辨。”
鹰千里冷笑道:“空口无凭,李五、丘大木明明已死了,你们硬要说他们活着,捏造出一派胡言,居然想嫁祸于我,岂能要我心服?”
雪老人一声断喝道:“来呀!把人证李五、丘大木带上堂来。”
顿时有人应声入内。
鹰千里呆了一呆,频频眨动着他那一双三角眼,脸上表情简直既惊又疑,在他想来这简直是难以令人置信的事情,他绝不敢相信这两个人还活着。
奇迹出现了!李五与丘大木双双现身大堂。看上去他们两个人身上的伤可真是不轻,一个伤在前胸,一个伤在腹部,可都是足以致命之处,然而两个人竟然死而复活,当真使鹰千里吃了一惊。
他二人一个是西河二厂的总管事,一个是负责外务进出的采办,凡是在宇内二十四令手下干活儿的人,没有人不擅武功,他二人也不例外。
李五生得中等身材,有点痴肥,丘大木倒真有点像是一根大木头,又直又高,只是这两个人现在看上去,可是弱极了,每人伤处都经过一番包扎,而且还上有两片夹板,如果不是各人身边都有两个人搀扶着,看过去简直是举步维艰。鹰千里登时呆住了。
雪老人凌笑一声,道:“鹰千里,你可看见了?”
鹰千里打了一个冷战,倏地站起来,仔细的注视着二人道:“你们两个居然……还……
活着。”就算是再不明白事理的人,听见了他这两句话也都明白了,鹰千里的这句话,毫无疑问的已经自己承认了他的罪状。
他说了这句话后,立刻发觉了这句话所显示的语病,顿时改作出一副笑脸,缓缓坐下来,又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倒要恭喜二位了!”
听了他这句话,那个西河二厂的采办丘大木抖颤颤的一直走到了他面前。站定之后,他手指向鹰千里,面色苍白的道:“姓鹰的,你好狠的心,居然对自己人施展出这么卑劣的手段,下这种毒手……你以为脸上蒙了一层布,姓丘的就认不出是你了?”
李五更为愤慨的冲过来,大声嘶叫道:“姓鹰的,你要偿……命!”若不是他身边有两个人拉着,他真要扑了过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五与丘大木乍见仇人,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这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什么话也不须要再说。
雪老人挥了一下手道:“李五丘大木,你们先下去吧,一切事我们会给你们作主的。”
李五与丘大木不能不遵,当时被搀扶着向后面步入。
风老人怒声道:“鹰千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鹰千里冷笑一声道:“我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些事我绝不承认。”
雪老人应声叱道:“不由你不承认。”
风老人苏雨桐冷笑道:“李堂主,你用不着激动,罪证俱实,他承不承认,也都无所谓了!”说完这几句话,他随即把眼光移向鹰千里,慢吞吞地道:“那么,我再问你第二件事。鹰千里,你假总令主之权势,私下里任用私人,厚植自己势力,分明意存叛逆本帮,可有此事?”
鹰千里心里着实吃惊不小,暗中叹息一声,自忖道:“我命休矣!”
风老人不待他有所抗辩,随即宣示出这一罪状的细节,举凡鹰千里如何安Сhā私人凤翅铛关雪羽、雪豹子白胜等多人为各分令令主,继之又收买商人李快刀,倾吞其财,复调用本帮教习常山,私下里训练新人,以图另谋组织……有关这一件事的记述至为详尽,在场各人只听得瞠目变色。
任何人都难以想象,这个鹰千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鹰千里本人更是脸色惨变,因为风老人对于这一件事的细节条陈的至为详尽,而每一件事的发生,都列举有一二名参与其事的证人,这些证人也同方才的李五丘大木一样,只要鹰千里胆敢怀疑,立刻呼之即来。
鹰千里显然不敢再轻言抗驳,他其实是极其聪明之人,眼前情形多言无益。众目睽睽之下,他简直无词可遁。忽然,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面对着在场数十双明锐的眸子,他惨笑了一下,终于垂下头来。
看到这里,风雪二老已是心内雪然。他二人目光略一交换,即由风老人苏雨桐出声道:
“鹰千里,罪证斑斑俱实,不容你狡辩片语只词,本座与李堂主奉命行事,今日此刻就要将你以帮规处置,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没有?”话说的至为明显,眼前就要行刑了。
即使一个最坚强的人,在面对着人生最难以看开的生、死关头,也会有所犹豫。
鹰千里到底不愧是一个坚强的人,只是面对着死亡的来临之前,他仍有太多的遗憾,“雨桐兄!”他至为憔悴的看着风老人道:“我错了,现在什么话我都不想再多说了,但是,我还有一个请求,只请老兄看在我们同帮共事多年的分上,无论如何,要帮小弟这个忙!”
这倒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以鹰千里方才那么狂傲的神态,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突然的一个转变,倒是出人意外。
风老人一双细长的银眉,向两下分了一下道:“这可要看什么事情了。”
鹰千里道:“我别无所求,只求面谒总座,能够最后拜见他老人家一次,虽死无憾!”
风老人面色一沉,摇摇头道:“这个办不到。”他冷笑一声又道:“总座根本就无意见你,这一点在我等来时,总座已有明确的指示,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鹰千里怔了一下,面色惨白着摇头苦笑道:“我随总座多年,亲逾手足,他岂能如此无情。”
雪老人嘿嘿笑道:“是你丧义于前,岂能怪总令主无情于后?鹰千里,目前本帮显然已临多事之秋,本座二人尚有许多要事待理,却不便再为你多事耽搁,你就不必多说了。”
鹰千里又是一呆。惨笑一下,点头道:“也罢,看来鹰某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风老人道:“你也曾为本帮立过不少汗马功劳,身后事,本座定会代你禀明总座,一切从优发落,舍弃面见总令主这件事,其他你若有什么嘱托,本座亦愿为你尽力办到,你尽管说吧!”
“那倒是不必了!”鹰千里冷森地笑着,脸上罩下了一层惨灰颜色,忽然他像是变得很开脱,丢开了眼前的生死。“既然这样,我已无话可说了!”鹰千里冷森地道:“你们看着办吧!”
风老人转向雪老人道:“李堂主请宣示他应得之罪吧!”
雪老人李云飞目She精光道:“鹰千里,本帮帮规,你应该知道,这还要问么!本座叛你乱刀分尸之刑,你可服气?”
鹰千里尚未说话,只见一旁的铁小薇哭着扑上来,猛地跪倒地上道:“二位堂主,请……开恩……饶过了鹰大叔吧!”
这一突然的举动,不啻使得大厅里每一个人都为之大吃了一惊。因为按照本帮规矩,这扰乱香堂一项罪状,就是处死有余。
铁孟能想不到妹妹竟然会有这种突然的举止,不禁大吃一惊,顿时怒叱一声道:“小薇!还不回来。”
铁小薇充耳不闻,却向着堂上叩头道:“鹰大叔虽身犯重罪,尚请二位老人家看在他身负重伤的分上,暂缓执刑,一切留待日后见着总令主之后再为决定吧!”
雪老人先是呆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断喝道:“铁小薇你好大的胆子,这香堂开案的规矩,你岂能不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堂铁面无私,还不下去。”
铁小薇不禁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铁孟能上前硬把她拖了下来。
两老人生恐迟则生变,当下陡地一声断喝道:“八弟子听令!”
八名黄衣弟子一声吆喝,同时抱拳拱身听令。
雪老人霍地站起道:“鹰千里厚植私党,杀害本帮同门,筹谋叛逆,罪不可怒,着令立刻执刑,乱刀分尸!”
八弟子又是一声吆喝,八口短刀,同时抡起,转侧之间,已快速地向着鹰千里身前偎了过去。
鹰千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怪笑,厉声道:“且慢!”他虽是待斩之囚,只是由于昔日在本帮身分崇高,平素威严既重,自有其神圣不可侵犯之一面,这声断喝,顿时使得八名弟子闻声止步,一个个面现不安,一时举棋不定。
雪老人怒叱一声道:“反了!”他亲自步下位来道:“鹰千里,你胆敢违抗本帮帮令不成?”
鹰千里嘿嘿一笑道:“李云飞,自古艰难惟一死,既然是死定了,何必劳驾费事,鹰某自己了断就得了,你且退下去,免得鹰某热血溅了你那一半脸,往后你可就难以见人了!”
雪老人倒不曾想到他竟然会有此一说,那露出的半边脸,气得一片雪白,聆听之下,冷冷一笑,挥了一下手,吩咐各弟子道:“退下去。”
各人身子皆向后退了几步,只是有了前次经验,每人都心里存下了警惕,深深提防着鹰千里再有脱逃之心。是以各人虽是向后退出,却都暗中严于戒备着,只要鹰千里略有显示,即当乱刀齐下绝不留情。
然而他们的这番用心,却是多余。就在他们各人身子方自后退的一刹那,鹰千里的一只右掌已然陡地翻起,直向自己脑门击落下来。噗地一声,击了个正着。鹰千里这一掌显然用力至猛,掌势下,一时血脑飞溅,足足喷溅出丈许以外。
那些环立在他身边的人,许多人皆为血脑所沾,弄得不胜狼藉。
鹰千里矮小的身子,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失去重心,沉重地倒了下来。
目睹及此,每个人心里都罩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铁小薇女孩儿家心地慈善,不失纯真,由不住痛哭出声。
一旁目睹的一掌金钱念无常看到这里,不禁吓得全身战抖,冷汗涔涔直下,他心情骇惧,几难开口出声,只是向着堂上频频叩头不已。
风雪二老目睹着鹰千里的尸身,也不禁相顾失色,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鹰千里居然会这么干脆的用自己的手来结束了自己。
微微惊愕了一下,风老人才吩咐身边弟子道:“把他尸首抬下去。”
尸体匆匆被抬了下去。
地上的血渍也经过了一番擦洗,但是无论如何仍抹不掉染在每个人心灵上的那层恐惧与肃杀!整个大厅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念无常叩头的声音,也许他已经感觉不出疼痛,失去了知觉,只是不停地以头触地,发出了“碰!碰!”之声,给人的感觉,似乎整个大厅都为之震动。
风雪二老重新落座。各人的注意力,一齐集中在一掌金钱念无常身上。
风老人冷笑道:“念无常,你不用再磕头了。”这句话一直重复的讲了三遍,才被念无常听清楚,他怅惘抬起头来,各人才发觉他前额早已皮破血流,鲜红的血染了满脸都是。
“二位堂主……饶命!”念无常语无伦次地辩道:“卑职什么都不知道,卑职是冤枉的。”
风老人嘿嘿冷笑道:“你无须再多狡辩,你的事,跟鹰千里一样,本座二人都清楚得很。”
念无常吓得魂不附体,一时瞠目结舌。
“不过,”风老人的语气大有缓和:“事有轻重,罪有主从,你虽然论罪当死,到底是听令于鹰千里的策谋,如果能就此洗心革面,未始不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念无常心情猝然一松,三魂悠悠的才似回到了现实:“谢谢堂主的开恩,念无常有生之年,绝不敢忘却二位堂主的大恩大德!”
雪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说得好轻松,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念无常,你应该知道风雪二堂断案,一向铁面无私,你的一切罪状,本座二人了如指掌,也无需多问,你也不用多说,以你所犯之罪,死有余辜,念在你受人唆使,本座法外施仁判你刀削双足,你可服气?”
念无常打了一个哆嗦,由心里升起了一股冷气。
雪老人不待他答话,随即大声喝道:“行刑!”
八名弟子向前一偎,只听得念无常惨叫一声,一双足踝,连带着其上的一副镣铐,已被斩落下来。
一掌金钱念无常再次发出一声惨叫,登时昏死了过去。他倒卧在血泊里的身子,很快地被抬了下去。
在场各人虽然不少杀人高手,只是在面对这番惊心动魄的杀人处置之后,也都瞠目变色,从而认识到宇内二十四令的帮规之严,以及风雪二者的铁面无情,从而由衷地生出警惕之心。
一场血淋淋的堂刑,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蔡家大厅再一次聚满了人,却不是摆设什么香案,而是在商讨着另一件大事。
鹤发银髯的风老人面色凝重的道:“各位,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最近那个风闻江湖的独行客,闹得很厉害,本门受害很大。”顿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这件事如果不能迅速地压制下去,我们宇内二十四令将会受害很大,假使长此听其发展下去,后果将更严重,我们这个庞大的组织,简直就形同虚设,要全面瓦解了!”
各人顿时吃了一惊。固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陆续听到了一些消息,关于一个行踪飘忽,武功极高怪人出没的消息,可是除此以外倒也所知不多。是以,在风老人说罢这番话后,每个人都相继瞠然。
铁孟能首先忍不住道:“你老人家说的可是一个姓齐的?”
风老人冷冷地道:“这人确实的姓名,尚待证明,关于这件事,我与李堂主已经为此调查了三个月之久,只是对方这个人行踪飘忽,简直有意在跟我们开玩笑,有几次我们已经快要摸上了,却又让他巧妙地避开……”
“不错,”Сhā口说话的是内四坛坛主之一的墨羽岳琪,他脸上现着十分详泰温文的笑容道:“风老说的一点也不错。老实说,我这一次出来,主要就是为调查这个人,至于拿办鹰千里,那只是附带的差事。”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总座对于这件事很是重视,‘极边舵’被挑之后,他老人家曾经亲自去看过。”
“啊!”风老人甚为惊讶地Сhā口说道:“总座居然亲自出动了?这一点,我倒是还不知道。”
“知道的人很少!”岳琪眉头微轩说道:“总座曾经亲自验看过极边舵舵主海鸟周波的伤口,得下了一个结论,一个令人担忧的结论!”
“什么结论?”风老人问。
岳琪冷冷一笑道:“也许是总座高估了对方。”
风老人再追问:“总座怎么说?”
岳琪面色阴沉地道:“总座细查海鸟周波伤势之后,认为那个下手的人手法迥异,举世无双!”
“啊!”这一次轮着雪老人惊讶了:“什么人竟有这等手法?”
墨羽岳琪道:“这可是一个谜了。总座认为这个人是本帮开帮以来,最大的一个劲敌,所以私下里甚以为忧!他老人家甚至于为此大生隐忧,最近与夫人闭门谢客,专一练功,以防必要时与那人放手一搏。”
铁孟能吃惊道:“这人可是姓齐,叫齐天恨?”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说了这句话,岳琪微微一愕,反问铁孟能道:“少君所说的这个齐天恨又是什么人?”
铁孟能道:“最近凉州府出了一个怪客,好像专跟俺们过不去,葛卫士差一点丧了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岳琪登时一惊。
风雪二老也面现惊异,大家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移向侧座上那位蓝衣老人葛青身上,后者顿时脸上现出了一片尴尬,窘迫的站起身来。
墨羽岳琪冷笑一声道:“葛侍卫,有这么回事么?”
在宇内二十四令,曾由总令主亲手甄选调教出一批近身侍卫,以衣色区别划分为蓝、黄、灰三种,其中蓝色一等卫士为八人,武功最高,黄|色七十二人较次,灰色一百零八人又较次。
眼前这个葛青,正是八名蓝衣一等卫士之一,这一次经令主指派他随同铁氏兄妹来到凉州,原是想借助他的经验武功来协助铁氏兄妹完成大事,不想中途忽然冒出了一个齐天恨,使他吃了大亏。
葛青人称人面佛,那是因为他的一张脸过于瘦削,这时经岳琪这么一问,那张瘦脸上现出了一片赤红。当下他前跨了一步,躬身抱拳道:“回坛主的话,的确是有这件事……卑职武功不济,请坛主降罪!”
岳琪摇头道:“葛侍卫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你只把当日情形,详细说与大家听听。”
人面佛葛青苦笑道:“当日卑职在本地小凉州用饭,因闻得一干人放言无羁,损及本帮与总令主名誉,乃上前察问,不意这个姓齐的中途Сhā手,卑职与他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来……”
风老人Сhā口道:“后来呢?”
“后来……”葛青呐呐道:“那人的武功实在过于高强,卑职难于抵挡,当场就败下阵来!”
岳琪皱了一下眉道:“是怎么一个高强汉子,葛侍卫你该清楚。”
“是……”葛青涨红了脸道:“这人武功格式十分奇特,为卑职生平仅见,卑职无能,实在难以窥出那个人的门径。”
风老人一愕,转向岳琪道:“这么说,此人很可能就是总座所判断的那个人了。”
岳琪吟哦着向葛青说道:“这人是什么长相?”
葛青道:“面若重枣,浓眉,翘下巴。”
岳琪微微摇了一下头道:“这么说,可就错了。”
“怎么?”雪老人在一边岔口道:“那个人又是一副什么长相。”
岳琪道:“据我事后各方调查,那个连续挑我们‘剁子窑’的人,却是眉清目秀神情英挺的美少年,这么一说就不对了。”
雪老人冷冷的一哼,道:“莫非竟会是两个人?”
岳琪转向葛青道:“你说的这个人,武功有何特征?你想想看。”
人面佛葛青想了想苦笑道:“卑职实在是……说不出来。”
“我知道。”说话的那个人,由一旁闪身而出,居然是一直不曾开口出声的铁小薇,大家都有些出乎意外。
墨羽岳琪一笑道:“姑娘何以会知道?莫非见过这个人。”
“不错!我见过他。”她冷冷道:“不但见过他,而且还和他比划过。”
“啊!”铁孟能惊讶地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岳琪忙Сhā口道:“算了,这都不要紧,姑娘且把这人的身手形容一下,看看与总座所判断的那人是否相仿佛?”
铁小薇点头道:“葛侍卫说的对极了,那人武功的确是别成一格,怪极了。”微一思索,她接下去道:“这个人身侧环身左右,包藏有一种奇怪的潜力,冷热兼有,极不易令人近身,我想爹爹说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
“但是我刚才说了,那个人是个貌相英俊的年轻人,与你们听说的大是不符。”话方出口,岳琪立刻又像是触及了什么,顿了一下道:“我几乎都忘了,这人很可能擅易容之术,或是巧于化装。”
“对了,”铁小薇眉头一皱:“我也有点怀疑,很可能他脸上有一方人皮面具……”
风老人点头道:“这么一说就对了。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既然来到了凉州,少不得我们要会一会他。”
铁小薇一想到那日与他动手时的情景,犹自有些不寒而栗,一时显得意兴阑珊。
铁孟能道:“你莫非也不是他的敌手?”
铁小薇抬起眸子,瞟了哥哥一眼,苦笑道:“说一句泄气的话,简直连人家身边都沾不上……”心里一动,她不禁又皱了一下眉,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喃喃自语的道:“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对我破格手下留情!”
铁孟能用力地咬着牙,霍地站起来道:“好小子,我不信这个邪,我倒想要瞧瞧,他到底有多厉害!今天夜里,你就带我去会一会他。”
岳琪冷笑道:“这件事少君造次不得!如果这两人真就是一个人所乔装,证明此人心怀叵测,他又为什么专门与本帮过不去,这一点倒要弄弄清楚。”
风老人也说:“既然小薇也这么说,足见这人武功非比寻常,倒是要防他一防。”
墨羽岳琪道:“这人到凉州来,又是存的什么心!”
一旁的人面佛葛青开口道:“这一点,他已经说得很清楚,是为了金宝斋的事情来的。
他警告说不许我们染指金宝斋。”
铁孟能嘿嘿笑道:“好狂的小子,这件事又岂是他管得了的。”
墨羽岳琪道:“总令主在我离开时也有过交待,这一次司空远千万不能放过他,总座有两点指示。”
铁孟能道:“什么指示?”
岳琪冷笑道:“总座倒是还有点故人之情,再说司空远此人武功也着实不弱,如果能吸收下来为本帮效劳,那就再好不过。”
铁孟能摇摇头,说道:“这一点,只怕不容易。”
“那就给他来个干脆利落的!”岳琪道:“杀之灭口,免得事传江湖。”
铁孟能道:“后辈正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家伙一身武功虽不及他师兄邬大野那么扎实,可是却也不可轻视,而且他足智多谋,那一天我原可取他性命,却为他言语所激,未能全力以赴,只是尽管这样,他却被我的变形掌伤了胳膊。我看,他这个伤不是短时间所能好得了的!”
岳琪皱眉道:“这就是你经历不够,当时原就该结果了他,又何至于留下今日麻烦。”
铁孟能脸色一红道:“的确是后辈当时疏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半途又杀出来这个姓齐的。”
“这人很可能并不姓齐。”岳琪呐呐道:“只可惜鹰千里死了,否则倒可以证实一下。”
风老人一惊道:“证实什么?”
岳琪慢吞吞地道:“我沿途调查这件事,竟然有人说,这个人是白马山庄的弃徒寇英杰!”
“什么?”铁小薇忽然张大了眸子:“寇英杰……是谁说的?”
“铁记马场的人说的。”岳琪冷笑道:“包括我本人在内,并没有见过这个姓寇的,是以无法认定。”
“我见过!”铁孟能狞笑道:“姓寇的那个小子烧成灰我也认得!凭他,哼!不可能。”
铁小薇这一刻心绪乱极了,脑子里捕捉着寇英杰昔日的英挺神姿,那种翩翩神采却是无论如何难以与齐天恨的狰狞面目相仿佛。再者,寇英杰昔日那身武功她领教过,虽然不弱,却是万难与眼前这个齐天恨相提并论。只是,却又有一种奇妙的联想,使她下意识地幻想着这个齐天恨,就是昔日的寇英杰,起码有一点使她这么认为——声音。虽然事隔两年,她仍然对寇英杰的声音有所记忆,当时是没有想起来,现在被岳琪这么一提,回过来再一想,可就有几分神似。只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充满了怪诞,难以令人相信。
墨羽岳琪道:“这个姓寇的我虽没见过,可是据总座事后谈起来,却是推赞倍至,允为白马山庄最杰出难得的一个弟子!后闻他不见容于师门两位师兄,被迫离开了白马山庄,往后倒是没有再听见他什么消息了。”
铁孟能狞笑道:“绝不可能,姓寇的那身本事我见过,充其量两年不见,我不相信他竟然会练成这身能耐,这件事是绝不可能的。”
风老人冷冷一笑道:“这话可也难说。”
大家眸子转向他看过去,风老人冷冷地道:“这个姓寇的我虽然没有见过,可是据说,当年郭白云临死以前,曾把生平秘学都传授给了他。而且,外面更有人猜测郭老头所收藏的那卷金鲤行波图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雪老人却持相反的意见,摇头道:“这件事可就不能这么肯定了,金鲤行波图到今天为止,江湖上也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我不信真有这件东西。”
岳琪道:“这件事实在是难以令人置信,关于那卷金鲤行波图的传说,江湖上已经传说好几十年了,如果那卷东西真为郭白云所收留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自己不曾习会?如果他已经参透了那上面所谓的鱼龙百变身法,势将天下无敌,却又与事实不行,所以我怀疑是不是真有这样东西。”
风老人冷冷一笑道:“这些事都无关宏旨,现在问题是不管来人是否真的是那个姓寇的,他既然胆敢与我们为敌,就得要他知道我们的厉害。”顿了一下他转向铁小薇道:“姑娘你既然与这个人动过手,当知道他下榻之处了。”
铁小薇道:“我当然知道,他下榻在凤凰客栈。”
“好!”岳琪道:“知道地方就好。”
“只是,”铁小薇又道:“他现在又不在哪里了。”
岳琪道:“怎么了?”
铁小薇冷冷的道:“据说,已被金宝斋的东家司空远接走了。”
各人相继一愕。墨羽岳琪凝思着道:“这么说起来,司空远是想拉他为靠山了。”
铁孟能道:“我们给金宝斋的限期明天就到了,看来他如今有了这姓齐的帮忙,大概态度又变了。”
岳琪哼了一声道:“宇内二十四令威重武林,言出必践,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就绝不更改,金宝斋这个买卖,司空远非得交出来不可。”说到这里他转向风雪二老道:“二位堂主对这件事有什么高见?”
雪老人怒声道:“岳坛主说得甚是,本职这次与苏堂主出来之时,总座曾经交待,要我们处理完鹰逆之事后,会同岳坛主在凉州办事,当时总座并没有细说这件事,看来这件事岳坛主一定是承命总座重托了。”
墨羽岳琪点头道:“不错,本坛确曾受命。总座的意思,是不容许凉州城有任何别派的势力存在,并不仅仅指的是司空远这一个地方。”
铁孟能道:“这一点请您放心,去了司空远,这里再没有一个可虑之人,其他各门派都微不足道。”
岳琪点点头道:“这样就好。难得风雪二兄适时会集,有我三人与铁氏兄妹合力以赴,倒要看看司空远他能弄出什么花样!”
各人俱知这个墨羽岳琪一身武功造诣确是了得,连同风雪二老,此三人在宇内二十四令,俱可当得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铁氏兄妹,以此五人之力,实在是不可轻视。是以,每个人都对明日与司空远约会之事,充满了信心,此时此刻,再也不会把那个叫齐天恨的人看在眼里。
似乎举座只有一个人不开朗,铁小薇。还有一个人,葛青。只有他们两个人领教过那个齐天恨的厉害,深深知道这个人的不可轻视与可怕。
正午时分,两辆金漆豪华马车,直驰向凉州城南的水云巷。
这是一条极为宽敞的巷道,马车就在巷子里一座极具豪华气派,占地极大的巨宅前停了下来。
那巨宅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闭着,却在左右门扉上各漆着一只神态栩栩如生的白驹,阁檐上悬有一方巨匾,大书着“白马西宗”四个大字。
武林中当然知道,白马山庄也就是白马门的另一别称。已死的郭白云,也就是白马门的掌门人。白马门原是发自东陲泰山,后分东西两支,东派后来并入少林,算是人了神宗,而今日的白马一门,只可称作为西宗了。
自从白马门掌门人郭白云弃世之后,他身后的两个弟子,妙手昆仑邬大野与一提金司空远,随即展开了明争暗斗,谁也不甘心雌服,各以白马门掌门人自居。
妙手昆仑邬大野势力较大,逼走了司空远,在白马山庄自称庄主,也就无疑是白马门的当今掌门人,司空远退离白马山庄,回到了他势力所在的凉州,仍保有他所经辖的两处珠宝买卖,手下有弟子数千人,也挑出了“白马西宗”这块招牌,自封为白马门的掌门人,与邬大野遥遥相抗。
宇内二十四令的总令主铁海棠,以重利拉拢邬大野,邬大野目前动态,已甚是暖昧,颇为不定,倒是这司空远却尚能站挺了脚跟,不为铁海棠游说所动。
而今,宇内二十四令大举压境,硬要摘下他白马门的招牌改隶于宇内二十四令,自是一场火爆,眼前必有可观。
两辆金漆座车内,坐的几个人,在当今宇内二十四令这个组织里来说,可称得上非比等闲。
第一辆车里坐的是墨羽岳琪、风雪二老、铁氏兄妹。
第二辆车里坐的是黑脸凹目的宫铁军,以及瘦削浓眉的江猛,与另两名本帮侍卫。
就在这两辆金漆座车相继停下的同时,两扇黑漆大门忽然敞了开来。四名白衣弟子同时闪身而出,随即分立左右,却有一个头戴瓦棱铜寇的黄衣少年居中步出。是时两辆马车里的人已经陆续步出。
那名黄衣少年脚下加劲,一连跨前三步,躬身抱拳道:“白马门三代弟子查必恭,奉家师之命,恭候各位大驾,各位请。”言罢闪身让路。
各人对这番突然举止,不禁俱吃了一惊。
墨羽岳琪冷冷一笑道:“令师可是司空二庄主么?”
那个叫查必恭的弟子躬身道:“正是家师,各位请。”随即转身带领着来人踏上一条垂直的秘道,那秘道直通向建筑宏伟的一处大厅。
是时大厅的四扇门早已敞开,主人显然早已在座,见状匆匆离座步出。
双方乍见之下,宇内二十四令这一方面都不禁怔住了,在他们想象里,今日此刻,司空远这一方面必然明火执杖,严阵以待;却是万万不曾料到,对方仅得独身一人。不,应该说是两个人。这个人在司空远起身迎出之时,却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来位子上,直到众人步入大厅之后,才发现到他的存在:面若重枣,浓眉,宽额,翘下巴。
起码有两个人对他不会觉得陌生——铁小薇与葛青。
当他二人乍然认出了这个人正是那个叫齐天恨的怪异敌人时,俱都由不住大吃了一惊,顿时怔在了当场。这种情形自然很容易使得同行各人有所警觉,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注意到这个人。
那个人——齐天恨,穿着一袭黄茧布的长衫,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天,看上去似乎显得太单薄了。他的那张脸,看上去似乎太严肃一点了,面对着这么多的人,处变不惊,这番气势,先就大大的透着不凡。
司空远可就没有姓齐的这番气势,虽然他还不知道来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身分,可是由对方衣着神态以及年事上看来,却可以断定必定是些身尊位高的人物。想到了即将面临的一切,司空远由不住生出了一种畏惧,向着座上的那个齐天恨瞟了一眼。
齐天恨宛若无事人儿似的坐在那里,甚至于面对着这些人,他连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
“这位想必就是齐朋友了!”说话的是宇内二十四令的少主人铁孟能。他的一双泛有精光的眸子,在说这句话时,含蓄着隐隐的敌意,直直地向齐天恨逼视过去。
齐天恨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抱拳道:“不才正是。尊驾想必是宇内二十四令的少东家铁孟能了。失敬,失敬!”话声一落,他的一双眸子却转向一旁惊愕的铁小薇,冷森森笑道:“铁姑娘也来了,幸会,幸会!”
铁小薇脸上一红,冷笑道:“齐天恨,想不到你居然Сhā手硬管这件闲事,只怕今天不会合你心的!”
“要让铁姑娘失望了。”姓齐的脸上,不着丝毫表情,他的愤怒,似乎只有从他冷酷的声音里,才能够体会出来。
“那可不一定!”这一次开腔的,却是出自另外一个人的嘴里。一面说着,那个人——
墨羽岳琪已缓缓的走过来,他一直走到了齐天恨身前站定。“有时候十拿九稳的事情也会弄砸锅!”岳琪脸上显现着一丝不屑:“我想这种事老天爷也不能当家,齐朋友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齐天恨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不然,尊驾是……”
岳琪朗笑一声抱拳道:“墨羽岳琪!”……”
齐天恨点了一下头道:“原来是宇内二十四令内四坛坛主之一,失敬了。”目光一转,视向风雪二老道:“两位老人家是……”
一旁的葛青上前一步,厉声道:“这是本帮风雪二位堂主,还不上前见过!姓齐的,今天可有你好看的了。”
齐天恨点头道:“原来是苏李二位堂主,确是久仰之至!”他沉着对答,却对一旁说话的葛青,连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风雪二堂主原是极其自负狂傲之人,只是由于事先对这个齐天恨已有了耳闻,倒也不敢过于轻视,谛听之下,二老同时抱拳见礼。
风老人苏雨桐面现冷笑道:“齐朋友,老夫目前对你的作为知悉甚清,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弟台,有些事情可是不能强自出头的啊!”
姓齐的发出了一声怪笑,笑声里含蓄着几许凄怆,也只有细心如铁小薇者,才能有所领略。她不禁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叫齐天恨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触,她的心忽然乱了,目睹着姓齐的那双光采熠熠的眸子,想到了此人那种不可思议的武功,忽然间,她来时的那种信心为之动摇了。当然,这并不是促使她心绪凌乱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在于她心里所憧憬着的另一个人——寇英杰。
自从她开始怀疑到眼前的这个齐天恨就是寇英杰的易容化身之后,她确是心绪大乱。然而,直到现在为止,她虽聚精会神的仔细的予以观察,却也未能观察出这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齐天恨笑声一涩,双手抱拳,向着风老人拱了一下手道:“风老说的甚是,只是齐某这一次行走江湖,抱定了一项宗旨,就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风老人面色一冷道:“老夫愿闻其详。”
齐大恨一笑道:“初生之犊不畏虎,齐某人首次出道,决心要在这中原武林闯下一个万儿,不达此境,誓不罢休!”
一旁的雪老人李云飞不禁发出哂声道:“闯名立万儿是好事,只是齐朋友,你却找错了对象!”
齐天恨道:“我找对了。”一面说,他遂即又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下笑声。
铁小薇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笑纹,心中忖思着,这人果真要是戴有面具,也必系极为精制的人皮面具,如非用手去摸,简直不易觉察。她仍然心里存着幻想,假定着这个人可能是寇英杰。
齐天恨笑声一缀,精锐的一双眸子,在各人面上一转,冷森森的道:“宇内二十四令如今势力浩大,称得上独霸天下,各位又都是其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下这个万儿,也只有借助各位的大名来烘托一下了,这也就是在下为什么要开罪贵派的原因了。”说到这里,他可就又大刺刺地坐下来,脸上所显示的那种狂傲神采,盛气凌人。
铁孟能年轻气盛,第一个看不顺眼:“姓齐的,你少卖狂!”嘴里叫着,他身形一闪,已来到齐天恨身前,猝然双掌一提,待向齐天恨身上击去。
“慢着!”人影再闪,墨羽岳琪疾若飘风般地已来到了面前,同时右手乍翻,已搭在了铁孟能的一双手腕子上,硬生生地把他抬起的双腕给压了下来。
在此之前,也就在铁孟能的一双手腕方自抬起的一刹那,他忽然发觉到一股极热气机,似乎由那个坐着不动的齐天恨身上传逼过来。为此,他也就不由自主地向后猝然退了几步。
强烈的气机,使得他发出了一声猝咳,只觉得胸前着力之处,火焚一般的疼痛不堪。这一惊,顿时使得铁孟能傲气全消,一时瞠目直瞪着眼前的齐天恨做声不得。
墨羽岳琪显然也体会出了。其实就在他与这个齐天恨方一照脸的当儿,已经先体会出了对方的极不寻常,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齐天恨的那种气势,先就有夺人之势,是以他乍见铁孟能趋前向对方冒然出手,不由大吃一惊,生怕有了失闪,回去无法向总令主交待,这才即时现身而出,加以阻止。
墨羽岳琪的这一着,果然不失先见之明。齐天恨正待举起的一只手掌,又缓缓地放了下来,却把一双精气逼人的眸子,改向墨羽岳琪注视过去:“岳坛主敢莫是有什么赐教?”
墨羽岳琪虽是情知对方不是易与之流,只是眼前之势,却如箭在弦上,有非发不可之势。岳琪心念电转,先不答话,冷冷一笑,向前跨出一步。
这一步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墨羽岳琪在内功一道上,有极为精湛的造诣,一手劈挂金钟,在整个宇内二十四令来说,鲜有能出其右者。那是一种横练的混元气功。若配合劈挂掌势出手,足可攻破敌人顽强的护体罡气,即使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罡功,也难以敌挡。
正因为有这么一层自恃,墨羽岳琪才敢以向齐天恨身前欺近。
齐天恨依然坐着不曾移动。
岳琪一步跨进之后,却似走马灯般的,刷一声向着边侧,快速的转了个圈子。
他果然是见解超人!就在他身子方自闪过的一刹那,一股猛锐的疾风,紧紧贴着他右半面身子呼地疾削了过去。“嘶!”一声破响,一面高悬的锦缎幔帘,突地平空裂开了一道破缝,破开处一如刀削。
在场各人对于眼前这种匪夷所思的奇异劲道,无不触目惊心。能够看出这种怪异劲道的,除去当事者墨羽岳琪之外,似乎只有风雪二老两人。
两个老人的脸色,忽然变得雪也似白。
也就在同一个时间里,墨羽岳琪已由斜刺里陡然向着齐天恨欺身而近。他右腕霍地翻出,五指弯曲着,直向齐天恨肩头上力抓了下来。
坐着的齐天恨固若磐石,身子动也不动一下,只是他的一只手掌,却迎着岳琪击下来的掌势,陡然向上翻起来,其势如电,快到没有人看清他的出手,人们仿佛只看到他下沉的肩头,那只翻起的手掌,电光石火般地已兜空直起。
啪的一声,两只手——应该说是两个人,就在他们双方两只手掌猝然接触的一刹那,两个人的身子,就像是打入地内的石桩子一般,陡地定住,再也不曾摇动一下。
然而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蓦地,齐天恨胯下坐椅咔嚓响了一声,显系猝然间加入了极大的力道。就在这一刹那,墨羽岳琪的身子却像是飞鸟般地腾了起来。
明眼人一看即知,岳琪的这种腾身之势,绝非是他出自心愿,毫无疑问的是被疾掷腾空而起。
总算他功力精湛,一旦觉出不妙,即速予以化解,当时就空一个疾翻,却飘身于丈许以外,尽管这样,脚下兀自由不住一连踉跄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以宇内二十四令内坛坛主之尊,墨羽岳琪这个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挂不住。陡然间,他面红如血,长眉乍扬,正要出声怒叱,却有一股内在里急旋怒张的热血,霍地自丹田间提升而起,岳琪心中乍惊,却是再也不敢恃强出声,硬生生地吞下了这口怨气。一时间,只觉得一双耳鼓里,宛若响了一声焦雷般地震响,由不住身子再次的打了个踉跄。
十八
几乎在同一个势子里,风雪二老、宫铁军、江猛、葛青等一干人,已自不同的方向,霍地向着齐天恨身前逼近了过去。
情形好像并不比岳琪好多少。事实上这些人,甫一踏近齐天恨身前,距离至少在寻丈之间,已有感于环绕在齐天恨身侧四周的强大无形劲道,除了风雪二老尚还能勉力相抗之外,其他各人无不被逼得踉跄退后。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齐天恨,显然已被激怒了,脸上带出了一些怒容,缓缓地自位子上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来的身势,那种发自他身上的无形内力,忽然大为增加。然而,风雪二老停立的身子,却不曾移动分毫,非但如此,他二人却相继向前跨进了一步。
齐天恨冷笑一声点头道:“宇内二十四令之所以猖狂武林,倒也并非没有原因,果然有几个棘手的人物。”微微一顿,他打量着面前二老道:“各位此来是客,不向主人发上一言,上来就对齐某拳脚相加,未免有失风度。以齐某所见,各位不妨先平下火气来,咱们先文后武也还不迟,怎么样?”嘴里说着,足下可又向前跨进一步。这一步当得上有万钧之力。须知风雪二老功力极为精湛,此刻联手应敌,内力圈为一体,形成了极为坚强的一层气圈,以与对方抗衡,对方看似尚还距有六七尺远近,事实上这个距离之内早已为彼此无形内力所充斥,其势有如铜墙铁壁一般,由此而前,即使分寸之间,也是难上加难。是以齐天恨这一步,真可当得上举足轻重。
风雪二老神色大变,原先雪白的脸,一时为血气涨得通红。
一旁的墨羽岳琪恰于这时踏入战圈,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岳琪的骤然踏入算是在紧要关头,稳住了眼前形势,顿时使得风雪二老大显轻松。
风老人了解到岳琪是惟恐自己二人出丑,才在节骨眼上Сhā上一脚,心怀感激的向他点头示谢。
由于墨羽岳琪猝然的介入,眼前形态,成了以三对一,只是看起来,依然丝毫也不曾占有上风。
岳琪与风雪二老这等身手之人,毋宁称得上见多识广,只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看透这个齐天恨的门路家数。只觉得对方那种散发体外的奇异内力,简直大的惊人,宛若一个无形的大气球,将他环身上下左右团团罩住,其妙处在于天衣无缝,无懈如击。
行家一点就透。至此,他们三个才算是尝到了对方的厉害,尤其是墨羽岳琪,由于他方才的冒失出手,若非借力反弹,对方更似有手下留情之意,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眼前情形虽是以三对一,却也不敢十分乐观,此刻似应先谋静而后动。
双方虽在见面之初,已注定了放手一搏的必然结果,却也要选择最好的出手之招。
岳琪能有这番见地,可以说完全是从失败中得到的经验结果。
齐天恨双手抱拳,目射异彩道:“怎么,三位此时此地,就要与在下放手一搏?”
墨羽岳琪冷冷一笑道:“阁下武功看似浑然天成,确是得天独厚,佩服之至。只是你我双方一经为敌,这个结子,可就再也解不开了。齐兄,你应该了解到一旦开罪了敝帮之后,今后天下之大,哼!只怕却没有你立足之地了!”
这番话说是虽然狂傲,却也并没有过分的夸张,也是岳琪认清了对方的不易为敌,才会一再出言恐吓。
他满以为宇内二十四令名满天下,手下党羽遍及宇内,多至数万,任何一个强者,面临这般浩大的势力也不得不畏忌十分,是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来向对方加以恫吓。
“太晚了!”齐天恨冷冷地道:“如果齐某在放手之初,有人向在下这般说,在下就是向老天爷再借上九个胆,也没有勇气与贵帮为敌。”微顿之后,他才又娓娓接道:“可是现在,在下却已陷得太深了!”
大家伙自然听得出他这番话的尖刻,人人目光里都喷出怒火。
“再说,”姓齐的话还没说完:“这连日以来,在下一连与贵帮许多人伤了和气,就拿岳老兄来说,只怕今日之后,你岳琪第一个就放我不过,我是被迫不已,各位海涵!”
墨羽岳琪气得脸上一阵发白,但是一想到此人的过分棘手,实在又觉得不可为敌,心里一盘算,打算再用话来试探他一下。
他的话还不曾说出,一旁的风老人苏雨桐却已发出了连声冷笑。
“说得好,说得好!”风老人大声道:“这可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下无门自来投。姓齐的,岳坛主一番苦口婆心,你竟然充耳不闻,分明是不把宇内二十四令看在眼中,好吧,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姓齐的,这房子里地方也太窄小,咱们不妨到外面去,你就划下道儿来吧,我苏雨桐第一个接着你的。”
墨羽岳琪听到这里,禁不住内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深深觉得这位苏堂主遇事不够沉着,自己的一番苦心前功尽弃。
墨羽岳琪虽然参加了多行不义的宇内二十四令组织,老实说,他本人却鲜有什么大恶迹,平素待人接物,还顾虑到一个义字。他与总令主铁海棠情谊甚笃,虽不满铁氏的雄心霸业与待人态度,却也无力阻拦,只得四处结缘,为老友多行忠义,以存朋友部属之道。只是,甚多地方使他觉得心灰意冷,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既无力摆脱铁氏的倚重,又无能改变他的作风,也只好为朋友两肋Сhā刀,成全所谓的朋友之义了。宇内二十四令开帮至今,遭遇到的敌人,摺发难数,其中当然不乏强者,然而在墨羽岳琪的眼中,毋宁认为眼前的这一次,事态最为严重。
他身系重任,这一次前来,总令主付以巩固西防的重任,不意就在几已完成的眼前,却会忽然杀出了这么一匹黑马。眼前事实在是极为棘手,一个应付不妙,西行任务失败尚还事小,只怕一世英名将付于流水,是以他不得不特别谨慎小心。然而,目前情形发展至此,事实上却已无能为力,聆听了风老人的一番话,他不禁深深为这个自负倔强的老人有所担心。
大家的眼睛全都集中在齐天恨身上,倒要看看他是否将接受风老人的挑战,而且将划下什么道儿。
齐天恨的脸上丝毫不着怒色,聆听风老人的这番话后,他缓缓转向一旁仁立的司空远,冷笑一声道:“司空兄,你这个主人的意思怎么样?”
这句话才使得在场各人忽然注意到这位主人的存在,于是,所有的眼光,才又改向司空远集中。司空远原先存着十二万分战栗的心情,在目睹这齐天恨的神异功力之后,显然心情大见轻松,胆子顿时加大了一倍。
他的确巴不得这个齐天恨能够大显神威,给这些人一个厉害,当下冷笑抱拳道:“宇内二十四令欺人太甚,难得吾兄仗义出手,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一切齐兄看着办吧,怎么说怎么好,我没有意见。”
齐天恨点点头道:“多谢,多谢,那么在下可就敬领台命,要擅自越权了。”说到这里,那双眸子里便不禁爆射出闪闪精光,回过头来向着风老人脸上逼视过去。“苏堂主你可听见了?”齐天恨道:“这白马门,在下既当得半个主人,苏堂主你来此是客,自然要请你划下道儿了。”
风老人点点头道:“那也好,老夫就先接你十招,以后的你看着办吧。”
齐天恨微微点头道:“很好,就这么办吧,不过苏堂主是否能接得了十招,那可却有待于事实来证明了。请!”说罢他后退一步,周身的力道就在他身子方一后退的当儿,忽的为之消逝。
司空远肃容道:“各位请,外面地方大,请!请!”
边说他首先向外步出,风老人压制着满腔怒火,第一个步出,各人相继随其身后步出厅外。
院子里一片晴朗,东边是搭有芦棚的练武场子,显然已经过一番整理,场子边摆设着两排座位,兵器架子上十八般兵刃样样齐全。各人打量这种情形,可就知道主人司空远原来早有准备,自己这边虽然声势浩大,对方阵营里显然只有一个齐天恨,却似有恃无恐,丝毫也不曾把一群强敌看在眼中,姓齐的设非是具有非常身手,焉得如此?原来自负必胜的几个人,心里也就乐观不起来了。
墨羽岳琪足下加快,有意接近风老人身边,轻声道:“苏堂主千万不可轻视这个人。”
风老人撩了一下眸子道:“怎么?”
岳琪眉头微皱道:“此人内功精湛,已至无懈可击地步,以我之见,苏堂主可以兵刃迎敌于他,或可有取胜之机。”
苏雨桐心里一动,不禁大喜。
原来风老人的兵刃是蛇骨软鞭,在宇内二十四令是出了名的厉害,其鞭上招式虚实莫测,更兼以擅施打|茓手法,鞭梢的勾出部位,更能扣锁对方兵刃,称得上是刀剑克星。墨羽岳琪显然是看见了齐天恨系在背后的那口长剑,才会临时触发起灵感,有此一说。风老人听了他的话,再注意到齐天恨身后之剑,心里顿时笃定多了,决心要在兵刃上给对方一个厉害。
主客双方才坐定,风老人已忍不住站了出来:“齐天恨!咱们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吧!请!”身子一拧,已跃身场内。
齐天恨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步入场中。他冷笑一声,打量着面前的风老人:“苏堂主你就亮家伙吧!”
风老人一愕道:“这么说足下是要在兵刃上取胜在下了?”
齐天恨冷笑道:“我只是代你说出来罢了,如果阁下无意于此,换比别的也是一样。”
风老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冷冷笑道:“我老头子一向最喜欢成|人之美,既然足下已经划下了道儿,老头自然奉陪。请吧!”他早已按捺不住,巴不得立刻在兵刃上予对方一个厉害,以泄心头之忿,话已出口,生恐对方言出反悔,当下伸手向腰间一探,倏地向外一抖,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已把缠在腰间的一根蛇骨软鞭,撤在手上。
在场虽多为宇内二十四令之人,只是对于苏堂主的这件兵刃,却有一半人都没见过。那玩意儿,乍然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条蛇,足足有五尺长短,通体上下黑光油亮,像系上好精铁所铸。
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这条软鞭上遍体打制着一层逆鳞,随着风老人探动的手腕,那些鳞甲一片片掀起,发出唏哩哩一阵碎响之声,打量那些鳞片,每一枚都极锋利而有杀伤力,鞭梢反掀起来的蛇唇,宛若铁钩,一旦施展开来,其威力自是可想而知,端的是一把厉害之极的奇形兵刃。
风老人自信在这柄兵刃上浸淫了四十年以上的功力,又是对方兵刃的克星,心中满怀胜念,蛇骨鞭甫一出手,刷的一个快旋,唏哩哩碎响声中,已把这条兵刃缠在了右臂之上。
“请吧,兄弟!”他目射威芒的注视着对方道:“姓齐的,你亮剑吧,老夫恭侯了。”
齐天恨早已胸有成竹,见状冷冷一笑,右手乍翻,已攀握住身后长剑的长把柄。“苏堂主!”他沉着声音道:“在下这口剑是不轻易出鞘的,尊驾可要小心提防着。”话声方住,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蓦地袭出,风老人顿时身上一寒。
他到底身为一堂之主,武功造诣不凡。是以,就在齐天恨匣中剑气方经罩体的一瞬,身形已快速地向着侧方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风老人身形一经闪开,看似飘离,其实却是前进,这种改退为进的欺身之招,风老人施展的极为快捷。
空中人影一闪,夹带出噗噜噜一阵衣袂破风之声,风老人偌大身形,直似飞星天坠,直向着齐天恨当头盖顶直落下来。
风老人当然知道对手的厉害,是以一经出手,无所不用其极,他左手五指箕开,掌势之内聚满了真力,随着他下落之势,一掌击出,直向齐天恨当头按下,同时右手兵刃蛇骨鞭刷啦一声抖开,有如一条怪蛇般地,向着齐天恨脖颈间缠了过去。
风老人以高龄之身,尚蒙铁海棠寄以重任,自然绝非泛泛者流。这时他面对着齐天恨这般大敌,深深感到不能两全的威胁,是以一经出手,几尽所能,可以说施展出全身所能,这一掌一鞭,真可当得上其力万钧之势。
只听得呼的一声大响,强大的掌上劲力,立刻形成了一个疾转的气窝,地面上像是卷起了一阵狂风,端的有飞砂走石之势,齐天恨即被笼罩在这圈风势之中。
眼看着风老人掌中蛇骨鞭,怪蛇似的已缠将下来。每个人看到这里,俱都由不住起自内心的喝了一声彩。
预测着齐天恨当此掌扣鞭飞之下,势将性命不保,眼看着大敌将除,每个人心里交织着一片狂喜。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对于现场宇内二十四令各人来说,无疑是高兴的太早了一点。掌扣鞭飞之下,那个齐天恨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见他翻身扬首,同时已把身子错开了尺许以外,就在风老人巨大的功力罩体之下,蛇骨鞭已改变了出手方式,转为一招拨风盘打,直向齐天恨连头带身猛抽下来。巨大的气机力势,就在两个人交汇的一刹那,排山倒海般地向外扩充开来。
齐天恨身子一转即定,像是一堵磐石般地屹立不移,当此风老人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下,这种突然的静止,确似有遏阻巨浪,中流砥柱之势。
风老人掌拍鞭飞,施展全身之力,原本是疾攻猛进,只是当他忽然目睹着眼前的齐天恨这种静止的身势之后,蓦地觉出了不妙。
其势显然已是不及,一道耀目的青白光华,自齐天恨手腕间猝然翻起。宝剑出鞘,显示着侠士的愤怒。
一个深精武功真髓的人,是轻易不会拔剑的,然而一经拔出之后,却也万万不会轻易收回。
在场,只有岳琪、李云飞两个人似乎在对方出剑之初,陡然体会出那凌厉的杀机,从而使得他二人觉出了不妙,相继大吃一惊,剑光奇亮刺目,剑气阴森袭人。
除此之外,大家一无所见。
似乎是一出即收,“呛啷!”宝剑归鞘声中,齐天恨挺立如昔。
风老人猝然打了个闪,就像是在平坦的路途之中,忽然为石块所绊,蹒跚着一连跑出了三几步,才站住了脚步。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一蓬血光,就像是正月里燃放的花炮般,猝然由他头顶上窜了出来,从而也使得在场各人目睹了那处清楚的剑伤所在——脑门正中。
风老人那颗白发皤皤的头颅,几乎被劈成了两半,血脑怒喷里,他身子已直直地倒了下来。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难免触目惊心,从而潜生出无比的战栗。
一声嘶哑凄厉的吼啸,出自另一个老人嘴里。雪老人就像丧失了理性,疯狂地扑了上来。“姓齐的,你纳命来!”怒啸中,雪老人双掌齐出,施了一个虎扑之势,直向着齐天恨当胸扑到。
另一面的岳琪,也腾身直起,他双足旋空,用燕双飞的疾招,直向齐天恨一双眸子飞踢了过去。
就在他二人联手疾攻之下,齐天恨整个躯体,霍地向着左侧方错出了一尺左右。
雪老人凌厉的双掌,以及墨羽岳琪的一双足尖,双双都落空。
墨羽岳琪心中大吃一惊,他早已领略过这个齐天恨的厉害,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双足方一点空,陡地就空一个滚翻,施展全力向外拧身翻出,于千钧一发之间飘出丈许以外。
反观雪老人李云飞可就没有他这般幸运。原来雪老人的双掌一落空之下,齐天恨已捷若飘风地转到了他身后,其势如影随形,简直令人无法闪躲防范,雪老人方自感觉出其势不妙,却已为对方齐天恨追星拿月般的一只手掌,按在了肩胛上,耳听得姓齐的一声断喝:
“站住!”雪老人还是真听话,顿时就定在了当场。
齐天恨冷冷地道:“我只当你们风雪二老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力,今天一看,不过尔尔,实在让我失望得很!”他一面说着,那只探出的手掌,仍然按在雪老人肩上,那种神态看起来,简直丝毫也不曾着有力道,只是雪老人却似感受着万钧巨力一般,一时间,全身上下发出了一阵颤抖。他像是正在施展全力,意图挣脱开对方那只看来不曾有任何力道的手掌。
在场各人,无不看直了眼!当此生死巨变之一瞬,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由内心深处发出了一阵战栗!
齐天恨一办手轻轻按在雪老人的肩胛上,那双威芒四射的眸子,却缓缓地由每一个脸上移过,最后却定在了墨羽岳琪脸上。
岳琪身为内四坛坛主之一,胆魄功力可想而知,只是两度交手之后,已使他对于这个齐天恨心生畏惧,再也不敢恃强,此刻,面对着齐天恨灼灼神采的一双眸子,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齐朋友,手下留情!”岳琪强自振作的上前一步,抱拳一拱,道:“请放下李堂主,才好说话。”
齐天恨摇摇头道:“咱们没有什么话好说。”说到这里,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道:
“铁海棠狂傲自负,你等更是助纣为虐,以武力欺压四方,今天我就要你们尝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滋味!”话声方住,陡地起手退身。
眼看着雪老人在他手势方起的一瞬,打了个踉跄,一跤跌倒在地。
各人大吃一惊,张惶着扑身向前。
铁氏兄妹双双探手,抓住了雪老人的双臂,想把他扶起来,不意手触处,只觉得雪老人身上其热如焚,兄妹相继一惊赶忙收回手来。
铁小薇既惊又忿的转向齐天恨,怒声嗔道:“你……这个狠心的……”
齐天恨嘿嘿一笑,道:“比起令尊来,只怕还不及十分之一,姑娘如果认为在下下手狠毒,倒不如看看令尊以及贵帮上下之所作为。”
“你胡说!”铁小薇悲伤的道:“我爹爹又做了什么了!”
“太多了,罄竹难书!”
铁小薇倏地手握剑把,只是在姓齐的一双凌厉目光注视之下,不自觉的又松开了手。
地上的雪老人似乎极为痛苦,一张脸倏地涨大如盘,其红如血,弯了几次腰,却因重心不稳,又躺了下来。他想说话,可是张开嘴,那根舌头却变得异常的大,一时连转动也是不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各人目及此,俱不禁大惊失色!
铁小薇心性慈善,看到这里,早已忍不住泪流满腮,悲呼一声,扑身而上,却不意为墨羽岳琪闪身拦住,“姑娘不必!”岳琪冷冷地道:“李堂主已经不行了!”
铁小薇痛泣出声道:“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岳琪看了一旁的齐天恨一眼,怅恨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李堂主必系为姓齐的气煞所害,只怕眼前即有血炸之危!”
“啊!”铁小薇大吃一惊,才知道他所以阻止自己上前,是顾忌自己为雪老人鲜血所染。她虽然不曾涉猎过这门功力,可是却由父亲铁海棠嘴里知道,有一种所谓的气煞之功,最是玄奥莫测,据说这门功力的奇妙之处,是在于施功人能在极为短暂的一瞬,将本身的功力不知不觉的注入对方身躯之内,一经发作,即可将对方五内震碎,并经串连,使之炸血而亡,端的是骇人听闻的一种奇术异功。
铁小薇一惊之下,禁不住花容变色。她怔了一下,转向一旁的齐天恨,怒声道:“是真的么?”
齐天恨冷冷地道:“只怕略有不同,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说话之间,只见地上的雪老人在一阵挣扎之后,那张肿胀的脸忽然慢慢地收缩起来,整个躯体,也在一阵颤抖之后,随即紧紧收缩一团。
墨羽岳琪眉头一皱,怒向齐天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姓齐的,你这种手段未免太毒辣了,宇内二十四令与你有何仇恨,竟使你下此毒手!”他紧紧咬了一下牙,悲忿地接道:
“请看在同属武林一道的分上即速对李堂主施以援手,否则……你和宇内二十四令这个梁子可就结定了!”
齐天恨冷笑一声道:“太晚了!”
铁小薇热泪夺眶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天恨道:“贵帮这位堂主,乃是为我两极元气所伤,此刻透体冰寒,不出一刻通体上下即结为玄冰,虽盛暑亦不会融化。”
各人闻言,一时瞠目变色,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齐天恨冷冷笑道:“本人行道江湖,向以仁义为怀,惟独对宇内二十四令的人,绝不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如果你们没有别的意见,可以走了。”脸色异常的阴沉,说完了这几句话,齐天恨身躯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声咆哮道:“姓齐的你欺人太甚!”话声一落,一条人影拔起,飞星天坠般地向着齐天恨直落下来。
各人方自认出乃是随行而来的宫铁军,俱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墨羽岳琪,深知对方这个齐天恨的绝顶厉害,自不欲再见手下任何人轻易送死,只是眼前情形,再想拦人已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宫铁军双手各持着一杆金瓜锤,双锤左右合一,以霹雳万钧之势,砸向齐天恨的头顶,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间,齐天恨倏地仰起头来。
他的一双手,配合着他仰起的脸,闪电般地递了出去,只一下,不偏不倚地已拿住了宫铁军的双腕,叱了声:“去!”
宫铁军来的快,去的更快。来如疾风,去似流星,只听得两边院墙哗啦一声大响,宫铁军半边身子,穿墙直出,竟然把尺许厚的红砖院墙,砸了一个大窟窿。
当然,血肉之躯,是无论如何不能与砖石相抗衡。宫铁军虽曾练有一身横练功夫,平素在宇内二十四令更以神力见称,只可惜事出突然,哪里来得及防止?连半声都不及呼吸出,登时全身稀烂,五内俱碎而亡。他手上的一对金瓜锤,在他身触墙面的一瞬,同时离手抛出,足足飞出三四丈外,一东一西,打落在地上,水磨方砖地面,竟被打了两窟窿。这般悲惨凌厉,自是骇人听闻!
兔死狐悲,现场的几个人,固是惊吓到了极点,只是反过来,却也都情不自禁地由内心激发出忿恨雠仇。
铁孟能第一个按捺不住,怒叱一声,身子向前一塌,右手作瓦棱式向外一穿,这一招有个名堂,谓之“穿心式”。随着他递出的手掌,“哧!哧!”两股极为细微的尖风,由他指尖上发出。
双方距离不及两丈,这么近的距离里,发射暗器大是有悖情理,铁孟能设非是对这个姓齐的恨恶到了极点,万万不会这么施为。
当然,他们铁家的弹指飞针,在武林江湖称得上是一绝,向无虚发。
铁孟能在已方一再遭受巨创伤亡之际,内心之痛恨自是可想而知,是以决心出奇制胜。
那两枚飞针,原是藏在指甲缝里,平素丝毫不显,一经发出,若非是目光极为精锐者更是难以觉出。
天空中两道极细的针光,一闪即稳,双双认向齐天恨一双瞳子上飞刺而来。
铁孟能飞针一经出手,足尖力点,形同一片怒涛般地扑了过来。他双臂齐张,挟持着一股极大的力道,直向着齐天恨两肋Сhā进来,配合着他先时出手的弹指飞针,更见其巨力万钧。
齐天恨这个人,的确当得上怪异二字,在铁孟能排山倒海的攻势之下,甚至于他身子动也不动一下。面对着夺目而来的一双飞针,只见他目光微合,只不过及时地眨动了下眼皮,却无巧不巧的正好迎着了来犯的针势。像是拨动一根钢弦般地铮然一声细响,竟然反弹了回来。
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齐天恨,敢情练有金刚护身之功,周身上下刀枪难入。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声怒吼之中,铁孟能的一双手掌,也已实实在在Сhā在了齐天恨的两肋之上。
这可是惊心动魄的一刻,以铁孟能功力,这双手足以裂碑穿石,若是一经Сhā在了肉体之上,焉有不破腹穿肠之理。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铁盂能双手方一触及对方两肋,只觉得十指上一软,一双手掌已陷入对方腹内。
场外各人俱都吃了一惊!即铁孟能本人亦大感出乎意外,他万万不曾想到居然会一上来就得了手,心中一喜十指上更加了几分力道,猛力探Сhā下去,决心要对方破腹挖心,血溅当场。
然而这个幻梦顿时就为之破灭。猝然,他体会到对方两肋之间传出一股奇热气机,一双手掌如同置于沸水之中,铁孟能忽然觉出了不妙,倏地向外拔手,哪里能随心所欲?
只觉得一双手掌上连带着万钧巨力,对方两肋之间非但其热如焚,更似有无比吸力深深地吸住他一双手掌,紧跟着一股热麻气机,透过他一双手掌,电也似的爬上了大臂前躯。
铁孟能自是不知道对方这般功力,乃是得自凌厉的九天罡风所形成的“风柱”,日夕浸体而成,普天下罕有前例。只觉得透过双掌窜体直上的两股热流,其热如焚,其力万钧,有如汤鼎中怒滚的一炉沸汤,没头盖脸的一股脑浇了下来。这般情势,他哪里吃受得起?顿时发出了凌厉的一声吼叫,整个身子,霍地向后面倒了下去。
齐天恨恰恰这时松开了对方的双掌,铁孟能来势快,去的更快,整个身子足足反弹出丈许以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铁小薇眼见及此痛穿心肺,尖叫了一声,蓦地扑向铁孟能,只见后者面若金靛,牙关紧咬,全身笔直一动也不动,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死了。
兄妹情深,铁小薇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哇一声痛哭起来。
除了她以外场子里属于宇内二十四令阵营,还能够动的人可就没有几个了!
一个是内四坛坛主之一的墨羽岳琪,另一个是身领令主之职的江猛,再就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葛青与两个灰衣弟子。
一连串死伤挫折,足以震撼住每一个人!
以墨羽岳琪与那个叫江猛的令主来说,虽然心里滚动着怒火,大有与对方一拼生死的激动,只是这种激动在一番自我检讨之后,终于强忍了下来。
墨羽岳琪的惊吓情绪,在少总令主铁孟能负伤倒地的一刹那达到了极点。他身形一闪,抢到了铁孟能身边,耳听见铁小薇哀痛哭声,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当时慌不迭的伏下身子,道:“孟能,你……怎么了?”
铁小薇双手抓住兄长肩头,一时悲泣道:“哥哥,哥哥!”
面前人影一闪,那个齐天恨已来到了近前。
铁小薇娇叱一声,霍地拧转身来,忿怒之下,哪里再顾虑到许多,右臂一扬,龙吟声中已把背后长剑握在手中,紧跟着直向齐天恨面门上劈去。
姓齐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条手臂及时抬起来,妙在眼力、手法、准头、三者合一,配合得恰到好处,只一下,已拿住了铁小薇递过来的三尺青锋。
铁小薇登时觉得剑身一震,一下子平加了无比巨力,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
齐天恨湛湛目神虎视着她,怒火之中,却似另含有某种故人之情。他仅以右手三指,拿住了铁小薇的长剑剑锋,铁小薇竟然无力挣扎。
“姑娘,你算了吧。”姓齐的冷笑道:“你的那两手,我见识过了。”手腕微振,对方的一口长剑,已拿在了手中。
铁小薇踉跄退后,才发觉到右手虎口破裂,鲜血滴流不已。
对方齐天恨那双湛湛的目光,仍在逼视着她,同时他左手轻起。曲指当的一声弹向剑身,竟将一口上好精铁打制的长剑,从中一折为二,呛啷一声,坠落在地。
铁小薇神色一凝,却掩不住心内的悲痛,再次怒叱一声,向着齐天恨扑过去。她恨恶对方到了极点,右手突出,施展出双龙出海的绝招,却把一双纤纤玉指,分向齐天恨眸子上点挖了过去。
齐天恨好像早已经料到了她有此一手,右手再起,“噗!”一下已扣住了她的玉腕。铁小薇顿时身上一麻,动弹不得。
一旁墨羽岳琪正待扑身上前,乍见此情,不由大吃一惊,顿时站住不敢上前。
齐天恨单手抓握住铁小薇的腕子,那双凌厉的眸子却怒视向墨羽岳琪:“岳坛主,我看今天见好就收吧!”话声甫落,右手微振,铁小薇身形一旋,已被摔出丈许以外,她自从出道江湖以来何曾被人这般棱辱过?偏偏又不是对方对手,心中一伤心,忍不住垂首哭泣起来。
墨羽岳琪打量着眼前这番情势,分明大势已去,自己这方面落得如此下场,固是其惨无比,然而正如对方所说,若不见好就收,只怕连自己在内,无一幸免。自以脱得眼前这场大劫为上上之算,报仇雪恨之心只好暂时忍下来,容待面禀总令主铁海棠以后再图后策了。
岳琪那张俊脸,一时变得雪也似的白,强掩着一腔悲愤,他冷森森的抱拳道:“齐朋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废话少说,一切后果,尊驾你心里有数。这个仇,宇内二十四令是一定要报的,到时候只怕尊驾你要加倍奉还!”
齐天恨冷笑道:“在下敬谢不敏。请转告贵总令主,就说姓齐的找上他了,他就是上天入地也跑不了。岳坛主,你请吧!”
墨羽岳琪用力地咬着牙,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这个脸是丢定了,打是打不过,就连斗嘴也不是对方敌手,无比痛心之下,忍不住喟然一声长叹。“姑娘,”他转向一旁落泪的铁小薇道:“看看少令主还有救没有,我们走吧!”
这句话更不禁触动了铁小薇的伤怀,一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岳琪走向铁孟能,弯身细看了一下,只见后者仍然直挺如昔,试着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不由大吃一惊:“啊!”他忽然睁圆了眼,无限惊恐的道:“他……莫非死了?”
铁小薇全身一震,陡地止住了泣声。
“什……么?”她抖颤着道:“我哥哥……他死了?”
“哼!”齐天恨Сhā口出声道:“放心,他还死不了!”
岳琪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松,将信又疑的看向地上的铁孟能。
齐天恨冷冷一笑道:“他自无知,为我所练之气煞功力伤了六神,沉睡一夜,明天自会醒转,只是今后再想拿刀动剑,可就要费点事了,凭他昔日所作所为,原该一死百死,留下他一条命,也算给你们总令主图个下次见面的情分!”
墨羽岳琪聆听之后,面色至为阴沉,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却听到葛青在一旁惊呼道:“坛主快来,李堂主这是怎么……同事!”
岳琪陡然一惊,这才忽然想到场内还有这么一位李堂主,忙即过去,铁小薇与江猛也吃了一惊,也相继赶过去一看究竟。
大家伙只因为铁孟能的生死一时乱了分寸,却未曾想到这位冰雪堂主李云飞的伤重不起,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的工夫,却见雪老人全身上下已紧紧缩作一团。更令人大为吃惊的是,在他露出衣外的各处,结有一层薄薄寒冰,尤其是那一张裹有伤布的半边脸更似为冰雪所封,长发白髯一绺绺直挺伸出,宛如厉鬼似地剔眉瞪目,凶神恶习煞般的狰狞死态态,看上去确是该骇人的了。
墨羽岳琪自信一身功力,世罕其匹,对武林中各类掌故,亦称得上见多识广,如数家珍,然而以之印证今日之人事,竟然无知一如童子。他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由不住再次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李堂主已是回生乏术,还有苏堂主……”说到苏堂主三个字,各人的一双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偏过来,看向场子的另一边。苏堂主的尸身,已覆有一方白布。
风雪二老昔日在宇内二十四令是何等威仪之人?一身内外功夫,更称得上已臻至炉火纯青地步,想不到今日竟然双双作古,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者之手,的确是够凄惨!
那一边,断垣角落里,还停置着另一具尸首——宫铁军的尸体,死相更为惊人,一片血脑浆糊,几令人不忍卒视。
把这些看在眼中,墨羽岳琪、铁小薇、江猛、葛青,这几个活着的人,却是再也提不出一丝劲道,人人脸色泛青,仿佛走了魂魄一般。
齐天恨大刺刺的在场边一张座位上坐下来,他轻呷了一口香茶,徐徐放下了茶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尚能保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态,就连身为居停主人的司空远也现出难以自持的不安宁。
墨羽岳琪把一切看在眼中,苦笑了一下,吩咐手下各人道:“把风雪二老与宫令主的尸体小心搬到车上去,我们这就回去了。”
两名随行弟子与江、葛答应一声,四个人相继把三具尸体搬了出去。
岳琪默默无言地走向铁孟能身前,弯下身子双手把他抱了起来,铁小薇只是低头落泪不已。
司空远走过来双手抱拳道:“各位请便。在下就不远送了。”
岳琪深邃的眸子,在他身转了一转,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也难以掩遮自己方面的窘迫,冷冷一笑,抱持着铁孟能径自向外步出。
铁小薇走在最后,一直前进了十几步,却又定下来,忽然回过头来。齐天恨那双炯炯的目神,正在盯视着她。
她原是想狠狠地斥说对方几句,定下后会之期。然而,对方这双目神,却使她不寒而栗,到嘴的话却情不自禁地又吞到肚子里,再者,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对方的这双眼睛像煞一个人——寇英杰!这三个字,突然冒到了喉咙里,几乎脱口而出。然而,那张狰狞凌厉的面颊却又由衷地使她为之战栗厌恶。把寇英杰的正直英俊,拿来和眼前人作一比较,却是无论如何也揉搓不到一块。
她绝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两个截然不同个性作为的人竟会是一个人。这一刹那,她的心绪凌乱极了,倏地转身快步而去。
对于金宝斋上下各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关闭了的买卖,择日重新开张,白马门披红挂彩,还特地备了长串的爆竹,劈劈啪啪放了一通。
整个凉州城内外都知道司空远二庄主,由于一个怪客齐天恨的仗义援手,已把势力强大的宇内二十四令的众多高手打败,退出了凉州。
宇内二十四令的几个死伤者,在江湖上都是头一号响叮当的人物,是以消息一经传开,全城震惊,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乐道,闻者无不动容。
齐天恨的大名,一下可就扬开了。
到底见过齐天恨本人的人不多,是以对于这位人物的传说,未免多少离了些谱儿。
传说中的齐天恨,象是关帝庙的关公,红脸青袍,就是少了手上的那把青龙偃月刀,虽然如此,仍然有很多人硬说他就是关老爷的显灵化身。
还有人说这位齐爷不是常人,而是口吐剑光,来去如飞,顷刻间出入青冥的剑侠人物。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齐天恨这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一声雷,在极短的时间里,已在凉州城内外十数万居民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人人乐道,处处交谈,岂止在凉州城这一个地方,在西北道上,在整个武林江湖来说,这都算得上是一件盛事。
然而,感戴最隆,体会最切的莫过于白马门上下,这其中至以为荣,最引为光彩的却又莫过于那位司空二庄主可空远了。
这两天,他的伤也好了,逢人就笑,尤其是今天,他换上了一袭新衣裳,多日忧虑,一股脑地抛到了九霄云外,加上人本来生得英俊潇洒,看上去确是神采焕发,较之昔日,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在前厅,这位司空二庄主接受了许多宾客的道贺,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人的纠缠,拐了个弯儿,却一径的来到后院。
那里隔离有两间精致的西厢房。齐天恨这个当今名烁武林的人物,就住在这里。
司空远心里忐忑不安,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请对方助拳的时候,他曾慷慨的夸下了海口,今天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来报答对方这般天大的恩情。一连好几天,姓齐的没开口,他也装糊涂,直到今天,对方打发人来请他,他可不能再假装不知道了。
院子里一片春光,红白二色的杜鹃花都开了。
齐天恨坐在亭子里饮茶,石几上置着一副随身的行囊,和他那口形式古雅的长剑。
双方一照面,司空远赶忙上前几步,抱拳大声道:“对不起恩兄,让你久等了。这两天上门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忙得我团团转,居然也忘了向恩兄请安问好,真是罪过之至!”
齐天恨一笑道:“无妨,二庄主请坐下说话。”
司空远嘴里答应着,一面坐下来,可就看见了他置放在桌子上的行囊。
怔了一下,他故作惊讶的道:“咦,恩兄,这是怎么回事?”
齐天恨淡淡地道:“我要走了。”
“走?”司空远倏地站起来道:“这就要走么?”
齐天恨点点头道:“不错!如果二庄主不健忘,当能记得来此之前,你我曾经有过一番事前交易,这就是此刻我请二庄主你来的原因。”
司空远心里怦然一跳,顿时呆了呆,紧接着他朗笑一声道:“哈哈……恩兄说哪里话,小弟能有今日,多赖恩兄成全,就是恩兄不说,小弟也必当有一份心意,这个小弟早已有了准备。”
齐天恨微微点头道:“这样就好。”
司空远道:“小弟已备下了黄金千两,宝玉一箱,只要恩兄一声吩咐随时听令处置。”
听了他的话,齐天恨并不现丝毫喜色。冷笑了一声,摇头道:“二庄主这么做,可就屈解了在下的意思。”
司空远登时一怔,道:“恩兄莫非……嫌少?”
“那倒不是!”齐天恨一双炯炯瞳子注视向司空远道:“在未曾收下二庄主这批厚赐之前,在下有事情商量。”
司空远干笑道:“恩兄说哪里话,有话请问,小弟知无不答,何当请教二字?”
齐天恨点头道:“好,在下闻知令师郭白云老剑客,生前以金矿起家,富甲北疆,二庄主颁赐在下的这些黄金,想必就是承自郭老剑客西河二矿所留下的那些金子了?”
司空远顿时一愣,哈哈笑道:“恩兄非但武功出家,阅历亦丰,看来是无所不知了。”
“二庄主还不曾回答在下的问题。”
“这个……就算恩兄说对了。”
齐天恨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二庄主岂能妄以老庄主身后之物,慨赠与人,以在下所见,这些金子,足下显然是不能够随意动用的。”
司空远神色倏地为之一变,霍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只是他当然不敢真的发作。强忍着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司空远赫赫然笑道:“恩兄既这么说,在下倒想请问一下,先师所留下的东西,何以在下不得动用?”
齐天恨道:“因为,据在下所知,令师仙游之后,所有身后之物,并不曾遗赠与你,既不为二庄主所有,二庄主自是不能够随意支用了!”
司空远神色又是一变,忽然想到了对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顿时半身木然,作声不得。甚久,他才把情绪缓和下来,微微一笑,坐下来道:“齐恩兄真个是无所不知,小弟倒要请教了!”
齐天恨道:“二庄主心里应该有数,又何需在下多说,就在下所知,郭老剑客身后尚有一个爱女,二庄主即使要有所动用,似乎也应该与那位郭小姐取得商量才是。”
司空远双眉一挑,哼了一声道:“齐恩兄未免管得太多了,这是小弟师门私事,恩兄似乎不应该Сhā手过问。再说,这其中的细节,你未必尽知。”说到这里,他脸上可就老大的现出了一副不自在,频频冷笑不已。
齐天恨一声朗笑道:“好说。好说!”
司空远道:“恩兄为何发笑?”
齐天恨笑声一敛,目She精光道:“在下倒不曾这么认为,如果二庄主果真认为这是贵门私事,又何以借重在下来Сhā手管这件闲事?”
司空远却是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说,不禁顿时一呆,一时张口结舌,无以为答。
齐天恨冷笑一声道:“二庄主请想,如果那日宇内二十四令大举上门之时,在下也认为这是贵门私事,抖手一走,今日该是如何一番局面,二庄主你可曾想过了?”
司空远陡地自位子上站起来,道:“你……齐恩兄,你到底要什么,莫非嫌小弟那份礼太少了?”
“实在也是太少了一些。”
司空远神色一变,却强压制着,忽然狂笑一声,道:“好,这也是一句痛快话,平心而论,老兄这次帮忙实在不小,不过小弟认为,千两黄金再加以宝玉一箱,这个数目实在也不算少了,齐老兄,你还要多少?”
“我要的,只怕二庄主不肯给!”
司空远冷冷一笑道:“你说吧!”
齐天恨道:“黄金宝玉,在下不存非分之想,再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些东西你二庄主在未取得郭小姐许诺之前,也无权动用,在下所要的是……”
“是什么?”
齐天恨缓缓由石凳上站起来,目光向所置身之亭院一转,冷笑道:“白马门!”
司空远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瞪着一双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齐天恨冷笑道:“自即日起,我要你退出白马门,因为你无力拱卫本门,平白令郭老先师地下蒙羞!”
“你……你胡说!“”司空远一时气得全身发抖,手指着齐天限,冷声道:“你……你太过分了……你凭什么?”
“凭什么?”齐天恨那双眸子里交织着一腔怒火:“我当然有凭借,凭着先师临终遗言,凭着不要你这个先师的孽徒遗羞师门!”
司空远倏地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是谁?”
“冠英杰!”三字出口,那个齐天恨抬手在脸上一抹,已把脸上一张人皮面具摘了下来,现出了本来面目。
司空远就在对方甫一报名的当儿,已禁不住吓了一跳,这时定眼一看,更如同当头响了一声霹雳,登时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倒在地,他一认再认,直到确定对方这张脸果真正是寇英杰为止。
惊诧,忿怒,恐惧……一股脑地岔集着他,使他再也难以克制着心里的怒火:“好个小辈,你欺我太甚!”愤怒中使他简直忘了对方是何等身手之人,身形乍然一起,有如怒鹰搏兔般的已落在了寇英杰身前,右手一抖,五指箕开着直向寇英杰脸上击了过去。
寇英杰一副以逸待劳姿态,脸上含蓄着一丝冷笑,在对方强而有力地掌势之下,他身子简直连移动也不曾移动一下。
那是一种强者至高无上的风范,司空远的一只右手,原已递出,身子更如狂风般地袭近,只是在即将接近寇英杰身前尺许左右的一刻,忽然间他像是遭遇到了一种无形的阻力。
其实这种奇特的无形力道,司空远应该早已不止一次的由那个齐天恨身上看见过,只是错在他似乎还不能把寇英杰与齐天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面相与身分合而为一,是以也就注定了他眼前的活该吃亏。
司空远猝然扑上的身子,就象是撞着了一堵冰山,突地被反弹了回来,那只递出的手更有如遭到了雷殛般的一阵灼热麻痛,足下禁不住通通通一连后退三步犹未站定。
这一撞之力,看似无形而不着痕迹,其实那种痛楚情形,却只有司空远自己肚子里有数,一时间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每一块骨节都开脱了。
眼前青衫乍闪,寇英杰已站在了他面前。
司空远再次怒叱一声,倏地举起手掌,只是这只手还不曾打下来,却已为寇英杰抓住了手上脉门。象先时一样,一阵冰寒麻软气机,突地传遍了司空远全身上下,登时他身子就象是吃了烟袋油子般地抖动起来。
“二师兄!”寇英杰脸上罩着一片薄怒:“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手势微振,司空远的身子一阵子旋风打转,突地跌了出去。
司空远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胸中这口怨气,嘴里怒叱一声,随着他身子一个疾转之势,右手倏翻,用“阴把”手法,刷!刷!一连发出了两支蛇头白羽箭。
这种暗器最是厉害,因为尾部系有羽毛,一经出手顺风直行,箭首的三角菱刃,两侧各伏有一枚暗针,一经中物,即可自行弹出,要想拔出箭身,势必要将连带在箭头附近老大的一块肉全都挖出来不可,在诸多暗器中,称得上是阴损的一种。司空远想是恨透了这个师弟,深恐其不死,一经出手,无不用其极。
两支白羽箭一经出手,一奔咽喉,一走前胸,俱是势猛力疾,透着一股尖锐风力,瞬息而至。
寇英杰冷笑一声,右手猝抬,二指轻分,上下一点,己把来犯的一双箭矢夹在了指缝之间。“二师兄,如今你还想跟我动手,可就差的太远了,不信你再试试。”说时他二指着力,只听见“喳”的轻响一声,夹在他指缝内的两支箭矢,齐腰折成四截,“叮当!”落于尘埃。
司空远目睹及此,顿时吃了一惊,象是忽然间触及了对方的厉害,呆了一刻,他才欠身由地上站起来。
“寇英杰,”他脸色发青,切齿痛恨地道:“你……这个目无长上的东西!莫非你连同门师兄也不认了。”
“长上?同门师兄?”寇英杰那张俊脸上,忽然荡漾出一片凄惨。
除非他是一个愚蠢不良记忆的白痴,否则对昔日的遭遇,他焉能有所忘怀?想到昔日种种,以及二位师兄的无情迫害,他那双眸子里情不自禁地暴射出的的神情。司空远在他这种目光注视之下,情不自禁地向后面退了一步。
寇英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打量着眼前的司空远道:“我能称呼你一声二师兄已经很不错了,你虽不肖,尚还不曾忘本,只是先师身后基业白马门,你却不配把持,你仍然可以保有金宝斋银号,至于师门中事,你显然早已没有Сhā口的权利,你去吧!”
司空远脸色气涨得一片通红,频频点头道:“好!好!算你厉害……看起来你也是只敢欺侮我,大师兄占据着白马山庄,通敌卖师,你却不敢去寻他理论,有种你就该杀了他,才说得上为师门扬眉吐气。姓寇的,你有这个胆子没有?”
寇英杰冷笑一声道:“邬大野的事,我比你更清楚,我正在搜集他通敌叛师的证据,我不会放过他的。”
司空远道:“还要什么证据?你只去问问白马山庄里的人,谁不知道?象这种败类,你不去对付他,却来找我,哼哼……你好……”
寇英杰缓缓道:“他虽不义,你也不仁,可叹先师他老人家,一生高风亮节,义薄云天,竟然会收了你们这两个弟子……二师兄,你不要不服气,天道之行,对大恶大奸之辈,绝无宽容,你且拭目以待吧,包括铁海棠那个老儿在内,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司空远总算是不昧良知的人,听到这里,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他打量着寇英杰道:“先师手里,真的有金鲤图那么一卷东西?”
寇英杰顿了一下,点头道:“不错。”
“那……”司空远睁大了眸子道:“在……在你手里?”
寇英杰又点点头,说道:“不错,在我手里。”
司空远显然万分激动,只是他却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已非当年吴下阿蒙,休说下手夺到,似乎连动一下这个念头,也属不智。忽然他感觉到当年的行事非当,尤其是开罪这个人的不智之为,抚今思昔,顿时神采尽失。
他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也许是错了……你回来的也正是时候了……白马山庄和白马门,都非得大力整顿,重新振作不可。这个责任,看起来,是非要落在你肩上不可了。”
寇英杰点点头道:“我正是因为这样才回来的。”
司空远苦笑道:“我久处安逸之身,已然荒疏了先师留下来的武功艺业,不过,只要今后有机会,我仍愿为师门效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冷笑道:“你还信得过你这个二师兄么?”
“我信得过你!”寇英杰冷冰冰地道:“难得你还能深明大义。既然这样,我也就莫为已甚,你我的私恨从现在起一笔勾销。”
司空远惊得一惊,却又苦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寇英杰冷笑道:“那可要看二师兄是否言发于衷了。为师门未来着想,二师兄目前就该切实反省,金宝斋的买卖实在其次,要紧的是振兴武术,为我白马门打下未来不朽的根基。
二师兄如果真肯为师门效力,眼前正是时候,切莫再犹豫了。”
司空远感叹一声,道:“寇师弟,你这几句话,真有当头棒喝之势,为兄实在惭愧得很!”
寇英杰道:“这几日我下榻这里,正是在暗中观查。哼!请恕小弟言语放肆,二师兄你手下这些弟子,俱是绣花枕头,很难看见几个有作为的人,二师兄就该切实整顿,去芜存菁,先做到这一步,再思招考有志后学弟子,十年树人,及时振作,尚不为晚。”
司空远痛心地点头道:“好吧!我就这么做。只是三师弟,你却要助我一臂之力。”
寇英杰摇头道:“我只怕眼前无能为力,因为我这就要走!”
“要走,你上哪去?”
“白马山庄!”
“啊!”司空远显然一惊,道:“你这就要去找大师兄?太急了一点吧?”
寇英杰冷笑道:“眼前宇内二十四令,吃了我的大亏,必然图谋白马山庄更切,大师兄狼子野心,罔顾师门道义,铁海棠只要许以名分金钱,很可能双方一拍即合,小师妹目前又不在,我真担心山庄一旦沦入铁氏之手,势将面目全非,所以我非得先铁氏一步赶回师门不可。”
司空远面色一动,忽然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确实延误不得,只是大师兄如今功力不弱,他私心极重,如今白马山庄的人,全都听他的使命,师弟你一个人能够应付么?”
寇英杰道:“我自信还能对付得了,且等我安定了白马山庄,再与二师兄共图大事吧。”说到这里,他倏地抱拳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辞了,二师兄你好自为之!”
司空远红着脸道,“这就走么?且待我与你备酒饯行之后再走也不迟。”
寇英杰摇头道:“以后时间还长着呢,我走了。”说走就走,寇英杰转身步出亭外。
司空远忽然想起件事道:“寇师弟!”
寇英杰回身道:“二师兄有什么关照?”
司空远窘笑了一下道:“这些话其实我也不该多说……不过你似乎也应该知道,那就是小师妹……”
寇英杰一惊道:“小师妹怎么了?”
司空远上前几步,苦笑着道:“莫非你真的还不知道……小师妹她心里……”
寇英杰怔了一下,道:“她心里怎样?”
司空远似乎很不情愿说出这个事实,他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小师妹她一直都喜欢你……你走了不久,她也出走了,难道这两年以来,你们始终没有见过面?”
寇英杰摇摇头道:“何必还提这些?”说时,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罩起一层痛苦,这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也是最拿不起放不下的一个矛盾。
司空远一惊道:“你难道一直都没见过她?”
“见过了。”寇英杰道:“也许她就要回来了。”
司空远心里一动,寇英杰却抱了一下拳,苦笑道:“我走了,二师兄,你多偏劳了!”
言罢径自转身而去。
司空远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抚今追昔,真有说不出的感触伤怀。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教训,他想到了很多,良知的涌现,使他立定了痛改前非的决心,决计好好振作一番,为师门尽些力量。
青青的山岗上,耸立着一座四角石亭。亭子里一僧一道两个老人正在对弈。一隅石座上,一个三十左右,身着宝蓝色儒衫,气宇昂扬的长身文士静坐一边,远远的在观棋。
一僧一道自然是相识的旧好,看来与那蓝衫文士并不相识。他们之间保持着自己的悠然,并不乐与交谈,所能听见的,只是黑白奔子,落在石桌上的叮叮细小声。
这局棋已下了三天。在一度鏖战之后,终于趋于安静,今日此刻即将要分出胜负。僧道双方,都显现得形色慎重,显然谁也不甘心输了这局棋,常常一颗棋子未落之前,思前想后要推敲个老半天。
难能的是那个蓝衫汉子,从第一天午后,他偶然地踏进了这座亭子,看见了这局棋,他立刻就着了迷,一直地看下去,历经三天,直到现在。
僧道固是弈中高手,那蓝衫文士显然也绝非弱者,否则的话,他不会看得这么起劲儿。
石亭耸立在白塔山巅,白塔寺在它的左侧十里之外,清水观却在它的右面十五里的对面岭上,临渊直下,是浩浩荡荡的黄河。自此鸟瞰整个的兰州城,清楚在眼,就连远处的皋兰山,再远的兴隆山,亦一目了然。
老和尚是自塔寺的方丈至明大师,老道长是清水观的观主无极子,二人同样属三清教,比邻而居,久之结为两好,却又同有一好——棋道,是以才有此三日棋会。
搁押下手中的这颗白子,至明大师呵呵一笑,频频摇头,说道:“败了,败了,牛鼻子这一手四角杀数好厉害,败了,败了……”
清水观主一只手捋着长须道:“三月前我输给你,心里老大的不服,经过一阵子苦思之后,终于找出了败给你的原因,这一次是专为报仇来的。”说罢仰头哈哈大笑,一时四山齐应,声势端的惊人。
道人看上去年约在七旬左右,一头长发散披肩头,和胸前银髯相映生趣,只是其人却是那般矮小,跌坐在石礅上,看过去只到至明和尚肩头,确实是太矮小了一点。
老和尚嘿嘿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牛鼻子你休要得意,三月之后,咱们再战一次,看看鹿死谁手。”
清水观主一声朗笑道:“好!我等着你的,随时候教!咱们这里可还有个证人。”说到这里转向一隅的那个蓝衫文士赫赫一笑,打了一个稽首,道:“这位相公请了。”
蓝衫文士含笑道:“道长请了。”边说,那文士遂即由石礅上站起,向着另一座上的老和尚深执一礼道:“老方丈别来无恙,一切可安好?”
和尚怔了一下,缓缓自石礅上站起,竖掌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莫非与贫僧曾经有过缘分么?”
蓝衫文士莞尔笑道:“大师父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小可在贵禅寺疗伤之际,幸赖大师与那位向元师傅惠予照顾,并承大师父施以妙手,大师父莫非忘怀了?”
至明和尚口中哦了一声,一双眸子大是惊讶,上前几步道:“无量佛,这么说,相公你是寇施主了?”
蓝衫文士一笑抱拳道:“不错,大师父总算想起来了。在下寇英杰,此次前来,正是专程向大师父与那位向元禅师谢恩而来。”
至明和尚啊哟一声,忙道:“不敢当。寇施主三年不见,此刻看来,却似脱骨换胎,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施主若不自行报名,贫僧是万万认不出来,奇哉!奇哉!”
一旁的清水观主呵呵笑道:“闹了半天,你们原来是旧相好。这就难怪了,老和尚,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至明和尚道:“怎是我和尚的不对?”
清水观主道:“这位寇相公远来是客,你和尚不但不予接待,却要人家连坐了三天的冷石头凳子,就连茶饭也是人家自理,岂非太不象话了!”
至明和尚呵呵笑道:“这么一说,果真是我的不对了。”
寇英杰笑道:“方丈太客气了,在下也是沉迷于二位的棋艺,也就忘记出声招呼了!”
“好说,好说!”清水观主道:“这么一说施主也是个大行家了。”
寇英杰微微一笑道:“行家称不上,不过昔日居住黄河时,与义兄闲中无聊,时常对弃,略窥堂奥而已。”
道人笑道:“这么一说,必是大行家了,改日当要向施主移棋就教一二了。”
至明大师笑道:“即以方才这局棋势论,施主你的意思如何?”
寇英杰道:“方丈与这位道长,堪称旗鼓相当,只是方丈一百二十四手打卦后,中押那一子,如改在右角第七格,则往后局势,或将大有不同。”
二人闻言,随即向棋抨上看去。
至明和尚看后,若有所思的道:“施主的意思是……”
寇英杰一笑道:“方丈可悟得‘一挺双进三带尾’之说,明乎此理,只怕这位道长想要赢这一局棋,可就要大费周折了!”
至明方丈神色一变,啊了一声,用手重重在石几上拍了一下道:“对!寇施主可真是一言中的,高明,高明极了!”
清水观主亦不禁面现稀罕的道:“啊呀呀……这么看起来,寇相公可真是大行家了,佩服,佩服!”
彼此相继落座之后,寇英杰道:“在下这一次来,看见贵寺的香火,似乎较之以前差的远了。”
老和尚长叹一声,苦笑道:“施主你可真称得上洞悉入微……唉!谁说不是。”
寇英杰道:“白马山庄的按月津贴,莫非也没有了?”
老和尚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道:“早没有了。原先玉小姐在的时候,尚还想到不时照顾一下,她一走,可就……”
一旁的清水观主笑骂道:“大和尚说话也不知惭愧,你还能靠人家一辈子么!”
至明和尚冷笑道:“牛鼻子知道什么,早先老庄主郭大王爷在的时候,交付给我们庙里一个任务,黄河北岸九十六户难民,皆由本寺便中接济,才会按月布施些银钱,白马山庄这一断了布施不要紧,可就苦了庙里了,如今九十六户难民,总算有五十户,已能自立,剩下的四十余户,本寺却不能断了接济!”
清水观主叹道:“这倒也难为了你。”
寇英杰点点头道:“方丈所说,俱是实情,在下这次前来,对于贵寺义行,探听得甚为清楚,河北的难民对于老方丈的长期按时接济,无不极口感戴,可见得公道自在人心!”
至明和尚苦着脸道:“就是因为这些难民太可怜了,老衲才放不下这个包袱。本年来,庙里香火不盛,寺僧自动发起,减食一餐,尽管这样,我们也没有断了对他们的接济,只是以后的情形……可就不得而知了!”一说到这些,老方丈那张脸可就罩起了大片的愁云。
寇英杰道:“老方丈这等人溺己溺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在下此次出来,收缴了几个盗匪组织的买卖,得了不少不义之财,这一次来,就是专为捐献来的。”说罢他由背后解下了一个小木箱子,双手送过来。
至明和尚一惊道:“啊!这可是太不敢当了!”
寇英杰道:“有了这笔钱,贵寺今后当不至再为钱财事而发秋了”
至明和尚感激的道:“这……寇施主可真是造福敝寺与数十灾户的大恩人了!”边说,遂自寇英杰手中接过那个箱子来。他万万不曾想到那只箱子竟是如此的沉重,待接到手中,足下禁不住打了个踉跄。老方丈忙把箱子放在石几上:“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呀?”
寇英杰道:“黄金七百两,另白银三百两,合共千两之数。”
“这……这可怎么敢当!施主大善士在上请受老衲一拜。”一边说着,老和尚真个拜倒下来。
寇英杰道:“不敢!”右腕微伸,轻轻托在了至明方丈右臂下,老方丈不要说下拜了,连想弯一下腰也是不能。
须知方丈武功已是相当不错了,这一刻,在寇英杰扶持之下,竟然感觉到身不由主的受对方摆布。
寇英杰手势前送道:“方丈请坐!”
老方丈可就势不由己的坐了下来。
寇英杰随即自行坐好。
这一切看似无奇,只是受者却是心里有数,老方丈脸现惊异,这一时间,简直把对方视若神明。
清水观主冷眼旁观,可是心里有数,当下面现惊异地站起来,向着寇英杰抱拳道:“寇相公敢情还负有绝世身手,老道先前竟是没有看出,唐突了高人,万请海涵!千万恕罪!”
寇英杰微微一笑道:“道长说哪里话,小可对于道长的‘旋风八杖’却是久仰得很,心仪之至!”
清水观主呆了一呆,看了一旁的至明方丈一眼,随即兴奋地笑道:“啊哟哟!寇相公夸奖。看来阁下是无所不知,竟连老道那点见不得人的箱子底儿也摸得这么清楚,足见高明,高明之至!”
至明方丈口喧佛号道:“阿弥陀佛,寇施主此来除了惠顾敝寺以外,当系还有另外的重任吧!”顿了一下,他双手合十道:“无量佛——敝寺受了施主这么大的恩典,受之有愧,施主若有什么差遣,即请不吝指示,老衲亦当量力而为才是。”
寇英杰微微笑道:“老禅师你误会了,在下此来确是有事待办,但是却万万不敢惊动老方丈佛门中人,二位师父请坐!”
一僧一道欠身坐定。
寇英杰道:“不瞒二位师父,小可乃是郭白云老剑客身后弟子,这一次是专程回返师门来的。”
至明方丈与清水观主相继一怔。
老方丈不胜惊喜的站起来道:“这么一说,可就更失敬了,原来是寇少庄主。方才言语不当少庄主请千万不要介意才是。”
寇英杰道:“这个称呼却是万万不敢当,方丈请坐,容在下后文禀告。”
至明方丈自闻知对方是郭白云的身后弟子,猝然间象是生出了无比敬意,却也拘束了不少。
那位清水观主却以无比惊疑的眸子打量着寇英杰道:“贫道不久以前风闻江湖上传说,郭老王爷在仙逝之前,收有一个杰出的传人,将生平绝技倾囊相授,并以爱女玉小姐相托,莫非那位少侠竟是……”
寇英杰面上讪讪地道:“道长所闻不错,不才正是传说之人。”
清水观主欠身道:“失敬,失敬。”接着他又微笑道:“这件事贫道与至明师兄曾经不止一次的谈论过,俱认为是不可思议,难以忖测之事,想不到竟然是真的。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少侠,真是无限钦佩,足见郭老王爷生前有知人之明,能有少侠客这样弟子,足可克绍箕裘,光大门楣了。真正是皇天有眼,义德不孤了!”
至明方丈亦不禁口喧佛号道:“无量佛,无量佛——老衲当真是有眼无珠。其实少侠客三年前运送老庄主寿材,下榻敝寺之时,老衲就应该看出究竟,唉!唉!当真是人老不中用了!”
寇英杰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虽承先师生前垂爱,授以秘功绝技,并承以师门道统相托,无奈……事与愿违,以致蹉跎三年,一事无成,及今思人,大感愧对先师在天之灵!”他突然顿住话声,由不住长长的发出了一声叹息,更似有无比难言之隐。
至明方丈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少施主心事老衲俱都知道。少施主,不是老衲出家人多话,少施主既承郭老王爷托以重任,授以道统,这门户中事,却不能轻易推卸,放弃不管的。”
清水观主嗟叹一声道:“然。白马山庄如今越闹越不象话了。少侠客,你可回来了,关于贵师门中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寇英杰黯然点头道:“二位老师父说的是,在下这次回来,正是在求证有关敝门之诸项传说,尚请二位师父本诸关怀初衷,知无不言才好。”
至明方丈重重叹息道:“唉,这话可不知从何说起了。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太多了!”
清水观主道:“少侠你敢情还不知道?”
寇英杰道:“不瞒二位师父,在下虽忝列先师门墙,却一直不被二位师兄所承认,被迫出走。这两年来我发奋苦练绝技,自信已具有相当火候,因念及先师故世托嘱之殷,不得不打点精神,力图振作,甘犯万险,亦要振兴先师所留交之遗志!”
至明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施主这么说可就对了。”言说到此,情不自禁地大声嗟叹起来。
清水观主含笑道:“这就叫皇天有眼,邬大野这两年所作所为,不止对不起当年老庄主的教诲,简直把郭老庄主的脸都丢完了。连带着也给正派武林泄气,难得少侠有这番雄心,真该好好整顿一下门风了。”
寇英杰点头道:“观主说得极是。这就是在下此次重返师门的主要原因!有关两位师兄的传说,在下此行也调查过,只是众说纷坛,莫衷一是!兹事体大,在下不得不小心求证!”
至明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施主问起这件事。老衲倒不得不说实活了。”
“方丈请说当面。”
至明方丈频频颤动着一双银眉道:“这话老衲原不思再说,只是少施主见问,老衲却不得不直说了。”
清水观主催促道:“和尚少卖关子,快说吧!”
至明方丈苦笑道:“大概是两个月以前,因为庙里香火不继,白马山庄老庄主定的月俸银子,久拖不给,数十户难民齐来敝寺哭求,其惨况少施主你是绝难想象……是老衲被迫不已,才找出了当年令师郭老庄主亲批的手令,找上山庄……”
寇英杰岔口说道:“且慢,手令上说些什么?”
“阿弥陀佛,”至明方丈合十点头道:“令师手谕大意为述说善行之职责,并委托老衲所主持的白塔寺负责每月向白马山庄索取月俸白银百五十两,以资济灾之需。手令上除有郭老王爷亲笔具结以外,并盖有‘白马山庄’的火掌金印为记。”
寇英杰道:“我明白了,请继续说下去。”
至明方丈道:“是老衲进得白马山庄,几经转托,才得见着了一个姓许的副庄主。”
寇英杰一愕道:“且慢,”至明方丈顿时停住。寇英杰眉头微皱道:“大师说到姓许的副庄主……我却不曾听说过有此一人。”
至明方丈道:“阿弥陀佛,少施主你当然不知道,这个许副庄主,老衲以前也不曾见过,后来才知道此人姓许名铎,人称智多星,原是宇内二十四令的一名坛主,后为铁海棠特别引荐,才充当了白马山庄的副庄主。”
寇英杰不禁神色陡地一变,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清水观主岔口道:“寇少侠你可知道,如今白马山庄,上上下下可全都得听这位许副庄主的,邬大野现在连一半的家也当不了啦!”
寇英杰冷笑道:“这么说,较诸外面的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至明方丈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
寇英杰长长叹息一声,道:“请方丈再说下去!”
至明方丈道:“老衲是要说。老衲见着了那位趾高气扬的许副庄主,说明来意之后,那位副庄主一脸傲气的告诉我说,现在白马山庄的事都由他负责,郭老先师生前说的一切,都不能承认。我即要求一见邬大野,那位许副庄主冷冷一笑,即告诉我见了情形也是一样,即使是邬大爷批准,他不准也是无用。当下这个许铎还故示大方的差人带我去见邬大野。”
寇英杰道:“方丈可曾见到了我那个大师兄?”
“见着了。”至明方丈脸上罩起了一片怒容。他冷笑一声又道,“却没有想到这位邬大庄主,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简直是不通人情世故!”
寇英杰沉思道:“莫非方丈与他发生了冲突?”
“唉!”至明方丈嗟叹道:“事情是这样的。”对于这件事,提起来他真有无限懊恼:
“当我看到了这位邬庄主之后,想不到他态度之蛮横竟较那位许副庄主更为恶劣。唉唉……
老衲真是作梦也不曾想到!”
“他对方丈你怎么了?”
“寇少侠!”至明方丈频频摇头叹息道:“你那位大师兄态度实在太坏了……当时他竟将郭老庄主生前所留交的手令索去,三把两把扯了个粉碎。”
聆听到此,寇英杰由不住倏地站身而起,可是紧接着他又缓缓叹息一声,慢慢坐下来。
至明方丈口喧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皈依佛门数十年,久已不动肝火,只是这件事却令老衲忍无可忍,当场与他争论起来。”
清水观主也忍不住一腔怒火,大声道:“简直岂有此理!这位邬庄主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大和尚这口气你竟然忍得下去?”
至明方丈道:“老衲是忍不下去,那是因为邬大野出言无状,并喝令手下将老衲撵出去,如此才迫使老衲与他理论,不意这个邬大野竟然恃强欺人,猝然向老衲出手。”寇英杰与清水观主不禁面色大惊。至明方丈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遂道:“老衲这多年来,虽不曾把功夫拉下,可是比起邬庄主来,毕竟差了许多……”
寇英杰关心的道:“方丈莫非受伤了?”
“正是如此。”至明方丈叹息道:“这都怨老衲武功不济,自不量力,当时动手之下,吃邬大野掌力击中前胸,当场口吐鲜血,受了重伤。”
“啊!”清水观主大声道:“他竟敢下此毒手!”
“他怎么不敢?”至明方丈由不住双手合十,又喧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那邬大野一见伤了老衲,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当场更生出歹意,想把老衲毙命当场,这时忽传有贵客铁夫人上门,邬大野才不得不中途罢手,却命人将老衲拉出庄外,暴尸荒郊!”他不胜凄苦地叹息,又道:“可叹老衲身受重伤之下,年事已高,那两个抬老衲而出的恶奴,却惟恐老夫不死,竟然居高临下,将老衲硬行向涧底抛落下去。”
寇英杰一声不吭,只是他眸子里却交织着凌人的怒火,显然怒到了极点。
清水观主却直着一双眼睛,急于一听下文:“后来呢?”
至明方丈低喧一声无量佛,随即冷冷地道:“总算是人不该死,五行有救,多亏了老衲身上一袭袈裟,中途挂着了壁梢之上,幸有云雾封锁,迷失了那两个狗才的目光,老衲才捡得了这条活命!”
“哦,”清水观主才似忽然想起来道:“怪不得你有一阵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我只当你罹患了什么疾病,原来是在疗伤呀!”
“老衲也只得这么宣称。”至明方丈面色黯然的接下去道:“事后邬大野还生恐老衲不死,曾派人到庙里来找寻老衲,幸老衲事先早已防到了这一点,特意嘱咐各弟子一番应对,如此才算逃得了活命!”
清水观主道:“往后这件事你却是大意不得。”
“老衲知道,”至明方丈道:“是以老衲才改了法号,改至明为至空,对于白马山庄与宇内二十四令的人都特别的加以小心注意……”
他双手合十,余悸犹存的道:“无量佛,经过此一件事后,老衲的观念更加改了许多,再也不敢着意凡俗之事了。”
话方至此,却见寇英杰站身而起。他脸色十分沉着,冷冷地道:“老方丈所说可是实情?”
“这……”至明方丈沉声道:“句句实言,少侠莫非怀疑老衲所言不实么?”
寇英杰道:“方丈不要误会,因为兹事重大,在下不得不调查清楚。”
老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少侠若不相信,请看看老衲身上所中之掌伤即知非虚。”说罢解衣露怀,将前胸现出。就在他前胸左面方向,留有一个心形掌印,尽管已过了长久时光,那掌印依然显明在目,其色暗紫,状似一颗鸡心。
寇英杰只看了一眼,已禁不住神色猝变。一点都没错,正是邬大野最为擅长的乾元间心掌。寇英杰当然不会忘记当年一掌之恨,两相印证之下,他焉能再有所怀疑!
寇英杰亲自为老方丈把衣衫理好,内心尽管痛愤到了极点,外表却并不显出:“方丈所受之耻辱痛楚,在下感同身受,此事皆由在下威信不足,未曾尽到先师故世时所托嘱之遗命,在下深感愧疚,方才万请海涵。”说罢,他深深向着至明方丈拜了一拜,随即站起抱拳道:“在下告辞。”
至明方丈怔了一下,才转过念头,慌不迭道:“寇少侠,你这是上哪去,敢不是上白……白马山庄吧?”
寇英杰道:“不错,正是去白马山庄。”
至明方丈与清水观主相继一愣,寇英杰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白马山庄从外面看上去,气势显然较以前略有不同。巍峨的高大院墙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兴建了数十座刁斗。这些刁斗全系清一色的岩石垒建而成,每一座都约有五丈高下,上尖下方,看上去甚具气势,彼此又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前呼后应,确属大观。记得当年老庄主郭老王爷在世的时候,这地方全不设防,甚至于前后左右的四扇庄门也都时常敞开着,任由那些选胜登临的风雅之士随意进出,前堂里特意设置的有茶饭,免费供应,只要游客高兴,更可在山庄里各处走上一圈,如果天晚了,只要与庄里的管事取个商量,即使是投宿住上一夜。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因此,白马山庄虽是一方武林名门所在地,你当它是一处供人玩耍的名胜亦无不可。
人们对于那位前庄主郭白云,郭大王爷的敬爱之情,也正是在此。那位老人家看上去,永远是那么随和,那么和蔼可亲,没有架子。然而曾几何时,在他老人家去世不久之后,白马山庄的情形,竟然会有了这么大的一个转变。
如今的白马山庄可再也不是能够容人随意来去的白马山庄了。休说是随意进出山庄了,就是在距离山庄里许以外,你就能感觉出那种不自在,如果你敢再看上几眼,准保就有人会上来找你的麻烦了。何苦呢!日子久了,又有谁这么不识趣,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尽可能的都远远避开来算了。是以,空令这兴隆山上莺飞鸟语,花开似锦,却再也没有一个选胜登临似的骚人墨客。翠谷青岭空负了绿茵遍地野,涧底流泉虚承了落英缤纷,顾景伤情,怎不令人触景伤情,抚今思昔的大为叹息。
落日西垂,残阳余晖渲染出一天的嫣红,岭半飞泉更象是搭着一座琥珀桥似的灿烂夺目,长空有三数只大雁缓缓掠过去。
寇英杰远远拉马来到了岭前。
这条路他是再熟悉不过,当他拉马踏过眼前那座废置的半倒石桥时,脑子里却想到了前人“平生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的绝句。犹记得三年前的初冬季节,他第二次登临这座山时,心目中的那种愁苦感受,倒是与如今相差无几。
他当然不会忘记在半途巧遇大师兄邬大野的情景,当时被他乾元问心掌打落悬崖,如非受马黑水仙的通灵,自己早已做了涧底冤魂。如今,他又来到这个地方。就在那片悬崖前,他勒缰驻马,回想着当日情景,心里的那一番感受可就不用提了。
马蹄子敲打在上山的板道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空山回响,别有余韵。山是兴隆山,白马山庄仍是白马山庄,只是人事的沧桑变幻,却使他感觉到一脉伤情,由于他今日的来到,更不知要激起一种什么样的变化,一场凌厉的凶杀,势将难免,为此灵山胜景带来一番腥风血雨看来也是不可避免。是以,他的心情也就更加的显得沉重。
前行约里许山路,意外的发现到一座拱门,耸立在正前方的山道隘口,却有两个黑衣壮汉,各自手握腰刀,威风凛凛的立在左右。寇英杰一直拉马走到了近前,才站住了脚步。
两名汉子对看了一眼,其中之一随即上前一步,大声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去去去!”
寇英杰沉声道:“这里有什么规矩?”
那汉子立时面现怒色,横眉道:“这里早已不通行人了,要游山玩景,到那边去,这里不行。”
寇英杰此来原就没有安着好心,见状更算是对了心意,当下微微一笑,表情里充满了调侃:“老兄这话可就错了。”他淡淡笑道:“既是不通行人,要这条山路干什么用?”
“妈的!”那汉子厉声叱道:“你小子没有长眼睛吗,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看清楚了,这不是白马山庄吗?”
那汉子忽地抽出了腰刀,正要上前,另一个汉子忽然道:“老马且慢……”拔刀汉子闻声站住,却回头怒冲冲地道:“这家伙是存心来找我们麻烦的,我看八成就是副庄主关照要我们注意的那个人。”
后一名汉子已走了过来,在寇英杰身前站定,抱了一下拳,说道:“请教朋友贵姓大名?”
寇英杰点点头道:“我姓寇,怎么,这里上山的人一定要通名报姓不成?”
那汉子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一嘴牙齿,上下打量着寇英杰道:“那倒不必,寇朋友你大概是外乡客吧,我们这里是不招待外人的,寇朋友可有入庄的腰牌没有。”
寇英杰摇摇头道:“没有!”
“那么,你是来干什么的?”
“看朋友来的。”
“看谁?”
“邬大野!”
那汉子愣了一下,哼道:“邬庄主?”
“那只是你们的称呼。”
“你看怎么样?”先时拔刀的汉子大声道:“这小子竟敢直叫庄主的名字,不是存心来找碴儿的吗?”嘴里说着,这人足下一个抢扑之势,已来到了寇英杰身前,掌中刀抡圆了,飕的一股刀风,真向着寇英杰当头直劈了下来。
对付这类角色,寇英杰简直毫不在意。他一只手还带着马缰,就在对方汉子手中这口刀眼看着即将落向脑门的一刹那,他右腕轻振,已自把手上的半截皮缰抖了起来,象是一条腾空而起的怪蛇,只一下,已缠在了这汉子手中刀锋之上。紧接着寇英杰手势轻起,皮缰一挣,已把那汉子手中钢刀夺出了手,哧的一声,空中划出了匹练似的一道白光。
这口刀足足飞出了十数丈外,哧的一声,深深钉入对崖石壁之内,摇曳出一片动人心魄的寒光。
持刀汉子是想一力夺刀,却挡不住寇英杰加诸在马缰上的力道,一只右手登时虎口震裂,皮开肉翻,涌出了大股鲜血。
十九
按说,寇英杰既然现了身手,已足应使他们二人知难而退,偏偏,他们二人是鬼迷了心窍,那个后来上前的汉子,总算是旁观者清,心里存了几分畏惧,见状探手入囊,随即向当空就手挥出一掌物件,即见空中“哧哧!”冒出了数缕带状白烟,紧接着发出了清脆的一阵爆响,炸开了十数团火花。
不用说,这是一种特制的信号火弹。空山回响,虽然并非是什么强烈的爆炸物件,却也声惊四野,响彻云霄。说时迟,那时快,也就在这汉子出手求救的同时,另外那名汉子,已怒啸一声,飞身直向着寇英杰扑了过来。显然这人身手不弱,他虽然失去了手上钢刀,却依然不肯甘心示弱,随着他腾空飞起的身子,却用连环跺子腿的绝招,陡地飞起双足,向着寇英杰面门前胸两处要害上猛踢了过来。这一手要是拿来对付别人,确是够得上威力。
观诸这汉子飞身下落,以及连环出腿之势,确象是有高明传授,尤其是下临寇英杰出腿前一刹那的那一式旋身回转。更见灵巧。
这汉子当然知道寇英杰这个不速之客的厉害,虽然施展出连环踢腿,犹恐不能置对方于死地,是以,就在他双腿一经踢出的同时,左手却陡然向下拍出,直向寇英杰顶门上拍了下来。
寇英杰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看门汉子,哪里会有什么杰出的功夫,待到这汉子掌脚相加的一刻,他才忽然觉悟到这人的身手不简单。
原来自从宇内二十四令三番两次在寇英杰手上吃了大亏之后,消息传来,白马山庄方面自然有所警惕,那位副庄主智多星许铎,更是大为紧张,特意的加了仔细,把手下最得力的所谓“七金刚”分别派出,安Сhā在二处登山隘口,看守门户。眼前这两个黑衣汉子,一个叫黑心掌向七,也就是此刻向寇英杰出手的那个人,另一个是飞叉手柳元。
他们二人今天是头一天当班,想不到一上来就遇见了寇英杰这个厉害的主子。由于传说中那个专给宇内二十四令过不去的奇人,是个貌相红肿奇丑姓齐的汉子,与眼前寇英杰的翩翩风度大相径庭,是以才会使得黑心掌向七上来掉以轻心,吃了大亏,从而也导致他接下来所以会施展如此凌厉的杀手。尽管如此,黑心掌向七却仍然难望取胜,非但如此,甚至于他根本连寇英杰的身边也难以接近。他手掌方自递出的一刹那,陡然觉出一股奇寒气息,由对方头顶升起,自己已落下的身势,宛若压向一个极具弹力的气垫上,将他身子硬生生的向上弹起来。
情势非仅仅如此,就在黑心掌向七大惊诧异的一刻,寇英杰手上的那半截马缰已然再次抖起来。刷的一声,恰如出|茓之蛇,不偏不倚的已缠在了向七的一双足踝之上。
看上去较诸先前夺刀的情形并无二致,随着寇英杰扬动的手腕,黑心掌向七肥大的身子陡地平空滚翻了出去。
就算黑心掌向七练有横练的功夫,也吃不住这般的重摔,哗啦一声,撞到了一根石筍上面,向七连一声也没有哼出来,登时昏死了过去。
在整个的对敌过程里,寇英杰非但不曾转动过一下身子,甚至于连脚都不曾移动一下,倒是那匹马被黑心掌向七落下的身子吓了一跳,陡地人立前蹄,发出唏聿长啸之声,只是在寇英杰手势力扣之下,很快的又趋于安静。
剩下的那个汉子,飞叉手柳元,却是远较他那个同伴机伶多了,见状由不住陡吃一惊,足尖飞点不进反退,飕!退身丈许以外。“好小子,你敢情是不想活了!”嘴里嚷着,一抬手,呛啷一声,已把身侧一口鱼鳞刀抽到了手上。
飞叉手柳元钢刀出手,却是不敢进身,只把手中刀指向寇英杰,连声冷笑着,现出副色厉内荏模样,寇英杰却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管拉马向着门内大步走了进来。飞叉手柳元职责在身,见状又不能不管,只急得怪叫一声,硬着头皮又扑了过来。
寇英杰象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一径拉马而前,飞叉手柳元自身后猛的扑上来,搂头一刀直砍下来,眼看着掌中刀已将砍到对方脑门之上,却见寇英杰身子霍地向左侧方微微一闪,柳元这一刀可就走了个空。不容他抽刀换势,寇英杰的一只左手已经递了出去,不是打人,却是抓刀。
飞叉手柳元只觉刀身一震,已吃对方两只手指拿住了刀锋,一股子冷流寒电,猝然间由刀身上逼了过来。柳元全身由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死劲的握刀不放。然而他却并不能支持多久,紧接着他身子再一次的发出了颤抖,随着寇英杰轻轻向外一个推进的势子,全身笔直的向后倒了下去。立刻,他倒下去的身子就变得僵了,只是那把钢刀,却仍然直直的拿在手上。显然,他已经死了。
寇英杰的敌意已经完全显示了出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已把黑心掌向七、飞叉手柳元摆平在地。当然他绝不会认为对方就此罢休。一念及此,即听得一阵云板之声响彻云霄,在这深谷大岭,这种声音更是其声悠扬,震人耳鼓。在四谷回应,万鸟高飞的当儿,白马山庄的弟子,已经大举出动来到。一切似乎早已为寇英杰料定,是以,他也就显得那般平和,从容不迫。
来人分为两拨,一队为数约在七八人之多的蓝衣人,由左面扑下,另一拨灰衣人,却是由右面扑下来,象是双龙出海,在极为短暂快速的时间里已经两面包抄的来到眼前。
寇英杰的那匹坐马,惊吓得连声长嘶不已。却无法脱开主人紧扣着的缰绳,只急得四蹄蹦跳,鞍辔齐鸣。
蓝、灰两队子来人,一经来到眼前,采左右包抄之势,瞬息间已将寇英杰人马围在了正中。
来人共为十六人,蓝灰各半,每人都身着劲装,一口闪电鱼鳞刀斜背背后,左面肩上更闪着一面黑漆朱胎的强劲弩弓,肋下一撮白羽雕翎,衬托得十分出色。观诸来人身手,更象是经过严格训练,即以轻功而论,俱都当得上个中好手。
寇英杰眼光一扫,心内已是雪亮,盖因为眼前为数甚多的来人之中,居然连一张较为熟悉的脸都没有。这可就证明了一点:这些人俱非白马山庄原有之人。试以各人身手而论,显然来自一个训练极为严格机构,那么舍宇内二十四令自无别家之可能了。
好戏还在后头呢!
蓝、灰两色弟子包抄之势一完成,震人耳鼓的云板之声陡的戛然而止。
翠谷林梢,猛可里飞出了两片红影。乍一入目,你会以为是两只硕大无比的巨鸟,只是紧接着你就看清了,那是两个人。
胆敢在峻峭的山势林梢,施展如此轻功之人,的确是武林罕见。加以来人身上的那两袭飘飘红衣,猛看上去真如红云天降。快!好快的身法。百十丈峻岭嵯岩,看上去只是转瞬间事。面前红影再闪,一双身着鲜红衣衫的汉子已来到了眼前站定。
寇英杰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二人,心中甚是纳罕,敢情来者二人,显然又是不曾见过的生脸。
来者二人,由外表看上去年岁大约在三旬左右,奇怪的是两者面容极相仿佛,凸眉凹目,兜风耳,一脸的精悍之气,即使是素来未谋面,不知其底细的人,只凭第一眼判断,也就可以猜出他们是一双孪生兄弟。也许是两个人长得太也酷似,酷似到难以令人分辨,是以造物者特意给他们留下了个显明的记号。这个记号,显示在他们双方耳朵上,一个是右耳,一个是左耳,象是刀切的一般,各自缺少这么一块。
二人各披着一领鲜红的披风,内着墨绿色劲衣,右面那人背后十字形的交叉着一对骷髅锤,左边那人却是围着一口缅刀。
凡是宇内二十四令的人,断断不会不知道这双怪人的底细。事实上这双孪生兄弟,乃是目前最得总令主铁海棠器重的一双手下,二人还有个浑号——怒江双童,使骷髅双锤的名叫江天左,使刀的叫江天右。
有关这双孪生兄弟的传说,江湖上却是不多,他二人乃是铁氏在苗疆采珠时,由敌对而结识,最后许以重酬而收服手下效命。
这江氏兄弟二人原系出身汉化苗族,自幼即习会穿山入林的轻功绝技,后为苗疆异人青毛兽厉铁衫收为门下,传以绝技。
至于青毛兽厉铁衫这个老怪物,江湖上的传说可就太多了,然而也只人云亦云而已,真正见过的人却是不多。
不过,这不多的几个人当中,却包括宇内二十四令的总令主铁海棠在内。据说这两个强者,曾经有过几次邂逅,然后青毛兽厉铁衫退隐苗疆,却把一双爱徒交给了铁海棠。这当中隐藏着什么秘情,局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铁海棠显然对江氏兄弟极为器重,他二人方自归顺,立刻分派来到了白马山庄,可见他对此山庄之重视。
怒江双童以超人之武技入效宇内二十四令,立时就显现出此一势力之更趋坚强。他二人似乎眼睛里只有铁海棠夫妇二人,其他各人皆不瞧在眼中,更加年初派到白马山庄以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心中早已不耐寂寞。有几次由于语言不当,还差一点与邬大野起了冲突,幸赖副庄主智多星许铎从中斡旋,才得相安无事。可是这怒江双童狂妄无羁,野性难驯。全庄上下,无不对此二人心存警惕,不敢轻易招惹。
寇英杰的来到,正是他二人梦寐所求,却不知道这一次他们两个却是遇见了生平最厉害的对头。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达,飞星天坠般地落在了寇英杰身侧左右。称得上动如风,静若松,那么疾猛的势子,说停即停,待到落地站定之后,称得上一尘不惊,四只眸子同时集中在寇英杰身上。背有骷髅双锤的江天右霍地跨前一步,手指向寇英杰道:“小子,你竟敢闯山?给我拿下来。”
两名蓝衣弟子闻令,各自大喝一声,一纵身形,欺身前进,各伸右手,向着寇英杰的身上迅急的抓来。
寇英杰自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中,只见他身躯猝然向下一矮,两名蓝衣人的手势落空。
二弟子自不会就此罢休,各自喝叱一声,改抓为拍,双双改向寇英杰肩头上用力击下。可是不知怎么一来,寇英杰那只灵巧的手,却抢先托在了右面蓝衣弟子胯下,这名弟子根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己被寇英杰抖手摔了出
眼前地势陡峻,正面是两丈见宽的一条上山的石道,左右两侧,却是藤蔓纠葛的悬崖绝壁。寇英杰这随手一翻之力。竟使得那名弟子足足飞出两丈以外,带着凄厉的一声惨叫,直向右面悬崖下直落下去。值此时时,寇英杰的另一只手回拍在另一名蓝衣弟子的后背,这名弟子也不比前一名弟子强多少,只听见砰的一声,声如击革,这名弟子猝然向前一冲,一头撞在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干上,虽不曾当场脑浆迸裂,却也免不了七孔流血,顿时一命呜呼。
一举手间,两条人命。寇英杰虽然是从容出手,可是见者无不骇然动容,就连怒江双童也不禁神色一变。
这番举止,更使得正待扑上的众多弟子蓦然为之止步,一个个面现惊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怒江双童禁不住双双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惊异、愤怒、仇视,一股脑地齐集在他二人脸上,四只眸子里交炽的那般狠厉,更加的显现出此二人的狂放不羁。打着生硬的汉语,江天右双手微分道,“你们都退下去,这个人,让我们来对付!”
众弟子眼看着来人这般身手,早已夺魂丧魄,巴不得江天左有此一说,顿时纷纷向后退开,改包围为断后之势。纷纷站好了脚步,相继把背后的一口电光玉鳞刀抽到了手中。
寇英杰以重手连取两人,下手不谓不毒。虽说是外表仍然显现着一派斯文,只是那双瞳子里,顾盼之间,已难以掩饰积压在内心的忿怒激|情。
江氏兄弟显然已由对方的出手之势,看出了寇英杰的卓然不群,是以也就显现出难有的谨慎。兄弟二人叽哩哗啦的用苗语交谈了几句,倏地分散开来,避开了寇英杰正面之势,各自向斜面偏锋。
寇英杰冷笑了一声,仍然是不发一言。他转过身子,从容不迫的把手中所牵的那匹马系好在树上,这才回向江氏兄弟中的江天右。虽然他不能兼顾二人,一双炯炯的目神,却死死的盯在江天左身上。
也许江氏兄弟的用心正在于此,是以,就在寇英杰目光集中在江天左身上的一刹那,另一面的江天右却霍地向前跨进了一步。相对的,也就在江天右前跨的同时,江天左却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一进一退,看似无奇,其实却暗含着一步杀着。明智高明如寇英杰者,焉能不知其中的奥妙,他脸上微微带出了一丝冷笑,那双锐利的眸子,仍然盯在江天右身上:“足下看来不似华夏后裔,何以强自出头,也来膛这趟混水!”话声一落,甩肩拧首,锐利的一双目光,倏地射向另一面的江天右身上,后者似乎原已待机而动,猝然为寇英杰看破了行藏,不得不中途打住,一副怒目凸睛,难以自己的表情。
江天左把握着此一时机,快速的向前切了进去,起步势子甚为怪异,只一抬腿已欺到了寇英杰左侧方,右手乍出,一掌直向着寇英杰左肋上Сhā了下去。
寇英杰向外一拧步,身躯之快捷,有如飘风。
江天左一掌探空,身子绝不停留,倏地点足而退,这时江天右却由另一面切入,只见他双手霍地举起,一上一下同时向寇英杰胸腹上击来。
原来江氏兄弟本就擅以联手攻击,况乎又系孪生,自是心有灵犀,是以出手进退搭配得天衣无缝。
随着江天右击出的手掌,寇英杰立刻就感觉出透过对方掌心,传运出两股罡劲的力道,直向自己丹田、日月两处|茓道上撞击过来。寇英杰顿时就感觉出对方的大非寻常,他此番前来,原就打算不计一切后果,大力整顿师门,是以出手也就绝不留情。
对方兄弟既然上来以厉害相加,说不得也叫他们尝尝厉害。寇英杰一念及此,江天右的双掌,己如雷霆万钧之势袭近身前,他陡然运吸真气,身子霍地挺了一挺,只听见“嘭!
嘭!”两声,江天右的一双手掌全数击中。
那只是极快的一瞬,令人惊讶的是,寇英杰并不曾如各人预期的那般倒下去,反之,那个出掌的江天右却是吃了极大的苦头。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的脸色倏地一阵大变,原本黄焦焦的面色突然涨得一片绯红,瘦削的躯体,就似忽然为闪电所中那般地打了个急颤。随着寇英杰平吐的掌势,江天右身躯就象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地飞了出去。
总算他武功根底极为扎实,轻功尤其不弱,即使在外力加身的情况之下,亦能保持着不倒之势。只见他就空取了一个疾滚猛翻之势,却把身子硬生生的定了下来,一股子怒血,箭也似的由他嘴里喷出来。江天右双手捧胸一连后退了几步,噗通!坐了下来。
值此同时,只听得另一面的江天左发出了一声怪啸,身子打了个踉跄,就象喝醉了酒似的足下一阵子的蹒跚,差一点跌倒在地。陡然间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啸,瘦躯弓伸之间,箭矢也似地扑到了寇英杰身前。声到人到,人到锤到。
然而,他雷霆万钧的攻势,却受阻于寇英杰奇妙的一式手法。在所有人根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当儿,江天左的两锤已然落空。
由于有了江天右的前次失败经验,江天左显然对寇英杰存了十分谨慎。是以,就在他的锤势方一失手之时,他的身子已经极为迅速地退了出来,一进一退快若飘风。
寇英杰仍然站立在原来的位置上,纹风不动,一双手掌缓缓地由前胸放下来。
他只不过是比了一个姿式,却又使得江天左狼狈败退而走。
江天右脸上现出极为惊吓的表情,显然面临大敌。然而,他绝不甘心就此落败服输,况乎他心衔江天右的负伤之恨,更不会就此对寇英杰善罢干休。四只眸子,有如磁石引针一般的对吸着,全场各人无不心怀惊恐。
先时负伤的江天右,在一名蓝衣弟子的搀扶之下,已经站了起来,他脸上充满了惊悸,仇恨,显现出一副不甘服输的模样,遂即用苗语与现场的江天左打了个招呼。然后,他改变了一下手上执刀的姿态,一口缅刀抖得毕直,双手抱着,手持胸前,由他闪烁的目光忖度着他必有异动。渐渐地,他向右侧偏了出去,同时左足向外迈出了一尺左右。
寇英杰显然已看出了先机,不觉冷笑道:“你想刀走中锋,大可不必。”
江天右顿时一窒,冷笑了一声,掌中刀霍地向空中一举,不知是他心里的情怯,抑或是别有用心。这时,他那口缅刀又重复的变成了绕指钢柔,随着他转动的手势,发出了唏哩哗啦足以扰人心神安宁的一阵碎响之声,闪闪刀光,更象是阳光下破碎了的镜面一般,交炽出一天的银星,更有夺人目光之威!
寇英杰看到这里,不觉喟叹一声道:“一点小小伎俩,又能奈我何!”
江天右怪啸一声,足下一连向前踏进了三步,手中那口缅刀转动更猛,发声更大。
寇英杰冷笑道:“我已看出了你的刀势,你是不可能伤得了我的,不信你就试试。”话方出口,江天右大吼一声,陡地欺身而前,在一片闪电般的刀光里,掌中缅刀已向寇英杰当面卷到。
这一手确是厉害!
由于他的刀是精铁所打铸的软刀,一经运施起来,满天都是刀锋寒光,简直无从想象他所落刀的部位。
寇英杰显然已为他大蓬刀光所笼罩住。
江天右端的不愧是刀中圣手,那大蓬刀光分明是他精沛内力所驱使而出的刀气,旨在夺人心魄,扰人视觉,对方只稍存迷乱,冷森森的刀锋即可乘隙而入,随时取人性命于弹指之间。
偏偏乎,他的对手却是那般的冷静,尽管被他大蓬刀光所笼罩住,却并不曾显现出丝毫惊慌神态。
说时迟,那时快,在漫天刀光里,只听江天右怒啸一声,掌中缅刀忽然向下一沉,绕出了一圈光华,象是白绫子般的,直向寇英杰的颈项之上绕了过来。
这一刻称得上动人心魄!每个人都睁大了眸子,想象中寇英杰这一颗“六阳魁首”无论如何是难以保全,预期着锋利的刀锋之下,必将是鲜血怒溅,人头飞天。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断非如此。奔雷疾电的刀势里,只听见“呛啷啷!”一阵刀鸣之声,随即在那一天摇碎了的刀光寒星里,江天右踉跄着退身而出。
大家伙俱都由不住吃了一惊!他们简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那口缅刀竟然到了寇英杰手上。
容不得江天右少缓须臾,寇英杰掌中刀势一吐,雪亮的刀身,已经搭在了前者肩胛之上,江天右陡地就象石头人一般的愕在了当场。
现场各人目睹及此,更不禁面色大变,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江天右一时间面色铁青,就算他是天大的英雄,在对方白刃加颈的一刹那,也不由他不为之胆战心悸。
“你……你不能杀我……”半天,他才结巴着说了这么几个字。
寇英杰冷冷一笑道:“为什么?”
“因为……”江天右直着颈子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仇,你如果杀了我,这个仇可就……结大了。”
寇英杰一笑道:“也罢,念在你们兄弟武功不弱的份儿上,我破格手下留情,你们报上名来。”
江天右心里一松,冷笑道:“江天右。”
寇英杰目光一转旁边的江天左,道:“这么说,他叫江天左了?”
江天右哼了一声道:“不错。”他那双眸子不停的在寇英杰身上转着,冷冷地道:“你可否放下刀再说话?”
寇英杰道:“有何不可。”刀光一闪,却由江天右头上闪过。
江天右吓得向下一缩,只觉得头上一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等他站定之后,才发觉到头上长发已吃对方剃了个精光,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寇英杰冷笑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凭你们兄弟这点本事就敢目空一切,为虎作伥,还差得太远!”
说话之间,只闻山上云板声再起,岭峦间人影晃动,白马山庄方面更不知又调集了多少人手。
寇英杰轻叹一声,摇头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说时目光一转,随即又盯在了江天右身上:“江朋友,这要劳你大驾送我上山了。”话声出口,刀身微张,即有一股冷森森的白光陡地由刀上溢出,将江天右身子罩住。
江天右本身是施刀的能手,见状自是知道这种气炁的厉害,只凭对方这一手,已非己所能望其项背,老实说,这等气炁功力,他虽不擅施展,但师父青毛兽厉铁衫却是专攻此道的高手,十步之外取人首级有如探囊取物,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有此一念,江天右顿时魂飞九天,在对方刀光袭体之下,哪里敢轻举妄动。
寇英杰冷笑道:“怎么样,江朋友你不答应?”
江天右自忖功力较诸对方相差太远,在对方气炁罩体之下更不敢不听指使,当下无可奈何的叹息道:“好吧。只是,你休想逃得开白马山庄。”
寇英杰一笑道:“你说错了,白马山庄乃是我师门故居,我这次回来,打算久居,还没有离开的念头。”说罢目光转向一旁的江天右道:“这位江朋友,劳驾你给我牵着马,行么?”
江天右眼看着自己兄弟落在对方手上,二人原系孪生,心脉相关,早已无计可施,谛听之下,只得依言牵马到手。
寇英杰身子迈前数步,以刀尖指向江天右身后道:“我们走吧。”
当下即由江氏兄弟一前一后的陪同着他步上山岗。
由此至山庄正门,沿途皆可见到白马山庄的来人,这些人虽系响应紧急宣召而来,只是眼看着江氏兄弟这般模样,却也不敢贸然上前阻扰。
寇英杰在江氏兄弟这般陪侍之下,随即大刺刺的步入了白马山庄大门,向着正中宏伟的石楼大厅行进。来到巍峨的大厅正前方,打量着这片先师留下的宏伟基业,寇英杰内心不胜感慨。再想到两位师兄的迫害以及小师妹的无情,他的心顿时象是着了一层冰般的寒冷。
人群里毕竟还有几张脸是他所熟悉的,这些人乍然发觉到他的来临,无不面现惊讶,自有人快速飞报。
寇英杰将手中缅刀掷落在地,才发觉到江氏兄弟已经逃开,他冷冷一笑,正待向大厅步入,却见两扇宏伟大门霍地敞开来,一个黑瘦紫袍老者,同着一双银衣少年,由厅内大步踏出。
寇英杰原待踏入的脚步,顿时站住,却见一老二少须臾来到面前。
三个人对于寇英杰来说,都是生脸,只见老者约在六旬上下,黑面无须,一双瞳子,深深陷入,炯炯有光,浓眉勾鼻,唇红如火,所着紫衣,质地极为华丽,一望即知必是对方首脑人物。陪侍在此人身后的两个银衣少年,束发紧腰,长身昂立,仪表倜傥不凡,观其行进中手眼身步,当可猜知身手必有可观。老少三人,一时之间已来到了寇英杰的面前。
紫衣老者站定之后,呵呵一笑,举抱双拳道:“足下敢莫是寇英杰少侠么?”
寇英杰冷冷一哂,道:“不才正是。足下何人?”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失敬,失敬,老夫许铎,蒙邬庄主错爱,委为本庄副庄主职司。”
“原来你就是许铎?”寇英杰脸上现出一片怒容:“久仰大名!”
“哪里!哪里!”这位有“智多星”之称的副庄主许铎呵呵笑道:“老夫接职之初,即由庄主嘴里听到寇少侠大名,对少侠风采更是心仪已久,今日一见,何幸如之,更是较诸传闻犹有过之,幸会,幸会!来来来,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寇少侠里面请坐。”
寇英杰脸色一寒道:“许老兄这话可就说错了,在下此来却是不敢以客人自居。”
许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言中之意:“哈哈……说的是,说的是!老夫显系口不择言,言多有失。少侠请!”言罢闪身让开。
寇英杰大步向厅内步入,只见大厅内一套金漆太师椅陈设得极具气派,四壁上悬挂着大幅的泼墨山水字画,以及若干古玩玉器,炉鼎剑戟,琳琅满目,交织出一派强烈的富贵豪华气派。正中壁上,更悬有一方洒金巨匾,上书“白马山庄”四字,写得大气磅礡,尤见功力,落款处注有:“乙亥年,铁海棠书”几个字样。
寇英杰看在眼睛里,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一想到先师毕生基业,死后竟然落到了仇人之后,更是五内如焚,然而他毕竟是来了,一切的仇恨,点点滴滴都将要与对方算个清楚。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寇英杰却又视同未睹。
前文亦曾叙及,这座正中大厅,乃是六边形状,每一面墙皆开有一扇门扉,遥对着一幢石楼,合为六外一中之式。寇英杰当年押运郭白云灵体来此时候,这座大厅一度曾改为灵堂,郭白云的灵柩即陈设在大厅之中。也正是在这座大厅里,他曾抗拒过铁海棠的无敌功力,受尽了难堪之境,乍一思及,犹不禁热血沸腾,真恨不能立刻与铁海棠再次遭遇,就在眼前决一胜负。
智多星许铎就在他对面落座,一双银衣少年,却侍立在他身后左右,看来是属于他的近身侍卫。
另外在六扇门扉两侧,各仁立着一双金衣弟子,每人肋下皆佩挂着一把阔口长柄的雪花斧。
这一切不啻说明了,今日的白马山庄断断乎不再是昔日的白马山庄了。铁海棠不惜巨资,广置人事,把它装置得金碧辉煌,固若金汤,其用心实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两个窈窕俏丽的红衣少女,各托着托盘,由正楼螺旋长梯姗姗步下,献上了香茗点心,请安退回。
许铎嘿嘿一笑道:“少侠请先用些茶点,老夫差人为少侠在迎宾阁准备住处。”
寇英杰道:“且慢!”
许铎道:“少侠还有什么嘱咐?”
寇英杰冷笑道:“邬庄主怎不见出来?”
许铎笑道:“庄主适因有事,不在庄内。不过少侠大名,已屡次听他提及……”
“他说些什么?”
“庄主说,”许铎轻呷了一口香茗,微笑道:“寇少侠乃系他同门师弟,此番返回,必已学成师门绝技,特嘱老夫要好好接待!”
寇英杰冷笑道:“这么说,在下此番转回,却早已在邬师兄意料之中了?”
“然!”许铎放下手上盖碗道:“我们算计着少侠你早该来了。”说到这里,他又发出了一阵子笑声,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闭起,露出一线目光。
寇英杰陡然警觉到这个许铎端的是一个莫测高深的人物,不禁对他下意识提高了警觉。
智多星许铎笑声一顿,又道:“庄主说到昔日因不明白寇少侠真实身分来意,曾对少侠多有误解,几至同室操戈,及今思之,甚感后悔,他今日盼,明日想,只想着少侠你能早日返回,共同致力于本庄建树,以使白马门武功,光炫武林,今日少侠总算倦鸟知返,此一伟大构想,料必不日亦可实现了!”一席话说的确是冠冕堂皇,寇英杰却不为所动。聆听之下,他冷冷笑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本庄之事在下更是义不容辞,足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话说,在下想此刻就到迎宾阁去了。”
智多星许铎怔了一下,站起来笑道:“那么由老夫亲自送少侠去吧。”
寇英杰抱拳道:“有劳!”随即向厅外步出。
许铎与寇英杰一路来到了迎宾阁前,两名银衣少年,左右紧随在许铎身后,寸步不离。
迎宾阁前桃花开得一片烂红,几枚老梅尚未凋谢,桃红梅白,相映成趣。
这里原本是寇英杰旧居之处,不禁触景生情。犹记得当年护灵来此,正是下榻这里,岁月匆匆,来去三载,及今旧地重临,人事显然全非,以今日之重任抱负较之昔日之一身孤独,更令人辄生回溯,而兴尖馊沧海桑田之悲怀。
静静的院落里,不见一个行人。春风拂处,桃红乱颤,落英缤纷。只见画楼一角,别具一番气势,耳边闻及猿啼一声,见大小数猿呼啸着踏枝穿林而前,为首一只苍猿,竟是不惧生人,正视寇英杰等一行人甚久,才又呼啸一声,率众猿踏行桃枝而去。转瞬之间,已出入后岭深渊,寇英杰一时间几有出神之感。
等到回神再看迎宾阁,便如琼瑶仙府,放眼白马山庄之星楼对座,画栋雕梁,几同九天玄宫,如此辽阔辉煌建筑,不啻人间仙境,情不由己的乃对当初发思手建此巍峨建筑之先师郭白云,凭生出无比崇高敬意。如此美好之本门基业,更何甘转落仇人之手?一念及此,寇英杰真有置身冰炭之感。
身边响起了宝剑出鞘的两声龙吟,两口长剑已分别指向寇英杰身形前后,寇英杰蓦地一惊。瞠目看时,才警觉到自己的一时失察,竟吃那两个银衣少年攻进了身侧。
就二少年剑身出势,分明是一流身手,最称厉害的是二银衣少年竟然看出了寇英杰的不容近身,乃在其发思俄顷之间,侧身攻入,双剑乍出,已攻破了寇英杰第一层感应气圈。
以此刻而论,两口长剑显然己着了先机.一指前心步廊,一穿后脊志堂,就双剑出法而论,这两剑堪称得上是极流身手,简直无隙可剔。
寇英杰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须知象寇英杰这类神奇身手,更难受控于人,如何竟容得一双少年上来制了先机,诚是不可思议之事。以他身负之卓然神技,自诩之高,不啻是奇耻大辱一件,虽惯以养性,亦不禁一时惊惶失措,怒容满面。
对付猝然加身之危难,沉心凝固、以静观变似是不二之法门。寇英杰在一惊之下,却又突地稳住了阵脚,那双蕴涵着奇光异采的眸子,却向着一旁智多星许铎逼视过去。
许铎似乎对二银衣少年上来出剑之势,极表赞许满意,不觉发出了呵呵笑声,频频抚掌称快。
寇英杰运用真力严密的防范着四周,在他真力四溢的感应圈内,只要有少许异动,他即可得悉于事发之先。他显然已失了先机,被敌人攻入内层气圈,却不敢再存丝毫疏忽,只是那种超然强者的风范,却犹能使他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寇英杰的目光,已显示了他强烈的颉顽之意,这种气势逼迫着许铎,不容他不作一番自圆其说。
许铎冷冷笑道:“寇少侠,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久仰你武功出众,我这两个手下,一时手痒,不知天高地厚,要与你过过招,请你赐教!阁下用不着客气,只管出手,严予惩制就是。”这番话明像是印证招法,其实却暗含着显著的杀机,大有得手不让人,而欲将寇英杰置之死地心意。
寇英杰岂能不明白对方歹毒心意,当下冷笑了一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寇英杰开罪了。”话方出口,不容他手握剑把,那双银衣少年陡地挺剑疾刺过来,两口剑一前一后,锋镝相向,由于二少年内力长时贯注,剑光大盛。这一式联手对击,更似彼此真力相收,剑气互相连贯,随着递出的剑势,二少年身子更如同燕子般地穿起来,形成双剑合一之势。寇英杰万万料不到两名少年弟子,竟然有如此身手,心中极为惊异,惊心之下决计要给对方一个厉害。就在两口剑剑尖相对出击的一瞬间,寇英杰竟然施展出一手罕见的错骨移躯之术,在一阵咔咔骨响之中,由骨盘而上,整个上半截躯体,陡地向右错开了半尺有余,眼前“呛啷!”一声大响,两口长剑绞在了一块。
二银衣少年身手端的不恶,在快速的一个疾滚盘翻之下,一上一下双双窜了出去。
眼前出手之势,快若电光石火,一发即收,如野云震飞,去留无痕,等到二人落定之后,显然又是另一番形势:二银衣少年己被拒于丈许以外,先前所占尽的优势,已经全部失去。二少年神色顿时为之一变。
寇英杰手握剑把,显然还不曾出剑,他面色沉着,分明已经为二人所激怒,却仍然抱定以静制动之机,等候着他二人的再一次出手。
二银衣少年先是面现惊惶,继而站定不动,象是运思凝神,又象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画楼一角,轩窗半敞,在飘扬起伏的一袭纱幔之后,隐约现出一个叠螺发式宫妆美妇人的半截身躯,那美妇人隔着轻轻罗纱,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只见她嘤唇轻启,吐声如缕,显然,这妇人正自以传音入密的极上内功,对场子里的一双银衣少年进行指示。
其实包括接引寇英杰来此,以至二少年的出手方式,甚至于眼前这宫妆美妇人的隐约现身,一切都经过事先的安置,目的即在于狙杀寇英杰这个人于神机妙算之中。
只是这次神机妙算,显然并不奏功,是以那宫妆美妇人不得不再次赐以机示。
在她传音入密的一番指示之下,两个银衣少年又开始了第二次的出手准备。但见他二人身形团团围绕着寇英杰居中的身子转动不休,在一阵快速的疾奔快转之后,蓦地停住不动,两口长剑一举一平,二少年身子更是一蹲一立,看起来这将击出的一式,更具不凡之势。
寇英杰打量着二银衣少年,禁不住暗自赞赏,心忖莫怪乎宇内二十四令竟能坐大如此,狂傲四海,原来门下竟有此等杰出弟子,诚是不可令人轻视!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这两名银衣少年,乃系铁海棠座前最蒙垂爱的四名“银心童子”之二,平素武功得自铁氏夫妇亲自调教,出入相随,视同己出。以其武功论,即较诸帮内同流高手,亦不逊色,况乎再得暗中指示,自是更加不同凡响。
纱幔轻启,美妇人嘴皮轻动了一下,一双银衣少年,即在此时发出了猛烈的攻势。却见蹲着的那名银衣少年霍地快穿而起,掌中剑转幻出一天银光,泰山压顶般的直向寇英杰当头压下来,另一名少年,却陡地旋身而进,一片剑光,由地面旋起,攻向寇英杰的下盘,一上一下,两片剑光汇集成凌厉的杀着,确实猛锐不可一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上下剑光加身的一刹那,陡然间现场闪出了一道明亮刺目的光华,这道光华的出现,有如穹空电闪,长虹经天。宝剑出鞘,毕竟不同于一般。
在两声极为清脆的接触里,随着寇英杰挥出的剑势,一双银衣少年已无能再守护着阵脚,双双仰身跌了出去。
这一手剑式之妙,在于寇英杰那种鱼龙变化的身法,至于他收缩转动的躯体如何能避开两个银衣少年所幻化交迫的剑势,确是大堪玩味!
非但是当事者的一双银衣少年弄不清楚,就连一旁仁立旁观的智多星许铎也看得眼花缭乱,惊吓得瞠目结舌,一时为之黯然。倒是楼角纱幔后那个半隐的宫妆美妇人看出了诀窍,她的惊异,显然并不在许铎之下,此时此刻,再想传声招呼两个银衣少年,已是不及。她霍地自窗前站起来,却又发出一声叹息,缓缓地坐下来。现场的一切,不过在她起立又坐下的同时,已有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两个银衣少年,双双伏尸在地,一个仆身卧倒,一个仰面朝天。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身上,都难以看出显著的伤势,甚至于他们的身上看不见一点血渍。
嘴角带起一抹微笑,寇英杰缓缓将长剑收落鞘里。忽然间,他腾身跃起,直向着画楼一角掠去。却与他不差先后,那个隐藏在纱幔之后的宫妆美人,也已纵身而起,银龙穿塔似的自另一面穿窗而出,一入一出,先之于顷刻毫厘之间。
寇英杰仁立在楼角间内,四下看了一眼,只见纱幔翻飞,哪里还有什么人迹。房间里飘着淡淡的一抹残香,那味儿,象是来自妇人发鬟鬓梢,倒不禁使他微微一惊。他缓缓走向窗前,发觉到临窗而置的一张坐椅,椅垫上犹有余温,这一切无宁已说明了一切。
寇英杰冷冷一笑,随即飘身而出,仍然落在了现场原地,在那里站着不胜气馁沮丧的许铎。
站立在一双银衣少年面前的许铎,看上去似乎精锐尽失,他缓缓蹲下身子来,把地下的那个银衣少年身子翻过来,一抹鲜血由银衣少年嘴里淌出来,不过转瞬之间,这少年尸身已是冰凉。许铎沉着脸再走到另一少年身前,情形亦复如此。最后他落寞的站起来,用怀疑惊惧的目神盯向寇英杰,似乎在向他追寻答案。
“你是想明白他二人何以致死,是么?”
许铎失神的点了一下头。
“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寇英杰微微冷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上,不为你所知的玄奥武功毕竟是太多了!”
许铎怔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寇英杰冷冷地道:“我生平最恨为人暗算,这两个人的出手,显然是你们事先的安排,只是遗憾的是,我未能立刻找到那个谋杀我的正凶。”说到这里,他眸子抬起,向着画楼一角看了一眼。
许铎显然已震撼于寇英杰神出鬼没的武功,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半天,他才苦笑道:
“这两个少年,并非是老夫手下弟子,他们是铁令主身前最蒙垂爱的两名银心童子,寇少侠如今杀了他二人,只怕与铁氏已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依老夫所见,实在是不智得很!”
寇英杰一笑道:“原来如此,许兄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想我寇英杰一介凡夫,果能蒙铁氏夫妇贵人垂青,上门赐见,该是何等荣幸之事!此事因为我梦寐所求而不可得耳,许兄如能代陈此情,实在感激不尽!”
智多星许铎嘿嘿一笑,道:“好说,老夫定不会令少侠失望,请进去休息吧!”
二人步入了迎宾阁。
寇英杰的住处早已准备好了,是一间漂亮清静的楼房,一面是宽广的楼台,另一面却遥对着巍巍青山,确是一个休憩的好居处。
智多星许铎似乎怀有满腹心事,不欲在此久留,虚言搪塞了几句就托词离开。
许铎来到了北星楼正楼一间暖阁门外.一个身着桃红色上衣的长身少女,伫候在那里。
那少女年在十丸、二十之间,柳眉杏眼,嘤口瑶鼻,出落得十分标致,只是此刻看上去,一双眼圈儿略呈红晕,象是哭过的样子,许铎赶上一步,抱拳说道:“战姑娘久等了!”
她是铁夫人沈傲霜跟前最得力的一个女弟子,“玉燕子”战丕芝。虽然跟随沈傲霜不及一年,但是甚得铁氏夫妇疼爱,那是因为她是沈傲霜娘家的一门近亲,武功本来就不错,铁夫人只稍加指点,已成大器,如今是铁夫人怀中的一块美玉,疼爱得了不得,当她是女儿、弟子、心腹人……走到哪里也舍不得丢下,她们有时候真像是母女一般的亲切。“副庄主来了,”战姑娘上前一步,小声道:“夫人正在生气呢!”
“哦,”许铎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请为我通禀一声,说我求见。”
战姑娘点点头道:“我知道……”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声道:“听说银心兄弟两个已经遭了毒手,都……”眼睛一红,差一点淌下了眼泪。
许铎愕了一下,这才知道她所以伤心的原因。
“已经死了?”
许铎重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道:“是的,姑娘你也听说了?”
“是夫人说的。这会子,她独自个在房子里难受呢!”一面说,她掏出一块小手绢抹了一下眼泪,恨恨的道:“这个姓寇的,早晚我要会一会他,要不是夫人不许我轻举妄动,我现在就去找他!”
许铎阴沉沉地笑了一下道:“夫人说的对,何必急于一时呢!他既然已经住下了,还怕他Сhā翅飞了!”
房间里,传出了铁夫人的声音:“谁在说话?”
“是我。”许铎躬身抱拳道:“卑职许铎。”
“进来说话。”
“是!”许铎恭敬答应一声,扭脸看向战丕芝。战丕芝这才撩开软帘,带领着他走了进去。
穿过了一道铺有软红地毡的楼廊,来到了那间西暖阁里。铁夫人沈傲霜正在房里Сhā着梅花,雪白的一双玉手剪弄着斑斓的梅枝,朵朵红梅显现着欺雪傲霜的清艳,拿在她手里,美人香花相互映衬,却又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感觉。
许铎抱拳行礼道:“卑职许铎,参见夫人。”
“你坐下说话。”声音里显示着一种无比的冷。
许铎答应着,在旁边的一个冷座上坐了下来。
沈傲霜依然在Сhā弄着手里的梅花,把清理后的梅枝,一枝枝的Сhā在一只五彩斑斓的古瓶里。她越是外表不着丝毫痕迹,许铎越是提心吊胆,他深知这位女主人的脾气,素来是不把喜怒哀乐形诸于面,外表越平静心里越是怒潮起伏。是以,到后来他确是连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
一枝枝的梅花,红白相衬的Сhā在古瓶里,铁夫人退后一步,细细的端详着,偏过头看向战丕芝道:“你看怎么样?”
战丕芝点点头道:“好看!”
“拿开去。”
“是。”战丕芝答应着,把瓶子拿到一边圆几上放好。却向着一旁座头上的许铎递了个眼色。
许铎明白,战姑娘这个眼色分明是要他小心留意。
果然沈傲霜怪罪了下来:“许铎,你可知罪?”一面说着话,沈傲霜缓缓地转过身子来,却把一双无比冷峻的眼神,盯在了许铎脸上。
“夫人……”许铎先是一惊,紧接着黑黝的脸上,作出了一种狡黠与尴尬的表情。
“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许铎欠身抱拳道:“卑职愚昧,请夫人明示!”
沈傲霜冷冷哼了一声,一双妙目睇着他:“怪不得人家都叫你智多星,今天看起来,你可真是一个老狐狸,因为你的不合作,使得小三小四他们两个双双毙命。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错儿,许副庄主,我看你在我和总令主跟前又将怎么交待?”
这番话说得许铎打了个哆嗦,倏地由座位上站起来:“卑职该死。”
“你的确该死!”
“这……”许铎垂下头道:“夫人传音过迟,等到卑职正待依旨出手时,已是措手不及,请夫人明鉴。”
沈傲霜冷笑了一声,白皙的脸上显现出一副冷漠,慢吞吞的道:“你说的倒也是实话,若非如此,此刻我岂能饶得过你!”
许铎顿时心里为之一松,道:“是。夫人明察!”
“只是,”沈傲霜冷峻的道:“话虽如此,那时虽是晚了一步,你如出手,仍可保全他二人之一,如果运机得当,求胜固然是无望,保全他二人性命,却是有余,你为什么临机观望?”
“夫人!”许铎苦笑道:“当时情形并不如夫人说的这么样!”
“怎么,你说清楚。”
“是!”许铎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夫人居高临下,只见现场形态而不见现场情势,卑职身处现场,是以却能亲身体验,这个寇英杰武功绝非等闲,卑职知彼知己,却是不能贸然出手。”
沈傲霜凝思了一下,微微点点头。她是一个明辨是非,十分冷静的人,许铎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这一点倒是她没有想到的:“那么,现场的情势又是怎么样呢?”
“以卑职所见,”许铎沉思着道:“这个寇英杰显然练有一种奇怪的异功。”
“这话怎么说?什么异功?”
“卑职愚昧!”许铎一面寻思着,黝黑的脸膛上显现着一番希罕:“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功力……在他站定之时,环身四周,有一层莫大的阻力,如无适当进身之机,简直是难以靠近。”
沈傲霜微微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的护身潜力,以他年岁,有此等功力,显然不容易了。不过,武林中能具有这般功力的人已不在少数,你又何以为怪?”
“夫人,情形并非如此,”许铎道:“这个寇英杰所具有的护身潜力,绝非是一般人所具有的那种功力。”
话声方自一落,猛可里,一股凌人的无形劲道传过来。
许铎猝然一惊,倏地站起身来,惊呼道:“啊!”
沈傲霜那双精芒四射的眸子注定着他,娇躯缓缓的自位子站起来。
显然,那阵无形的潜力,正是由她身上所传出来。
许铎忽然明白了她的用心。
“许副庄主!”沈傲霜冷笑着道:“是这种感觉么?”嘴里说着,足下又向前踏进一步。立刻,这间阁室内,即充满了那种劲道。许铎只觉得象是一面无形的力墙,缓缓的向自己身上逼迫过来,禁不住向后面退了一步。
沈傲霜的脸色异常的冷,她似乎极欲要得到一个答案:“你说!寇英杰的那种功力,可是这样?莫非比我还强么?”说话时,她不觉身子又向前踏进了半步。一时之间内力大增,四面窗扇显然由于力道的向外扩张,而发出了一阵喳喳声。“说!”她冷笑着道:“他可否是我的敌手?”
许铎被逼得节节后退,运功小心防范着,深怕她会陡然向自己发难,情势所迫,由是不假思索的道:“万万不是夫人对手……万万不是……”
沈傲霜冷峻的脸颊上,才似有了一丝笑容,双肩轻轻向后一耸,发自体内的潜力全数撤回,房间内顿时恢复了原有的轻松。
沈傲霜缓缓地坐下来,道:“这个姓寇的,曾是我手下的败将,若非是小薇存心庇护,早已被我擒住,后来随总令主来到这里,又见到了他,那一次原可将他杀死,却又因为他一番愚忠,乃使我夫妇手下不忍!”说到这里,轻叹一声道:“……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想不到短短两年多不见,他竟然挟奇技重回师门,竟然公然与我们宇内二十四令为敌,哼……他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许铎原是想将寇英杰的厉害刻意形容一下,见这位夫人如此量窄,容不得别人半个好字,到嘴的话又复吞到肚子里。
其实沈傲霜何尝又没有自知之明,如果她自忖有绝对胜过寇英杰的把握,她也就不会眼见手下两个爱徒惨死在寇英杰手下,听令其尸横就地,而不即时Сhā手代其复仇了。像他们这类自视极高的武林顶尖儿人物,是不会轻易出手去对付某一个人的,即使在万不得已非出手不可的时候,一定要把对方底细摸得十分清楚才可,如果所面临的敌人,是所谓的大敌,那就是更须谨慎小心。
寇英杰如今的分量,已足可当之为大敌了!
沈傲霜之来白马山庄,原是偶然兴至,却没有想到竟会意外的卷入到这个事件漩涡里,其势应无坐视不管之理,也只好揽为己任了。她绝非是一个寻常女子,即使撇开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惊人武技不谈,以其素日为人论,也称得上精细谨慎,事无巨细,一入思维无不条缕分明。是以,对于寇英杰这个目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也就更不会失之于草率。
“我还有一件事不解。”
“夫人请说!”
沈傲霜冷冷道:“邬庄主可在庄子里?”
“在!”许铎道:“在日月宫练习如意掌力。”
沈傲霜道:“你看着他了?”
“看着了。”
“哼!”沈傲霜道:“既然如此,他师弟来,何以不见他出来周旋应付一番?平白令本门弟子伤亡!”
许铎冷森森笑了一下道:“夫人所说,也正是卑职心中所想,邬庄主这番镇定,显然有些超越常情,他似乎对寇英杰多少还有些旧日情谊。”
沈傲霜秀眉轻扬,似甚嗔怒,可是紧接着,却又收敛了那副气色。“不!”她摇摇头道:“据我所知,他们师兄弟三个人都勾心斗角,不合得很,尤其是这个寇英杰,更是他眼中钉,肉中刺。”
许铎怔了一下道:“可是,为什么他却不出来,反倒假称他不在庄子里?”
“这必然有他的道理!”沈傲霜冷笑道:“这正是邬大野向本帮表现的最佳时机,他是无论如何推不掉这个担子的。再说他自练如意掌之后,功力精进,总令主对他期望至殷,这个人绝非如你所想那么简单。许副庄主,你千万不可对他心怀轻视,遭致他对你的敌意,否则以后就不好在这个庄子里办事了。”
智多星许铎暗里打了个哆嗦,心忖着:好精明的女人,你只不过来到本庄数日,竟然已看出了我的用心。一时好不佩服!当下躬身抱拳,说道:“夫人多虑,卑职不敢!”
“这只是我心里这么猜想罢了,没有最好。”沈傲霜轻叹了一声道:“再怎么说。你总是我们自己人,这也是我和总令主为什么对你特别栽培的道理。”
许铎道:“卑职知道,卑职不会忘记夫人与总令主的一番好意!”
沈傲霜点点头道:“我虽然才来了几天,可是却看出邬大野是个野心极重的人,他似乎对你百般顺服,谦虚得有些异乎情理,你可觉得?”
许铎点头道,“卑职知道。”
“为什么?”
“那是因为,他知道卑职是总座夫妇身边的人!”
“这只是原因之一罢了。”
“夫人……莫非你以为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这个……”沈傲霜冷冷的道:“当然有别的原因,眼前这个姓寇的,就是明显的原因之一。”
许铎道:“夫人的意思,莫非邬大野是要借本帮之力来……”
“当然有这个意思。”沈傲霜微微一笑道:“不过在这一方面来说,我们意见是一致的,所以乐得与他合作。”
许铎哼了一声,道:“邬大野这个人正如夫人所说,确实不大简单,从今天起,卑职是要特别对他加以留意才对,只是眼前这个寇英杰的到来,对白马山庄的威胁太大,夫人依你看……”
沈傲霜冷冷一笑道:“我既然授意你把他安置在迎宾阁,自然有我的用心,不过我倒想先听听邬庄主的意见,然后再决定。”
许铎站起来道,“卑职这就去请他来。”
“不必,”沈傲霜摇摇头道:“寇英杰来白马山庄他焉能不知?你用不着去请他,他也一定会来这里的。”话声到此,她神色微微一凝:“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果然来了。”
玉燕子战丕芝身形微闪,疾电也似地纵了出去。她身子方一落下,只觉得面前人影乍闪,一个身披黑羽大氅的中年武士已站在廊前,这人正是妙手昆仑邬大野。
玉燕子战丕芝啊了一声道:“邬庄主来了。”随即上前见礼。
邬大野抱拳还礼之后,十分谦虚的道:“战姑娘好!铁夫人可在?”
“在!”战丕芝道:“夫人正等着你呢,快请进吧。”
邬大野告了扰,遂即与战丕芝同向阁室步入。
玉燕子战丕芝先行进入,随即传言道:“夫人有请。”邬大野这才绕向正门步入。
沈傲霜站起来道:“你来得正好,要不然我也正打算叫丕芝去请你呢。”
邬大野抱拳道:“卑职理当来此向夫人问安!”一眼看见侧座的智多星许铎,抱拳一笑道:“许兄也在。”
许铎忙即站起,躬身叫了声:“庄主!”
沈傲霜微笑道:“都坐下说话。”各人随即落座。
邬大野抱拳道:“夫人见召,敢问何事差遣?”
沈傲霜微笑道:“庄子里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莫非还要问我?”
邬大野点头道:“这么说,料必是为寇英杰的事了?”
沈傲霜道:“不错,姓寇的与你谊属同门,这一次来,显然心怀叵测,我倒想要先听听你的意见!”
邬大野沉思了一下,正要答话,智多星许铎却在一旁答话道:“庄王适才在日月宫练习掌功,也许还不知道,那个姓寇的可又闯了大祸了!”
邬大野苦笑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才特地来到夫人下榻行馆,面向夫人请罪!”
沈傲霜轻乜凤目,冷冷地道,“这么说,小三小四的死,你都知道了?”
邬大野道:“卑职不但知道,而且亲手为他二人收尸装殓,现陈日月宫内.听候夫人吩咐发落。”
沈傲霜冷冷地道,“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发落的,你看着办吧,找一块好地方,把他们哥俩给埋了吧!”
邬大野道:“遵命!”
沈傲霜道:“还有,江家兄弟伤势怎么样了?”
邬大野道:“天右伤势较重,目前卧榻疗伤,天左只是受了一场虚惊而已!”
沈傲霜冷笑一声道:“江氏兄弟武功精湛,(奇qIsuu.com書)想不到今日亦会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师弟寇英杰不过出走两年,何以会练成这么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原因在哪里?”
“这正是卑职深感费解之处!”
“你莫非一点线索都没有?”
邬大野紧紧皱着一双眉毛,深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件事是卑职深深所惧,却是令人难以置信!”
“什么事?”
“夫人可听说过金鲤行波图的传说么?”
沈傲霜陡然一惊,点点头道:“当然听过,怎么,寇英杰莫非与这卷金鲤行波图有什么关连不成?”
邬大野冷笑道:“卑职曾经有过这个想法。”
沈傲霜道:“事实呢?”
邬大野摇摇头,叹息道:“事实是否如此,卑职可就不敢说,先师故世之前虽不曾以之示人,可是却也不能因此就妄断这卷图不在先师手里。”
沈傲霜点点头道:“这一点我和总令主昔日也是这么猜想……你说下去。”
邬大野道:“因此推想,假若真有这卷东西,而这卷东西又确实落在先师手中的话,那么很可能先师在临终之前,已经转赠给了寇英杰。”
沈傲霜冷冷地道:“你是说寇英杰所以有此身手,乃是得力于金鲤行波图上面的绝世身法?”
邬大野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傲霜怔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像!”
邬大野道:“夫人何以这么认为?”
沈傲霜道:“方才我藏身迎宾阁,居高临下,细看过他的身法,确实称得上矫若游龙,只时却不象传说中那卷金鲤行波图所显示的鱼龙百变身法!再说即使那卷金鲤行波图真的在他手里,他也未见得就会参习透彻,令师郭白云何等功力之人,尚且未能习透,他一个后生小子,何能有这个造化!”
邬大野点点头道:“夫人说得不错,卑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功力却较诸先时高出数倍不止,短短两年之内,他何以能练到这般绝世身手,实在令卑职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智多星许铎Сhā口道:“庄主你与他曾是同门,当能洞悉他这一次的来意,到底意欲何为?”
邬大野冷笑道:“这一点何难猜测,他自以为是先师正统弟子,自不甘心这片基业为外人Сhā足,再者他昔日在铁总令主手中吃过苦头,这一次来,势将要报仇雪恨!”
沈傲霜一笑道:“不仅仅如此吧!”
邬大野脸上一红,点头道:“当然,他与卑职之间,也结有很深的冤恨!”
“这才是主要的原因!”沈傲霜道:“如果他急欲为郭白云复仇,或是存心与本帮为敌,他可以直接去本帮总坛所在之地,用不着来这里。我以为他这一次来,主要的是针对你这个师兄,至于对付本帮,看来却是下一步的事情。”
邬大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聆听之下,他哼了一声道:“夫人也许说得不错,只是这个寇英杰杀了贵帮许多人,夫人又岂能轻轻就放过了他?”
沈傲霜轻轻一笑道:“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否则我也不必把他安置在迎宾阁了。”
邬大野道:“夫人这一步棋子堪称绝妙,只是下一步又将如何?”
沈傲霜道:“这也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问题了。”
话方到此,忽听得窗外一阵雀鸟拍翅之声。
沈傲霜微微一愕,道:“莫非是‘金头’回来了!”
玉燕子战丕芝忙即闪身而出,须臾转回,手中却握住一只白羽金首的信鸽。
沈傲霜道:“果然是它。”
战丕芝由它足踝上解下了一个竹筒,由竹筒里抽出来一个信卷交上。沈傲霜接过打开细看一遍,脸上顿时现出十分沉重之色,遂向智多星许铎道:“是总令主的手令!看来我们把寇英杰留在这里,这一着确实做对了。”
许铎惊道:“总令主说些什么?”
沈傲霜乃将手中信条摊扯开,置诸几上。
各人俱都围拢过来,却只见那信条上,果然是铁海棠亲笔字迹,原句是:
“本帮连生大敌,风雪二老命亡,孟儿重伤,仇人齐天恨经查明为寇英杰之乔装化身,传言寇英杰有即赴山庄之说,吾妻全权处理!只宜智取,不宜力敌!慎之!慎之!”
各人看过后,俱都面色大变,一时作声不得。
沈傲霜沉默了半天,良久才呐呐道:“想不到连风雪二老都会着了他的毒手,孟能重伤,这些竟然会是寇英杰一人所为……太令人吃惊了!”
妙手昆仑邬大野神色张惶的道:“齐天恨原来就是他的乔装化身……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许铎呐呐地道:“这么说,当初本帮的那几处舵子窑,也全是被他挑的了?”
“当然是他,不会错的了。”沈傲霜缓缓站起来走了几步,道:“总令主说得不错,目前对于这个人,确实只能智取,不宜力敌,只是下一步又该如何?”
玉燕子战丕芝道:“夫人何不亲自出手予他一个厉害?难道说,他还敌得过夫人的落花七剑不成么!”
沈傲霜冷笑道:“丫头,你的想法太简单了!落花剑固然为我生平绝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有道是出剑容易收剑难,看来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战丕芝不再说话,可是眉眼之间荡漾着一种凌人的英气,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服。
沈傲霜转目向她,缓缓道:“你心里可是不服?”
战丕芝道:“我……我只觉得夫人未免把这个人说得太可怕了!如果夫人应允,我愿马上去与他决一生死?”
“哼!”沈傲霜微微冷笑道:“你比银心兄弟武功如何?”
战丕芝面显忿忿,却未曾说话。
沈傲霜道:“当然,以银心兄弟来比,自是令你不服,那么,风雪二老的武功莫非也不及你么?”
战丕芝脸上忿色稍霁,凌然道:“弟子自知武功不济,只是却不甘心被人欺凌!”
沈傲霜冷冷笑道:“天下又有哪个人甘心任人欺侮的?”她美日微转,轻哼一声,徐徐点头道:“你如果真心为本帮效力,眼前倒有一个立功机会,如果你够机灵的话,随时可以杀死寇英杰,为本帮报仇雪恨!你可愿意?”
战丕芝秀眉一剔,惊喜的道:“真的?弟子自然愿意。夫人吩咐,弟子即使为此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沈傲霜一笑道:“你有这番忠心,也不枉我平日疼你一场。我不是要你去送死的,这一点你要明白。”
战丕芝说道:“弟子明白,夫人就请吩咐吧!”
“好!”沈傲霜眸子向着一旁的邬大野与许铎撩了一眼:“我有个计划,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邬大野道:“夫人请说!”
沈傲霜道:“丕芝身手已得我真传,我有心将她布置在寇英杰身边,见机行事,或有成功之机!”
邬大野先是一怔,马上又由不住点头赞赏。
智多星许铎道:“夫人妙算,确是高明,只是……”
沈傲霜道:“她以婢女身分进见,听凭寇英杰差遣呼唤,于日常琐碎之中,定有可乘之机!”
邬大野抚掌道:“妙,这件事由战姑娘去办,的确合适,只是如何不让寇英杰起疑,却要事先加以研究才是。”
沈傲霜点头道:“这一点当然是至为重要,不过,我确信丕芝可以胜任。”微微一笑,她目光转向战丕芝道:“你可愿意?”
战丕芝道:“只要能为夫人与本帮效力,弟子万死不辞!夫人请关照吧。”
沈傲霜道:“很好。丕芝,你不要把这件事当成是小事一件,要知道这个姓寇的是个极不容易对付的人,一个不慎,可就会有性命之忧!”
战丕芝道:“弟子知道。”
沈傲霜点点头道:“你以迎宾阁侍女身分去见他,但要若即若离,这只是第一步,他如果拒之千里,这件事也就无可奈何,你须速速转回,千万不可强来,否则必然遭疑,万无幸理!你须切记!”
战丕芝素日对这位表姨娘言听计从,知她处事条缕分明,心细如发,听她这么说,对于那位寇英杰也就不敢再存丝毫轻视之心。
沈傲霜道:“我这里有一柄斩金截铁的匕首,你小心藏在身上随时备用。”说罢探手入袖,取出了一口长仅七寸,黑皮薄鞘的小小匕首递过去道:“这口匕首原是我师门之物,锋利无比,任他有金刚不毁之功,亦可叫他溅血倒下,平时系在腕上,任何人也不会发觉。”
战丕芝接过匕首,只觉得其刃身极薄,轻若无物,在黑皮薄鞘侧留有四根细细皮索,供人捆系腕上,由于刃身极薄,系在腕上可以任意着衣,丝毫也不愁为人发觉,端的是一件杀人不见血的厉害玩意儿。在她接过匕首的同时,不知怎地,忽然她的心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件绝不轻松的大任务,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双肩上。
战丕芝现在看起来,确实十分酷似一个“女婢”了。
只见她手托食盘,轻移莲步,腰肢款款地来到了迎宾阁,虽说是婢子装束打扮,看上去依然是风姿不减,全身上下鲜艳明媚,纤尘不染,那双俏丽的瞳子更象是无限情思的源头,每一顾盼,即令人魂蚀魄销。
这时玉兔东悬,一片月光照进来,映衬着这迎宾阁内外象是着了一层霜雪般的可人,几只燕子呢喃穿梭于雕梁之下,确是有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穿过了悬有薄薄轻纱的月亮洞门,战丕芝来到了雕砌得富丽堂皇的一道画廊,一片清彻的笛声传自画廊左侧,传自那个珠帘深垂的雅致客房里。
寇英杰一身雪白儒衫,面对着皎洁月光下的一片崎旋景致,一笛在手,情不自禁的陶醉在自己吹奏的笛声里。那根五彩斑斓的七孔长笛,乃是他义兄朱空翼所赠,昔日在深山旷野,朱空翼常以此引发古人之思,排遣了许多空虚寂寞,如今寇英杰也同它昔日故主一般地偏爱着它。每当花月良辰,他总喜欢一笛在手,吹出他心里的无限丘壑。每一次他横笛在手,也都情不自禁地想到昔日的荒山相处、义结金兰的拜兄朱空翼。
想到他亮节高风、义薄云天的磊落侠风,那时,二人相处的种种情谊,也都会流过眼底,更加使得他对那个身世奇特贵为太子的一代奇侠,充满了倾慕和无限感戴之情。
情发于衷,笛声也就越加的动人,直趋于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感情在极度的升华之后,他的情绪也就达到了新的水平。“眼前春色满,心底故人思”,此时此刻,也只得以当空皓月,檐前燕子为知音了。
冷月、清风、寒梅、笛声,汇集成一片醉酣淋漓世界,一任你铁石心肠,亦不禁为之销蚀动容。
似乎漫漫长夜,剪剪春风也都沉醉了,迎宾阁更不禁陶醉在迷幻之中。
战丕芝仁立在画廊之端,她简直沉醉了,在踏入迎宾阁院门之始,婉转的笛音,已经深深地扣压住她的心脉。
铁夫人沈傲霜也深精此道,平日,一曲婉转,常使她心旷神怡。而眼前笛音,在显示出吹奏者的高卓功力,分明已入化境,较诸铁夫人的犹带三分人间烟火,更不知高出几许。
她惊讶骇异,在她探知那阵笛音的确切来处之后,无疑达到了极点。“老天!”她心里想道:“莫非是那个姓寇的在吹奏笛子?他何能吹得这么好!”心里想着,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动了几步。现在,她已确定,这阵子令人销魂蚀骨、引发极幽之思的笛音,果然是传自那个房间——寇英杰的房间。
也就在她的内心至为惊惶诧异的一刹那,笛声忽止,战丕芝心中一惊。
珠帘子哗啦一响,一个身着白衣长身文士已遥立面前。灯光、月光所构成的阴阳面,映衬着这人那张朗朗丰神的面颊,尤其是那双眸子所蕴含的强烈目光,几令人不敢逼视。想象与事实,竟然差得如此遥远。战丕芝简直是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十恶不赦的刽子手,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她来说,这突然的惊讶较之先前的乍闻笛音犹有过之。顿时,她呆住了。
白衣人远远地打量着她,道:“你是什么人?”
“哦,”战丕芝忽然转过念头来:“婢子小芝,乃是迎宾阁的女侍,奉命前来侍候寇相公。”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不要人侍候,你不必费心!”说完话倏地转身,珠帘微响,随即步入室内。
战丕芝碰了个软钉子,禁不住大大的不是滋味,脸上一阵子发红,这上来第一步最为紧要,果真连对方的房门都进不去,更遑论报仇雪恨了。心里那一阵子不自在,使得她透体发凉,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不知怎么是好!
珠帘再响,寇英杰去而复出。
战丕芝内心现出了一阵子惶恐,脸上伪作地笑笑,象个小可怜虫似的。
“你怎么还不走?”
“我……我是为相公你送点心来的。”
寇英杰点点头道:“谁叫你送来的?”
“没有谁。”战丕芝说道:“是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凡是这里的客人,每一天都得有三餐两点的照顾。”战丕芝口齿伶俐的道:“现在是晚点,相公没吃晚饭,大概饿了吧!”
寇英杰冷冷地道:“拿进来。”言罢转身进屋。
战丕芝扬了一下秀眉,答应了一声:“是!”随即手托食盘姗姗步入寇英杰居住的阁室。她进门之后,先将托盘搁置在大理石桌上,才回过身来,向着寇英杰施礼道:“婢子小芝,参见寇相公。寇相公金安!”
寇英杰容她站起来,那双冷电般的目光逼视着她,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可是新来的?”
“不!”战丕芝道:“我已经来了一年多了。”不知怎么回事,她简直有点怕见对方那双眼睛,在对方目神逼视之下,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不像!”说了这两个字,他就过去揭开了盖碗,随即抽出牙筷。是一碗山菇鸡丝面。
战丕芝抓住话题道:“什么不像?”
寇英杰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战丕芝知趣地走向一边,在靠廊子边的一个座头上坐了下来。
“你可以走了。”寇英杰一面端起碗来吃面。
战丕芝却不答理他,站起来到一边去布置房子,她小心的移动着室内的家具物件,用鸡毛掸子掸着上面浅浅的浮灰。
“这间房子已经有半年多没住过人了。”一面说,她回过眸子来打量着寇英杰道:“听说寇相公你是这里的常客?”
“你说错了,我不是客人。”眸子里闪烁着凌厉的光芒,他冷冷地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战丕芝立刻改口笑道:“啊!我几乎忘了,听说相公和我们庄主是同门师兄弟!”
寇英杰冷笑一声道:“你又说错了。”
战丕芝道,“怎么……”
寇英杰放下了牙筷,一笑说道:“不敢高攀!”他随即点一点头,又道:“这碗面很好吃,谢谢!”
战丕芝看了一下碗,含笑道:“可是相公你还剩下一半。”
寇英杰用洁白的面巾擦了嘴,扔下布巾:“少食滋味多。你应该知道,我此刻的处境,必须随时都要保持着清醒,多食只能让人昏庸而坠入无知的低俗!”
战丕芝缓缓走过去收拾碗筷,寇英杰的话,不啻是一根尖锐的针,刺入到她的心里。她越加的沉着,含着一抹微笑,转过脸来道:“相公真会说笑话,谁又会对相公你心图不轨,况且你的武功又那么高!”一面说着,她已经收好了托盘,把托盘托在手里,转过身来道:
“相公要是没有别的事,婢子这就跟相公告安了!”
寇英杰道:“你去吧。”
战丕芝应了一声:“是。”随即转身向门外步出。不意她身子方自转过,只觉得身后一股劲风猛然袭到,不由暗吃一惊。凭她身手,自不容暗算得手,当时情形不容多思,足下向前急抢一步,倏地一个快捷急转,左手向外一探,单手平托,已把来犯的那暗器接在了手上。
一只带盖的茶碗,茶碗里还满满盛着一碗香茗,茶质犹热。姑不论这碗热茶掷出的手法何等之高,即以战丕芝返身接茶在手的功夫而论,已是透着大大不凡。一掷一接,虽力道至猛,却是滴水不溅。
寇英杰微微一笑道:“姑娘敢情深藏不露,好身法!佩服,佩服!”
战丕芝脸上一红,这才想到了对方的用心,当下放下托盘巧移莲步,姗姗走过来,双手献上茶碗道:“寇相公用茶!”
寇英杰道:“不劳费心!”随即伸手向着茶碗上拿去。
战丕芝既已现出了身法,也就不再藏拙,此番借着递茶之便,有意要伸量一下对方的斤两。是以她双手捧茶,却将真力暗聚,这碗茶在她功力暗聚之下,看似无奇,其实却重若千斤。战丕芝原以为自己是双手捧着,对方只伸单手来接,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就算他身具十分身手,这等情形下也势必出丑无疑哪里想到,事情大非如此。
但见寇英杰那只伸出的右手,中拇二指,方自向那个盛茶的盖碗上一触,战丕芝倏地身形一阵大摇。那种情形,看上去就象触了电一般。非但如此,透过那个细瓷盖碗,更似有一股莫大的反震之力,其力至剧,竟然是大得出奇。
战丕芝脸色倏地一阵大变,她虽是有心恃强,无奈那阵子反弹之力大得出奇,战丕芝如果再逞一时之强,必将为传腕直入的那种强大内力震伤五脏六腹不可。一时间,倏地双手松开,尽管如此,兀自由不住向后一连跄了两步,才得站稳。紧接着那张绢秀的面颊,一阵子发红,那颗心只是在突突地疾跳着,仿佛要从嘴里直跃而出。
寇英杰至为轻松的接过茶碗来,揭开碗盖,轻轻吃了一口,有意不看对方一眼。
老半天,战丕芝才算缓过气,摆开了那种不自在。“相公好功夫!”她含着一脉微笑道:“婢子告退。”
寇英杰道:“姑娘且慢!”
“相公还有事么?”
寇英杰道:“这迎宾阁内,目前除了我之外,还住着什么人?”
“这……”战丕芝摇摇头:“好像没有什么人了”
寇英杰道:“可曾住有一位女客。”
战丕芝摇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们这里从来没住过什么女客,相公你问这个干什么?”
寇英杰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你下去吧。”
战丕芝这才拿托盘下去了。她并非真的走了,在楼下拐了个弯儿,把手里托盘搁下,第二次再转过身来,探了探袖子,紧了一下腰身,身躯微弓,“呕!”一声纵上院墙,打量着那高出的阁楼,正待腾身纵上去,猛可里右侧方花架子上似有人影一闪,战丕芝心中一惊,娇躯霍地向后一个倒仰,却就势以足尖向着墙边上一搭,整个身子倏地倒挂下来。这一手珍珠倒卷帘施展得确是美妙极了!
也就在她身子方自倒挂下的一刹那问,人影再闪,那个人已由右面花架子上腾身纵了过来。只观其这种轻功提纵的势子,即可知来人显然具有一流身手。
来人身材不高,头上扎着一圈布巾,月光下,只见这个人隆眉凹眼,兜风耳,一脸精悍之气,尤其是右边耳上,象是刀切似的少了那么一块,现出至为怪异的一种标记。
战丕芝定睛细看,由不住暗吃一惊:“江天右!”她几乎叫出了这个名字。
来人正是怒江双童之一的那个江天右,想是日间兄弟二人在寇英杰手上吃了大亏,尤其是自己为寇英杰掌伤,返回之后即卧榻不起,越想越是气愤不已,再想到日间吃亏受辱之种种,更是怒发不禁,这才决心来此寻找寇英杰暗中报仇雪恨。
对于怒江双童这弟兄二人的一身武功,战丕芝久已闻之,只为这弟兄二人仗着其师青毛兽厉铁衫的威势,更得铁令主铁海棠看重,在帮子里目空四海,为所欲为,甚为不得人缘,战丕芝虽然认识他们,平素却鲜有往还,想不到竟会在这个情形下遇上了他。战丕芝保持着原来姿势不变,即见江天右身形颤动,腾身扑上了院中的一片假山石。
由其现身而始,一路起落腾纵,只见其形,不闻其声,轻功达到如此境界,确是难能可贵。
战丕芝伏身墙上,一动不动的暗中观察着他,她原本思动的一番意念,不得不暂时按捺住。既然这个江天右和自己存的是一样的心思,这倒好,干脆乐得来个冷眼旁观,倒要看看他是否能够称心如愿,反倒省了自己的事了。心里有了见地,战丕芝一声不吭地暗中注视着他。
江天右虽说是心含疾怒而来,但是由于日间见识过寇英杰的身手,悉知对方乃是前所未见过的大敌,心中早已存下了警惕,是以一路来到这里,只管细细地抬头打量着,却是迟迟不曾移动。
战丕芝见他一身劲服,想是日间所用的那口缅刀,在对方手上吃了大亏,现在却换了另一种兵刃——丁字拐。
另外在他背后还背着一面弓,箭槽里Сhā着十来支白羽长箭,显然是带齐了家当,决心要给寇英杰一个厉害。
寇英杰所居的那间房子不难辨认,因为整个楼舍,只有他所居住的那间房子里点着灯,淡淡的灯光在月色之下,透过悬在长廊边侧的大幅纱幔,看上去,真有一种迷濛梦幻的感觉。
江天右前后走了两趟,迟迟不曾腾身,战丕芝心里不禁生出狐疑,正自有些不耐,却见江天右右手轻起,拇尾二指捻动之间,哧的一声,打出了一枚制钱。这枚制钱一经出手,直飞上迎宾阁后侧楼檐,紧擦着弯出的楼角打过去,发出了极为轻微的一声轻响。战丕芝心里由不住惊得一惊,忽然明白过来,心知江天右的用心仔细,此举分明是在声东击西,一是试探寇英杰的警觉力。再者也可惜此一刹那,有所异动。果然,就在那一声轻微的响声之后,江天右的身子陡地拔身而起,海乌掠空般的双臂乍分,翩若惊鸿般的已经落身在楼廊子上。
他所落身之处,与他出手发声之处,乃是相背的方向。
借着廊子里的那根柱子,江天右迅速地掩藏住了身子。他和战丕芝是存着同样的心思,俱都认为凭寇英杰听觉之力,必然会有所异动。哪里知道,事实上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一阵风吹过来,那边那片竹林子,发出了一阵窸窣之声,借着这些声音,战丕芝也自腾身而起,扑到了迎宾阁的另一边回廊。她身子一经落下,陡地滚身,掩藏于一扇画屏之后,透过一道缝隙,可就看见江天右背向着这边的身子,他显然正在向着里面窥视。
战丕芝暗吃一惊,心忖道:江天右你好大的胆子!
江天右的胆子果然不小,只见他一只手紧抓着一圈飞索,身躯缓缓向前移动着,霍地身躯一转,翩若惊鸿的已闪身入房。
战丕芝距离较远,要想窥清寇英杰室内的一切,非要拐过眼前楼廊不可,就在她思忖着是否要向前面移动的当儿.倏地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目光所及,她看见了高悬在半空中的一双腿脚,这双腿脚,显然是由正面屋梁上探出来的。战丕芝随着这双腿的出势抬头上看,由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我的天!心里呐喊着,一时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二十
敢情寇英杰并不曾在房里面,一直就坐在廊道的正梁上。
战丕芝惊吓之中,却不禁暗中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上来谨慎,不曾象江天右那般的冒失,如果是由那边翻上来,可就保不住现身在对方视觉之下了,这么一来,她越加的掩饰在屏风之后一动也不敢动。
江天右似乎已发觉出不对。他身子进得快,出得更快,一进一出有如浪打礁岩,身形一经闪出,毫不迟移的即向廊外扑出。
只是却有人远较他更要快上一步,面前白影一闪,寇英杰已迎面站在了他身前。江天右乍然一惊之下,嘴里怪叫一声,右手一振,已把手上飞索掷了出去。
这种打法,显然不见于中原武林。
原来江氏兄弟自幼生长苗族,在拜师习技之前,先已练就了一身穿枝踏叶的轻身功夫,尤精于野苗的飞索套物之技。所谓飞索套物,乃是以苗族所生长的一种“韧藤”,以之浸泡药物之后,收缩为小指粗细,其质强韧如钢,以之飞缚虎豹狼熊,一经套中休得挣开,端视飞索人之手劲,可以生杀虎豹,由于这类藤索其韧性似精钢,寻常刀剑休想伤其分毫,是以用之临阵对敌,便为极具功力的厉害兵刃。
江氏兄弟飞索之技,当得上一方之冠,由于二人腕力奇大,曾有过生杀蛮熊经历,以之对人,更是不在话下。这条飞索一经出手,倏地暴长数丈,顶头部位形成半丈方圆的一个套圈,陡地向着寇英杰头颈上套落下来,一出一落,既快又准。
寇英杰冷笑一声,却只把一双充满了怒光的精湛眸子,注定在对方身上,面对着对方飞索落头之下,他甚至于连手都不抬动一下。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显现出他的不可侵犯之神圣风范。
那条形若长蛇的巨索,原是认定着寇英杰头部落下,就在距离着对方头顶不及半尺左右之处,忽似遭遇到了一层无形的障碍。眼看着那条飞索一经触及,霍地凌空弹跳而起,数丈长藤上起了一阵波浪跳动。
江天右眼明手快,乍然一惊之下,手中长藤霍地向后一缩,第二次抡出。这一次,他改索为鞭,长藤上带出了一阵子急啸之声,改向寇英杰下半截身上猛抽了过去。
江天右惧于对方奇异的护体功力,特意在鞭身上加诸了真力,这一鞭之力足有断树之威,也能破人一身横练之功。“看打!”长鞭缠在了寇英杰的双腿上,看上去的确是抽得结结实实。江天右力贯右臂,霍地向后一扯,叱了声:“躺下!”
孰知一扯之下,听得嗡的一声,那条韧若精钢的藤索扯得笔直,对方寇英杰的身子,却是挺立如昔,休说没有躺下,简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江天右这一惊,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右手掷处,长藤就象是一条凌空飞起的怒蛇,脱手直出,但见其由空飞落直下,一阵响声里,已经将寇英杰全身上下捆了一个结实。刹那间,寇英杰全身上下,就象是加了一道紧箍。
江天右一招得手,直乐得心花怒放,抬手自腰间拔出了丁字拐,足尖一点,疾若旋风般的已扑身向前,铁拐倏举,搂头盖顶的直向着寇英杰头顶上猛击了下来。这一手确是既毒且狠,捆而杀之,怪异之至,确是称得上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绝招。
江天右满心打着如意算盘,身似疾风般的刚一扑到了近前,却只见寇英杰长立的躯体,就象是一缕轻烟般的霍地拔身而起,足足拔起来有丈许来高,不偏不倚的正好坐在廊顶上的那一根横梁之上。
江天右这一拐由于力道过猛,分明是施出了全身之力,钢拐一经挥出,收不住势子,只听见“噗哧!”一声击中地面,木屑飞溅里,半截拐身Сhā入楼板之内,整个阁楼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木梁上的寇英杰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冷笑。
江天右乍闻之下,由不住一阵子头皮发痒,起拐退身,“飕!”撤出了八尺开外。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打量着梁上的寇英杰,禁不住吓了一跳。倒不是寇英杰有什么两样,而是先时飞捆在对方身上的那根坚韧若百炼精钢的藤索,这一时间眼看着寸寸断裂而开,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全数寸断,落坠下来。
江天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来时的勇气在这一时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剩下的就只有惊悸与恐惧的份儿。一时之间,他两眼发直,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寇英杰作声不得。
象是纸鸢腾空那般的轻飘,轻轻闪得一闪,寇英杰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江天右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惊惧使他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向对方出手,当寇英杰的一双眸子注视向他的时候,那种不容侵犯的强者风范,就象是一种拘束力,使得江天右起自内心的发出了一种战兢。
这一刻,他似乎才又记起了寇英杰的无比凌厉,一时呆若木鸡。
打量着他,寇英杰冷冷说道:“白天我对你已是破格留情,想不到你竟然还敢来这里暗自行凶,如不给你些厉害,只怕日后还有别人效尤,这里原没有你们兄弟的事,你们却要硬Сhā上一脚,这笔帐,你只好记在铁海棠身上,却怪不得我!”
江天右陡地一惊,道:“不,姓寇的,你不能……”身子打了个踉跄,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寇英杰凌厉严峻的一双眸子盯着他,他确是不敢跑。“为什么?”
“因为……”江天右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一层汗珠:“这么一来,我们的梁子可就越结越深了!”
寇英杰淡淡的一笑道:“你以为我在乎结这梁子!”
“姓寇的……”江天右一双脚步缓缓的向后退着:“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兄弟固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是……”江天右挺了一下身子,冷冷一笑,道:“青毛兽厉铁衫,你应该听说过吧!”
寇英杰摇摇头道:“没听过。”
“哼!”江天右道:“这就难怪了,如果你听过他的大名,你就万万不敢对我们兄弟招惹。不要说你了,就是铁令主也对他恭敬十分!”
寇英杰冷笑道:“这么说令师与铁海棠也有来往了?”
江天右道:“他们是莫逆之交!”
“听你这么说,我显然也不必向他示惠了!”一面说着,脚下又向前逼进了一步。
江天右一惊道:“你……想干什么?”
寇英杰扬起手道:“我要打你一掌。”
江天右一惊之下,霍地竖起左掌,右手的丁字拐横架在左臂上,作出一副随时预备迎击的姿态。
“没有用的!”寇英杰打量着他:“无论你如何防范,都不能逃开我的掌势。”话声甫出,即似有一幢无形的劲道陡地向着江天右头顶落下来。
有了前数次的经验,这分明是寇英杰出手之前的预兆,江天右何甘坐以待毙,嘴里怒吼一声,快速的已向着寇英杰身前扑到,掌中丁字拐霍地横扫出去,直向寇英杰面颊上力扫过来。
丁字拐眼看已到了寇英杰脸上,只是对方神色丝毫不变,江天右临时抽拉,改上为下,陡地一拐直向寇英杰小腹上捣来。
寇英杰冷笑一声,凹腹收胸,霍地向后一退,丁字拐只差着寸许间没有捣中。就在这弹指间,寇英杰的身子霍地拔空而起。自江天右头顶上惊过去,江天右还来不及翘首上视,寇英杰空中的身子,陡地一个疾翻,就在他头下脚上的一刹那,一只右掌已按在了江天右的后背上。
这一手的确美妙极了,骤看上去,寇英杰的手只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按,随即腾空越过,极其潇洒轻飘的落回一旁。
就在他那只手掌接触在江天右背上的一刻,给江天右的感觉不过是微微一麻,紧接着打了一个寒噤,身躯晃了一晃,随即如常。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寇英杰微笑道:“你已经为我无形掌力所伤,短日之内虽不致发作,可是一过清明节必无幸理,轻则残废,重则丧命!你却不可等闲视之。”
江天右面色为之一变,试着提聚真力,却并无任何不适之感,当时宽心大放,狞笑一声,他沉声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江二爷可不吃你这一套!”
寇英杰道:“你如这么想,可只有死路一条了。为今之计,你只有赶快动身找到你师父或是铁海棠,他二人如能察验出所中之伤,予以解救,你尚有一线生机。”
江天右凌声道:“你以为江二爷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信不信由你!”寇英杰冷笑道:“你姑捋起左面衣袖一看便知。”
江天右后退一步,面现迟疑。
“在你左脉之上,有一道紫色血痕,若隐若现!”寇英杰胸有成竹的冷笑道:“你看看有没有?”
江天右冷笑了一声,先是不睬,可到底忍不住,当时又退后一步,看了寇英杰一眼,缓缓捋起衣袖,一道鲜明的紫色条痕,呈现在江天右左腕血脉之间。
江天右登时愕住了。他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惊吓的向寇英杰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寇英杰表情严峻的道:“你已为我无形掌力所伤,识此掌力者,普天之下,就我所知,包括我在内只有二个人,令师是否有这个能力解开,我就不知道了。”
江天右面色一阵发白:“可是,我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你当然没有。”寇英杰目光益见逼人:“在清明节令以前,你可以任意行动,无碍你的运功,只是时令一到,你将五脏离位,全身遍紫而死,即使得借令师功力保得住真气,亦将落得终身残废!事实确是如此,不容你不信。”
江天右脸上充满了狞恶,只是这番话,由于诉说者的凝重神态,不容他不为之心惊。
寇英杰道:“现在距离清明不足一月时间,你如想要命,可就事不宜迟,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天右一时若丧考妣,却又现出一种极不甘心的样子,看着寇英杰,一双红眼珠在眶子里咕噜噜转个不休,却是并不移动。
寇英杰道:“你还不信么?哼!我不妨再说得清楚一点,你此刻五行之气已经为我真力禁锁,上透祖窍,下交合阴,此两处地方,你只须以指力轻点,当可有酸痛之感!”
江天右不待他说完,便以食指就两眉之间祖窍|茓上轻轻一点,果然其酸透脑通鼻,一时连眼泪也禁不住淌了出来。
“怎么样,”寇英杰冷笑道:“我可曾骗你?”
江天右大吼一声,霍地将手中丁字拐飞掷出手,直向寇英杰脸上击来,同时身躯一折,一个虎扑势,紧随着掷出的丁字拐,直向着寇英杰身前扑了过来。
“你这又是何苦?”话声方出口,寇英杰探手挥袖,一招二式,丁字拐接到了手里不说,强大的袖风,非但遏阻了江天右的凌厉攻势,更将他身子反撞出七尺以外,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江天右一个咕噜,由地上站起来,虽是没有伤着,却是满怀惊吓,哪里再敢恃强行凶!
寇英杰暗运玄功,将粗若儿臂的一根丁字拐弯曲数转,抛落在地。
江天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所看见的是真的,他抖手拾起那根形若麻花的丁字拐,一时面无人色,双方武功相差得太过悬殊,再要不知趣,势将受辱更大。当下看了寇英杰一眼.一言不发的向外步出。
“站住!”寇英杰冷笑道:“我还有话要嘱咐你。”
江天右此刻锐气全消,聆听之下,顿时止步。
“转告铁海棠!”寇英杰严峻的道:“今天的寇英杰,已不容他心存半点轻视,你要他小心着点,这里事情一完,我当亲自上门造访,白马山庄乃我师门基业所在,绝不容他心存染指,限他在三天之内,把所有人马撤回,否则,寇某为整顿师门,可就顾不得一切,势将要铁手无情,血洗山庄了!”
江天右听在耳里,怕在心里,哪里还敢哼一个不字,当下垂头丧气的向外步出。他这里方自步下楼廊,耳边可就听见了传自寇英杰房中的那阵子婉转笛声。江天右站下来倾听一刻,心里越加的不是滋味,兄弟二人生来强横惯了,何曾服过谁来?却想不到,一上来就遇见了寇英杰这么一个厉害对头,以至于输得一败涂地,落个身负重伤。一想到伤,江天右更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仿佛连半点力道也提不起来,更想到来时师父寄以的厚望,以及自己在铁海棠面前夸下的海口,更不知如何交待。然而对方寇英杰说得清清楚楚,自己分明是为他无形掌力所伤,事实证明万不会是假,若不即时依他所言,势将性命不保,触念及此,哪能不心惊肉跳?一时更如同走了魂魄,只觉得透体发凉,顿时愕在了当场。
月色下人影一闪,一个长身少女极其轻灵地来到了他面前,江天右以为寇英杰乍然现身,又来寻自己的霉气,顿时吃了一惊,慌不迭举掌以迎,却不意面前人噗哧一笑,分明是女子声音。
“哎,怎么啦!”那女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江二哥连我都不认识了,敢情是吓糊涂了!”
江天右收回手掌,再一细看,才认出了来人是总令主夫妇身前最得宠的弟子战丕芝,不觉暗里道了声惭愧,那张原先发白的脸,更禁不住一阵子发红。
“原来是你,”江天右苦笑道:“姑娘还没有睡么?”
战丕芝挑了一下眉毛,冷笑道:“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江二哥,你打算这就走么?”
江天右嘘了一声,拉着她往前走了甚远,才定下身子道:“你看见什么了?”
战丕芝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什么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江天右怔了一下,狞笑道:“你怎么会看见的?”
“哼!”战丕芝耸了一下肩膀:“你又何必瞒着我,告诉你吧,我原是奉了夫人之命,在他身边卧底来的,好不容易才沾上了一点边儿,你这么一搅和,往后,我可就更难办事了。”
江天右呆了一呆,冷笑道:“姓寇的武技通天,我看就是总令主夫妇亲自出马,也未见得是他对毛,凭你?哼哼……”
战丕芝冷冷地道:“你说的不错,你要是早想到这一点,也不致于会吃这个大亏了!”
江天右沉声道:“你乱说些什么!”
战丕芝一笑道:“算了吧江二哥,你被那个寇英杰无形掌打伤的事,还当我没看见!”
江天右又是一怔。冷笑道:“你岂能相信姓寇的那一番鬼话,他分明是在恐吓于我!”
“算了吧!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的心里有数。”
江天右原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再为她一顿奚落,越加的脸上挂不住,两道浓眉一挑,沉声道:“就算是真的,也不关姑娘你什么事,哼哼……这件事,除了姓寇的以外,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要是到处为我走口宣传,战姑娘,我江老二可是不与你干休!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江二哥,你算了吧!”战丕芝冷笑着道:“你当真想死不成?”
江天右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战丕芝冷冷的道:“我是真心诚意的想指给你一条明路,你要是不领情,也就算了,你请便吧!”说完转身欲走。
江天右身子一闪,拦在了她面前,道:“姑娘慢走,既然有话,何必吞吞吐吐,如能设法保住我一条性命,江老二对姑娘大恩永世不忘!”
战丕芝笑道:“这才象是两句人话。那我就告诉你吧,你此去寻师,就是日夜兼程,也得一个月时间,即使见着了令师厉老前辈,他是不是能为你医好掌伤还在未知,再说他老人家素日之自负狂傲,哪里会看得起一个不见经传的寇英杰,要他来面求寇英杰一个后生小辈,岂非是梦想!这么一来,你这条性命,岂非白白地丧送了?”
江天右心里一动,暗思师父性情,果如对方所说,以他素日之火烈性子,绝无降尊纤贵,反过来求一个后生小子为弟子活命之理,说不定反倒责怪自己为师门丢人现眼,怒火之中,或许先杀了自己,再来寻寇英杰一决胜负,这个推算并无过分不合情理之处。想到这里,江天右登时呆若木鸡,一颗心,只惊得噗通噗通疾跳不已,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战丕芝微笑道:“怎么样,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江天右喟然一叹道:“姑娘所言甚是,倒使我一时失去了主张。唉!这件事可又怎么是好?”
“你呀!”战丕芝眉尖轻耸道:“可真是笨透了。”
江天右抱拳道:“姑娘……指点!”
“不是我说你,你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姑娘的意思……”
“唉!”战丕芝睨着他:“你是怎么啦,难道你忘了眼前的一个人?”
“姑娘说的是……”
战丕芝睨着他道:“铁夫人医术高卓,武林中即使一流神医也难以比肩,只怕令师在此一道来说,也难以望其项背。”
“啊!”江天右顿时面现喜色:“这……这我倒是不知,夫人如今尚在山庄么?”
“傻话!”战丕芝道:“要是走了,我也就不说了。”
江天右大喜道:“那太好了,麻烦姑娘就带我去一趟,果真要是铁夫人能为我治好了身上的暗伤,姑娘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我会永远的感激你!”
“感激倒不敢当。”战丕芝微微一笑,“不过,咱们也应该有个礼尚往来是不是?”
江天右怔了一下,缓缓道:“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你都不懂?”
“我……懂。”江天右呐呐道:“姑娘的意思是要我报答你什么……是不是?”
“不错。”战丕芝一笑,“你应该知道夫人的脾气,每夜行功之际,是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她的,而且如果没有我的从旁帮助,她也不会随便为你疗伤治病。”
江天右又是一怔:“这么说……”
“这些你都用不着担心,我既然答应你,当然一切都会替你担待!不过……”顿了一下,她轻轻笑道:“我也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战丕芝道:“我只是想请你代为引进,能到今师门下学几乎功夫而已!”
“这个……”江天右打量着她:“姑娘想学什么功夫?”
战丕芝道:“燕青二十四式!”
“哼!”江天右冷冷地道:“那是我师门不传之秘,就是我和哥哥,师父都没有传授,岂会传授你一个外人!”
“话不能这么说,”战丕芝道:“每个人造化不同,你们兄弟长于轻功,习惯联手攻敌,也许那套招式对你们并不合用。”
江天右道:“不是不合用,是我们兄弟的性子太急,师父说练这套功夫,必须要先练心性,练到不躁不浮才能入手。”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战丕芝道:“为什么叹气?”
江天右气馁的摇摇头道:“最主要的,练这套功夫必须要有很高的智慧和领悟力,我们兄弟可能吃亏在这一方面,所以……”
“这就对了!”战丕芝自信的道:“你们兄弟的短处,正是我的长处,我只希望能学到这一套功夫就满足了。”
江天右一双眸子不停的在她身上转着,心里却在想:“这个姑娘的确很聪明,居然能使我坠入彀中,师父正在想物色一个心智聪明的弟子能够继承他的绝世身法,也许她倒是一个适当的人选也未可知。”再一转念,却又涉及了自私的念头:“不!如果这丫头真的得到了师父的信任和宠爱,我们兄弟岂不被比了下去!”
战丕芝冷眼旁观,在一旁冷笑道:“怎么,江二哥你不答应?”
江天右不檀作伪,却又一时不知如何置答,顿时显得很窘迫。
“我明白了!”战丕芝冷冷的道:“你是怕我进了你师父门中,使你们兄弟失了宠爱,可是?”
江天右想不到对方猜得这么准,当时更加无言以对。
战丕芝见状一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可就错了!江二哥,你不要忘了,我们这只不过是一种互惠的交易而已,我的目的只在燕青二十四式,并不曾想要进你师门,一侍此套武功学会之后,我掉头就走,这一点,你无论如何要信得过我。”
江天右呐呐道:“我为什么信得过你?”
战丕芝道:“你应该知道,在武林中叛离师门是什么罪名?别处不说,就是我表姨铁夫人也放不过我。”
江天右想了想,确实也是如此,当下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战丕芝很是开心的道:“还有,我只负责请铁夫人为你治伤,可是却不一定能医治得好。”
江天右登时一愕。
战丕芝笑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要是铁夫人治不好的伤势,只怕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治得好,就是令师也不例外。”
这么一说,江天右的心顿时又活了。
战丕芝又逼着他亲口发了誓,这才带着他一直来到了后面右侧星楼——铁夫人的寝宫所在。
铁夫人沈傲霜正在盘膝运功。她跌坐在一张舒适的薄薄棉垫上,在她头顶的前后左右,各悬着一片薄薄的贝壳,那些贝壳都打磨得薄如纸片,每一枚贝片都由一根细若发丝的丝线直直的系垂在屋梁之上,乍然看上去,你只能看见那四片洁白如玉的贝片,却是看不见下垂的丝线,只有在毫无声息的情况下,才能保持这四片贝壳的完全静止。在她所跌坐的环身范围之内,哪怕是一句话的出口,一声笑,一声叹息,甚至于一只蚊蝇的飞过,都足以使得这四片贝壳有所惊动。
沈傲霜显然正在练习一种与心脉息息相通的心性之功。只见她一双细长的凤眼,半睁半合着,一双白皙的纤纤玉手,轻轻的交握着置于脐下,那双凝聚的目光汇交在正面眼前的那一片贝壳上,随着她深长的呼息,只见那片贝壳在眼前滴滴溜溜的打着转儿。慢慢的,贝片停住动作,随着她的歇息,这薄薄的贝片渐渐的趋于静止。这种出息于内在,观察入机微的内功锻炼境地,的确是武林罕见,高人一等!
眼前的这位铁夫人沈傲霜,显然在内家调息功力上,有着极为深湛的造诣。然而,眼前,显然由于寇英杰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闯入,带给了她极大的困扰。在最短的时日内,她必须要与这个寇英杰作一番了断,也就是说她必须要放手与寇英杰一搏。原因正在于此,沈傲霜无疑充满了好奇,他那些前所未见,甚至于闻所未闻的武功、招式,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师承何人?实在是她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一件事。今夜,她调息功力,于极静之中,去参悟一些举棋不定的对策,她打算在四更以前,亲身去察访一下寇英杰的动静,眼前只是她准备出发之前的一番镇定工作而已。
面前左侧的一枚贝壳,忽然发出了轻微的一阵抖动,显示出这一方面有了声音的波浪侵入,沈傲霜仔细倾听了一下,证明不虚。
又过了一些时候,那枚贝壳抖动的更加明显,随即听出了清楚的一阵脚步声传入。紧接着楼廊上也有了动静,那枚贝壳更是前后左右滴溜溜的转动不己。沈傲霜心中微惊,紧接着即消释了心里的疑团。这阵子脚步声,虽然甚是轻微,显示出来人的轻功不弱,但绝非是那种所谓的极流身手,而且其中的一双足步声,更是甚为熟悉。她只略为留神,即可判断出是玉燕子战丕芝的脚步声。
“丕芝,是你么?”沈傲霜偏过头来:“如此深夜,还有什么事?”
方行踏入楼廊的战丕芝与江天右俱都怔了一下,战丕芝踏前一步,躬身道:“弟子陪同江天右有要事晋见夫人!”
“江天右?”沈傲霜微微迟疑的口气:“你说的是江氏兄弟?他来干什么?”
战丕芝道:“江天右因为被寇英杰掌力所伤,特来求夫人施以妙手。”
“原来这样!”话声微微一顿:“你们进来吧!”
战丕芝答应了一声,遂即同着江天右一直穿过楼廊,来到了沈傲霜所居住的那间房前。
隔着大幅纱幔,距离约在两丈以外,江天右遂即站住了脚步,他深深的行了一礼:“卑职江天右,拜见夫人!”
沈傲霜微点头道:“江天右,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江天右闻言怔了一下,才会过意来,躬身道:“卑职出生时辰较天左晚了一刻,故而居次。”
沈傲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如果站在一起,我还是真分不出来,不必拘礼,你走过来说话。”
江天右答应了一声,偏头看向战丕芝,后者点头示意他可以,江天右才走向幔前,战丕芝陪着他一齐走过来。
沈傲霜道:“丕芝,把帘子撩开来。”
战丕芝答应一声,上前将隔在中间的一层纱帘子拉开,江天右只觉得眼前一亮,才看清了这位铁夫人的庐山真面目,只觉得对方端的是风华盖世,气质雍容华贵,的确有艳压群芳之貌。过去他虽然见过这位夫人不止一次,但是沈傲霜外出之时,脸上总爱垂系着一方面纱,从来不曾象今夜这般清楚的面对面的看过。
虽然她并非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但是却有那种高贵的气质,使得你只须看上一眼,即会由不住为之肃然起敬。江天右一时只觉得心头通通跳动不已,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
“你坐下来说话,”沈傲霜指着面前的一座石椅:“用不着拘束。”
江天右应了一声,十分拘谨的坐了下来。
沈傲霜一双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道:“令师厉前辈,是我生平敬重有限的几个人之一,他把你们兄弟交托给我们夫妇,外子的意思,原是要你们兄弟到总坛去效力,是我以为白马山庄方面,我们的人手不够,亟待加强,所以才说服外子,把你们兄弟留在了山庄……”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缓缓的道:“我原以为你们兄弟武技既是如此高强,定能展示所长,值此本帮多事之秋,必能有所建树,那时当可与外子商量。赐以你兄弟一个重要职位,这么一来,就可使本帮弟子无所怨尤,再者也算是对令师厉前辈有所交待!却没有想到,我的一番好意,反倒使你们吃了苦头……唉!说起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江天右聆听之下,脸色涨得通红,汗颜的道:“夫人这么说,卑职就太惭愧了……这都怪我们兄弟两个学艺不精,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沈傲霜冷冰冰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实在是这个寇英杰的武功太高了。所以我还在想,即使我亲自出手,只怕也未见得就是他的敌手,今天日间,我在迎宾阁居高临下,曾经仔细的瞧过他,他的武功的确高超卓绝,为我多年来所仅见。”
江天右哭丧着脸,没精打采的道:“的确是这样,这个姓寇的武功不但是高,简直玄不可测,卑职兄弟实在无能取胜。”
沈傲霜哈哈一笑道:“但是我仍然认为他未免过于自负,不知自量。他应该知道本帮势力浩大,总令主身手精湛,因此,绝不容许他心存轻视,他要是自信过甚,认为自己不可一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江天右忽然想起寇英杰方才的交待,不由面色一怔,话到唇边。却又不知当讲不当。
沈傲霜何等慎密精细的人,顿时心有听见,微笑了一下,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
江天右应了一声,才道:“这个姓寇的刚才还放了狂言。”
沈傲霜道:“他说些什么来着,”微微一笑:“没关系,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告诉我。”
江天右呐呐道:“他要卑职转告总令主,在三天之内把所有进驻在本山庄的人完全撤出,否则他就要……”
“就要怎么样?”沈傲霜眼睛里现着隐隐的怒意,但是表现在脸上的却是一片和蔼。
江天右道:“他要铁手无情,血洗山庄!”
“哼!他敢!”沈傲霜忽然站了起来:“叫他试试。”微微一笑,她又坐下来,一双妙目在江天右身上转了转,“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受伤了?”
“是,卑职无能,险些丧命在他手里。”
“这些都不要再说它了,”沈傲霜道:“看起来你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也不象是受伤的样子。”
“可是卑职确是受伤了。”
玉燕子战丕芝道:“夫人,他是被寇英杰的无形掌力所伤,夫人一验即知。”
沈傲霜柳眉微扬,说道:“无形掌?你过来。”
江天右走过来,却不敢十分迫近。
战丕芝道:“唉!你这个人,夫人叫你走到前面,你不知道?”
江天右窘迫的红着脸,向前又走了几步,站在沈傲霜跟前,一副拘谨模样。
沈傲霜微微一笑,向着一旁的玉燕子战丕芝道:“你这丫头一向是不管闲事的,今天怎会大发慈悲,管起人家的闲事来了,是不是江天右许了你什么好处?”
战丕芝不禁脸上一红,腻声撒娇道:“夫人!”
沈傲霜哼了一声,并不责怪的道:“你那点鬼心思,还当我不知道么,谁爱管你这些闲事!”
战丕芝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
沈傲霜眼睛看向江天右,道:“把手伸过来。”江天右依言探出右手来,沈傲霜轻轻与他把脉,片刻之间,她脸色随即现出了一种凝重。“那只手。”江天右换过了另一只手,沈傲霜又把切了一下,忽然将他衣袖拉开,现出了他左脉上的一脉青痕,不禁神色呆了一呆。
江天右察言观色,顿知情形不妙,惊吓之态毕露无遗。
沈傲霜轻叹一声道:“你果然受伤了,而且伤势极重!”
江天右只管傻瓜似的看着她,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由你脉象上看,你的五脏分明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沈做霜缓缓的道:“这是一种极不易下手处置的伤势,你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江天右一听她所说,竟与寇英杰所说的一般,不禁大为恐慌,顿时面色发青,足下蹒跚着坐下来。
“你先用不着害怕,等我分析过你的伤势之后,再看看是否能够下手为你医治。”
“谢谢夫人……”江天右呐呐道:“可有性……命之忧?”
“暂时没有。”沈傲霜缓缓的道:“不过时间超过二十天可就保不住了。”
“夫人,”战丕芝在一旁忍不住道:“您看这是一种什么掌力,能有这么厉害?”
“这也正是我眼前所深深感到困惑的问题,……”沈傲霜呐呐的道:“就我所知,能够致使五脏离位的掌力似乎只有两种……”
战丕芝怔了一下:“哪两种?”
“黑煞、红印!”沈傲霜眼睛在江天右脸上转着:“这两种掌力一经中人,都有可能使受掌者五脏离位,而且很容易辨认。”微微一顿,她向着江天右道:“把你上衣撩起来,看看我是否猜测正确。”
江天右迟疑了一下,遂即撩开了上衣内褂,露出了前面胸部。
沈傲霜看了一眼,道:“转过身来。”
江天右依言照做之后,又转过来。
沈傲霜秀眉轻轻一颦:“这就怪了!”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战丕芝发觉出她的表情不对:“莫非不是?”
沈傲霜费解的道:“黑煞红印这两种掌力一经中人,伤者前心后背都会留下清楚的标记,他既然没有标记,当然就不是这两种掌力,这就奇怪了……”她一边说一边自位子上站起来,徐徐步向窗前,面向着沉沉夜色。少顷,她转过身来,江天右满脸渴望的看着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就操纵在她掌握之中似的。“如果既非黑煞,又不是红印,可就着实令人费解……”忽然,秀眉一剔道:“莫非竟是……”
“夫人……”江天右眼巴巴的道:“是……什么?”
“莫非竟是子午两极神功!”她立刻摇了一下头,自我否定的道:“不,那也未免太玄了。”
战丕芝不解的问道:“什么是子午两极神功?”
“你不知道,我也知道不多。”沈傲霜脸上现着微微的苦笑:“这只是由家师枯竹庵主那里听说的,听家师说,那是一种打通全身关节,归返天人合一的一种无形内力,能够达到这种功力境界之人,似乎是无坚不摧,算得上第一等高手,万万难以抵挡,寇英杰小小年纪……不……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战丕芝怔了一下道:“如果是这种功力所伤……夫人可能医治?”
沈傲霜轻叹一声,摇摇头,叹口气道:“难。”
江天右登时面色惨变,他忽然站起来道:“既然这样,卑职只得赶回苗疆,恳求家师设法了!”
战丕芝听他这么说,连忙向他暗施眼色,生怕他出言不慎,使铁夫人不快。
果然沈傲霜脸上现出了微微的不悦表情。“你不要慌,”她冷冷地道:“江天右,请恕我说一句狂妄的话,如果我医不好你的伤,令师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再者你此去苗疆,路上该有多少耽搁?万一有了意外耽搁,只怕在你还不曾见着令师之前,先就命丧黄泉,那时又将如何?”
江天右顿时哑口无言,他颓废的坐在椅子上,脸上表情一片呆滞。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件事必须先要有万全之谋,才可以方保无虑。”妙目一转,看向战丕芝道:“在我随身锦囊里,有一个小巧的盛药盒子,你去拿来。”
战丕芝答应了一声,忙即转入套间,不久步出,手上拿着一个扁圆形,镶有翡翠匣面的小小药盒。
沈傲霜接过来打开盒盖,即见匣内盛有蚕豆大小的三颗碧绿色药丸。盒盖方启,即有一阵郁郁清芬散布室内,更似有一种沁人的清凉,令人在一嗅之下,顿收神清智爽之妙。
沈傲霜目注江天右道:“这是枯竹庵主的续命冷香丸,服后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庵主会同大方、大智两位佛门老前辈,采集七十四种天地间罕见的珍贵药材,在文火鼎内熬制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成药,由于数目极少,各人只分得一葫芦,用来医治人世不常见的疑难大症,确有神效。由于这么宝贵,所以我才分得了五粒,总令主三年前力敌郭白云,不慎为郭氏无相音波功伤了六神中枢,要不是连服了两粒,今日只怕早已落成了残废,可见这种丸药的妙用!”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强调这种药丸的名贵价值,紧接着她却又轻叹一声:“话虽如此,可是若想单靠这些药丸,就能保住了你的性命,那却未免过于天真,只是,却是可以将你的伤势保持在一个相当时日内不致发作。”说完,以二指由盒内拿出一颗药丸,递了过去。江天右双手接住。
沈傲霜道:“马上就吃吧,细细碎嚼咽下去,马上你就可以体会出药力的奇妙。”
江天右慌不迭的置药入嘴,细细嚼烂,只觉得一股异芬直贯体内上下,瞬息之间,一双足心,已泛起了强烈的热潮。
“你觉得怎么样?”沈傲霜道:“是否觉出了什么特别的地方?”
江夭右点头道:“只觉得双脚发热。”
“那就对了。”沈傲霜道:“那是因为药力一经行开,上下串通之故。虽然如此,却是无法使你五脏归位,也只好暂时先稳住了这条性命,再另外想办法了。”
江天右总算获益不少,当下忙向沈傲霜连口敬谢不已,又向沈傲霜讨教应对之策。
沈傲霜苦笑道:“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移动,我会尽快将你们兄弟的遭遇用飞鸽传书通知外子,再设法转告令师,他得到消息之后将会尽快赶来。眼前第一步,必须要先对付这个姓寇的。”说到姓寇的,她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种深沉,冷冷一笑,目注向江天右道:
“你就安心先在山庄里住下来,这件事我和总令主一定为你做主,势必要向那个寇英杰讨还一个公道,你回去吧!”
江天右心里虽是忐忑不定,可是观诸现实情景,确实也是无法可想,只好行礼告退向外步出。
沈傲霜这一刹那象是有满腹心事,一双眉毛微微蹙着,静坐不语。每逢她遇见了重大的疑难事情时,都常常会这样,在她思虑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不喜欢任何人在她身边,是以战丕芝一经发觉到她这副模样,随即向前请安告辞。却没料到沈傲霜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先不要忙着走,我还有话问你。”
战丕芝答应了一声,站住不动。
沈傲霜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道:“寇英杰武功确实极高,看起来你虽然安排在他身边左右,却并不能如愿以偿,你认为有没有成功的机会?”
战丕芝摇了一下头,面色微窘的道:“夫人明察,姓寇的武功确实太高,我只怕……”
“你只怕难以胜任,对不对?”
“夫人明……察!”
“哼!你岂能妄自菲薄,无功而退!”沈傲霜冷冷一笑道:“我有一件事情交待你,你一定要为我办到,你可愿意?”
战丕芝怔了一下,呐呐道:“夫人关照……我一定全力而为。”
“好吧。”沈傲霜手上还拿着那个金色药盒,当时指力一转,却由中一面开了一个空隙,由其中轻轻一倒,倒出了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红色药丸。
战丕芝微微一怔道:“夫人,这是……毒药么?”
沈傲霜微微一笑道:“你真聪明。”
“要我……下毒?”
“不错。”沈傲霜点点头:“这是当世最狠厉的一种毒药:蛇藤毒粉。”
“蛇……藤毒粉?”
“嗯!”沈傲霜冷冷地道:“是我亲自调配的,这蛇藤毒粉入水即溶,无香,无味,只要他喝上一口,就不怕他不五内聚毒,全身血炸而死。”
“啊!”战丕芝不禁脸上变色:“这么厉害?”
“你收起来吧。”
战丕芝小心接过来,用一张桑皮纸包好藏在身上。
“这件事你必须要做得十分仔细,千万不能被他看出一丝痕迹,否则你这条小命可就完了。”
战丕芝尽管心里害怕极了,可是表面上却不敢丝毫显露出来。她跟随沈傲霜以来,早已摸透了她的性情,她所交待的事情,绝不容许人家打折扣,换句话说,只有奉命行事之一途,别无良策。有了这一层认识,战丕芝随即点头答应道:“夫人请放心……我一定尽力办到。”
“好极了。”沈傲霜道:“虽然我对那个寇英杰认识得还不够清楚,可是能够练到这样一身功夫的人,必须是一个观察极细,无微不至的人,你要千万留意,不要毁了大事!”
战丕芝听到这里,心里由不住有些怯虚,一时形诸于面,缓缓垂下头来。
沈傲霜缓缓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在她绢秀的长发上摩挲着:“丫头……
你是怎么了?”
“夫人……我……”战丕芝惊惧的看着她:“我只怕事机败露,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希望。”
沈傲霜道:“这可要看你自己了。那粒药丸很小,你可以把它藏在指甲里,用时只须探指一点即可。只要你临事镇定,这件事万无不成之理。”
战丕芝点点头,呐呐道:“我记住了。”
“好孩子!”沈傲霜玩着她的长发:“这一次可全看你的了。”
战丕芝仰起脸道:“今夜就……下手?”
“傻孩子!你一向不是挺机灵的么?”沈傲霜端详着她:“你心里在想什么,是狠不下心?”
战丕芝赶忙的逃开了她的眼睛,害怕的道:“不不,夫人你误会我了。”
“那就好。”沈傲霜微微笑着:“这件事你做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要是失败了我也不会轻饶你。你下去吧,有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战丕芝答应一声,匆匆请安告退。
沈傲霜也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来。
一角,却有一双锋利的眸子,正在注视着她。显然他——寇英杰,在这里已经站立了很久。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起落攀登如此高的楼阁,进而登堂入室,竟然不曾发出一点点声音,甚至能够躲过了沈傲霜的耳目,的确匪夷所思。
把一切都看在了眼睛里,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其实他早已胜券茬握,更不愁对方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暂时他却保持着一分悠闲的神态,甚至对于静中的沈傲霜也不出声打扰,随即悄悄退出。
这是他此番逗留师门故居的第一夜,尤其在强敌四面环伺的情况下,他不得不保持着特别的警觉,白马山庄他势在必得,决计不容许任何人侵占,这是实践先师郭白云死前遗言的第一步工作,必欲彻底执行之后,才能进一步谈到发扬光大。
山庄内的形势,他原是轻车熟路,至于六外一中的七星楼所埋伏的星光七杀阵。也是难他不住。夜月星光之下,只见他身子起落,如星丸跳跃,回旋转侧之间,又来到了正中的六角大厦。
猛可里匹练般的一道白光射进来,一人哑声叱道:“什么人?”紧接着弓弦声响,“刷刷!”一连射过来两枚箭矢,一个黄衣汉子,居高临下,由大楼一角陡地跃身扑下来,掌中一口鬼头刀更是不容分说,搂头盖顶的向着寇英杰猛劈过来。
寇英杰倒是吃了一惊,想不到以自己之谨慎,居然也会惊动了外人。拂大袖,卷起了一双箭矢,盘身翘首,一抬手,已拿住了这人力劈直下的刀锋,就势右掌轻舒,噗一声,已按住了黄衣人后肩琵琶骨上。来人连一口气也没有喘出来。顿时就被拿住了|茓道。一时间,他身子抖动得那么厉害,只觉得寇英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掌,象是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功力,突地身上一阵发麻,随即呆立不动。
寇英杰把他身子抬过一边,使之贴壁而立,只见他剔眉张目,扬刀作势,乍然一见之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是被人以玄功锁了|茓道。
然而,由于这名黄衣弟子的出现,却已使他败露了身法,不旋踵间,三四座星楼上,都有了惊动,无数道孔明灯光自四面八方齐射了过来。一时之间,山庄里便响起了当当云板声。这般情景之下,寇英杰自不便再停留下去,虽然即使以身犯众,他也必可稳操胜券,然而那么做却显然有违他来时之初衷。就在众声纷坛叫嚣的一刻,寇英杰已经一路轻登巧纵的来到了迎宾阁。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他感觉到有点不妥。当他足尖方自一踏入客房的一刻,猝然向外退出了一步。也就在这一刻,当前嗡然一声作响,一蓬黑油油的暗器没头盖脸的直向着他全身上下拥了过来,寇英杰猝然一惊之下,一双大袖倏地向空中一挥,暗中透出真力,使出武当一脉的流云飞袖之功,双袖开阖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声响,已将来犯的一天暗器,全数卷入袖内。
值此同时,一条黑影,直由他睡房中,快速的向外闯出。
寇英杰一声冷笑道:“无耻之徒,打!”双袖乍翻,收集入袖的数十颗暗器铁莲子,有如出巢之蜂,呼啸着反向这人没头盖脸的打回去。
来人显然大非泛泛之流,只观其出手气势,手眼身步,已大大透着不凡。面迎着寇英杰反击出袖的一天铁莲子,这人鼻子里冷哼一声,只见他身躯霍地向下一矮,双手同出,一片铮铮声响,满空铁莲子,竟吃这人用内家聚合之功,全数收集在掌握之中。紧接着,这人拧腰一翻,已闪出七八尺外,仁立在宽敞的楼廊一端。
寇英杰心中一动,挺身作势,一连向前踏进六七步,将对方逼迫至战圈之内。
在这个形势角度里,对方若想不战而退,显然大非易事,双方势必非要见个真章不可。
“好功夫!”寇英杰目光炯炯的打量着面相朦胧的这个人:“朋友你且慢走一步。”话声出口,左手迎风一晃,事先扣在手上的一管“千里火”,倏地一响,吐出了尺把长的碧色火苗子,廊子里顿时增添了一番亮度。
光亮照耀之下,来人已无所遁形。寇英杰微微一怔,长眉一轩,道:“阁下何人?”
火光闪烁之中,这个人冷面无颜,下巴上滋生着七八十来根狗蝇胡子,上额以及两腮,刻塑着深深的几条纹路,显然是一个极为陌生之人。
冷面人其实并无退志,他目瞪寇英杰手上的火光。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出声发话:
“相逢何必曾相识,寇英杰,某家今夜是特为领教来的。”语音声沉,却似有意压低了嗓子,变幻嗓音发出来的。
寇英杰道:“好!”说罢身形一长,左臂猿伸,已经攀住廊子里的横梁,千里火前送,已把壁间所设置的一盏三蕊琉璃灯点燃,随即飘身而下,随手收起了千里火。
不意起落之间,却予人以出手之机。冷面人就在寇英杰身子甫一落下之时,猛然穿身直上,冷哼一声,双手左右交合着,倏地向当中一挤,向寇英杰两肋上抱过来。寇英杰身形岸然不动,显然预备实接他这一招。
冷面人临到双掌与对方两肋几乎已将接触的一刻,才恍然惊觉,只是其势再想退身已是不及,一不作二不休,他干脆运足了功力,倏地双掌向正中一挤,噗一声,声如击革。
在冷面人的一双铁腕之下,寇英杰的两处腰肋,深深的凹了进去,然而不旋踵间,寇英杰的两肋又复升起。
冷面人全身急剧的颤抖了一下,一双铁腕硬硬箍着寇英杰的双臂两肋。
似乎是互争生死的一刻,果真冷面人功力精湛,在他内力束缚之下,寇英杰非但一双臂腕势将报废,而且两肋也休想得能幸免,一经触及,非死不可。可是,反过来说,冷面人如果功力不济,一经寇英杰挣开了双臂,出招力击之下,他也绝少有活命之机。
眼看着寇英杰的双臂两肋深深的陷下去,却又徐徐的升起,升起来又陷下去。寇英杰仪表从容,颜面之间,不着丝毫痕迹,反之,那个冷面人却似大力尴尬,一双踏在地上的脚步却是颤抖得那么厉害。
渐渐的,寇英杰两臂外缘象是逼运出一种气机,在这团气机的向外力张之下,冷面人的那双手渐渐的像是把持不住,缓缓的向外分开着。这种情势之下,冷面人已是败象显著,若再不见机退身,一容寇英杰下手出招,他可就万无幸理。
蓦地,冷面人大开双臂,却在双臂猝然一开之间,身形痴若飞鹰般的脱身翻出。然而,尽管如此,他仍然脱不了寇英杰强大的功力罩体之困,被紧紧拘束在面前的角落里。
冷面人情急之下,双手向腿间一探,已拔出了一双牛耳短刀。双刀出手,他足下毫不迟疑的施了一个虎扑之势,掌中刀倏地向着寇英杰身上就扎。寇英杰身子快速的闪开来。
冷面人施展的身法颇是奇特,身形向前一偎,紧紧的贴着了寇英杰左右,其势如影随形,在这个角度里,他出刀如雨,一连数刀,一团团的刀光,有如车轮也似的向外滚出去,分向寇英杰全身各处雨点般地落下来。
这几手快刀,端的是手法迥异,只是要想伤着寇英杰却是大不容易。虽是如此,看上去却是险象环生,每一刀都险乎其险,紧擦着寇英杰身边落下去。
冷面人这一趟快刀法,非但是快若闪电,更像是一气呵成,厉害是在于刀刀交替,简直快到无以复加,令你喘不过气来。
寇英杰着实吃了一惊,惊的是想不到在这白马山庄之内,竟然还蕴藏着如此骇世身手的人物,端的是大大不可掉以轻心。
这一轮双手快刀攻势,为数足有八八六十四路之多,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刀刀险要,刀刀奇准,错非是寇英杰这般身手之人,简直是难以招架。
寇英杰惊心之下,随即施展出一套别开眼界的身法,在对方车轮般连发刀光罩体之下,他身子滑溜溜得活像是一条鱼。岂止是像,简直就是一条鱼——一条滚浪戏波的金鲤。冷面人这一路八八六十四手快刀,才施展出三分之一,已似攻不上去。更厉害的是,随着寇英杰转动的身形,看上去,他全身是手,这种现象的显示,颇使得冷面人无以出刀。
双方势子都快,骤雨狂风,一照脸的当儿,已对拆了十七八招。霍地一声,冷面人手上的一双牛耳短刀已到了寇英杰手上。
冷面人其实早已冷汗透衫,乍然失刀,更不由得吓了个魂不附体,身子霍地向后一仰,施了一招蜉蝣戏水,转动之间向侧面穿出丈许以外。就在他身子方自扬起的一瞬,白光疾闪,两口飞刀分别已由寇英杰双手掷出,笃!笃!两声,双双贯穿了冷面人胸襟两侧,钉在了墙板上。
冷面人一惊之下,正欲挺身跃出,正面的寇英杰右掌平伸而出,一股奇热气息,由他掌心里暴吐而出,随着寇英杰箕开的五指,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钢钩,当胸凌空将他紧紧的抓住。
冷面人就像是触了电般地发出了一阵子颤抖,当胸被抓处简直就如同着了一把钢钩,痛得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此时此刻,饶是他有托天之能,却也不敢随便乱动。
双方距离不足一丈,寇英杰平突伸出的这只手,真有破空穿墙之势,果真他施以毒手,五指力收之下,冷面人势将血溅当场。
“你……”面临此性命攸关的一刻,冷面人似乎感到了一阵怯虚。
寇英杰用狞厉的一双眸子,狠狠的逼视着他:“阁下既有心与我一分生死,却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故?”
冷面人身子更不禁颤抖了一下,他紧紧的咬着牙,却是一言不发。
寇英杰身子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对方更进了一步。在这个距离之内,双方更可以清楚的看清了对方。
果然,冷面人所显示的惊恐,只在于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却似并不显著在他脸上。原来那张异常冷峻的面颊,敢情是一张人皮面具。
冷面人一副眦目欲裂的表情,却是闭嘴不发一声。
寇英杰冷笑道:“既然蒙面未见,可知你我乃是相识之人,既然相识,却又不以本来面目示人,这里面可就大有隐情,是不是?”
冷面人似怒极又似惧极,鼻子里再次发出了一声怪哼,那双眸子交织着凌厉的激|情。
寇英杰又向前走了一步,那人抖动得更加厉害。
“你本来面目即将揭穿,是以你内心深感惊恐!是不是?”
冷面人眸子闪烁的更为剧烈。
“哼!”寇英杰缓缓探出左手,待向他脸上抓去。
对方眸子在一阵无比的惊惧之后,自忖出丑在所难免,随即干脆闭上了眼睛,并且发出了一声浩叹。
寇英杰的手指,已经几几乎接触到了他的脸上,听见了他这声叹息之后,突地又停了下来。
冷面人不意如此,禁不住又睁开了眼睛。
寇英杰看着他,冷冷一笑道:“其实我又何须非要揭下你的面具不可,你当真以为我不认识你么?”
冷面人身子颤抖了一下,目光里却显示出一丝疑问。
“自从你向我施展那一路快刀之时,我早已猜出了你是谁了!”寇英杰冷冷的道:“除了先师郭白云他老人家以外,什么人能够调教出这般出色的弟子?”
冷面人身子一阵大震,那双眸子几乎要夺眶滚出。
寇英杰黯然一笑:“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虽非是同胞手足,但却同出一门,眼看你堕落至此,实令我痛心不已!”微微一顿,他苦笑道:
“你我目标不同,原则相悖,加以你狼子野心,迟早当喋血师门。但是我总不愿为已过甚,善恶生死只在一念,全由你自己决定,且放过今晚,再图来日之见吧!”掌力一收,霍地向后退闪一步。
正面压力忽然消失之下,冷面人由不住打了个闪,发出了一阵子呛咳。
虽然正如寇英杰所说,他脸上覆盖着一张人皮面具,难以窥清他的表情,可是由他的动作以及出息上,却在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程度。
“寇英杰,好!好!你竟然胆敢对我说这种话……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
寇英杰冷冷一笑道:“你果然现了原形,邬大野,揭下你那张人皮面具吧!”
邬大野恨声道:“好!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又何惧于你!”一边说一边抬手,自脸上揭下了那方人皮面具,现出了另一张脸——邬大野的脸。
“果然是你,邬大野!”寇英杰眸子里交织着隐恨:“你这个卑鄙的东西!”
邬大野假面具既已揭穿,再者,他发觉到对方寇英杰并不如预期的那般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这是他原先心存恐惧的最大原因,现在由于寇英杰的一念之仁,使他恐惧顿失。
冷笑了一声,他干脆大刺刺的坐了下来:“寇英杰,你的功夫练成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可是帮有帮法,家有家规!”邬大野老三老四的托大道:“再怎么说,我还是你的大师兄,水大漫不过青天,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得听我的。”
寇英杰冷笑一声道:“这几句话,要是在你还没有勾结外敌、认贼作父之前,也许不无道理,可是现在说起来,显然是晚了一步!”
“你胡说!”邬大野厉声道:“你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如果在三天之内,你不能把这一帮子外贼扫地出门,只怕我更要教训你!”寇英杰眸子里闪烁着凌厉的寒光:“那时候莫怪我心狠手辣,势将要代死去的先师,消除你这个本门的败类!”
“你……你敢!”邬大野色厉内荏的道:“你这个目无长上的小子!”
“住口!”寇英杰霍地怒叱一声:“邬大野,你我公私情义早已两断,再敢口出不逊,就叫你当场出丑!”
邬大野脸色一变,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频频冷笑不已。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寇英杰凌声道:“白马山庄乃本门基业所在之地,绝不容外人入侵,外敌既是你勾结而来,就当由你负责打发离开,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就在此迎宾阁坐候,三天时间一到,哼哼……可就怨不得我手下无情!”
邬大野怔了一下,道:“你又……能怎么样?”
寇英杰冷冷一笑:“此辈恶人,为害多端,我原本就放不过他们,果敢厚颜觊觎我师门基业,说不得当叫他们一一伏诛在我铁掌之下!我是说到做到,邬大野,这是你惟一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我私仇可以暂时放置一边不谈,这勾结外敌,欺师灭祖的滔天罪名,我看你是万万担受不起,慢说我不会放过你,就是二师兄小师妹也不会对你善罢干休!”
这番话不啻说得义正词严,只听得邬大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连地发着冷笑。
寇英杰冷峻的目光逼视着他道:“如今二师兄已痛改前非,一心忏悔,小师妹不日将要转回,我看你将以何等面目来见他二人?再要执迷不悟,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邬大野悲声道:“不要再说了。”他霍地自位上站起来,向窗前走了几步,满脸羞惭气恼神态:“哼哼……寇英杰,这几句话说起来容易!”他连声冷笑着:“不当家主不知柴米贵,你以为宇内二十四令这些人是好对付的么?”
寇英杰道:“眼前只有放手一搏,别无他途,你又何必心存忌讳?”
邬大野忽然气馁的叹息了一声:“太晚了!”他频频摇头道:“一切都太晚了!”
寇英杰见他似已心活,不禁内心十分庆幸,当下激励道:“还不晚,只要你下定决心,先由本山庄基层内部开始做起,凡是不属于本山庄或是意图勾结外敌的人,一律剔除,有我在侧面相助,万无不成之理。”
邬大野更似有些心动,然而,他却忽然又似想到了可怕之处:“你不知道……如今在庄子里,真正掌权的早已经不是我了。”
“是谁?智多星许铎?”
“不错!”邬大野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就是他。如今庄子里,除了原有本庄少数弟子以外,其他各职司,都是他安Сhā下去的。这些人只听他的,我也只不过是个挂名的庄主罢了!”
寇英杰极为痛心的叹了口气,冷冷地道:“你如今饱尝苦果,当知昔日之非了!”
邬大野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寇英杰,有些事一死容易,活下去才叫艰难,不要自以为了不起,把人家都看扁了。”
这几句话,似乎也不无道理,邬大野象似有满腹委屈的道:“如果当日情形,你我易地而处,也未见得就好了多少,人总要活着才是正理呀!”说到这里,他似有无限懊恼的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气馁地坐下来。
寇英杰冷笑一声道:“活也要活得有价值,像你这样的卖师求荣,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
邬大野狞笑着道:“反正我是一步棋走错了,满盘全输,这个黑锅我是背定了,你和小师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走了!”
寇英杰道:“且慢!”
邬大野已由位子上站起来,翻着一双气恼的红眼睛看着他。
“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岂能轻言脱卸!”寇英杰冷冷笑道:“大不了放手一拼,眼前一个沈傲霜还看不在我眼睛里。”
邬大野一怔道:“铁夫人在此坐镇,你也知道了?”
寇英杰道:“我当然知道,今夜你我相见,很是难得,我只要弄清楚一件事,你再走不迟。”
“说吧!”邬大野凌声冷笑道:“反正我已是老虎不吃人——恶名在外,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寇英杰寒声道:“平心而论,包括沈傲霜这个女人在内,这些人都不在我眼睛里,只要你表明心迹,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当,你如两面为人,处处掣肘,倒是我深所顾虑,你可要放清楚一点,千万不能一错再错,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
邬大野呆了一晌,苦笑道:“如今我是哑巴吃黄莲,苦在心里头,小师弟,你看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寇英杰被他这一声“小师弟”叫得顿生感慨,眸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你眼睛里居然还有我这个师弟?”他冷冷地摇着头:“不,太晚了……你还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好了。”
邬大野怔了一下:“莫非你还记恨着当初的事情?”
“哼!”寇英杰眸子里交织着凌人的寒光:“我实在忘不了……如果是你,你忘得了么?”
邬大野面色一红,怒声一哼,道:“既然如此,现在你怎不向我出手?又何故对我手下留情?”
“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寇英杰面色阴森的道:“我不能因私涉公,我们之间的事可以慢一步再谈,但是白马山庄乃师门故居,我白马门发祥之地,不能陷于敌手,这才不得不向你让步!”
邬大野陡然睁大了眼睛,却又苦笑着道:“好吧,这几句话倒也不无道理,大丈夫怨分明。到时候我接着你的就是了。”
寇英杰道:“但是眼前你我却要同心合力以应大敌。”
邬大野冷笑一声,道:“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寇英杰道:“我已经透过江天右把话传了过去,三天之内要宇内二十四令一干人全数撤出,否则血洗山庄!沈傲霜将被迫在一二日之内与我放手一搏,你只要密切监视那个许铎的动静,不要节外生枝,必要时下手把他除了最好。”
邬大野怔了一下,道:“这个……”
寇英杰冷笑道:“难道,你还有所碍难不成?”
邬大野呆了一下,忽然咬牙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寇英杰道:“还有,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对外传递消息,但是我却知道你们与宇内二十四令总坛,每日都必有密切的联系。”
“不错。”邬大野道:“飞鸽传书。”
“这就是了。”寇英杰道:“如果你能传递出一份假情报,使那边误以为这里乱事已平,你我即可放手去做了。”
邬大野看着他苦笑了一下:“对!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些事你就交给我吧,我这就回去秘密布置一切,就决定明天大举从事发难,把宇内二十四令派来的人彻底消灭,杀一个是一个。”
寇英杰道:“好,事成与否,在此一举,我就在迎宾阁随时等候你的消息,沈傲霜那边你就交给我吧。”
邬大野这一刻,忽然像是想通了,“好吧!”他由位子上站了起来:“我走了!”
寇英杰还想嘱咐他几句,却见他已向外步出,左右打量了一刻,随即纵身窗外,消逝在夜色之间。
邬大野之所以改变初衷,重新投效师门,其原因是可以谅解的。他原以为投靠了宇内二十四令,必蒙铁海棠寄以重任,然而事实却大非如此,等到一切的幻想俱都消失之后,本能的对自己的愚蠢,开始感觉到忏悔,只是他却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是万万挣脱不开这层束缚的。是以,寇英杰的及时出现,未始不令他暗中欢欣鼓舞,若非是限于他本人与寇英杰之间的私仇作祟,生怕寇英杰放不过他,那么,他未尝不愿意暗中助其一臂之力。现在双方既然已经谈开,先公后私,在邬大野的算盘里认为这对自己是很划算的一种交易,故此乐于从事。
一项会议在邬大野的秘密召集之下,似乎已经得到了结论。
在座者,全是他一手培植的亲信人物,他们是金鼠星莫雨秋,飞马星雷鸣,三羊星曹开武,雄鸡星葛山,亥猪星马义。
当年颇具实力的十二武士,如今只剩下了六个,其中天狗星冯同是二庄主司空远的亲信,一直跟随着司空远听候效命,其他上述五人,也就是现今邬大野所仅有的实力人物。
只是自从他投靠宇内二十四令之后,白马山庄在铁海棠的暗中策划之下,已经调齐了另外一批人留驻山庄。这后来的一批人,显然眼睛里只有智多星许铎那个副庄主,却并不把邬大野看在眼睛里,当然更不要说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的各人了。
会议一开始,邬大野即得到了全力的支持。事实上如今山庄所剩的当年故旧,无不对他们的新统治者宇内二十四令心存恶感,无不暗中企望能够回复当年老主人郭白云所统制时的极盛景象。是以,邬大野方自吐出了心里的意图,莫雨秋等即刻表示赞同,一时间群情十分激昂。
妙手昆仑邬大野等到各人情绪较为镇定之后,才缓缓说道:“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宇内二十四令今日势力浩大,我等这么做,要是出了一点差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必须要格外慎重!”
金鼠星莫雨秋道:“庄主请放心,只要先杀了智多星许铎那个老狐狸,别的人均不足为畏!”
生得黑胖勇猛的亥猪星马义,咬牙切齿的道:“莫老大说得对,眼前正是一个好机会!
难得怒江双童那个江天右受了重伤,剩下的那些人庄主出面,一定可以镇压得住,这些都不成问题,倒是铁夫人那边……”
邬大野冷笑道:“寇英杰如今武功极高,铁夫人难望在他手上讨得了好,只要宇内二十四令那边不派新人来,这件事我看可以八成摆平下来,倒是以后的日子……”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反正也顾不得这么许多,昨天夜里我想了一夜,白马山庄是我半生经营所在,固然不能落在铁海棠手里,却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寇英杰那个小子……只是眼前权衡轻重得失,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金鼠星莫雨秋点头道:“庄主说得对,这件事以属下看并不难两全,寇英杰虽是武功冠绝一时,但是到底年轻气盛,要讲究斗心智,比起庄主您来,那可是差得太远了!”
三羊星曹开武跟着奉承的道:“对了,庄主你只要抓住了寇英杰这个人加以利用,正好来对付铁海棠那边,有他坐镇白马山庄,铁海棠多少也会心存顾虑,我们也就收到了一石二鸟之利。”
邬大野微微一笑道:“难得你二人还有此心机,其实这些我早已经想过了,只是你们万方不要小瞧了寇英杰这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甚为费解的道:“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他如今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是我怎么也想不透的,我要设法先把他的底细摸清楚才好对付他。不过,”他接着又回到了现实:“眼前我们却只有与他合作之一途,你们千万不可在他面前现出一些令他起疑的神态,否则以后就不好办事了。”
各人俱都随口答应;
邬大野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按计行事,许铎大概马上就来了,你们注意我的眼色行事,要能一举手之间,把他歼灭于此,不惊动任何人才好。”
金鼠星莫雨秋一笑道:“庄主放心,这件事我们哥儿五个最在行,最好郭柱和裴横也一块来,这两个家伙比许铎更可恨,能够把他们两个一块除了更好。”
郭柱、裴横是智多星许铎手下两个最得力的亲信,武功也都不弱,三人上下串通,朋比为奸,是以为白马山庄上下不耻。
邬大野深恐行事不成,打草惊蛇,当下不厌其烦的又关照五人等一会下手的动作方位。
又候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即见一名弟子进入报告道:‘副庄主来了。”
各人顿时精神一振。
邬大野道:“一个人么?“
“不!”那位亲信弟子报告道:“陪同副庄主而来的还有郭、裴两位分令令主。”
邬大野点头道:“知道了。吩咐下去,本楼各卡上的弟子严守岗位,切实执行所交待命令!”
那名弟子答应一声,匆匆退下。在场各人遂即退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坐好。各人才坐下来,厅外脚步声响,智多星许铎已同着两位亲信手下追星手郭柱、左臂神刀裴横来到了大厅。
三人进厅后,敞开的两扇门遂即又关上。
智多星许铎忽然站住,回过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觉出有些不大对劲儿。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今日此刻,竟是他生命中最为灰黯的日子。当然更不曾预料到邬大野等一干人竟然会对自己猝施杀手。
追星手郭柱短小精干,左臂神刀裴横却是一条十足的七尺汉子。此二人左右随侍在智多星许铎身后。
邬大野迎上一步,抱拳笑道:“三位来晚了,我等恭候多时,快请坐吧。”
“不敢。”许铎抱拳道:“庄主见召,莫非有什么机密大事?”一面说,他目光情不自禁的由在座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每一张脸都似乎显得很严肃。
邬大野缓缓的点了一下头道:“当然有事,要不然岂敢惊动许兄,许副座你们坐下说话。”
智多星许铎道:“这两天庄子里事多,夫人那边还有事叫我过去问话,只怕我不能停留很久。”
邬大野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们不会耽误你很久的,一盏茶的时间,也就解决了。”
“好吧!”许铎缓缓地坐了下来,“庄主你有什么要事就快说吧!”
邬大野眼睛看向追星手郭柱,微微一笑道:“郭令主你也坐下。”
金鼠星莫雨秋赶忙站起来,把身边座位拉出来道:“来来,郭令主请坐,请坐!”
三羊星曹开武也上前拉住了左臂神刀裴横,硬把他拉到了身边坐下。
三个人分成了三个地方,对方邬大野这边是六个人,变成了以六对三,每二人控制一人形势。
这番分配,自然是事先经过研究。
智多星许铎初时还不曾察觉,等到他坐定一经着目之后,顿时就有所惊觉,一双狡智的眸子,连连在每个人身上转动不已。
妙手昆仑邬大野看看时机已趋成熟,如果以三敌三,自己尚无致胜的把握,以六敌三是绝对可以稳操胜券,况乎大厅以外,也早已有了严谨的布置,不怕他三个Сhā翅飞脱。当下微微笑道:“副座今晨可曾见过铁夫人么?”
智多星许铎一怔道:“没……没有呀,庄主何以见问?”
邬大野的一颗心完全放了,果真要是许铎曾经见过铁夫人,那么一旦对他下手之后,如何善后便煞费周章了,现在似乎可有更佳的托辞。
智多星许铎原是聪明透顶之人,是以才会得了这么一个绰号。然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再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变生肘腋,失陷入这个平日看来无什么作为的邬大野手上。
象是冥冥中有所显示一般,自从他们一踏进大厅之后,即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森预兆,这时再经细细留意对方六个人的每一张脸,更不禁使他怦然心惊。忽然他觉出了不妙,陡地站了起来。
邬大野道:“许副座何事不安?”
“这……”许铎闪烁着一对眼珠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必须马上去见铁夫人。对不起,我三人先行告退一步。”
“且慢!”邬大野忽然按住了他一边肩膀:“许副座少安毋躁。”
二人紧挨坐在一起,邬大野忽然出手,许铎简直无从防范,再者更不曾料到邬大野这个动作的有异,等到他忽然觉出不妙时,整个躯体已全在对方控制之中。
原来邬大野近习五行功力,对于提聚体内的五行真力有实功,大非等闲。是以许铎一经发觉不妙时,自己的心肝胃脾肾五脏,已在对方五指上所隐隐传出的内力控制之中,登时内里一阵抽痛,禁不住脸上变色。
“你……邬庄主你这是干什么?”
“许副座!”邬大野脸上洋溢起一番得意神采:“你自诩聪明一世,却也想不到竟会有此一难。姓许的,你认栽了吧!”
许铎赫然一惊,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邬大野一声朗笑:“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会看不出来?”
许铎全身抖战的道:“难道,你们……你们……”
“许副座,你的案子犯了。”金鼠星莫雨秋道:“我们今天是奉命拿人,看你还怎么跑吧!”嘴里说着,陡地右手一翻,一口尺斗长短的锋利匕首,已经由袖子里抖出来,极其快捷的抵在了追星手郭柱背后。
追星手郭柱正准备跃身而起,却已不及,登时为之一惊,动弹不得。
三羊星曹开武一见眼前形势,随即突然向身边的左臂神刀裴横出手,无奈,却是慢了一步。
只听见哧的一声,一股刀光闪出如电,直向裴横后背扎过去,却由于裴横事先有了警惕,只见他猛然一个快翻急转之势,闪开了对方的刀势,这口刀却是擦着他的右臂划了过去,连衣带肉顿时破开了一道血口子。
左臂神刀裴横大惊之下,喝叱道:“不好!”左胳膊翻扬之下,已把斜背在后背上的一口弧形刀撤在了手上。不容他这口刀递出去,紧挨着他另一边的雄鸡星葛山已经猝起发难。
葛山的兵刃是一对纯铁打制的鹤爪镰,一见情势有异,陡地喝叱一声,霍地向前滑身而进,一对鹤爪镰齐抖出去,分向左臂神刀裴横两肋上猛扎了过来。
裴横大惊之下,舞动弧形刀,只听得叮当叮当两声,磕开了葛山的一双鹤爪镰,同时身子快速的向着壁角而退。
这当口儿,亥猪星马义、飞马星雷鸣,各自叫啸一声,分别向他两侧逼近。两人的钳形攻势之下,裴横一时无所遁脱,顿时动弹不得。
这一番异动之势,不啻使得原本肃杀阴森的现场,更平添了一番紧张气氛。一时间,大厅内象是着了一层寒冰,每个人都被冻结住了,无论主客双方,都显示着起自内心的震惊。
当然,其中以许铎等三人的感触更具不同。面对着死亡的阴影,智多星许铎不得不作出一番最后的挣扎。
“邬庄主,”许铎尽量使自己保持着镇定:“你们这是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你说对了,一点都不错!”邬大野冷笑道:“正是造反,先宰了你们三个,然后对付铁海棠那个老狗!”
许铎神色大变,却不得不越加的克制着心里的惊惧。“哼哼!”他脸色铁青道:“邬庄主,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愚蠢……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莫非还胆敢与名满武林的宇内二十四令为敌!”
邬大野冷冷一笑道:“那是第二步的事情,今天先杀了你们三个再说。”
许铎嘿嘿一声冷笑,道:“杀了我们三个……你以为有这么简单,铁夫人那边会饶得过你们?”他忽然神色一变,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想必你们暗中已与那个寇英杰取得联系……来个里应外合,哼哼……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成功大事?简直是作梦!”
邬大野目光一扫裴横、郭柱二人,见他二人已确被自己这边实力控制住,不禁宽心大放:“姓许的,你死在眼前还敢信口雌黄!”邬大野眼睛里交织着毒恶:“算你瞎了眼,你邬大爷岂是甘居人下之人,又岂是你这类小丑所能左右的?这几年来,你邬大爷受的气可是够多了,今天可要你偿还给我一个痛快!”
话声微顿,倏地转首招呼道:“刀来。”
三羊星曹开武答应一声,随即将手中一口钢刀抛了过来,邬大野抬手接住,接刀、出刀,看来是一个式子,不愧是妙手昆仑。刀光乍吐,一片血光闪过,智多星许铎的一只左耳已被割下来。
智多星许铎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一股热血顺着他左面腮帮子淌了下来。即使他诡计多端,力持镇定,目睹身受之下,也禁不住吓了个忘魂丧胆。
“啊……”他骇得瞠目结舌:“邬庄……主……有话好说,你……可千万不要下毒手呀!你……”
“有话好说?嘿嘿……”邬大野连声冷笑道,“我与铁海棠原来处得不错,还不是你这个东西从中挑拨离间,如今已是万难相处,一刀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掌中刀向前一探,哧一声又割下了他另一只耳朵,智多星许铎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妙在邬大野的另一只手,仍然搭在他肩上,控制着他身上的|茓道,使他动弹不得,这可就应上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以邬大野之狠心辣手来对付许铎之阴险心性,当得上是同恶相倾。一时间,这位素日为虎作伥、八面威风的副庄主,已是面目全非。
邬大野更施展他灵活的手法,在他前额两颊上分别各划了一刀,许铎不禁发出惨厉的呼叫声:“庄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请你饶了我这条命……饶了我这条命吧……庄主!”一时他泪下如雨,混合着脸上的鲜血,滴溅得全身都是,这番情景非但郭柱裴横两个人看得亡魂丧胆,就连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等一干人,亦无不触目惊心。
然而,邬大野却丝毫无动于衷,他的刀缓缓举起,反复的以刀光照射着许铎的眼睛,然后竖起刀身,直直的由许铎正面前胸划下去,划了一道约有三尺长短的口子,一时之间皮开肉裂,血花四溢,许铎战栗在血泊里的身子,一次又一次的起伏着,那样子就象是被杖击出血的一条蛇。
邬大野大声狂笑着,目睹着他亲自加诸在许铎身上的杰作,一时得意极了。
“许铎!今天你应该知道你邬大爷的厉害了吧!”邬大野比划着手里的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邬大爷倒要看看你嘴里的这根舌头有多长?”刀势一抬,已把一截刀尖Сhā在了许铎嘴里,紧接着有力一拧,—阵声响,竟把许铎满嘴牙齿搅落下来,许铎鬼也似的惨叫一声,咿呀连声的张着血嘴,却听不出他是在说些什么。
现场的郭裴二人看到这里,俱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战栗,然而他二人各自都有切身之危,顾人思己,哪能不为之魂飞魄散?
妙手昆仑邬大野对于智多星许铎的积恨,显然根深蒂固,已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每一出刀,都显示着他刻骨的忿恨,下意识里也得到了一种发泄。
忽然,他松开了搭在许铎肩上的那只手,内力甫卸,许铎狼也似的由位子上窜了起来。
他虽然身上多处负伤,却没有一处是制命之伤,无碍行动,这时身上|茓道忽然解开,只以为对方存心赦放,跃身就逃。
哪里想到,这正是邬大野为图更新杀人花样的方式之一,随着许铎跳跃出的身子,邬大野呜哮一声,掌中刀由下而上倏地挥出。刷地一片刀光闪过,紧接着克嚓一声脆响,已把许铎一只左臂,齐着腋下平整的砍了下来。许铎忍痛急转,暴露了他另一半身子,邬大野挺身上步,更不迟缓,第二刀再次挥出,这一刀却是由上而下,把许铎那只右臂齐肩劈落在地。
紧跟着刀势一转,哧的一声,掌中刀已深深Сhā进了许铎前心,往前一送,许铎的身子,平仰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厅里顿时瀰散出一片血腥气息,尤其是目睹各人,更有一种极欲呕吐的感觉。
二十一
裴、郭二人不啻感同身受,这其中左臂神刀裴横似较追星手那样具有转动的余地,当此生死存亡攸关俄顷之际,哪一个又甘心坐以待毙!
左臂神刀裴横忽然悲愤的狂啸一声,掌中弧形刀向外一撩,格开了亥猪星马义的一口七星剑,倏地向外挤身跃出。他身子才挤出一半,雄鸡星葛山陡地横身而出,掌中的一双鹤爪镰快似流星般地落下来,直取他的后背。裴横背后现刀,叮当两声,架开了葛山的一双鹤爪镰,刀势一吐,施展出他最拿手的“通臂一刀”,白光乍扬,匹练似的光华倏地一闪,砍中在葛山左胸上方,后者发出了一声惨叫,登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左臂神刀裴横一招得手,哪里还敢恋战,足下一顿飞快的向厅门外纵去,不意面前人影一闪,却为妙手昆仑邬大野迎面阻住。裴横运刀就劈,邬大野身子向下一伏,闪开了他的刀势,紧接着拧身现肘,陡地一掌击出,只听见碰的一声,正中在裴横前胸上。这一掌邬大野无疑施出了全身劲道,真有一掌判生死之威。
掌力一吐,声如裂帛,只见裴横身子球也似的弹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登时横尸就地。
金鼠星莫雨秋眼见这般情景,生怕再有意外,当下不假思索的手起一刀,刺向追星手郭柱前心,噗哧一声,深入没柄,随着他往回起刀之势,一股血箭,足足喷出了两尺远近。追星手惨呼一声,连人带椅子一并向前面倒了下去,随即一命归阴。
不过是瞬间的工夫,三个强敌相继毙命。在场各人除了葛山以外,倒不曾有任何人负伤。
邬大野察看了一下葛山的伤势,虽说是不足以致命,却也不轻,当下急命人将他小心抬下去疗治,又吩咐各人将现场作了一番整理,三具尸体也作了一番必要的安置。
眼前铲除外来势力的第一步工作,做得很是得心应手,邬大野乃将此一情势的发展情况,悄悄知会了迎宾阁内的寇英杰,双方取得了默契。
在寇英杰所研习的武功之中,最称奇妙莫测者,除了鱼龙百变身法和风柱功等以外,还有一种唤做“小诸天收藏神术”,是他义兄朱空翼精心传授给他的。
这种功力的微妙之处,在于聚结体内的功能于一团一点,用以定点攻破|茓脉,开脉合血,或是作身体某一部位的定点防范,都有神奇不可思议的效果。
当然,如果用以防止毒性的扩散,更是具有神效,神奇的令人难以置信。
寇英杰自从研习透彻了这门功力后,还不曾有机会施展过。然而,现在,就在这一时间,他的机会来了。
玉燕子战丕芝今天出落得异常标致。
一袭雪白的长衣,陪衬着她薄施脂粉的脸盘儿,显示得那么出落凡俗,就象是甫行开放的一朵水仙花,给人以不染纤尘之感。然而,谁又会想到,这一刻她心里所怀的鬼胎?
在兵刃相加,怒相搏斗的一刻,杀一个是极其容易的事,但是在冷静深思之后,动手去杀一个人,就并不容易了。
因此,当战丕芝双手送上这碗燕窝羹时,虽然她力持镇定,却也由不住有些神不守舍,尤其在寇英杰伸手接碗的一刻,她的心更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然而她却也不曾忽略了她的使命。就在彼此转手的一刻,战丕芝小指轻点碗内,预藏在指甲内的蛇藤毒粉,已经奇妙的注入燕窝羹内。正如铁夫人沈傲霜所言,这是一种特制的剧烈奇毒,入水即溶。
是以,这碗看来香美的燕窝羹内已经饱含了毒质,却是无色、无香,甚至于在你大喝几口之后,依然不会觉察出任何异常。
寇英杰接过了燕窝羹,目注向战丕芝的脸,后者下意识的低下头来。
“姑娘你不舒服?”
“啊!不……”战丕芝力持镇定的道:“我很好,没有什么”
寇英杰微微一笑道:“这碗燕窝羹看来一定很吃好,主人是专为我准备的呢,还是住在迎宾阁的所有客人,每人都有一份?”
“是……专为相公准备的。哦,不不,每人都有一份,每个人都有。”战丕芝连连的变着脸上颜色。显然,她是不擅于从事这类谋害工作的。
寇英杰那双眸子直直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目光,就象是两根尖针,深深地刺到了她的心里。
人之初,性本善!他不相信天底下真有那种坏人,那种坏到投毒暗算的坏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姑娘,看来应该是属于“美丽善良”那一类型的,何以竟会昧却良知,干起阴险至毒的杀人勾当。这一点却是他想要明白的。
战丕芝在他眼光的注视之下,感觉到一种内怯,随即把眼睛移向窗外。然而,当她目光再回过来的时候,寇英杰已经在进食那一碗燕窝了。
他吃得很慢,从容置口,缓缓咽下。
战丕芝忽然间就象是为闪电击中那般的吃惊,最先她睁大了眼睛,继而面色发青,紧接着全身发出了一阵子战栗,簌簌地抖动起来。
寇英杰无视她的反常,继续地品尝着手上的燕窝,他已经吞下去有半碗的分量,仍在继续吞食着。
战丕芝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压迫,忽然尖叫一声,蓦地扑上去,陡地一掌击在了那只碗盖上,“叭!”青瓷细碗撞在墙角,顿时粉碎。
“你……”寇英杰霍地站起来:“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寇相公……”只说出这三个字,她再也忍不住,蓦地扑倒在寇英杰膝下痛哭出声。
寇英杰惊讶的说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寇相公……”战丕芝仰起了脸,眼泪涟涟的道:“你已经中了毒……燕窝羹里面是有毒……”
说到“毒”这个字时,就见寇英杰身形一晃,陡地坐了下来,刹那间那张脸变成了惨白颜色。
战丕芝见状,惊骇得道:“你……你怎么了!”她霍地跳起来道:“来,我帮着你,把吃下去的东西快吐出来……快!”
一声阴森的冷笑,起自窗外:“已经来不及了!”话声甫落,珠帘轻响一声,一个长身宫妆的美妇人,已经翩若惊虹的飘身进来。
玉燕子战丕芝乍然看见这个突然现身的妇人,不禁脸色猝变,倏地后退三步,行礼如仪:“夫人……你来了……”
来人显然正是那位身负杰出武技,在宇内二十四令之内,掌有生杀大权、地位仅次于总令主铁海棠的铁夫人——沈傲霜。
“丫头,你办的很好。一边站着去,回头有赏!”在说这些话时,她脸上不曾现出一丝笑容。
玉燕子战丕芝噤若寒蝉,答应一声,后退至壁角站定,一时宛若置身冰炭。
铁夫人的眼光,这才缓缓地移向座上的寇英杰。
曾几何时,寇英杰的脸上已经回复如常,目光里所显现的是异常镇定,他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对于沈傲霜的即时出现,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
沈傲霜冷若寒冰的面颊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容:“寇英杰,有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终于也会上了我的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
寇英杰仍是不出一声。
沈傲霜冷笑道:“我不妨告诉你,你所吃的这种毒药,寻常人只要舌头舔上一舔,也必死无异,你虽然精于内功,至多也不过苟延一些时候,在半盏茶时间之内,你将会全身臃肿,七窍流血而死……”
寇英杰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她,显然防止着她的别有阴险,他正在默运神功,将吞下剧毒聚敛在一起,压制在右面气海|茓内。
沈傲霜冷笑道:“你不说话,莫非我就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你是想用气机抗毒,将之逼出体外,可是?真是妄想!”一面说,她脚下往前踏进了两步。
一层强大的气力圈,在她足下踏进时,跟着向前逼了过去,寇英杰立时就有所察觉,他依然端坐不动。脸上表情不缓不急,静静地看着对方,倒要看看她向自己如何出手。
沈傲霜站住脚步,脸上带着傲然的微笑:“两年不见,你的进展确是令我惊讶,只是你太不智了,不智到居然胆敢与宇内二十四令为敌,所以你才会落得了今日的下场!”一面说着,她足下又继续的向前走近了两步。
她身边的无形力圈更向外扩张了许多,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反弹了过来。两股无形的内力猝然交锋之下,沈傲霜的身子大为震动了一下,身躯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迎面撞击而来的无形力道,显然不止于此,就在沈傲霜脚下还不曾站稳当的当儿,再次冲撞过来。这一次较诸前一次更不知要猛厉多少,沈傲霜想退一步守住阵脚的愿望显然难以从愿,娇躯晃了一下,一连又向后退了两步、三步、四步,直到第四步,她才勉强算是站定了身子。一时间,她那张冷艳的脸上,现出了大片的红晕。
这种内力的抗衡,最是有损元气,沈傲霜竟然挺受不住,一时剧烈的喘息起来。
这一突然的转变,不啻使她大为惊心!陡然向座上的寇英杰望去,对方已经睁开了眸子,正自凌厉的注视着自己。毫无疑问的,眼前这种惊人的内力圈,是由他身上扩散出来的。
沈傲霜简直难以置信,一个身受剧毒,即将待死的人,竟然能够提运力道!更何况这股力道竟是这般的强大,难以抗衡!
一阵惊吓之后,沈傲霜才又回到了现实,她用无比惊惧的目光,注视着当前的大敌。
“你……?”只说了这一个字,她又二次运施力道,向外扩散出去。
楼间立时涨满了这种无形内力,四面墙壁发出吱吱响声,仿佛难以承受得住。
对方——寇英杰坐着的身子,显然并不曾受到任何影响,沈傲霜原以为自己大量的加强内力之后,定可以扳回先前的颓势。
是以在她内力方自扩出的同时,向前跨出一大步,可是这一大步才跨出了一半,却由不住遭遇到了极大的阻力,使得她那只抬起的脚硬生生的搁举在半空中,一时竟是上下不得。
非但如此,紧接着迎面再次冲击过来的大股力道,逼使得她身子大大地晃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又向后退了两步。沈傲霜一时脸色雪白,如非她亲自体受,简直难以置信,对方竟会有这股惊人的内功潜力。顿时,她把轻视寇英杰的潜在意识一扫而空,第三次提聚真力。无疑是全身之力,再次的向外逼运出去,一时之间整个阁楼都为之动起来。四溢的力道,使得下垂的湘帘,也起了一阵子强烈的扬动,整个楼室内,陡然间象是注入了大风,站立在一旁的战丕芝顿时为之耳鼓发涨,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然而,这番声势,只保留了极为短暂的一霎,紧接着即趋于平静,扬动的湘帘停止了摆动,颤抖的四壁也不再颤抖。一切反常的形态,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都改变了过来,沈傲霜大惊之下,才发觉到,坐在位子上的寇英杰,这时缓缓地站了起来。
随着寇英杰站起来的身子,一种奇异的力道,由他两肋迅速的扩展出去,形成了一个极为广阔的气圈,沈傲霜所发出的内力,显然已被他所扩展出去的这个气圈,紧紧的包住,并且用力的向内收缩着。
双方乍一见面,已经较量了起来,舍弃了兵刃拳脚,彼此正以本身的内力气炁作一场险恶的拚斗。这种比斗的方式无异极为特别,但险恶凶狠之势却是不下于兵刃拳脚。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双方谁也不曾移动,只是彼此注视着。
过了一会儿,才看出沈傲霜那张红晕的面颊上,现出了一片汗珠。她双眉紧皱,牙关紧咬,满脸怒容,想是因为不能取胜对方而心衔怒火,只是怒火并不能为她稍缓眼前之颓势,紧接着她身形摇了一摇,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不仅仅是后退一步而已,她的身子一时间摇动的那么厉害。
反之,寇英杰却显得那么镇定。在一个适当的机会里,他又向前踏进了一步,沈傲霜一连后退了两步。
寇英杰再前进,沈傲霜再后退。
这种缓退的趋势,绝非出自她本愿,而是不得不退后。是以,每退后一步,都像是为她带来了极度的痛苦与不安,但是她却是情不由己,非退后不可。
一进一退,形势至为明显。渐渐的沈傲霜已被逼近到墙边。
终于,她再后退一步,背部已抵在了墙面上。
寇英杰再前进一步。强大的气机,形同是一座无形的高山,用力得挤迫了过来。
沈傲霜发出了一声轻咳,一时脸色涨得更红,面对着寇英杰的强大劲力,她已经无能为力,汗珠子一粒粒的由粉面上滚落下来。
自从她出道以来,下嫁与铁海棠之后,就记忆所及,的确还不曾见她这么狼狈过。现在她已经尝到了寇英杰的厉害,确知对方实力的惊人。然而在对方内炁真力混合而成的压力之下,休说是出手还击,简直连移动一下都诚为不易。
沈傲霜本人称得上是一个练气的能者,所以她深知这类气炁的厉害,只要自己稍一失神,为对方所变幻的气机攻入体内,当场即有性命之忧。有了这一层认识,沈傲霜才越发的不敢掉以轻心。现在她已经感觉出来,对方正在变幻着气炁,使之遍布自己体外,每一个能转动的空隙,都吃对方这种无形的内炁真力填充得满满的。一时间,沈傲霜感觉到环身四周,陡然平添了极大的力道,使她顿时为之动弹不得。此时此刻,寇英杰只要再向前踏进一步,沈傲霜必将重伤无疑。一种无比的惊惧,陡然侵袭着她。
“你……寇英杰……”说出这几个字,她发出了一阵冷咳。在寇英杰强大的内力压迫之下,她再也难以保持住原有的矜持,那双眸子里所交织的已不仅仅是恐惧而已。
“沈傲霜!”寇英杰目注着她,冷冷一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敌手!”
沈傲霜只是频频地喘息着,非仅如此,她不得不竭尽所能的运施着身上的内力与对方对抗着。
“想不到你的心如此险恶!”寇英杰冷笑道:“你我原无怨仇,你竟然欲置我于死地,真可谓蛇蝎妇人心了!”
沈傲霜挣扎了一下:“寇英杰,你……”才说了这几个字,已为寇英杰所运出的内力逼撞进去,身形微微一震,随即吐出了一口鲜血,顿时她闭住了张开的嘴,一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出声。
寇英杰脸上显示出一种胜利的微笑,“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寇英杰打量着她:
“我只要再前进一步,你必将怒血炸体而亡,你们宇内二十四令,对我师门来说,是不共戴天的大敌,我岂能平白无故的就轻放了你?”
沈傲霜面色不禁布起了一片恐怖的阴影。
寇英杰冷笑道:“在你死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要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沈傲霜作了一个要说话的样子,但是却不敢张开口来。
寇英杰见状,明白过来,向后面退了半步,顿时气机和缓,不若先煎之凌厉。虽只是半步之差,对于沈傲霜来说却是一个生死之转机,登时她脸上大现轻松。
大现轻松并不表示她可以自由行动!她仍然在寇英杰强大的无形内力压迫之下,只是解开了死亡的威胁而已。
“寇英杰……”沈傲霜喘息了一下,道:“你如果想要我出口……向你讨饶,那可就错了……”
寇英杰冷笑道:“我不曾有这个念头,只是,我却有一种欣慰!”
“欣慰?”
“不错!”寇英杰挑动了一下长眉:“目睹着你死的欣慰!”
沈傲霜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却是没有说话。
“虽然,我现在面对的不是铁海棠本人,却是他的爱妾!”寇英杰微微一笑,说道:
“当然,你的死,对他极为重要,目睹你的死,憧憬着铁海棠的懊丧、伤心,就形成了我的快感与欣慰!”说到这里,他脸上洋溢出一种无比的快感。
想到铁海棠那张挫折痛苦的脸,他内心更不禁充满了激烈的快感。是以,在他目光再向眼前的沈傲霜注视过去时,可就显示出无比的杀机。
沈傲霜似乎已由对方眸子里的光采,看出了不妙,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但是尽管如此,她仍然能够坚持着她的信条一一绝不向敌人开口求饶,她只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叹息声中已含了无穷的气馁、伤感,与遗憾。
她当然很遗憾!因为在她这一生之中,还有一大半的生命历程未曾走完,而眼前一呼百喏的场面,尤其多彩多姿,就这样死了,自是人生最大的遗憾,她岂能心甘情愿。
“寇英杰……”她呐呐的道:“你可曾忘了一件事?”
寇英杰冷笑道:“什么事?”
“你一定不会忘记的!”沈傲霜嘴里依然显示着傲态:“两年前,在此白马山庄,你曾是我夫妇掌底游魂,当时若非是我夫妇网开一面,焉能会有你的命在!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今天的你了!”
寇英杰冷笑着摇头道:“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对你网开一面?真是痴心妄想!”
沈傲霜苦笑道:“你不妨再想得远一些,那一次在四郎城,你夜探金舟时,我有足够的能耐可以置你于死地,可是我并没有……甚至铁小薇与你的私情,我也洞悉入微,我并不曾向任何一个人说过这件事……”
寇英杰不禁脸色微微一红。这并非显示他曾与铁小薇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而是被人当面提起来,总有点不好意思。再者沈傲霜言中之意,似乎认定了他与铁小薇之间曾经有过私情来往,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隐忍下去的事情。
“你误会了!”寇英杰冷冷笑道:“我与铁小薇之间,一如我与你,并无丝毫不可告人之事,更谈不到什么私情。只是铁姑娘心地纯朴善良,较之她父兄大有不同,与你的阴损狡智更不可相提并论,你如果这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
“哼!”沈傲霜道:“谁相信你的鬼话?哦,我明白了,正因为我知道你们之问的的苟且之事,所以你才必欲置我于死,可是?”
寇英杰陡然一惊,暗忖道:好厉害的女人,竟然以此来要挟于我,迫使我不得不对她网开一面。我岂能真的就着了她的道儿!
沈傲霜虽然正如所思,只是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寇英杰就此放过了她,她只是在借故拖延时间罢了。由于寇英杰后退了半步,已使得加诸在她正面的压力大大为之削弱,这时借着双方对答之机,她已将本身功力重新调整了一番。虽然在寇英杰内力顶进之时,她已负了内伤,但是尚无碍于她的出手,沈傲霜恨在未曾施展,即受制于寇英杰的杰出功力之下,心中自是大为不服。这时借着双方答对之便,她暗中将身上内力重作调整,忽然双掌作势,陡然向寇英杰正面全力击出。
这一式排山运掌,功力端的惊人,随着她一双玉手推出去,强大的功力,形成了一堵压力极强的无形力墙,排山倒海般,直向寇英杰挤压了过来。
寇英杰猝然一惊,由不住倏地向后退出一步,他虽然防备对方有所异动,却没有料到竟然如此势猛,当下身子霍地向侧方一偏,形成鱼龙百变身法中的一式,极其巧妙的避开了对方的掌力主锋,随着这股回旋而出的气流,已把身子挪出了丈许以外。
沈傲霜只想能脱一时之困,倒无意与他真的交手。这时见状,纤腰拧处,随着她递出的一双手掌,已将紧闭的一扇轩窗震得霍然敞开,她身子恰如脱弦之矢,猝然向窗外飞射直出。
沈傲霜身子施展得不谓不快,只是较之寇英杰却依然慢了一步。就在她身子方自坠落地面的同时,只觉得头顶上一股疾风扫过,眼前人影一闪,寇英杰已当面而立。
沈傲霜面色一沉,反手之间,已把系在背后的一口青霜短剑握在手上。
“寇英杰,你不要欺人太甚!”沈傲霜抱剑前胸说:“再要逼近,你可休怪我剑下无情!”
“哼!”寇英杰冷笑道:“哪一个要你留情!沈傲霜,你只管放剑过来,看看能否伤我分毫?”一边说,他双手徐徐向两侧张开,右足轻轻蜷起,仅赖左脚尖轻轻着地。
夜风之下,只见他身子轻轻摆动着,一如风摆残荷,更像煞绑扎在田地里的那些稻草人。然而。这种姿态一入沈傲霜眼睛里,却不禁使她大吃了一惊。
象沈傲霜这等武功阅历之人,对于江湖武林中各大门派的杰出武功,几乎无所不知,对方只要一拉开架式,她立刻就能有所鉴别,然而对于眼前寇英杰来说,显然有些失灵。只是有一点,她虽然不能认出对方这种奇特招式的来路出处,却可以断定出这种招数的威力必然不可轻视。
这种身法的奇特微妙之处,在于他虚点在地面上的那只脚尖,似乎以此为支点,使得他身子可以随意转移到任何一个方向,看来都极其自然。
沈傲霜顿时知道今夜要想从容脱身,怕要大费周章了。她惟一的希望,即在将要施出的这套竹影婆娑剑法上。看来,再想藏拙已是不能。右手抱剑,左手捏着剑诀,分向东南西北各自指点了一下,名为定剑四方。大家身法,果然不同于一般。一股冷濛濛的剑气,猝然由她紧抱在前胸的短剑上闪烁而出,先只是细细的一条,紧接着却形成一片光华,分幻出千百点银芒,将此一人一剑映照得分外显眼醒目。
寇英杰风闻她师承枯竹庵主,一手竹影婆娑剑法颇是了得,这时见状,心内雪然。
沈傲霜这时已完成了剑道中最上乘的“身剑合一”,准备将本身所培练的内功功力,徐徐的贯注入剑身,是以,这口剑一经施展,即将数倍于平时功力。
这时夜风萧萧,将楼前一丛高可参天的修竹,吹得刷刷作响。空中一弯寒月,时隐时现,出没在竹影婆娑之间。
沈傲霜早已作好了一切万全的准备,只是她仍然伫守着眼前这块方寸之地,迟迟不肯出手,显然是因为还不能摸清楚寇英杰的路数。寇英杰忽然间冷笑一声,那双眸子益见明锐。
沈傲霜短剑贴项竖起,光映眉睫。
“寇英杰!”她冷冷地道:“莫非你打算徒手来迎接我的剑招?”
寇英杰点头道:“正有这个意思。”
“好大的口气!”沈傲霜面染秋霜道:“你可知我将要施展的剑法,为你生平所仅见么?只怕就是你那个死去的师父郭白云在世,他也不敢如此托大。你竟然……大言不惭……
只怕你眼前即将溅血我的剑下……”她表情阴沉,言出清晰,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显示出她虽然在愤怒之中,却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此镇定功夫,即为常人所不能及。
寇英杰聆听之下,亦不愤怒。他冷冷地道:“我知道你这套竹影婆娑剑法是得自高人的传授,但是在我鱼龙百变身法之下,你却难以取胜!”
“鱼龙百变?”沈傲霜显然为之大吃了一惊。那双眸子,迷惑的在他身上转动着,说道:“你是说……金龙老人的……鱼龙百变身法?”
“不错!”寇英杰冷冷笑道:“你将有幸,见识到这种功夫。沈傲霜,你且把那套竹影婆娑剑法尽情施展开来,看看是否能是我的敌手?”
沈傲霜忽得怔住了,自她懂事以来,即风闻江湖上在传说着:
当年武林至尊金龙老人遗留下了一卷金鲤行波图,为了这卷秘图,武林中惹起了数不清的是非风波,众说纷坛,莫衷一是,一再的事实证明,所显示有关那卷金鲤行波图的一切,俱都是捕风捉影之谈,谜团的终结,最后落在郭白云身上,一切的显示,似乎这卷武林至宝确实为郭白云所收藏,这个谜结的最后追踪,终于因为郭白云的死亡而消失。眼前的寇英杰,无疑正是郭白云死前最后所接触惟一的一个人,郭白云当然可能把那卷金鲤行波图留赠给他,铁海棠就曾经坚持过这个怀疑,只是在几次查无实据之后,这么大的一件事,竟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些事情飞快的在沈傲霜脑子里掠过,再回过来打量着眼前的寇英杰,即令她感觉到这个人分外可惧。“好!”沈傲霜冷冷的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来见识一下名震武林的鱼龙百变身法吧。”足下轻点一下,陡地欺身而进,掌中剑猝然向外劈出,一道寒光直向寇英杰脸上猛劈下来。
寇英杰忽然身形转向右首,劈啪声响中,沈傲霜掌中剑一分而二,摇出了两道银虹,分向寇英杰左右两肋刺了过来。这一手剑法,高奥之处在于虚实不分,正所谓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了。
两道剑光,其中一虚一实,妙在你根本无法看清何者为实,何者为虚,名谓竹影婆娑,确是有其道理。
寇英杰早已全神贯注,这时见状霍地把身躯向上一伸,不经意的已施展出鱼龙之式,冷锐的剑锋紧擦着他右边身子,劈面挂肩直削了下去。
高手对招,无不是速战速决,诀窍在于每出一招必将是心智的结晶,绝不轻举妄动,是以在一招失手之后,即可能授人以进身之机。
沈傲霜这一手分光剑,在竹影婆娑剑法中,属于第十二手。一招失手,紧接着她身躯伏地向后一仰,蓦地飞起左脚,直向寇英杰脸上点了过去——这一手即是预防寇英杰乘虚而进。
寇英杰在她足尖踢势之下,整个身子霍地向后倒了下去,他似乎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全身的重力,仅仅凭借着那只虚点在地上的脚尖。
当初他与拜兄朱空翼切磋武技时,朱空翼特别指点他“临阵镇定”心法,在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中保持一定之明见。
这种功力显示,用以对敌交锋,最能发挥其效果威力,寇英杰显然已得其神奥。冷静的思考,用以临阵对敌,常能使他遇危不危,见险不险,即以眼前而论,他甚至于已经猜出了沈傲霜的另一着杀手。
果然,就在他方兴此念的一刻,沈傲霜已发动了她凌厉的攻势,一片剑光闪过,裹拥着她整个的身子,有如拍岸的浪花,陡地向寇英杰身上卷了过去。
这一招果然厉害!厉害之处在于你不可能预知她剑势的落处,在一片一片耀眼的剑光影里,耳听着唏哩哩的鸣剑之声,沈傲霜一人一剑早已汇集成一天狂涛,陡地向寇英杰身上罩落下来。
寇英杰想不到对方剑势如此之猛,眼光所及,只见身形前后左右,全是呼啸而至的阑珊剑影,四面八方一齐逼迫下来,令人眼花缭乱,简直无法抉择。
沈傲霜显然知道寇英杰的不易取胜,是以积聚全身功力,施展出最称猛锐的一招“狂风万树摇”,决计要以此狠毒剑招,使对方剑下丧生。
这一手厉害的剑招,自从她入道江湖以来,还不曾用以对敌,沈傲霜如非把对方视为强敌,万无一上来即施展如此杀着的道理。哪里想到,她虽然用心狠毒至苦,却依然并未能称心如愿。
眼看着寇英杰整个的身躯已完全在她耀眼生辉的剑气笼罩之下,已是不可能再逃脱,就在这一瞬间,寇英杰才施展出他不可思议的身法。
对于沈傲霜来说,若非是她亲眼看见,亲自体验,简直是难以相信。眼看着寇英杰伟昂的身躯,在极短的一瞬,变幻了七种姿态,迎着沈傲霜那狂风暴雨般的七式杀着,寇英杰所变幻出的七式身法,真可称得上恰到好处。
不知是这种怪异身法的感应,或是寇英杰的那种身法太过于酷似一尾大鱼,总之,就在这一刻,沈傲霜却感觉到,眼前的寇英杰陡然变化成一尾大鱼,一尾金色的巨大鲤鱼。
七种不同的滚动身法,恰似惊涛骇浪里金鲤戏波时的不同闪避姿态。武林中虽不乏奇人异士,只是能在晃身一招之间连续施展七种不同身式的人,简直不曾听过。
沈傲霜那么猛锐的七剑,竟然连续都落了空招,说得泄气一点,真是连对方衣袂都没有沾上。
对于沈傲霜来说,这一刻真是她生平未有的经历,自然,这一刻快如电光石火,在她心目中简直留不下任何痕迹。她所能兴起的惟一念头,即是尽速抽身。一念之兴,拧身就退。
哪里想到,在求胜不能之后,想从容退身也是不能。那个人——寇英杰身上放射出大股吸力,使得她转动皆难。
随着寇英杰撩起的一只手掌,不偏不倚的正切在她的右手脉门之上,呛啷一声,掌中剑已脱手飞出,落于尘埃。
寇英杰所施展的显然是一种连环手法,随着他猝然欺进的身子,另一只左手陡然直向着沈傲霜胸腹击到。
他显然已被沈傲霜的无情剑势所激怒,是以这一掌也就不见留情,五指伸处,手掌之间凝聚了巨大的力道,手掌推处,沈傲霜显然不胜负荷,娇躯不禁一阵子颤抖,发出了一声骤咳一一似乎已是不可化解的死招。
此时此刻,沈傲霜心胆俱寒,万万无能抗拒对方这等凌厉的一招。
就在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只听得高耸如云的竹梢上,一人高声唤道:“掌下留情,施不得!”树帽子哗啦啦一阵震响,猝然间摇落下千万片落叶。
这些落叶原是算不了什么,只是如果一经贯注高人的内力之后,可就大为大同,所谓落叶飞花,伤人于百步之外,即是指的这种劲道。眼前情形,正是如此,千万落叶,即在先前那一摇动之下,无不真力内聚,呼啸一团,直向地面上沈寇二人当头罩落下来。紧跟着,一条人影,飞星天坠般的自空而落。
这人诚然是有心之人,身子落下之处,不偏不倚,正在二人之间,落身出掌,快到不及交睫。这一掌显然是存心在为沈傲霜解围,只听得啪的一声,两只手掌迎在了一块。来人虽说功力不凡,只是当此一掌,却也绝不轻松,由不住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无论如何,能够承受寇英杰这全力一掌之人,毕竟是不易多得,称得上武林罕见。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黑衣,青中扎发,显然是一女子。
寇英杰乍看之下,不禁心里一动,几乎以为是师妹郭彩绫,只是来人显然是一妇人,再者,斜佩在对方妇人胸前的一口状如新月的短剑,猝然使他记起了来人的身分:“成……老前辈——是你么?”
黑衣妇人冷笑一声道:“不错,难得你还认识我。”
是时,沈傲霜已绝处逢生,陡地纵出丈许以外,羞愧惊怒之下,对于救自己命的这个恩人,却不免打量了几眼,一时竟未能认出来人是谁。
妇人看着沈傲霜微微点头道:“沈傲霜,你已经领教过了,寇英杰已非当年吴下阿蒙,郭白云阴灵有知,实该含笑九泉。白马门的威势得因此子之重现,光照武林,大势已定,不可挽回。”
沈傲霜蛾眉一挑,不服的道:“你是何人,口气如此托大?”
妇人微微一哂:“成玉霜。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沈傲霜登时一惊,后退一步道:“哦,你就是成玉霜……?我听说过你!”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回去吧!宇内二十四令的气数已快完了,转告铁海棠,要他少造点孽吧!”
沈傲霜呆了一呆,狞笑道:“多谢你临危援手,沈傲霜生平绝不轻易受人恩惠,日后必当涌泉以报。至于宇内二十四令的事,显然非小妹所能做得了主,不过这番话,我一定为你带到就是。”说到这里,凤目向一旁的寇英杰扫了一眼,神色益见冷峻:“寇少侠盖世神功,我拜领了。只是我这个却是生来的死心眼,不见棺材不掉泪,下一次见面,咱们有机会还得再比划比划,也许到时候我还可能为少侠你引见一个人,一切见面再谈吧。”话声一顿,举手为礼,倏地转身待去。
黑衣妇人成玉霜忽然出声道:“慢着!”
沈傲霜微微一笑,回过身来:“怎么,成大姐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成玉霜冷冷的道:“我还忘了一件事情,你回去以后告诉铁海棠,就说我的意思,请他马上放两个人。”
“两个人?什么人?”
“你只照着我的话说就是了!”成玉霜冷峻的道:“听不听在他,不过我这是好意,他要是执迷不悟,最后一定要吃大亏。”
“哼!”沈傲霜鼻子里轻哼一声:“宇内二十四令乃当今武林第一门户,拥有数万名弟子,共分四坛二十四令,下置九十六舵,党羽遍布天下,高手如云,大姐……你确信这么大的一个帮派组织,就这么容易给人给挑了?我看不会这么容易。”一面说着,那双深邃的凤眼,却向着一旁的寇英杰瞟了一眼,撇撇嘴:“因此,我奉劝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在跟宇内二十四令作对以前不妨自己衡量一下,凭他一个人就能跟上万个人斗么?哼!”
成玉霜冷笑一声,还没有开口,寇英杰已忍不住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依然执迷不悟,宇内二十四令虽有庞大组织,在我看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铁海棠沐猴而冠,自比侯王,不值一笑。我既然动了你们,就不会中途而止,势必要眼看着你们宇内二十四令土崩瓦解,在整个江湖武林中除名不可!”这番话说得义正严辞,丝毫不带威胁口吻,出自他镇定神态,更似正气昭然。
沈傲霜气得脸色一阵发白,后退了一步,手指向他道:“寇英杰……这可是你说的。
好,就冲着你这几句我也要给你别别苗头,看看你又能狠到哪里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等着瞧吧,早晚会有人收拾你的。”
寇英杰抱拳道:“寇英杰随时候教!”
沈傲霜倏地掉身而去。
寇英杰道:“站住。”
沈傲霜闻声止步,强忍着心里的怒火,忽然冷笑道:“怎么,寇少侠还要发表什么高论么?”
寇英杰冷冷地道,“话已经说完了,我只是关照你,白马山庄我决心收回,带着你的残余势力赶快离开,明天天亮之前,这庄子里不许有你们一个人存在,否则的话,休怪我手下无情!”
沈傲霜倏地回过身子道:“你……你也太狂了……好!我照你的话吩咐下去就是了,不过许副庄主他们是不是这么听话,我可就不知道了。”
寇英杰冷冷的道:“你不必为许铎担心!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沈傲霜陡然吃了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死了!”
回答的再明白不过,沈傲霜岂能不懂!登时呆了一呆,气得一阵子发抖。
“好……好……”她连声冷笑道:“寇英杰……在金沙滩风雷堡,宇内二十四令总坛,我和总令主等着你,你敢来不敢?”
“一定到。”寇英杰抱拳道:“不送。”
沈傲霜万难再逗留下去,冷笑一声,倏地腾身直起,起落之间已落足数丈之外,再纵起,星月下如野鹤冲天,已隐身于星楼之间。
寇英杰的话已交待清楚,沈傲霜势必要将属于宇内二十四令的人连夜撤离,以免遭受到无谓的损失。至此而言,可以说宇内二十四令的所有势力,完全撤出。在寇英杰来说,算是获得初步的胜利。
打量着沈傲霜消逝的身形,成玉霜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可惜,论才艺武功,这个女人都称得上是一流角色,只可惜她生性过于好强,自从嫁与铁海棠之后,更由不住养成了惟我独尊,狂妄自大习气,眼看他们夫妇逆天行事,只怕终将引火自焚,后悔莫及!”
寇英杰道:“前辈说的甚是。正因为如此,今夜小侄才对她手下留情,她如果怙恶不悛,下次再见面,小侄万万是饶她不过。”
“唉!”成玉霜那颗眸子在他身上一转道:“你们年轻人办事总是过于性急,沈傲霜虽是多行不义,只是眼前却是杀不得的。”
寇英杰道:“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成玉霜缓缓的道:“英杰,你可知道她的师门来历么??
寇英杰想了想,点头道:“据说她曾经是大荒山枯竹庵主的门下。”
“你知道就好!”成玉霜道:“据我所知,枯竹老怪物,对这个弟子极为疼爱,不看僧面看佛面,对枯竹这个老尼姑,却要留些情面才好!”
寇英杰一惊,道:“枯竹庵主如今仍在人世?”
“怎么不在?”成玉霜冷冷一笑道:“据说这个怪人自从罹患朽骨症之后,三十年已不见外客,但是三十年前,她犹当盛年之时,却是武林中一个极不可轻视的人物,就连你死去的师父郭白云与铁海棠,都不得不仰仗她的颜色。我也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深知此人之诸多怪异与不易遭惹。”
寇英杰微微冷笑道:“向来正邪难以并立,如果枯竹庵主自甘下流,要与其弟子站在宇内二十四令一边,小侄势必与她一分高下,生死存亡在所不计。”
“你……”成玉霜一双妙目在他脸上转了一下,忽然浅笑道:“当然,以你今天的成就来看,跻身于当今天下极流毫无问题,但是寇英杰……你却免不了还带有年轻人的盛气,而且,你应该知道,当今天下,堪与你一较高下的人,还有不少,这些人或以武技杰出,独树一格,或以诡诈出众,跻入极流境界,这些人足以构成对你的威胁,你却不可不防呢!”
这几句话,在在流露出她一个女性长者的慈祥,这种神态慈爱,却是寇英杰以前所不曾领略到的。
说了这几句话,成玉霜转身步向一座石亭,寇英杰随后跟过去。落座之后,成玉霜微微笑道:“你的杰出成就,无疑使我大感惊讶,刚才你与沈傲霜对招时,我居高临下,已看见了你杰出的身法,不怕你见笑,其中很多奥妙之处,竟使我也莫测高深,更是看不出它的出处。然后,我与你相对一掌之后,才发觉到你敢情已练到五气通关这层境界,以此看来,你可是练习过一种名唤‘风柱功’的罕见功力?”她虽是侃侃而谈,那双妙目却是瞬也不瞬的注定着寇英杰,不容他作违心之言。
寇英杰心中大生钦佩,当即点头道:“前辈高见,小侄的确练过这个功夫!”
成玉霜眸子一亮,大生惊异:“这就难怪了……”她缓缓点头道:“当今武林,我还不曾听说过有人精擅这门功力,你总不会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吧。”
“不是的,”寇英杰呐呐的道:“小侄是承高人的传授!”
“高人的传授?”成玉霜一笑道:“这个人是谁?”
“是……”话已出口,他却临时吞住,随即改口道:“是我一个拜兄!”
“那么,你这拜兄又是谁?”
寇英杰迟疑了一下,想到义兄朱空翼离奇的身世,终不便轻易泄露。
成玉霜道:“怎么,莫非还有不便启齿之处么?”
“前辈请见谅!”寇英杰苦笑道:“事实确是如此,小侄当初曾亲口答应,不得将这位拜兄大名轻易泄露外人,尚请前辈见谅!”
成玉霜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也罢了,我只是心里充满了好奇而已。想不到当今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高人,足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不错的了!”
寇英杰想起前情道:“方才前辈曾经提到几个身在极流之境的人物,莫非这等人俱是铁海棠一伙,将要与小侄为敌么?”
“这就难说了。”她微微冷笑了一下,“不过,就眼前情形而论,这种发展,似乎对你很不利,也就是说,你已经招惹了他们。”
寇英杰微微一惊,脸上现出一丝迷惑。
成玉霜看着他,微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看来你武功虽然已跻身天下极流境界,但是阅历尚还距离很远,我就说出来,给你长长见识,今后你遇上了这几个人,心里如果先有个准备,不至于冒失吃亏!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寇英杰道:“谢谢前辈的开导,小侄当谨记心中。”
成玉霜道:“我刚才曾经提到几个身在极流境界,而又可能与你为敌的人,其实这种敌对的遭遇,终将难免,即使你不曾招惹过他们,也是在所难免!”
“这又为什么?”
“这个道理很浅显,”成玉霜道:“凡是武功越高强的人,越不愿甘居人下,站得越高的人,永远是最危险!”
“这个道理小侄懂得!”寇英杰道:“树大招风,名高见忌。但是,这种说法对于那些武功卓绝,而又明哲保身的人,未始不能‘高而不危,满而不溢’!”
“理论上是这样,事实上却并不如此。”
成玉霜脸上带着微笑:“武林中没有一个能够明哲保身的人……除非你在踏入武林之始,就先抛开手上的剑,但是那么一来,你根本就不算是一个武林中人,否则,就如同你现在一样,只要一天剑在手上,你就无法能够拒绝别人对你的挑战!”
寇英杰没有开口。
“你能么?”她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顿了一下,她又接下去:“所以,你可以看到,就像你死去的师父郭白云吧,他该是一个最能懂得急流勇退,而又明哲保身的人了,然而,他最后结果如何?”
寇英杰垂首不语,内心感到无比的沉痛。成玉霜的话渐渐使他觉得深具睿智而有真理。
“因此,你可以看到,在江湖武林中,越是往上行走的人,越具有风险性……这其中设非大智大奸之辈,很难能逃过横祸加身的劫数。有一句佛家常用的话——一饮一啄,岂非前定。我把话好象扯得太远了!”成玉霜冷冷的一笑,接着又道:“但是实在的情形确是如此,二十年来,我亲眼看见许多人因此丧生,苟活到现在未死的人,并不能就称得上太平无事,自此一帆风顺……”脸上带着冷峻的笑容,成玉霜刻画出的武林生涯,真可谓入木三分。
“终于我看见了……”她深湛的眸子注视着寇英杰:“你的适时出现,势将引发起一场武林风暴,这些人包括你本人在内,都将要接受一项极严重的考验,那将是极为残酷的一场生死之争。”
寇英杰料想不到自己正是她话中的核心人物,听到这里不禁兴起了一番战栗,内心更不知是一种什么感受,顿时脸上现出了一种激|情。
成玉霜那双深邃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视着他,见状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你血气方刚,心怀雠仇,再加上一身杰出的武功,这将使你万难甘于寂寞,但是……”微微一顿之后,她呐呐道:“有许多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个人是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之中的……你又何必不试着忘记那些使你不愉快的人?宽恕是一种美德,也是安慰自己惟一的方法。宽恕一个人的罪恶常常比杀死一个人更能得到自己良心的慰藉,你愿意这么做么?”
寇英杰十分感动的道:“前辈教诲,诚乃金玉良言,小侄当谨记不忘!”
成玉霜惊喜的道:“你是说,你愿意放弃向铁海棠复仇了?”
“不!”寇英杰凌声道:“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宽恕!”
成玉霜似乎微感失望;“为什么?”
“因为先师郭白云死在他手上,这笔仇恨,使我永远也难以忘怀!”
成玉霜呆了一会儿,轻叹一声,面现苦笑道:“难道你以为你师父死的很冤枉?”
“当然!”寇英杰道:“他老人家原是不该死的。”
“他们难道不是很公正合理的决斗?”
“表面上是的。”
“事实呢?”
“事实却不是。”寇英杰冷冷地道:“郭先师是死于铁海棠狠毒的暗器之下。”
“我知道。”成玉霜点点头:“你说的是弹指飞针?”
寇英杰奇道:“前辈原来知道?”
“你太健忘了!”成玉霜黯然一笑:“那一夜,你护灵在旅邸,我们见面时,你曾经告诉过我。那时,你显然没有这身功夫。”
寇英杰点点头道:“不错,前辈明鉴。”
成玉霜道:“说起来铁海棠以狠毒暗器弹指飞针暗伤郭白云,固然有失忠厚,但是你师父郭白云未能事先防止,却不能不算是疏忽。他二人既已言明决死力拼,自是无所不用其极,严格说起来,铁海棠的出手,也是无可厚非的。”
寇英杰冷笑道:“前辈显然是在替铁海棠辩护!”
成玉霜摇摇头:“我无意替铁海棠辩护,也不会偏向郭白云。”
寇英杰道:“但是,郭先师与前辈,到底曾是结发的……”
“不要说了。”成玉霜冷笑Сhā口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对于过去的事,提起来我只有恨,我好恨!”说到恨字,她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细长的蛾眉,那张白瘦娟秀的脸上交织出一番凌厉。
成玉霜冷声说:“真要提起来,郭白云欠我的太多了。”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背向着他,寇英杰发觉到她似乎抬起衣袖,轻轻由腮边擦过。
对于这位前辈当年与郭白云先师夫妻反目之事,寇英杰固所不知,只是他却猜测其中必多曲折,这是他极欲想知道的。这个闷葫芦他早已悬不住了,然而他却不便去刺探,设非是成玉霜自己说出来,他实在不敢主动的去问什么。聆听之下,他认为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向对方探索一下个中究竟。“前辈,关于你与先师……”
成玉霜面色一冷,Сhā口截断道:“不要再提了!”接着她冷笑了一下,打量着寇英杰:
“你可是听见了一些有关我与郭白云或是什么人的传说?”
“这个……”寇英杰点了一下头:“是听说过一点。”
“哼!”成玉霜冷笑道:“有些话你是不能相信的,闲话都是闲人说出来的。”
“但是前辈,有一点你老人家却是不能否认。”
成玉霜缓缓的道:“哪一点?”
“那就是你老人家与先师曾是结发的夫妻。”
成玉霜冷冷一笑,看着他道,“你还知道什么?”
寇英杰道:“外面,甚至白马山庄的人,都传说你老人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
“已经不在人世了,是不是?”
“他们确是这么说。”寇英杰得寸进尺的道:“为什么前辈不……”他忽然顿住,随即又道:“我似乎要改口称呼你老人家为师母才是!”
“你还是叫我前辈的好!”成玉霜脸上就象罩上了一层霜:“因为,你所说的固然都是实情,但是却又不尽然。哼哼!”她忽然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与令师郭白云的夫妇名分,在二十年前,已经结束了!”
寇英杰怔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问得好!”她眸子里含蓄滚动的泪光,除了伤心以外,更多的是悲愤、怨恨、羞辱与不平:“你一定要知道么?”
“如果前辈认为不值得隐瞒的话。”
“唉……”她的面色又缓和了下来,说:“还谈什么隐瞒不隐瞒!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早已不在少数了。就算多上你一个,也不为过之,何况,在这些人当中,你比他们更有资格知道。”她脸上含蓄着一种凄苦的表情:“我……我是被令师一纸休书,休弃而离的!”
寇英杰吃惊的道:“这……为什么?”
“因为……”她木讷的流出了泪:“他疑妻不贞。”
寇英杰一阵黯然,却是一时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就这样……”成玉霜紧紧咬着牙:“我成了武林中的败类,再也无颜苟活人间,郭白云也许认为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才对外面宣布我死了。”
寇英杰再次的苦笑着,不便妄置一词。
“这一切都是你师父干的!你那个武林中公认人品武功均属一流的师父做的……好事!”她的脸边一时间起了一阵痉挛,晶莹的泪光里,更显现出她的刻骨铭心仇恨:“你师父是一个度量很狭,个性偏激到极点的人!”她冷笑着道:“凡是经他认定的事情,任何人也难以改变。因此在他的这个罪名认定之后,我的一切都被牺牲了,包括我的声望与名节。
那一夜,他曾亲自拔剑,要想杀死我,我不甘心,我二人就在这座山的后面,展开了一场殊死之争。”
寇英杰听得有点不寒而栗。
“皇天有眼!”成玉霜声音里充满了沉痛:“他的剑招原是高过我的,然而那一夜他却是与我打了个平手,可怜我是如何的向他祈求,表白我的无辜,他却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冷酷无情,若非是……铁海棠的及时来到……”
“铁海棠?”寇英杰实在是难以保持沉默:“前辈,请你说清楚一点,你老说的是哪一个铁海棠?”
成玉霜苦笑了一下:“自然就是今天宇内二十四令的那个铁海棠。”
寇英杰着实吃惊不小,一时为之瞠然。
“若非是他及时的出现,我只怕是死定了。”成玉霜冷笑了一声:“只是对于他的救命之恩,即使到现在,我也并不心存感激!”成玉霜冷笑道:“因为他的即时出现,更加深了郭白云对我的猜疑,使得我百口莫辩,当真是跳到了黄河也洗不清了!”
寇英杰一惊道:“原来是为了……他。”
成玉霜黯然的点了一下头:“就是他——铁海棠,一个身怀绝技,但玩世不恭的人。你也许还不知道,共实除了你那个死去了的师父以外,直到今天还不曾有外人知道,铁海棠他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哥,我们之间还是亲戚。”
“哦……”寇英杰怅怅地站起来,走向一边,看着远处,心里着实气闷得很。
成玉霜冷笑道:“但是他却是一个用心不良的小人。我总算认清他的为人,郭白云与他的仇恨,起因就在这里。想不到一直延续了二十年之久,最后,终于是以一方死亡而结束。”
“不,”寇英杰冷冷的道:“对我来说,这个仇恨还没有结束,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必当致力于杀死铁海棠。前辈,莫非你不恨他?这样一个人,还值得你对他宽恕原谅?”
成玉霜喟然发出了一声叹息!点头道:“当时我确是恨他入骨,可是老实说,郭白云才是我第一个怀恨的人,甚至于到今天,我仍不能忘记他的无情。铁海棠虽然用心阴损,但是他却是一个忠于感情的人。再说,我与他之间,始终保持着清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轻视他,却不恨他!”
寇英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么说起来,前辈牺牲得太不值得,也太不应该了!尤其是先师,更不应该让他老人家含恨而终!”
“他的确是含恨而终!”成玉霜紧紧的咬着牙:“这是他的报应!”
寇英杰怅怅地道:“他老人家以后可曾知道了事情的真象?”
“如果不知道,岂能含恨而终!”成玉霜冷笑着,两行泪水又自夺眶而出。
“你已经知道了!”成玉霜落目于当空的一轮皓月,“二十年岁月悠悠,事到如今,我又能恨谁?找谁报复?死者已矣,过去的永远是无法再追回来了。”
她消瘦的脸忽然现出了一种落寞,在她扬起的额头上,寇英杰忽然发觉有几道清晰的皱纹,毕竟岁月无情,韶华如水,象她这般绝色的美人,杰出的武功,在无情的岁月里也憔悴了,老了。想着她二十年来所身受的一切,寇英杰充满了同情,上天似乎对她太不公平了。
成玉霜惨然的笑着,打量着他:“任何人在经历过我所遭遇的这一切之后,对人生的看法,必将会有很透彻的认识和改变。年轻人有勇气面对一切,不是坏事,但是切忌意气用事,你要切记!”
寇英杰由衷的应着:“我记住了。”
成玉霜脸上重新又恢复了笑容:“这一说,我的话题又扯远了。”她思索着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寇英杰道:“前辈方才曾经提到过几个要我注意的人物……也就是前辈所说的几个极流境界的人物!”
“不错,”成玉霜点点头,道:“你虽是身怀绝技,到底是初步江湖,阅历不够丰富,面对着的敌人,却是无不对你而用其极,你不可不防!”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缓缓的又道:
“在我的印象里,也许只有这几个人,能够对你直接构成威胁,第一个自然是铁海棠!”顿了一下,她冷冷地接道:“对于铁海棠这个人,我当然了解得比你清楚的多。”
提起了铁海棠,她脸上顿时罩起了一层薄怒,却又似有一种内在的矛盾:“这个人你要特别的注意,此人武功精湛,智谋尤其高人一等!”冷笑了一声,她接道:“据我所知,他为了完成统一天下黑白两道的雄心抱负,曾经苦心练成了几种罕见的功夫,这些都还可以防止,最可怕的,却是此人的笑脸攻势,使你在不知不觉里,就会坠入彀中!”
寇英杰冷冷一笑,确信自己不会为他所骗。对于铁海棠这个人,他一直存着深深的敌意,也可以说,他的励志练功,有一半是为了他,二人设非是不见面,只要见了面就万无妥协余地。
成玉霜轻轻一叹道:“你第一个要遭遇的敌人很可能奇書網電子書就是他。我总希望你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这件事当然是行来不易……只是慢慢你就能体会到这个人的潜在力量,用极为可怕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
寇英杰点点头道:“谢谢前辈的提醒,今后对于他我会特别留意。”
成玉霜道:“铁海棠虽然奸雄一世,文经武略都高人一等,但是这个天底下,他仍然有些畏惧,也就是说,有几个人并不甘心为他所用,甚至于处处显示出狂放不羁与他为难的神态,这就令铁海棠不得不有些顾忌,于是不得不用尽心机的设法拉拢。”她冷笑又道:“如果我预料不差,这几个人终将为他所动,果真那样,宇内二十四令将会转危为安,得到了极有力量的靠山!”
寇英杰说道:“前辈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成玉霜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一个是苗疆异人青毛兽厉铁衫,还有一个你也许没有听说过……就是我也只不过见过他两次而已……”
“这人是谁?”
“黑衫客边震!”成玉霜冷冷地道:“是一个出没南海,拥有相当势力的巨盗!除了这两人以外,当今武林老一辈的,深为铁海棠所惧的只有一个了。”
寇英杰皱了一下眉道:“还有一个?”
“这个人就是方才承你掌下留情那个沈傲霜的授业恩师——枯竹庵主。”
寇英杰微微呆了一下,冷笑道:“枯竹庵主既是罹患朽骨症,三十年不见外客,又岂能轻为铁海棠说动,出来Сhā手管闲事!”
成玉霜道:“话是不错,但是如果这其中牵扯了沈傲霜的师徒情谊,情形即将不同。所以这也是我方才坚持不可对她下手伤害的原因之一。”
寇英杰忽然想到沈傲霜临去前所说的话,似乎话中有恃无恐,看来必然影射的就是这个老尼姑。
一个铁海棠已深深为他头痛,尚不知是否能够应付得了,忽然间又加上了三个劲敌,寇英杰焉能不为之惊心!当下心里盘算着未来的得失取舍,不自觉脸上现出了一番凝重表情。
成玉霜冷冷地道:“以上三老,据我所知,正是当今最厉害,也是对你构成威胁的几个人物,以眼前情形而论,黑衫客边震与枯竹庵主,虽然还没有明显的动态,只是那个纵横苗疆的老怪物青毛兽,显然已为铁海棠说动,目前已是金沙滩风雷堡的贵客!”
寇英杰冷冷的道:“这一点,后辈已经想到了。”
成玉霜道:“为什么?”
寇英杰微微苦笑道:“因为厉老怪的两个徒弟——怒江双童,俱都在我手上吃了亏,江天右还受了重伤!”
成玉霜微微一怔,轻叹一声道:“这么说,你们之间的梁子是结定了。你初入江湖,频结大敌,这样对你是极为不利!”
寇英杰冷冷地道,“后辈但问是非,不计得失功过!”
成玉霜微微一笑,遂不多言:“好吧,夜已深了,临行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寇英杰躬身抱拳,说道:“前辈请赐问当面!”
“你应该知道,彩绫与我乃系母女的关系!”她脸上显然带起一番戚容:“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可是我对她暗中的关切,确是无微不至!”
寇英杰顿时显得很沉重,每一次,只要当他想起了这位小师妹,心里就会有说不出的一种紊乱,经过了连番的痛苦折磨,他早已由昔日的软弱而变成了今天的坚强。然而不可否认,对于彩绫的感情,却是他对外行为所表规出最为软弱的一面。
“哼!”成玉霜的眼睛象是两把利刃:“其实你不须要多说,我也看得出来,然而,我却不明白,什么事又使得你眼前丧失自信而裹足不前?”
“这……”寇英杰一时表情极见窘迫,“前辈,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你当然知道。”成玉霜冷笑一声:“这件事,我原本并不知情,还是最近才知道,所以决定来这里看看你。”
寇英杰心如刀扎,苦笑道:“这么说,你老人家见过小师妹了?”
“我当然见过!”顿了一下她苦笑道:“也只是在暗地里……她变多了!”
寇英杰没有说话,只是他脸上的关注之情,却是任何言语所不能表达的。
成玉霜冷笑道:“她以前就够任性的了,现在似乎更为变本加厉,这孩子……唉!似乎只有我这个娘,才最了解她。然而,女儿大了,她已经再不需要我这个娘了……其实她压根儿也就没有需要过我这个娘!”眼睛直视向寇英杰:“她需要的是你!”
寇英杰痛苦的垂下了头,他的出息忽然变得很沉重:“太晚了……”他呐呐道:
“我……我……”两只手深深的Сhā进头发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折磨自己,虽然在旁观者的眼睛里,认为该是如何的幼稚多余,然而当事者本人,常常却是无比的认真,这就是感情的微妙与不易捉摸之处。
“不晚!”成玉霜打量着他,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郭白云的传人,不应该是软弱的人,即使在博取爱情这一方面,也不应该是个弱者。”
寇英杰的手由头发里拔出来。
成玉霜的脸上现出了笑靥:“再说,你把千斤重担,交付给你最好的朋友,这也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前辈,”寇英杰狼藉的笑道:“原来你老人家什么事都知道。”
“我知道的也许比你更多,”成玉霜的脸色一片沉重:“你应该记住,你师父所留交给你的不仅仅是这一身杰出的武功,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女儿!”
寇英杰吃了一惊:“这些事,前辈何以知道?”
“我当然知道!”成玉霜道:“你的一切,都有人告诉我。”
“这人是谁?”
“你的好朋友——卓君明。”
“卓君明?”寇英杰惊奇的道:“卓君明……他和前辈是……”
“他是我最心爱的弟子!”
“啊!”寇英杰惊讶的道:“原来如此!”说着他举步趋前,向着成玉霜深深一拜,诚执弟子之礼。
成玉霜一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寇英杰道:“君明兄义薄云天,对我恩情并重,你老人家既是他的恩师,就是我的恩师,即使舍弃师门渊源,也当恭执弟子之礼。今后,如果差遣,弟子必当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言罢,情发于表的深深又拜了三拜。
成玉霜眼睛里交织着喜悦的泪痕:“怪不得郭白云会对你如此器重,你果然令人喜爱。
君明屡番对你推重,我尚难下断语……这么看起来,彩绫对你之一番深情,也是由来有因的了!”成玉霜轻叹一声又道:“你如今武技高强,足可与铁海棠一较强弱,只是对方到底人多势众,如果再牵扯出我刚才说的几个人,你便势难兼顾,即使有我暗中相助,也不见得就稳操胜算,你可千万大意不得!”一面说,双手把寇英杰由地上搀起来,道:“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寇英杰道:“如得前辈援助,弟子就信心大增……眼前,白马山庄总算暂时稳住了,只是……”
成玉霜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我那个宝贝女儿的面子上,你的事我也不能够袖手旁观!”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小师妹如今下落不明,她生性要强,我只怕她会单身赴险,所以打算……”
成玉霜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难道这边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之处?”
“弟子正是这个意思!”他呐呐道:“前辈是否知道大师兄邬大野的事?”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放心不下白马山庄,可是?”
寇英杰点点头:“邬大野是一个私心极重的人,这一次他勾结外敌,卖师求荣,论罪百死有余,只是顾念着师门一脉情谊,弟子终不忍对他下手,眼前他慑于弟子武功,不敢如何,只是弟子一旦离开,保不住大师兄他又会有所异动,是以有些放心不下!”
成玉霜思索了一下,冷笑道:“你的顾虑倒也不无道理,这件事你暂且交给我吧,我原是不想过问白马山庄之事,既然如此,我就厚下脸皮在这儿呆几天再说。”
寇英杰宽心大放道:“有前辈坐镇于此,弟子就放心了!弟子打算……”话方出口,又临时打住了,面上神色略微一变。
成玉霜几乎与他同时也发觉到了什么,彼此目光一对,心里俱已有数。
一阵夜风吹过,草木萧萧。冷月下花叶扶疏,附近十数丈方圆内外,一目了然。
果真有夜行人近身,这人必当有非常身手,否则便不能至此。
寇英杰自习透郭白云十一字真诀之后,本身性灵一旦为用,常能与大自然结合一体,而收天人合一之妙,灵思妙感常至不可思议地步。即以眼前情形而论,他显然已是有所发现,当下微微冷笑,并不立刻道破。轻叹一声,他伤感道:“白马山庄当年何等威望,不意先师一旦大行,竟然破落如斯,以至于一些不相干的外人,也心存觊觎,意图窥窃,看来确是需要大力整顿一下了。”
成玉霜心里当然有数,一双眸子缓缓由附近掠过去,她先时虽然略有所警,却是不敢确定,对于寇英杰的反应,不免有所怀疑。
一念未完,耳边上却传来阴森森的一声冷笑,一人用着极其冷峻刺耳的口音道:“那倒不是,不必自腐而后虫生焉。年轻人你说得不错,白马山庄自护无力,确实是应该换个主子接管了!”话声一落,现场遂即响起了此人低沉阴森的笑声。
别具一种声势,这阵子笑声有如回荡低盘的清风,只是在亭子左右四下打着转儿,久久不曾散开。
寇英杰看了成玉霜一眼,二人寸心妙谛,对于对方的存心卖弄,不觉好笑,却也不无意外,毕竟这等“聚气成风”的功力,大非等闲。
成玉霜闻怪不惊,反向寇英杰微微笑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今天我还是真来对了,赶上了一连串的精彩好戏!这是你们白马门的事情,我却不便Сhā手,你看着办吧。”
寇英杰冷笑道:“弟子正有兴要会一会这位朋友!”
那阵子笑声,在盘舞一阵之后,忽然拔上一个尖儿,突然静止。
暗中人哧的一声轻笑道:“好大的口气,主人既然有心相会,我这不速之客倒不能不识好歹了。”
这一次话声显然由正面传来,只是亭子里的两个人却绝不向正面看一眼,反倒是双双转过身来。果然,就在寇成二人方转过身的一刹那,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面前人影闪动,现出了一个头戴尖帽,面相清瘦的黑衣汉子。
来人乍然看上去,简直就与传说中的僵尸并无二致,年岁看来不大,约在四旬五六之间,隆眉凹眼,尤其是一双颧骨高高耸起,将一张白脸衬托得更为细狭,所着黑色外衣,长仅及膝,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裤子,却在背后背有一口长剑。
寇英杰缓缓站起来道:“深夜来访,足下料必有非常之事,请赐告大名上下?”
来人掀动嘴皮,发出了一声怪笑:“某家用不着称名报姓,只是受人差遣,到贵庄走上一趟,看看虚实动静,并没有什么恶意。”
寇英杰冷笑道:“那么差遣足下来此的人又是何人?”
“这个……”黑衣人徐徐向前跨进三步,“你就更无须急着知道了。”
天生的哑嗓子,再加上发音属于极难懂的陕晋口音,以及来人自负的一番形样,使人意识到不是好兆头。
寇英杰碰了对方一个软钉子,脸上并不现出丝毫忿怨,就在对方这个人故弄玄虚的一刻,他已下定决心要给来人几分颜色。听了黑衣人的话,他不愠不怒的道:“足下既然可以随意进出白马山庄,当然身手不凡,明人不做暗事,以足下之身手而行此鼠窃技俩,令人齿冷,白马门一向敬客,只是对于足下这等不请而来、心怀叵测的客人,却是不表欢迎。”话声微顿,人已翩然出亭,飞云一片,已落在黑衣人正面前方。随着他身子同时袭近的一种无形力道气势,更有如迎面逼来的一堵高山,使得黑衣人站立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七八尺。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寇英杰的这一式出势,其微妙难能处在于以气御体,电闪身飞只在一念呼息之间,运用之妙却在内里真气运行,长躯飞跃,仅在足尖一点之力,膝腿毫不着力,内气功夫,练到如此地步,即使一向目高于顶的成玉霜,也不禁自愧弗如。
黑衣人一双深凹的瞳子,惊异机智的连连眨动了几下,白卡卡的瘦脸上,显现出难以置信,甚至迷惑的怪样。“好身手!”他紧紧地逼视着寇英杰:“想不到白马门在郭老头归天之后,竟然还留有如此杰出的弟子,确是令人出乎意料。小伙子,你报上个万儿给二爷听听。”
“你还不配!”寇英杰冷冷地道:“白马山庄不容你说来就来,今天你却要拿出点真功夫给我瞧瞧!”
黑衣老人一来自恃武功玄奥,再者他来自边远地区,久年不曾涉入江湖,是以对于新一辈的人物昧于无知,不曾把寇英杰这个人看在眼睛里。聆听之下,黑衣人倏地扬起了一双八字眉,那张瘦白的脸下突然罩起了一层冷漠,“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黑衣人长长的往里面吸着气:“没有三分胆,不敢上梁山,今天你二爷就叫你尝尝厉害,警戒你的出言无状!”
说话之时,他身上显然起了一阵子疾战,耳听得他身上骨节发出一阵咔咔之声。
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刻,弹指间,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然而就外表上看过去,已显然有区别。最明显之处,却在他瘦削的双颊似乎忽然间变得隆起了许多,整个躯体也似乎胖了许多。
智者如寇英杰、成玉霜之流,当然顿时有此意会。
寇英杰虽说是阅历不深,但是一经着眼,却立刻判断出对方这种形象得力混元一气功力,似乎在内气功力一门上,已有相当杰出的造就。
然而,在另一面成玉霜的眼睛里,却更有惊人的发现。在她数十年江湖生涯阅历里,简直有如一部无所不知的万宝全书。“且慢!”她忽然由石亭内站起,出声制止道:“你二人先慢着出手。”
黑衣人脸上现出极为不屑的一种暴戾神态,斜过眼睛来:“怎么,你这个娘儿们也要Сhā上一脚么?”
成玉霜在江湖上是何等威望之人,虽然说近二十年来销声匿迹,但是知道她的人,无不对她心生畏惧,倒不曾听说过还有人胆敢对她出言轻侮,即使寇英杰也认为成玉霜必将发作无疑。出乎意外的,成玉霜却忍下了这一口气,打量着面前这个黑衣人,她冷冷一笑道:
“足下莫非是远自海南而来?”
黑衣人登时一愣,点头道:“不错,你又是哪个?”
成玉霜道:“你先别管我是谁,瞧你运气出手之势,莫非你是‘双燕峰’来人不成?”
黑衣人冷森森的笑了笑,那双深邃冷锐的眸子,益加聚神的在对方身上转着:“你到底是谁?问这些干什么?”
成玉霜冷峻的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黑衣人摇了一下头:“二爷用不着回答什么,你这个女人看起来倒也有些阅历。且退站一旁,待二爷先教训过这个目无长上的小辈之后,再给你好好聊聊!”
这句“好好聊聊”显然语涉轻薄,大有戏侮之意。
成玉霜两弯凤眉,霍地向上一挑,冷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败类,我原是看在双燕峰与中原武林素无瓜葛来往的分上,想为你从中化解,你这厮既是不知进退,且让你尝尝白马门后起之秀的厉害!”言罢侧身回坐,不再多说。
黑衣人一声怪笑道:“好个白马门后起之秀,二爷这就领教领教!”话声一落,左手袍袖突地向着寇英杰脸上拂出,噗噜一声,一团疾风直向寇英杰当头滚到。
寇英杰虽然限于阅历,并不能看出对方出身来历,但是就方才黑衣人运气练形一着上看来,已知道他所练的是混元气功。天下武功虽分歧各异,但是严格说起来,万流归宗,其所以分歧众多,五花八门,乃在于一般武功所显示,如果从深处探讨,却是越往上行,这条路越是窄狭,到了一定界限,也就无所谓何门何派,只有着手进修练习的手法不同,绝无所获功力成果的不同,即所谓殊途同归。
目民前,寇英杰既然看出了对方黑衣人的功力门路,心中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主见。迎着黑衣人袖上功力,寇英杰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儿,他身子方自划开的一瞬,只觉得空中一物奔过,足足滑出了两丈以外,紧接着有如闷雷般的发出了一声轻震,端的匪夷所思,奇妙之极!
这种聚气成形的功力,武林中端的还不多见,黑衣人一招出手,倏地扬动一只瘦若鸟爪的怪手,瘦躯伸缩之间,有如拍岸的浪花,整个人身变成一种弧度,直向寇英杰扑过来。
寇英杰容他的一双手几乎已经抓在了自己身上的一刹那,霍地向右再次闪开。
休看他这轻轻的一闪,如无强大功力为后盾,万万不足为功。盖因对方在出手之先,已运用无形的内力紧束在他身侧左右,虽是一闪之微,如无足以抗衡对方的功力,休想如意施展。
黑衣人这第二式出手,显然又落了个空。象是猛虎般的一个倒剪,黑衣人嘴里发出了沙哑的一声轻啸。
一连两招落空之下,他已经发觉到对方这年轻人的功力微妙,心中大为吃惊,借着这一势反剪,他已落身于丈许以外。
脸上笼罩着极度的惊吓,黑衣人身子霍地向下一矮,两只长臂一前一侧,笔直的伸展开来,算是拉开了他出身的门户。
寇英杰肩头再闪,猛把身子快袭了过来,身子向下一落,显然已闯进了黑衣人封锁的那个气圈之内。
黑衣人扎下的身子,顿时前后摇荡了一下,脸上带出了痛苦之色:“小子,你……”只说了几个字,他不得不闭上了嘴,隆起的腹部,随即剧烈的起伏起来。
“老小子,你吃到了苦头了吧!”寇英杰面不改色的冷冷笑道:“这还只是一个开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在双方力道硬接互抵的当儿,寇英杰徐徐的又向前踏进了一步,黑衣人前凸的身子忽然向后弯过来,那副样子,像煞一只大海虾。
寇英杰虽不曾向对方出过一招,但是这种纯实内力的较量,更具十分的气势,那是丝毫也不能取巧的。
黑衣人虽是用出了全身功力,却仍然不能相持多久,就在寇英杰身子再次踏进之时,他已挺不住猝然向后倒了下去。
如果单纯就较量武技来说,黑衣人显然已落了下风,可是就此服输,他万难甘心,也没有脸回去交待,是以借着向后一倒之势,蓦地一个快速的疾转,直向着寇英杰身边切到。
寇英杰早已料到了他会有此一手,就在黑衣人骤如旋风的切式里,整个身子风摆残荷的向外一闪,黑衣人的一双手,其势若刀的自他身边落了下去。
一招卖空之下,已把整个半边身子露了出来。黑衣人想是发觉了不妙,怒啸声中,他拧身飞足,陡地飞右足直向对方面门踹了过来。一股极大的风力,随着他踢起的脚底,向着寇英杰面门之上猛逼过来。
这一手“旋风弹腿”,尤其在此时此刻,才更能见出败中取胜的威力。
黑衣人这一招踢脚,称得上阴狠之极,借着旋身弹腿之便,瘦长的躯体猛可里向下一折,一双瘦手配合着他下弯的身子,陡地扬了起来,两只手活似一对钢钩,一上一下,直奔寇英杰上胸下腹猛抓了过来,似乎所有的优势都被他占全了。
从双方一开始动上手的当儿,就只是黑衣人一个人出手动招,寇英杰似乎只在闪躲招架,设非深知武功妙谛者万难看出其中究竟。
在黑衣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里,寇英杰伟岸的身子蓦地向后倒了下来。
乍然看上去,他象是被黑衣人那只踹起来的脚尖踢中了,即使没有踢中,也势必将要踢中。而黑衣人那一双探出的怪手,看起来更是厉害,在黑衣人的双手一脚之下,寇英杰的上、中、下三处要害,全都掌握在黑衣人毒招之下。
看到这里,就连亭子里的成玉霜,也由不住吓了一跳,蓦地站起身来。
绝妙的招式必欲在绝妙之境才得施展。
黑衣人如非稳操必胜,万万不能象眼前这样出手,在他跃身飞足之际,已料定万无一失,是以手脚上贯足了内功劲道,掌出腿飞,真恨不能将对方立毙当场。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眼看着黑衣人的手脚双双得势,蓦然间一股奇热气息,由寇英杰身上传出来,黑衣人只觉得手脚上一阵子发麻,不容他第二个念头兴起,寇英杰就象是一尾扬波而起的大鱼,斜窜而起。一种他生平从来也不曾领受过的感触——手脚虽然双双命中,只是却象是抓击在一个极富弹性劲力的气垫上,非但难收预期的效果,整个人身,更是不由自主的被这种劲道反弹出去。
这股子力道,由于出手人用力至剧,反弹得也就更为劲猛,一时间眼看着他身子球也似的弹了出去。
黑衣人再也难以保全他的悠然神态,身子刚一落下来,足下一连两个踉跄,噗通!坐倒在地。
对他来说,这种羞辱简直难以承受:“好小辈!”嘴里厉吼一声,倏地跃身而起。只是对方那个年轻的敌手,已不再容他有所异动,身子一闪,如影附形般的偎了上来。在黑衣人根本还来不及转动任何念头之前,寇英杰的一只手掌,已经按在了他的前胸之上。
一种巨大的力道,陡地由他心坎上强自攻入进来,给黑衣人的感受简直是非同一般。
那一腔苦练经年的护身之炁,似乎在方一与对方这股劲道接触之初,顿时为之瓦解冰消。寇英杰的手掌,更像是一只巨大的吸盘,从此而发出的巨大吸力,竟使得黑衣人动弹不得。眼看着他身子触电似的起了一阵急剧的颤抖,那张尖削瘦脸上所显示的痛苦,更是无以复加。“你……掌下……留情。”说了这几个字,全身已不禁抖成一片。
寇英杰冷笑道:“大胆狂夫,无故上门欺人,饶你不得!”话声一顿,正待一掌推出,猛可里人影一闪,成玉霜飘身近前。“且慢!”嘴里说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已经格在了寇英杰那只手腕之上。一种奇特的力道,陡地自她五指间电射而出,强而有力的阻遏住寇英杰逼向黑衣人的掌势内力。
寇英杰一怔道:“前辈莫非还要与这等人讨命不成?”
成玉霜目光一转,向他暗施了一个眼色,遂道:“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任他去吧!”
寇英杰心知必有缘故,当时也就不再坚持,冷冷一笑,向着黑衣人道:“看在这位前辈分上,暂时饶你不死,下次再要犯在我的手上,可就没有这么轻松!”话声一落,那只按在对方前胸上的手掌微微一抖,黑衣人倏地身形一震,向后退开。他身子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那张瘦削的脸一时变得通红,只见他上胸一阵起伏,情不自禁地涌出了一口鲜血。
成玉霜见状面色一惊,遂向黑衣人冷叱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想死么?”
黑衣人聆听之下,大梦初醒似的一惊,倏地拧身纵出丈许以外。心里这一口忿怨气,无论如何难以下咽,身子纵出去又转过来,冷森森地笑了一声,他手指向寇英杰道:“小辈,你报上个万儿……听听,老夫忘不了你!”
寇英杰毫不犹豫的报出了名姓。
黑衣人重复着把寇英杰三字念了几遍,狞声道:“姓寇的,今天晚上算你厉害,打人一拳,防人一脚,早晚我们还会碰面,那时候老夫将要连本带利的向你讨个公道。”
寇英杰冷笑道:“寇某随时候教,只是老兄你是否还有这个能力,可就令人怀疑了!”
黑衣人浓眉一挑,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神色一变,不禁面现惊惧,惊声道:“寇小辈……你……”
寇英杰凌声道:“你已为我五行真气伤了肝脾,为保命计,今后却是不得妄动肝火,切记,切记,否则五气分岔,哪怕是华陀再世,要想保全阁下性命,也是难比登天!”
黑衣人聆听之下,更不禁大吃一惊,怒火一牵,顿时触及伤处,只痛得全身一阵颤抖,一股冷飕飕的寒气,直发五内,猝惊之下,这才知寇英杰所言不虚,一想到五气分岔的后果,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妄动无名!当下强压一腔怒火,忍住焚心般的痛楚,手指向寇英杰道:“好……小辈,老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成玉霜见状一声叱道:“边老二,你给我站住。”
黑衣人原本已转身待去,忽然回身站住,面现惊异的道:“你……是哪个?何以知道老夫姓氏?”
成玉霜冷冷道:“岂止是你的姓氏,就连足下大名出身来路,我也是一清二楚。我且问你,你可是人称‘黑鹰鬼见愁’的边威——边老二么?”
黑衣人神色一慑,冷森森笑道:“边某人二十年不履中土,竟然会被你看破行藏……你这女人……”
成玉霜倏地目She精光道:“不得无礼!”
被称为黑鹰鬼见愁的边威,顿时住口无声。他刻下已是惊弓之鸟,被整得锐气全消,成玉霜一叱之下,他只当对方又要出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睁着一双失神的眸子,频频向对方打量不已。
“边老二,你可不要不知好歹!”成玉霜向前走进了几步,一片气势,直向被称为边威的黑衣人身前逼到。
这番情景,顿时使得黑衣人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敢情这个未曾出手的妇人,原来也不是好相与。
原来武林中虽说高手如云,能够练成“气机内炁”之人,却是绝不多见。
这类人动手制敌之先,往往以此成形气炁形成一种探敌的先驱,对方如果不堪其匹,根本无须出手发招,只在那股先驱的无形内力上,已大见狼狈而俯首称臣了。
二十二
那黑鹰鬼见愁边威,如果在负伤之前,或可心存不服,放手与对方一拼,只是眼前情形之下,哪里还敢心存侈想,由是在对方这股无形气势冲体之下,顿时不克自持,身形大大摇动起来。
所幸,成玉霜并非是真心向他出手,只是要他略知厉害而已。
果然,边威那双眸子里,情不自禁地现出了畏惧神采。
成玉霜看看他微微颔首道:“边老二,你虽然嘴里不说,我却是对你的来意一清二楚,白马山庄有今日之寇少主坐镇,未来声势更要高过昔日之郭大王,令兄果真心存异图,你不妨劝他早些打消这个念头的好,否则的话,他必当后悔无及!”
黑鹰鬼见愁边威怔了一下,阴森森的道:“边某有眼不识泰山,足下又是哪个?”
“哼哼!”成玉霜脸上带出了一抹微笑,只是给人的感触,却是发自骨子里的冷笑:
“你也许不记得我了,只是令兄边震,却与我昔年有过几度交往。”
这几句话,非但使得黑衣人边威神情一惊,即连一旁的寇英杰也是一惊之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成玉霜何以会忽然阻止自己对此人的猝下杀手,原来对方之兄,即是目下声名显赫几与铁海棠齐名的黑衫客边震。
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自己刻下正是势单力孤,面对大敌而未卜胜负之际,自是不宜再结交大敌,尤其是象黑衫客边震这类极凶至狠的黑道高手,更是不宜招惹。
这么一想,寇英杰不禁暗自庆幸,总算当时未曾施展煞手,伤了对方性命,否则这个梁子,可就结得更深,势将无法化解。话虽如此,有此一闹,日后亦难望与那黑衫客边震彼此相安。大敌未去,又来大敌,自非是好兆头。寇英杰虽说身怀不世奇技,但绝非一般有勇无谋,所谓“暴虎凭河”之辈,这么一想,也就闷不吭声,暗暗责备自己遇事不够沉着老到,对于成玉霜的有心化解,大是心存感激。
黑鹰鬼见愁边威乍然听见对方报出了其兄姓名,以及一番说白之后,不禁气焰更为消沉,只是表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一番做作:“且慢……”他冷冷一笑道:“家兄亦同在下一般,二十年不履中土,足下与家兄何能结识?这倒要请女朋友你赐告其详了!”
成玉霜冷笑道:“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干么!你不妨回去对令兄说,就说当年芦花河曾经助他一臂之力,并承他时常挂齿称谢的一个妇人,向他出言问候就是了。”
黑鹰鬼见愁边威顿时神色一呆,嘴里啊了一声。“你……莫非足下竟是当年人称‘玉手金花’的成玉霜女侠吗?”
一抹感伤,浮现在成玉霜脸上,微微一笑,她略略颔首道:“你猜对了。我就是成玉霜……难得你还知道我这个多年不曾听人道及的绰号!”
边威先是一呆,继而睁大了眸子,紧接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深深一礼道:“郭夫人别来无恙!当年芦花河事,如非夫人赐与援手,家兄与二弟子,必遭不测。此事家兄多年来一直道及,心存大恩待谢。边威当时虽不在场,只是其后在五里波,也曾与家兄见过贤夫妇一面……”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一番悔恨,深沉的叹息一声道:“只恨边威有眼无珠,居然不识恩人在场,反倒恶言相加,真正是罪过了!”
成玉霜脸上现出一番伤感,微微摇头,冷笑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二十年毕竟不是太短时间,如非我细心观查,也是认你不出来!”
边威恨声道:“夫人要是早一点说出来……边某也不至于出这个丑了!”冷冷一笑,似愧又恨的向着一旁的寇英杰瞟了一眼,只是频频叹息不已。
成玉霜冷冷地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有几句真心话要对你说了。”
边威抱拳道:“边某愿闻其详。”
成玉霜冷笑道:“当年芦花河事后,今兄虽是退居天南,不再身入武林,只是江湖上却传闻令兄有几件难见天日的事情,不知是否属实?”
黑鹰鬼见愁边威怔了一下,呐呐道:“夫人指的是什么事?”
成玉霜冷冷道:“太多了,就拿五年前,轰动京畿,大劫官银,一日暴尸二十七具一事,莫非不是令兄所为!你可知情?”
黑鹰鬼见愁边威先是一惊,继而冷笑道:“既承夫人见问,边某要是谎称不知,倒是不知进退了。不错,有这么一回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发些横财,也不枉人生一场!”
这么率直的一口承当,倒不禁有些出乎成玉霜意料之外。只见她两弯蛾眉蓦地一挑,可是转念之间,她随即压下了那股火气:“你倒是承认的干脆!”继而叹息一声道:“这些事其实与我无关……只是今天你们兄弟侵犯到了白马山庄,我这个故人却是万难保持缄默。令兄既有感恩图报之意,此举又当如何自圆其说?”
黑鹰鬼见愁边威神色一凝,一双鹰目转了一转、呐呐道:“愚兄弟潜隐海岛之初,却也听到了有关夫人的传说,不知真假如何。”
成玉霜道:“什么传说?”
边威道:“夫人既然直问,边某也就直说,冒犯之处,万请海涵!”
成玉霜哼了一声道:“你说吧!”
边威抱了一下拳,冷笑道:“愚兄弟听到的传说是郭白云在二十年前因某一缘故,已与夫人反目,夫妻因而仳离,可有此事?”
成玉霜微一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件事。”
边威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愚兄弟更听说,郭庄主心存余恨,将夫人手刃剑下。”
顿了一下,他呐呐道:“显然,这一传说乃系误传了!事实上夫人如今仍然健在。”
成玉霜脸色一片苍白,夜色里难以看出她凄怆极痛的表情,却能领会出那种冷若冰霜以及怒火中烧的神态。
黑鹰鬼见愁边威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成玉霜总算没有发作。良久之后,她点头道:“这个传说倒也并非子虚,起码人云亦云,江湖上确是这么传说。只是,即使这个传说是真的,我真的不在人世,又与你们兄弟有什么相干?又何以使你兄弟动心有侵犯白马山庄之意?”
边威看看无词以对,却发出了一声叹息。
成玉霜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
边威冷冷一笑道:“愚兄弟不过对夫人一人心存感戴而已,对于郭白云可谈不到什么恩情,既然他这般狠心向夫人施以辣手,就不禁激发家兄一腔怒火,依家兄之意,想杀死郭白云,以谢夫人在天之灵,也算为夫人报仇雪恨了!”
成玉霜倒不曾料他会有此一说,顿时神色一阵黯然,一时无言以对。
停了一会儿,她才冷冷一笑,摇摇头道:“这就不对了。”
边威道:“怎么个不对?”
成玉霜冷冷道:“当年一点小小恩惠,承令兄如此看重,倒使我感动不已。如果令兄果真心存感恩,认为那项传说属真,有心为我报仇,就该在聆听之初,即刻找郭白云出手才是正理,何以却会在事隔二十年之后,等到郭白云早已身故,尸骨已腐才兴起为我复仇之念,岂非太也牵强附会!”
黑鹰鬼见愁冷森森的一笑道:“夫人这话可就错了,总之,我兄弟对夫人当年援手之恩情,念念不忘,一有机会就图答报,这番情意是不假的。”
成玉霜冷笑一声,道:“我领你们这个情就是了!”
边威道:“家兄前因仇人势力尚在,大内神武营统领平江一叟海大空,更奉命到处对我兄弟搜索,再加上家兄所练的哼哈二气未竟全功,是以不得不暂时固守海岛,如今的情势显然不同了。”
成玉霜道:“怎么不同?”
黑鹰鬼见愁边威傲气犹存的道;“如今仇人势力似已龟缩,平江一叟海大空闻说也已丢官弃职,家兄所练功力也已大成,正可纵横一时大展抱负,海南一岛万难对我兄弟拘束,哼哼!”虽是败军之将,却也顾盼生威,说到得意时,那一双深陷的眸子频频眨动,凶光迸现不已。
成玉霜冷笑道:“所以你们打算再入中原武林,以称霸业。”
“不瞒夫人,”边威狞笑一声:“愚兄弟确有这个意思。”
成玉霜道:“所以你们想到了白马山庄,意图占为己有?”
边威一怔,狞声笑道:“边某万万不曾料到夫人尚在人世,否则也不会有这个念头。”
成玉霜道:“这也罢了,那么今后呢?”
边威呐呐道:“边某返回之后,当把邂逅夫人实情向家兄禀报,一切听候家兄裁决。”
顿了一下,他又道:“家兄对夫人一直心怀感戴,想必这件事当会看在夫人面上有所改变,详情是否这样,边某却也不便预测!”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令兄功力深湛,二十年闭门练功,如今料必非同凡响,如果昧于自大,不知自爱,可就自取覆亡。白马门刻下虽在多事之秋,却也不容外人乘火打劫Сhā上一脚,寇少主功力之高,较之当年郭白云更有过之……”微微一笑,她又接道:“……这一点想必你应该心里有数,贤兄弟还感念昔日情谊,就请退居事外,不要加Сhā一脚,错过此一事件之后,我当专程趋府造访,向贤兄弟致谢,以全道义!”
黑鹰鬼见愁边威冷笑一声,抱拳道:“岂敢!”话声一顿,他那一双深陷的眸子却向着一旁的寇英杰看了一眼:“话可要说在前面,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尤其是边某,对于这位寇少主一掌之赐,却是不敢忘怀!话就说到这里了,打扰之处,尚要万请夫人海涵。告辞!”抱拳,拧身,飕的纵身而起,直向东侧面一堵高壁上落去。
显然,他已不能恃住来时的那种身法,身子才不过纵起四丈高下,已是后起无力,顿时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溜子歪斜,由空中坠了下来,第二次再用力纵起,才落在墙上,自此头也不回的一径翻越过去。
成玉霜打量着他前去的背影,冷冷道:“看来这个梁子你们是结上了。”
寇英杰轻叹一声道:“刚才如非前辈临时阻止,只怕这厮已丧生在弟子五行真力之下。”
成玉霜苦笑道:“话虽如此,他却也受伤不轻,也是我发觉得太晚了,想不到事情这么凑巧,方说到边震其人,他兄弟就来了。”
寇英杰道:“方才动手情形,前辈当然再清楚不过,弟子即使存心相让,也是力不从心,梁子既已结上了,弟子倒也并不惧怕,边震果真象他这个兄弟一样对弟子心存衔恨,弟子只得随时恭候他的大驾就是了。”
成玉霜点点头道:“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好在那个边震当年还欠我一笔人情,如能就此打消,自是最好不过,否则,这件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一切到时候再说吧。”
天色已晚,二人略交谈几句,这才分手自去。
静静的流水,在落日余晖里交织成一片柔和瑰丽的光彩,几只长嘴的翡翠鸟,不时的飞起又落下,发出清脆复尖锐的短鸣声,争着啄食穿梭于水面的那种小小的梭子鱼。大片的芦苇沿着布满了鹅卵石的岸边衍生着,一片碧绿摇曳在和暖的春风里。
天空带着那种粉粉的红,每一片云都象是镶了一道紫红色的金边。
郭彩绫静静的倚身在岸边的大石上,一旁树下系着她的那匹爱马黑水仙。自从前此与寇英杰负气绝裾以来,这匹马竟然无可奈何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睹物思人,每一回当她抚摸着这匹黑水仙时,脑子里总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寇英杰的身影,更有无限的离情别绪交集在她无可奈何的悲愤情怀里。在几番焚心的痛苦挣扎之后、她决计把积压在心里的悲痛情怀暂时抛开脑后,以便专心一意的在武术上下点功夫。
每一回,当她触目于父亲郭白云留赠的那册“越女剑术之深奥探讨研习新篇”时,内心就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种愧疚,深深感觉到无颜以对九泉下的父亲。正因如此,她才下定了决心,必欲要把这套父亲苦心创新的深奥剑术研习透彻。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经过数十天苦心钻研后,她总算深有所获。
越过眼前这片宽阔的山谷和溪流,即可以清楚的看见千翠叠障的一脉群山。
群山怀抱之中,那闪烁着黄金颜色的大片平原里,点缀着数千座楼宇,那片黄金色的光华,正是由于这些楼宇的反光所致。前有大河流水,后有群山为峙,左右双峰环抱,进可攻,退可守,好气势!当今名噪天下,声震四海的宇内二十四令总坛就在此地。
面对着辽阔的大片河水,金沙滩恰是这道主流的源头所在。
郭彩绫立足之处,虽然相隔甚远,却能把对方特殊的形势,观察得一清二楚。
苍郁的群山斜挂着百十道形状不一的瀑布,远看如银河倒卷,在此刻夕阳的衬托之下,尤其五彩缤纷,美不胜收,河流溪水就是这么形成的。
金沙滩风雷堡——宇内二十四令的总坛所在,就这么毫无保留的陈现在眼前。
每一回,当她凝目注视时,总是忍不住心里的耸动,然而面对着对方的总坛,她却不得不忍受着心里的激动。
忍耐,再忍耐,终于形成了澎湃的怒火。她已经不甘心再保持寂寞,决心以实际行动,给敌人重创。
这几天,她已经把风雷堡的地势摸得相当透彻,对方座落在不同出口的天、地、乾、坤四座大门,无不天险难犯。
这四座大门,也是进入风雷堡仅有的四个门户,每一座大门除了有巧具灵思的阵法布置以外,都由天地乾坤内四堂堂主亲自坐镇,设防看守,天险再加上人险,于是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攻防阵线,用固若金汤四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宇内二十四令虽是门下弟子众多,但是来去进出各门户,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盘查,用以进出识别的信物,更是花样繁多,除了有特装的腰牌,信旗以外,还有专供自己人识别的信号暗语,是以一外来人,即使侥幸取得腰牌信旗一类的证物,也是不易随意进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杰出高手,在高手如林的防范之下,也是无能为力,想要凭一己之力单犯独斗,不啻飞蛾扑火,说句俏皮话,那可真是:耗子舔猫的鼻梁骨——找死。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深为了解之后,这位一身自负,独往独行惯了的玉小姐,也不禁暗自吃惊害怕,虽然怒火膺胸,却不得不暂时稳住脚步,以便选择最有利的时候,伺隙而入。
穷则变,变则通,在一番苦忍竭虑之下,总算为她想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泄愤方法。
今天,此刻,也就是她下手行动之时。
一片水花由身后水道响起,紧接着,一艘金漆平底快舟,由那片眼前苇丛里现身出现,一径的直奔眼前疾驰过来。金色快舟上飘扬着属于宇内二十四令总坛的专用旗帜,三角形的白底旗面上,绣绘着紧紧相扣结的二十四面金环,象征着宇内二十四令的牢结不破。金色的旗穗迎风飘舞,看上去尤其醒目。
任何时候,这种旗帜的出现,都显示着舟内有宇内二十四令本坛的重要人物在座。金漆的快舟,是属为接送这类重要人物的特种交通工具之一。
试想以宇内二十四令这等庞大的江湖组织,属下除去本坛各重要职司以及天地乾坤四堂之外,另外再加上遍布天下的二十四令下辖九十六分舵,这么广泛的庞大组织,每日进出总坛联络公私的各职司,为数自是可观。是以专司接送这类重要人物的水陆交通工具,自是不可缺少。然而能有资格享用眼前这类金漆快舟的主儿,除了本坛各职司主管之外,属于外坛者,最起码也必须要具有分令主的身份。因此,这种金漆座船一经出现,也就倍觉风采,即使在附近江面上行驶,众舟筏一经着目,无不远远让路,听任其一舟飞驰,端的是惟我独尊,八面威风。
郭彩绫现时所选择的这个地方,位当宇内二十四令与远处江流之间的一个缓冲转接之处。这附近河道岔分,溪流纵横,在辽阔的绿原河洲里,阡陌进出,两处大江主流,就是这么赖以衔结贯穿融汇。
郭彩绫早已打量好了附近的地势,此时此地出手拦劫这艘快船,实在是再理想不过,杀死对方一个人,也就等于削弱对方一分实力。
有了这番认识,才使得她有眼前这番异动。
金漆快舟在两名红衣专司舟夫的操纵之下,渐渐向眼前逼近着。
这一带水浅流急,且礁石特多,乱石峰嵘出水,如犬齿交错。所幸两名舟夫都系经过专门训练,身手十分熟练,且对附近地势熟悉,行驶其间,并不十分困难,然而无论如何,舟行的速度却自然的慢了下来。
郭彩绫缓缓的由大石上站起来,眼睛里流露着奇异的兴奋神采。渐渐地,这艘快舟越形迫近,她的神情也就越显得紧张。
金漆快舟在这时来到了眼前,双方距离,看来不足五丈。两名红衣舟夫站在快船两侧,分别的以手上长篙,点拨着凸出的礁石,快船迂迴缓慢的向前移动着。
就在这时,郭彩绫发出了她的第一枚暗器——银头小弩。那是他们郭家特殊的独门暗器,形式奇小的弩筒,可以任意收藏在袖子里,施出时只需扬动衣袖,以小指拨动暗器开关,即可将预藏其内的银头小箭发出,这种特制的小弩,每一枚不过只有手指般长短,由于弩筒内特装的卡簧力量甚剧,是以一经发出力道极其强劲,可以六丈见准。
眼前双方不过三四丈远近,郭彩绫手头奇准,一箭正中左首船夫前心部位。这名船夫甚至于连叫也没有叫一声,只是突然愕了一下,蓦地松脱手上长篙,一头扎到了乱石浅水里,遂即为疾流浪花把他坠落跌下的身躯卷冲而去。
另一名红衣舟夫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发觉到同伴失足坠水,不禁吃了一惊,嘴里呼叫一声,方自大步跑过来。蓦地尖风一缕直袭脑门,这名舟夫只觉得眼前银星一亮,唉哟一声,登时脑袋开花,噗通扑倒在船。
郭彩绫两枚暗器先后得手,毫不迟疑的一拧娇躯,海燕一般地飞了起来,极其轻飘快捷的落身船头。
但见舱帘掀处,飕!飕!一连纵出了两条人影。
二人一老一中,前者前材瘦小,约六旬左右,留有一绺山羊胡须,一身紫色长衣,后者身高七尺,身着紧身劲衣,生得面若重枣,约在四旬上下,只观其闪身而出的动作,即可知其二人身负相当身手。二人方自现身,随即左右拧身,电闪也似的分开来,落身在船舷左右。
面落重枣高大的汉子,一声喝叱道:“什么人!”足下前进一步,目光如炬地盯向郭彩绫道:“你……是谁?为什么毒手杀人!”
金漆快船滴溜溜的在水面上打着转儿。西边落日,只余下淡淡的一抹轻红,风在山洼子里呼啸回荡着。
邻彩绫心里有笃定的把握,绝不容这艘金漆快船内任何一人逃得活命,只是在动手之前,却不得不把对方的身分摸个清楚。
妙在对方老中二人,却也没有容她下船脱身之意,高大汉子话声一落,那个留有山羊胡子的老者,已自飘身而前,落身在船首右侧,会同那个劲装大汉,呈钳状将彩绫夹持在中。
“说!”羊须老人一只手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要是胆敢有一句虚假,立叫你毙尸当场!”
郭彩绫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冷笑道:“你二人先不要问我,先说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姑娘宝剑虽利,却不杀无名之辈!”说话之间,她的一只手,已紧紧握在了剑把上,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登时透匣直出,直袭向右侧方羊须老人身上,后者立刻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彩绫这番做作,显然是直觉的已经认定了这个羊须老人的不可轻视,然而在她剑气出匣直袭羊须老者的同时,却也没有忽略到另一名劲装大汉的存在,一双剪水瞳子,却斜乜过来,使得那个劲装大汉也在监视之中。
强者之所以称为强者,毕竟不同于一般!郭彩绫的沉着神态,立刻使得对方二人大感吃惊。
羊须老人瘦削的躯体,倏地向左面一翻,飘出三尺以外,只是那股子阴森森的剑气,依然紧随着他,并未曾稍离片刻。
随着郭彩绫前行的脚步,羊须老人仍然未能逃开分毫,兀自在严密的监视之中。
身着黑衣的劲装大汉,蓦地狂笑一声道:“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守着我们的大门口,你还敢撒野,我看你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本令主先擒下你再说。”这汉子嘴里虽是这么说,脸上却现出一番轻薄——实在是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像郭彩绫这么美的少女。色心既起,无形中也就削弱了他凌厉的斗志。
郭彩绫其实只想知道对方是否为宇内二十四令中人,并非要确知对方的身分姓名,聆听之下,她冷笑一声,已是心里有数。
劲装大汉自恃武功出众,况乎眼前之羊须老人,尤非弱者,以二敌一,自是不把对方一介女流放在眼中。话声一落,右手向腰间一探,霞光闪处,已把紧箍在腰上的一口缅刀拿在了手上。
羊须老人巴不得要这个劲装大汉来打头阵,以便就近观查一下眼前这个少女的路数,见状足尖点动,迅速地向后退出一步,“徐令主,你小心了!”他一面打着招呼:“这丫头不是好相与,有些名堂。”
被称为徐令主的劲装大汉朗笑一声,道:“副座但放宽心,卑职这一趟算是来对了,能够讨上一房美眷,也不枉虚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
敢情他还是个没成家的单身汉,话声一落,手中缅刀向前指向郭彩绫道:“小姑娘,你也用不着跟我们打了,丢下你的剑,跟着徐爷自行到总坛请罪,你看见没有?”手指向那个羊须老人道:“这位是总坛地堂的冯副堂主,人称冷面阴差冯德令,在总坛地位崇高,有他老人家为你说情,谅可无事。”嘻嘻一笑,这位徐令主越加的显现出一副轻薄模样:“姑娘,徐爷可是真心护着你,你可不能知恩不报呀!”一面说,他嘻着一张大嘴,缓缓向前面偎着,全然不曾把对方姑娘的即将出手看在眼中。
被称为地堂副堂主的冷面阴差冯德令,似乎颇不以徐令主此举为然,他到底见多识广,自方才与对方少女一照面的当儿,即测知她必有非常身手。这时因见徐令主昧于无知,竟然越走越近,向着对方身边靠去,心中不由一惊,知道不妙!待要再次出言示警,哪里还来得及。
原来,郭彩绫早已盘算好了出手的部位,为将对方一举成歼,特意留心布置,不发一言。她新近方自领略越女剑术新篇之堂奥,还不曾用以试敌,正好拿眼前二人来试上一试,其中一招“大星天坠”最称神妙。
偏偏那位色迷心窍的徐令主,竟像是全然无知。
其实那被称为徐令主的劲装大汉,岂非真的是全无心机之人!
此人姓徐名钟,号称“一声雷”,本身练有精湛内功,隶属宇内二十四令之第十七令令主。宇内二十四令内高手如云,门下弟子数逾万人,能够身担一令之主,自非无能之辈。一声雷徐钟一来是想在冯副堂主面前显显能耐,再者也确实为彩绫美姿所迷,心想着借着向前接近之机,猝然施展空手夺刃之妙手,将对方长剑强夺在手,再以白刃相加,不愁对方不为所擒,听任摆布。心里这么想着,乃借着活声掩饰,一步步向前偎近。
也算他命该如此,这一近看,更觉出对方少女非只是那张脸美若天人,即使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美得恰到好处,面承玉颜,咫尺芳魂,徐钟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干,禁不住心旌大大的摇动了一下。猛可里,一股冷森森的剑气,陡地由对方玉手把握的剑匣吞口处溢出,一股脑地将他全身上下罩住。
徐钟乍惊之下,这才识得不妙!嘴里一声喝叱,他蓦地急翻左手,五指箕开直向郭彩绫握剑的手上抓去。
却是晚了一步!眼前玉人娇躯微侧,随着一声清叱,掌中剑有似银河天系中的一颗流星,陡地当头直落下去。
一声雷徐钟惊惶中,始悉知自己错估了对方的能力,剑气当头,如着冰露,惊魂失魄里,徐钟猛地抽出腰中刀,犹思将对方掌中剑磕飞。
这个愿望,不啻是痴人妄想,刀剑交锋,呛啷的一声脆响,徐钟匆促出刀,哪里想到对方这口剑上早经贯注了本身真力,真力一经入剑即形成了所谓的剑炁,几乎是无坚不摧。徐钟掌中缅刀一折为二,在断开两段的刀影里,一剑直落,快若流星。
一声雷徐钟惊魂失魄里,霍地向后一仰身躯,饶是如此,也难以逃得活命,躲开了头顶,躲不开脖子,噗!锋锐的剑尖,沿着他喉管以下,劈开了半尺许长的一道血槽,一股血箭,随着徐钟仰翻而起的身势,足足喷起来有三四尺高下。紧跟着他那半截铁塔也似的身体,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倒下来,碰通一声大响,整个金漆快船剧烈的起了一阵子动荡。
被称为地堂副座的冷面阴差冯德令,乍见此情景,也不禁吓得面色陡变。
“好丫头!”嘴里喝着,这位冯副座身躯向下面一矮,右掌聚力,直向郭彩绫劈出去。
金漆座舟再次起了一阵子摇动。
面迎着冯副座的劈空掌,郭彩绫飞快地打了个转儿,借着转动之力,巧妙的把对方掌劲化为无形。
等到冯德令第二掌还来不及推出的当儿,郭彩绫已猝然欺身来到了近前。
和先前一般无二,那股冷森森的剑气,在双方乍然面对之初,已然兜头盖顶的把他全身罩住。
冯德令神色一变,两条黄焦焦的老鼠眉毛,陡地向上一挑道:“大胆!”
快船在疾流里继续转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泛有紫色暗红的天光,越加的显得绚丽可爱,只是为阴森森的凌厉杀机笼罩着,给人以窒息之感。
冷面阴差冯德令那张脸看来更冷了,在他双足骑马蹲裆式的跨立之下,转动着的船身渐渐停止了转动,最后终于拢向岸边,在浅水沙石里搁浅下来。
“丫头!”冯德令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郭彩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宇内二十四令总坛门口仗剑行凶,当真想死不成!”
郭彩绫冷冷一笑,仍然不发一言,却是双手抱剑,把一双深邃的瞳子,注定着对方,足下向前方又跨一步。
冷面阴差冯德令登时向后跨开一步,他已经看出对方这个姑娘实在具有非常身手,是以丝毫不敢大意。就在他身形后退的同时,两只手倏地向着后腰一探,叮当两声脆响,把一对黑光净亮的“子母离魂圈”拿到了手中。
那是一对武林中并不常见的玩意儿,一大一小两个纯铁打装的圈子,沿着圈锋四周打磨得极其锋刃,又在每一枚铁圈之上配有两枚小小的铜环,一经震动即形成震耳欲聋的凌乱噪音。
冷面阴差冯德令在宇内二十四令,身当一堂副主,武功自是不弱。他素日为人自负,即使出手对敌,也很少动用兵刃,此时一上来即现出绝少施用的一对子母离魂圈,当可知把对方少女视为大敌。
兵刃到手,冯德令冷笑一声道:“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中途拦道行凶,姑娘你报上名来。”
彩绫摇了摇头道:“我用不着告诉你。总之,你既是宇内二十四令的人,就罪该万死!”霍地前进一步,掌中剑倏地抡向身后。
冷面阴差冯德令两只铁圈交接胸前,狞声笑道:“姑娘若想攻我中盘,何妨出剑一试,我看你是不能称心如意!”
彩绫一惊,冷笑一声,掌中剑改交左手,冷森森的剑身,反指向对方咽喉部位。
冯德令神色微微一变,再次狞笑道:“剑交左手,Сhā花盖柳,改中盘而攻顶上,固然不失高明,只是你依然占不了便宜!”
彩绫心里又是一惊,这才知道敢情这个羊须老人远比那个徐令主要高明得多。
冯德令一连呼破对方两式杀手,不禁大为得意,正思出言讥讽,杀一杀对方的锐气,忽见对方那口长剑向下一沉,蓦地剑光暴射,有如倒卷银龙,大莲银芒宛如扑面骤雨一般.直向着他身上狂卷过来。
冯德令方自识出厉害,郭彩绫早已连人带剑一并攻到眼前。
这一剑正是新得自越女剑术中一招极厉害的杀着——浮光掠影,在漫天的刺目剑光里,随着她舞动的剑身,一连劈出丫两式杀着!
冯德令惊惶中,掌中的一对子母离魂圈霍地左右分开,叮当两声,俱都架住了对方的剑势。
论手法不谓不快,论眼光亦不谓不准,只是他却万万想不到这一招浮光掠影的奥妙所在。
随着郭彩绫的一个疾步拧身之势,银芒乍吐,哧!剑尖扫处,正中冯德令敞开的右胁。
这一剑端的不轻,足足在冯德令右胁间开了尺把长的一道血口子。
冷面阴差冯德令猝然负痛,怪啸一声,右手的子母圈倏地撒手,足足飞出七八丈以外,当啷一声砸在了一块石头上,他本人却是再也收不住身子,一个倒栽,哗啦一声,倒落水中。
水浅石多,真把这位副堂主摔了个七荤八素,在浅水里急剧的打了个滚儿,冯德令忍着身上的剧烈痛楚再次的窜身而起,却是再也不敢往船上落,象是一只中箭的狼,猝然改向岸上飞身纵去。
郭彩绫哪里放得过他,嘴里一声娇叱,玉手猝扬,咔的一声脆响,发出了一支银头小弩。噗的一声,正中冯德令左后方胯骨之上。
冷面阴差冯德令今天可真是灾情重,重伤之下,哪里还当受得住!只觉得膝下一弯,噗通跪倒在地。
惊魂之一刹那,却不愿就此服诛,随着他拧身后转之势,却把仅余左手的一只子母离魂圈忘命般地向后挥出,呛啷!正好迎住了郭彩绫猛厉下砍的剑身。
冯德令侥幸接住了对方一剑,哪里还敢恋战,嘴里再次怪啸一声,施了一招懒驴打滚,再次的把身子滚出了丈许以外。
他遍体流血,那副模样乍看之下,简直就象是一个血人,身翻之处,血渍淋漓。
郭彩绫一经出手,自不愿让对方逃得活命,当下一紧掌中剑,就要扑身上前。忽然,一艘金漆大船,蓦地映入眼前。这艘大船看上去,却要较诸冯德令所乘坐的那一艘快船气派多了。猝然出现,不禁使得郭彩绫吃了一惊。
冷面阴差冯德令原是难逃一死,亡魂丧胆之际,乍然看见了这艘大船,惊喜过望,嘴里怪叫了一声,直向金漆大船忘命般地扑了过去。
郭彩绫哪里依得,手扬处再发出暗器银头小弩,银星一点,正中冷面阴差冯德今后背。
冯德令连番受创之下,哪里当受得住!足下一跄,再次摔倒地上,却是无力爬起。
是时,那艘颇具气派的金色大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情形。
冯德令惧死情急,嘴里发出了一声嘶叫,紧急匆忙中取出了一样物件,向着地面上掷去。那物件圆圆地象是一个球状玩意儿.一经撞向石块,登时发出了轰然一声大响,一股五彩焰火有如正月里玩放的花炮一般,顿时冲霄直起,足足起了六七丈高下。
原来这玩意儿正是宇内二十四令特制的一种求救讯号,用以显示本门中人遇难情况。五色火焰,一经喷出,历时甚久,即使火焰熄灭,仍有大股彩烟向上升起,历久不散,确是求救极佳讯号。
金色大船上人,原已发现这边有人搏斗,尚还不知如何一个情况,此刻乍见求救讯号,顿时加速向这边快驰而来,四名舟夫各摇长桨,速度极快。
郭彩绫见状,倒也不惧,杀一个算一个,先把这个冷面阴差冯德令杀了再说。当时不假思索,足下轻蹬巧纵,起落之间,已来以了冯德令跌倒之处。
那冯德令饶是如此,兀自不甘心就此服诛,哑声怪叫着,倏地一个疾转,左手突地伸出,施出全身之力,直向着郭彩绫面门上力砸了过去。
出手后,冯德令鬼也似的惊叫着,手足兼施,霍地向前跃了数尺,终于因负伤过重,力道不济,噗通跌倒在地。
郭彩绫长剑乍挥,足下垫步,掌中剑正待一剑扎出,猛可里,空中传过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郭彩绫猛然仰首,但见银光一线,其快如电,当一声,不偏不倚,正正击中在自己扬起待下的剑身之上。
显然是一粒小若弹子的细小钢珠。休看其细小如珠,加诸其上的内力却实足惊人,郭彩绫那等劲猛的剑势,竟被这枚小钢珠撞得向一旁悠晃荡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枚细小钢珠出手的一刹那间,两条人影已如同晴空鹰隼般直起当空。飊然疾风之下,一双人影神兵天降般的已落在了眼前。
所谓观其面而知其人,来者二人只观其一副不同于常人杰出仪表,已知大非凡士。
二人看上去,皆在五旬上下,左面那人蓄留着一头短发,面相清奇,长眉如针,伸出极长,一身鹅黄|色长衫,足下是同色的一双丝质便履,细长的一双眸子微微上挑着,其内含蓄着炯炯神光,却在那袭黄|色长衣左上方别有一面三角标志,那种标志显系纯金所制,闪烁着耀眼金光。右面那个人,身材较左面这人略见高些,只是衣色式样相同,头上亦多了一顶同色的软绫便帽,生得眉目清秀,模样儿很是斯文,手上一柄长有尺半的描金折扇,却在长衣左上方也同那短发人一般,别着一枚黄澄澄的三角形金牌。
先时所发暗器,不知出自二人何者之手。总之,此二人是来自那豪华大船,当无疑问。
观诸那艘金色大船距离这边少说也有十丈左右,对方二人竟然腾身起落之间,双双来到了面前,以郭彩绫之敏锐听觉,一时竟然没有察觉,不得不令人吃惊。
郭彩绫微微迟疑,地上的冷面阴差冯德令已滚身而出,他身上多处负伤,鲜血淋漓,一副狼狈不堪模样,身子才爬起一半,却又双膝一弯,坐倒下来。
短发长眉汉子见状眉头微微一皱,身子陡地抢上一步,一伸手把他搀了起来:“冯副座,这是怎么回事?”说时,这人颇具个性的面颊上,隐隐罩起了一层忿怒。
冯德令气息咻咻的向来者二人抱拳道:“启禀二位堂主……这个姑娘……卑职无能,徐钟徐令主已经遭了毒手……”说了这么几句,—时气机不接,到底失血过多,登时昏死了过去。
郭彩绫一听冯德令口气,才蓦地警觉来者二人敢情俱是堂主身分,对于宇内二十四令的组织,她多少也有个耳闻。
原来这个规模庞大的江湖组织,自铁海棠这个总令主起,下设天、地、乾、坤四堂,每一堂设有正副堂主各一人,另外更设职管风纪整肃的风、雷两处香堂,以及一个专司人事提调的“令”,这些组织都是仅次于总坛之下的一等机构,再下去才是二十四处分令,九十六水陆各舵。
天地乾坤四堂乃是隶属总坛之下最重要的一级单位,故此四堂堂主身分至为崇高,武功杰出更是不在话下,即使与总令主铁海棠酬会,也是平起平坐,可见在总坛身分之隆。
四堂堂主依顺序为天堂堂主天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乾堂堂主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岳琪。
眼前二人,正是其中之二。那个蓄留短发,面相清奇,长眉汉子正是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至于另一个风度翩翩手持折扇的儒者,却是乾堂堂主潇湘侠隐欧阳不平。二位堂主武功出众,身分至尊,平素在总坛也是深居简出,没有特别事故,简直难得一见,想不到竟会同时现身,却是大非寻常。
郭彩绫猝然听知,自是吃惊不小!
是时人影掠动,陆续由那艘金色大船内闪出四名蓝衣少年,观诸四人出动身法,俱都当得上高手之流,一经现身,点石撞波,一路起落,星丸跳掷般,转瞬之间已来到了眼前。
郭彩绫乍见对方这番声势,心知必将不了,当下按剑后退一步,面罩青霜,却是一言不发。
是时两名弟子,已把伤重昏迷的冯副堂主接了过去,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冷峻的脸上不禁罩起了一层怒容。他冷冷一笑,吩咐那两位搀扶冯德令的汉子道:“冯副座失血过多,速速送回总坛,这里事本座自会应付,用不着惊动船里的贵客,知道么?”两名弟子答应一声,各自架着冯德令半边身子匆匆而去。
剩下的二弟子,不待分说,双双向着郭彩绫身前走近,却在相距八尺左右之处,双双站住。
郭彩绫冷笑一声,她自忖着眼前形势,似乎对自己不利,心里正自盘算着如何脱身。
却见留着短发的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一双细长上挑的凌厉眸子,忽地向着这边逼视过来:“这位姑娘,你好大的胆子!”话音里带着浓重的一口鄂省乡音:“你是谁家女儿,叫什么名字?速速报来,若有一字虚假,本堂主要你立刻溅血掌下!”
郭彩绫蛾眉一挑,冷笑道:“身为一堂堂主,竟然连本姑娘都认不出来,不如叫铁海棠出来,他自然会告诉你我是哪个。”
风雷手秦渔头上那一丛短发,簌簌一阵耸动,凌声道:“放肆。”
一旁持扇的乾堂堂主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忽然冷笑道:“秦兄何必与她多说,且将这丫头拿下来回去发落再说。”
风雷手秦渔微微点头,后退一步,叱了声:“拿!”
两名蓝衣弟子聆听之下,陡地抽出了长剑,左右同时垫步欺身而上。
二弟子一名李威,一名黄效平,连同先前搀扶冷面阴差冯德令的两名弟子,俱在地堂效力,是已经出师的杰出弟子。
风雷手秦渔岂能不知以本堂副堂主身分的冯德令,尚且不是对方少女对手,落得遭重伤几乎惨死,李黄二弟子又何能奏功。这其中当然有个缘故,一来秦渔自信有自己与欧阳堂主在旁押阵,二弟子即使不敌,也绝不至于吃亏,再者正可由对方出手路数,察知她的出身来路。
李、黄二弟子领命之下,双双踏进战圈,却见正面的郭彩绫抱剑守一,一副以逸待劳模样。
须知郭彩绫冰肌玉肤,国色天姿,李、黄二弟子俱是正趋发育成熟之血性少年,是以初初一见之下,在心里本能的即产生有倾慕对方之正常反应,以其本性,实难上来以杀手相加,只是眼前堂主有令,却又不得不遵。
李威嘴里轻呼一声:“开罪!”率先将长剑递出。剑势一转,呈弧状划出了一轮光华,直向郭彩绫右侧当头砍落下来。
按常理来说,郭彩绫必得出剑以迎,另一名弟子黄效平即可伺机踏入,以长剑攻其之虚,迫使对方伏首被擒。
这是他们两个的如意算盘,哪里想到这个算盘可是打错了。
李威一剑递出,见对方直立的身子并不移动,心里未免动了一下,原来他早已迷失于对方娇容,只不过是虚作声势,迫使对方出手还击,自己两人双战她一个,又有两位堂主押阵,料必不会吃亏。有了这种想法,是以他这一剑才施出了十分功力,这时忽然发现对方并不如预料出剑还击,心里不免一虚,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力随意转,心里一软,凌厉的剑势立刻大为减弱。
郭彩绫其实早已胸有成竹,自不容他示威。她原想在对方剑锋加顶之刹那,施展寸心莲花掌直取对方心房。
这一式手法,乃当年郭白云亲自传授,井深为告诫,非必要时不可轻易施展,盖因为过于狠毒之故。一招出手,对手设非事先有备,鲜能幸免,而一经中身,必死无疑。
好心有好报,李威的怜香惜玉却救了自己一命,郭彩绫锐利的目光,顿时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有异,空中落下的剑势忽然劲力大减,使她顿时有所警觉,女孩子家处处比较细心,只须瞄上对方一眼,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眼不禁使她杀机猝减,也就动了那么一点慈心,不欲再下毒手取对方性命。
心念一转,玉手频翻,纤狠玉指在几几乎已经接到对方剑锋的寸许之间,倏地向上一翻,三指着力,不偏不倚的正好拿在了对方剑锋之上。
这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小巧妙手,看似无奇,其实手眼心却必得恰配到十分好处不足为功。这正是当年郭白云十二拿云手之一,也是郭氏独得天机的武术秘招之一。
李威只觉得剑上一紧,却格于自己进身的姿态,寸步难移,眼看着掌中剑在对方三指力凝之下,弯成了一张弓的形状,临近到自己面门之上。
此时此刻,郭彩绫如欲取对方性命,称得上是举手之劳,李威只吓得面无人色。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间,另一名少年弟子黄效平,却由左面攻到,他眼见同门遇险,心中一急,掌中剑随着他前跨的步子,猛然快劈出手,刷!一剑猛砍直下。郭彩绫轻哼一声,娇躯如风舞桐叶的一个妙转,左脚猝起,已踢中李威后腰上,后者身子一跄,足足摔出八尺开外,连人带剑一跤摔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里,郭彩绫掌中剑却也没有放过那个黄效平。抬脚、仰身、出剑,三式连成一体,修长的身躯向后一仰的当儿,无巧不巧的正好躲过了黄效平的怒劈的一剑,就在这一瞬,寒光乍闪,她手中长剑如龙蛇乍起,忽然翻起来,已划中了黄效平的左肋。
这一剑可是伤的不轻!原想是对付那个李威,却临时照顾了他的身上。
这个叫黄效平的弟子痛呼了一声,足下一阵子蹒跚,斜着跄了出去,左肋间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两位堂主,显然是再也沉不住气,尤其是那位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更认为伤了二弟子与自己颜面有关,身形一闪,顿若飘风般的向着彩绫面前袭了过来。他身形方自袭上,郭彩绫却相对的向后退出,一进一退,象是彼此有了默契,身形双双落下,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这位地堂堂主秦渔脸色更见阴沉,微微拱手道:“失敬得很,姑娘莫非是白马山庄人称‘玉面观音’的郭大小姐么?”
郭彩绫微微一怔,点点头道:“我就是郭彩绫,玉面观音是人家的戏称,我可当不起。”
风雷手秦渔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说,已经作古的郭白云老剑客,便是令尊了!”
郭彩绫挑了一下眉毛:“废话,这还要你来多说!”
风雷手秦渔嘿嘿一笑,道:“怪不得姑娘有这般身手,有其父必有其女,郭大侠生前与本座曾有数面之缘,看来姑娘已得他真传。姑娘大师兄邬大野,亦曾来过敝帮,却不似姑娘这般无礼!姑娘如对敝帮抱有敌意,原可上门就教,这种拦道劫杀,如同鼠辈,显然有失大家之风,今日秦某不才,说不得要替你死去的爹爹,管教一下你这个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了!”言罢后退一步,面上神色不怒自威。
郭彩绫见祸已闯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豁了出去,她原是娇生惯养,任性惯了,这时被对方一番抢白,更不禁气往上冲。当下冷笑一声,嗔道:“你又是哪个,口气这般托大!
别以为宇内二十四令横行一世,人人都该退避三舍,我就是不在乎,要是怕了你们,今天我也就不来了。”
风雷手秦渔长眉一挑,正要发话,一旁的潇湘侠隐欧阳不平一声朗笑,说道:“好狂的丫头!你当是在跟哪个说话,今天要是不给你点厉害,真当是宇内二十四令没有能人!”言罢,双肩微耸,一股急风袭过,已带着他修长的躯体扑前丈许。
风雷手秦渔抱拳道:“欧阳兄且慢一步,且容我先会她一会,真要接不下来,再请从旁相助。”
欧阳不平冷哼了一声,面有怒容的说道:“秦堂主,却也不要太小瞧了这个雌儿。”双肩再晃,疾风扫过,又自退回。
明眼人如郭彩绫者已看出欧阳不平实具非常功力,一进一退全凭足尖点劲之力,一双膝盖压根儿连弯也不曾弯一下。尤其惊人的是随着他进退的身势,俱都带有一股凌厉的强风,诚所谓上乘武功中的御风之木。能够具有这般身法之人,当然大大不可轻视。
郭彩绫原是冰雪聪明之人,她又何尝不知对方宇内二十四令乃当今天下最为强大之黑道组织,坛下高手如云,自己人单势孤,势难与对方之主力抗衡,她原意只是出手狙击对方零散的力量,想不到误打误撞,居然会惹出了对方两位堂主,先时一鼓作气,尚还不知厉害,这时一冷静下来。才猝然觉出了不妙,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风雷手秦渔素知这位乾堂堂主欧阳不平,平素应敌,出手奇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对方非死即伤。此人尤其有一怪癖,对于年轻貌美女子更具奇特之恶感。这个因素,据说乃是由于他中年丧偶之故。他那位死去的妻子颇具姿色,夫妇二人鹣鲽情深,一旦死别,人天永隔,乃使其精神上遭受到极为重大之打击,自此以后性情迥异,乃至恨尽天下女子。有了以上这层因素,所以风雷手秦渔深惧他猝然向彩绫出手,造成不幸。
风雷手秦渔为人虽非正派,对郭彩绫亦无心庇护,只是对于郭白云的不幸遭遇,内心却深具同情,因此怜乌及屋,也就不忍心郭氏之独生爱女就此丧生,虽然如此,他也绝无意放过了彩绫,而是打算将她擒住送回总坛,听凭总令主发落。
这么做显然有两点用心:第一,在职责上他有所交待;第二,他深知彩绫之母成玉霜与总令主沾亲带故,就凭这一点,铁总令主也绝不轻于杀害彩绫性命,无形中也就合了自己心意。基至以上两点因由,秦渔才会抢先出手。
自然,他的这番苦心,却不为郭彩绫所知。
她自忖目前逃走无望,也就不惜放手与对方一拼,这时见对方二人争相要向自己出手,似乎显示着自己性命,早已操在他二人之手中,不禁怒从心起,当时真力内聚,向前踏进一步:“你们用不着争先恐后!”她冷冷地道,“干脆一齐上来吧,看看我是不是就怕了你们!”一面说长剑直伸出去,剑上光华银芒吞吐,显示出深湛功力,剑尖指向秦渔面门,俨然一副有恃无恐模样。
风雷手秦渔森森一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二人究系何人,我不妨告诉你吧。”话声微停,他手指欧阳不平道:“这一位乃是职掌宇内二十四令内四堂乾堂的欧阳不平堂主,老夫姓秦名渔,职掌地堂,在我二人面前,你休想讨得什么好去,不如识趣丢下兵刃,且随我二人转回,听候发落。果真不识进退,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风雷手秦渔确是用心良苦,满以为自己与欧阳不平的名字,武林中无人不知,郭彩绫震于二人声威,说不定不战而退,自是上上之策。
哪里想到,他的这番用心却是白费了。
郭彩绫聆听之下,毫无所惧,其实她一听对方报出名号,心里还真是害怕,只是生性要强惯了,绝不甘心向对方认罪服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既然非动手不可,不如出其不意予对方一个厉害再说。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陡地纵身而前,一招玉女投梭,闪出一道光华,向着正面的风雷手秦渔当心就扎。
风雷手秦渔是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见状既惊又怒,叱了声:“大胆!”随着他翩然翻出的身子,紧挨着对方的剑刃,滴溜溜一个快转,彩绫这一剑紧紧擦着他的衣边滑了过去,看来确是险到了极点。即见他右手向外一探,暗施一指神功,倏地曲指一弹,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竟把彩绫手中长剑弹得嗡然荡起。
郭彩绫若非用力把持住,这口剑几乎脱手而出。饶是如此,却也由不住掌心一阵发热,这才知道对方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之流。一惊之下,随着对方递出掌势,猛可里凹腹吸胸,向后挪退了三尺,不禁把一腔傲气顿时打消了一个干净。
风雷手秦渔一双钢针似的长眉,猝然一挑,盛气凌人的道:“好个丫头,竟敢偷袭于我,今天却要让你尝尝厉害,莫怪本堂主以长欺幼,对你这个后生小辈没有打过招呼!”说时,他的两只手已经摸Сhā于身后长衣大襟之内,陡地向两面一分,手上各自执出一只稀罕的物件。
那玩意儿通体精铁打制,具有很多棱角刃口,扁扁的折叠在一块儿,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家伙,可是紧随着秦渔抖动的双手,只听见净净两声脆响,两把家伙抖了开来,竟然是武林中罕见的一双奇形兵刃——跨虎篮!
这对跨虎篮,每一只都约有衙门口的红纸灯笼那么大小,上面有一双手提的把柄,通体上下闪烁出刀剑一般的银光,却在篮边四周挺生出十二个锋刃的棱锋。
不消动手尝试,只看上一眼已知其威力惊人,风雷手秦渔双手执着一双跨虎篮,频频冷笑不已,他一篮当胸,一篮侧提,细长的一双眸子,交织出冷厉的凶光:“来吧!”他频频冷笑着,“大姑娘,把你剑上的功夫尽量的施展出来,看看本堂主怕也不怕!”
郭彩绫一见对方这对兵刃,已知不易对付,眼前情势除了施出全力,放手与对方一搏之外,别无良策。当下,她一声不哼,脑子里却思虑电转,忽地向前一上步,掌中剑“大地沉眠”,霍地荡出一天银光,直向秦渔头上落下来。
秦渔左手跨虎篮向上一转,却以伸出的刃子去锁对方的剑锋。
郭彩绫自然不容他的兵刃相接,临时向下一挫剑身。一顿一挫,这其间可就大有名堂,随着她拧转的手腕子,修长的娇躯霍地向右面一个快转,掌中剑刷地射出一泓寒光,直向秦渔腰眼上扎来。
这一剑由于彩绫的处心积虑,施展出来果然极具功力,下沉的剑锋间以凌厉的去势,真有鱼跃鸢飞之速。
风雷手秦渔顿时感觉出一股尖锐的剑风直透中衣,一惊之下,迫得他不得不急手招架,一式提篮跨虎,“呛啷啷!”震耳声中,架住了对方的剑势,随着他左手上撩,一招金灯照路直向彩绫头上招呼了过去。
郭彩绫只觉得对方跨虎篮上劲力至猛,方才一架之势,已使得她手臂发麻,面迎着当前之势,可不愿意再贸然硬接硬架,倏地拧腰,反纵出丈许以外。
风雷手秦渔冷哼一声,喝道:“哪里去!”足尖点处,电闪般地凑了过去。
郭彩绫身子向后一偏,左手猝扬,发出了一枚银头小弩,“嘶”一缕尖风直袭向秦渔面部,后者跨虎篮往上一提,琤的一声脆响,已把这枚暗器击落一旁。彩绫虽然只与对方动了几招。却已知道这个秦渔武技精湛,大大不可轻视,自己如果一对一的与他奋死相争,固然不知鹿死谁手,但她却不能不顾忌到一旁尚有另外一个大敌欧阳不平,一个秦渔已使她难以招架,如果再加上一个欧阳不平,自是对她更为不利,况且先时被她所伤的那个冷面阴差冯德令,此刻说不定已将返回总坛,一待对方大批援军赶到,只怕她双肋生翅也是难以逃脱了。
有了这一层顾虑,郭彩绫才忽然想到“临阵脱逃”,不意那个风雷手秦渔,竟然跟踪得如此之紧,寸步不离。就连暂时站在一旁观战的那个潇湘侠隐欧阳不平,似乎已经看出了郭彩绫的心意,身形一连两个快闪已经拦住了郭彩绫的退路。
他虽然暂时仍然保持着旁观者的身分,但是却在显示出狠厉的姿态——决计不容郭彩绫逃开的姿态。
郭彩绫心里的指望,顿时为之幻灭,当下长剑一挥,叱道:“闪开!”长剑落处,幻成一道银虹,随着扑进的身势,直向当前欧阳不平攻了过去。
欧阳不平长眉猝扬:“放肆的丫头!”描金摺扇倏地向上一扬,当一声磕在了郭彩绫的剑身之上,虽在白昼天光之下,仍可见飞溅而出的一点火星。
这个欧阳不平端的是好身手,紧跟着足下踏前一步,左手箕开向外一抖喝声:“去!”
一股凌厉无匹的风柱,随着他的手掌递出之势霍然击出。
郭彩绫匆促之间,简直是无从招架,急切里,霍地向后一个倒仰,腾翻出两丈开外,落身在一块耸立的巨石之岭。一个头戴大笠,一身素黄衫的汉子,正自倚身石上,临江垂钓。
由于他倚身坐处,正当巨石凹处,那根长长的钓竿又是极为细小,如非彩绫落身石上,几乎难以发现。
此刻这一猝然发现,不禁使她大大吃了一惊。
什么人这等雅兴?外面早已打斗得天翻地覆,死伤多人,此公竟然还能保持这份悠闲镇定?只此气魄己显示出断非常人!
黄夜人身材甚为高大,虽然坐着,看起来也极魁梧轩昂。他一心注目着水面之上,似乎对于身侧头顶所发生之一切漠不关心。是以,郭彩绫只得由上侧面看知一个大概,不由她不为之心里一惊。盖这钓者到底是否敌人一面尚还不得而知,果真如此,三面为敌,万无幸理。心中一急,站在石上真有上下不得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彩绫身子方自纵落石上之一瞬,风雷手秦渔已自侧面快速闪电般袭到。足下践踏着水中凸出的礁石,这位地堂堂主显然施展出武林罕见的凌波踩云步法,飕!飕飕!飕!一连几个起落,由斜刺里猛然赶到了近侧,陡地向上一长身,捷如鹰隼已扑向郭彩绫所立的巨石之上。
看样子这位堂主显然已为郭彩绫所激怒,决心要绪对方个厉害,是以身子一经扑上,提在双手中的银光闪烁的一对跨虎篮,陡地同时抡起,直向对方两肋上挤撩过去,其势绝猛,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郭彩绫显然由于分心足下钓者,一时没有顾及到对方攻势如此之猛,当时被迫得直由石上飘身而下,情不自禁落身在钓者身旁。
风雷手秦渔紧跟着飘身追下,一眼发现了那个垂钓的魁梧汉子,不禁惊得一惊,反侧间已转出丈许以外。在他来说,黄衣钓者的出现,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须知风雷手秦渔、潇湘侠隐欧阳不平、郭彩绫这几个人,都是当今武林中身手极见杰出的健者,高手临阵,讲究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样情形之下,竟然会未能发觉到眼前这个黄衣钓者的出现,简直是有点难以想象!
观诸眼前这个黄衣钓者的出现,显然绝非偶然,由他那副处变不惊的悠然神情上判来,似乎在这里已经盘桓了一些时候。三个一等高手,竟然会没有一个发觉,的确称得上怪事一宗!
人影再闪,潇湘侠隐欧阳不平从另一面闪身而前,当他猝然发觉到面前的黄衣钓者,亦不禁神色一凝,吃了一惊。
风雷手秦渔锐利的一双眸子,远远的在黄衣人身上转着,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尊驾真是好兴致!只可惜你选错了地方,”他冷冷地笑道:“还是挪挪身子,换个地主钓你的去吧。”
黄衣钓者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吓!好轩昂的一副相貌,浓眉大眼,鼻正口方,广阔的天庭,衬以厚圆的地阁,尤其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在他目光注视之下,风雷手秦渔竟然情不自禁,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对方这副轩昂的面相,乍看之下,竟然给人一种天子之威,风雷手秦渔竟然莫名其妙的呆住了。
随着黄衣人长竿起势,只听得刷的一声,一尾银鱼,已脱水而出,掠起当空。
或许因为这尾出水的银鱼,黄衣钓者才不再理会任何人,鱼儿在地面上跳跃泼刺不已。
他抓住放入篓子里,然后重新上鱼饵,再次慢条斯理的垂竿水面,一心一意的注视向水面上,却不发一句言语。
这人肤色或许因为长时间与大自然为伍,色作古铜,他两膀开阔,肌肉扎实,如果站起来,怕在七尺开外,这等神伟的汉子,即使武林之中亦不多见。
风雷手秦渔在对方目光回向水面之后,心情为之一松。以他昔日在帮里的威风,言出必践!说过的话一定算数,鲜得有人敢与抗衡,他既已命令这个黄衣钓者离开,就不容他不遵。
然而,这一刻,不知是一种什么的感触,忽然使得他下意识的对这个陌生的钓者感觉到一种潜在的畏惧。也许畏惧这两个字形容得过分了一些,总之,却使得他感觉出对方的不易招惹。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触?可真是莫名其妙!
秦渔心里有了这种微妙的感触,对于他的抗命不去,居然也就不再追究。
他足下一连踏进几步,目光逼向郭彩绫道:“丫头,眼前你大势已去,且随本座转回,也许尚有一线生机,否则……哼哼,就算本堂主对你有姑息之心,只怕欧阳堂主也是放你不过,放聪明一点,岂不是好!”
郭彩绫原以为黄衣钓者系对方之人,心里未免还有些嘀咕,这时才知道自己错担了心,非但如此,由方才黄衣人凌人的眼神,以及他对秦渔所采取“不予理睬”的神态上看来,很可能这个人还是一个强硬的角色。因为这里方圆数百里内外,无人不识宇内二十四令总坛所在,又有几个不要命的人,胆敢跑到宇内二十四令总坛门外来讨生活的!以此而判,这个黄衣钓者的身分、动机,可就不得不令人有些疑心了。
郭彩绫先时在黄衣钓者侧目之际,已不禁震惊于对方那双精气四溢的丰朗眸子,从而也就断定出这个人绝非是易与之辈。是以,在她走投无路之际,也就自然而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原以为他们双方一言不合,很可能大打出手,自己也就多了一个帮手,却没有想到对方却是好涵养,竟然无睹于当前的拼杀搏斗,一心一意只在他手上的钓竿,看起来这个架还是要自己打下去,心里未免有些失望。
双方既然陌不相识,郭彩绫自无要求对方为自己卖命拼杀之理。
眼前风雷手秦渔出言逼迫,不禁又激发起她好胜之心,当下一紧掌中剑,冷笑道:“想要我不战而屈,你是休想!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
风雷手秦渔嘿嘿一笑道:“本堂主对你已是破格容忍,且莫要不识好歹!”
一旁的欧阳不平似乎对那个黄衣钓者十分在意,一双明锐瞳子,自一见对方之始,即频频在他身上转移不已,显然已察觉到对方的非比寻常。这时他身子向侧方一转,重新拦住了郭彩绫的去路,手中摺扇一指彩绫道:“姓郭的丫头,秦堂主已对你再三容忍,再不识进退,本座第一个就饶你不得!本座还不信,什么人有天大的胆子,竟敢Сhā手管宇内二十四令的闲事,除非是他活的不耐烦了!”
这番活很明显的已亮出了字号,分明是意在警告那个黄衣钓者,要他少管闲事。
哪知话声方自出口,耳听得水声一响,银光一闪,一尾活生生的鲜鱼,随着黄衣钓者甩起的竿势,突地脱水而起,直向着那位欧阳不平脸上飞去。
风雷手秦渔怒吼一声:“大胆!”跨虎篮霍向上一抡,咔喳声中,已把那尾扑面的鲜鱼锁入刀梭之内。
黄衣钓者这种飞鱼袭面,几近游戏,其实是绝大侮辱的动作,加诸在宇内二十四令两位堂主身上,简直极尽挑拨棱辱之能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于秦渔、欧阳不平来说,莫不感到极大的羞辱,相继怒由心起。
风雷手秦渔再次的怒啸了一声,那只锁住对方鲜鱼的跨虎篮,用力的抖动了一下,决计利用跨虎篮的十数把刀刃,先将对方那尾钓的鲜鱼,连同对方钓鱼线一并绞个粉碎再说。哪里想到这么一个简直不成问题的小小动作,却也不能顺其心愿。他这里功力内敛,跨虎篮晃摇得哗啦啦漫天价响,奇怪的是锁在篮内那条鲜鱼,仍然在里面活蹦乱跳不已,十数把锋利的刀刃绞削之下,休说是一条血肉凌聚的鲜鱼,就是一块青石,也当绞成粉碎。妙哉那条鲜鱼却通体上下看来未曾伤着分毫。非但如此,就连那根细若无睹的鱼线,也依然完好如初,依然紧持有力的连结在黄衣钓者手中钓竿之上。
这番景象太奇妙了,简直奇妙得不可思议!
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原待向黄衣钓者扑上的身子,在目睹着这等诡异奇妙的情景,忽然定住不动。
郭彩绫也惊吓得目瞪口呆。
现场最感尴尬,羞窘的莫过于风雷手秦渔本人了。凭他一身精湛的武技,三十年风尘历练,走南闯北,掌中一对跨虎篮,不知毁过多少成名的英雄侠士,摘下过多少人的“万儿”,然而象眼前这种怪事,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惧、震怒、羞忿一股脑地压迫着他,使得他把心一横,越加的要与对方这个人别别瞄头,见个真章儿。
由是第二次提聚真力,跨虎篮摇晃得哗啦啦震天价的一阵子脆响。
妙的是那尾衔结在对方鱼线上的鲜鱼,仍然是在刀梭子里活蹦乱跳不己,休说是如其想象的绞为肉泥,简直片鳞未脱,全身上下不见一些儿血渍。令人更惊吓的是,那个倚石垂钓的黄衣钓者,却仍然保持着原样,端正的坐在石上,甚至于连身子也没有回转过来。
这番动作太奇特了!从而使得宇内二十四令内四堂的两位堂主打心眼儿里起了一阵子兢惊。
跨虎篮锁着鲜鱼,鱼连着线,线又连着鱼竿,鱼竿持在黄衣人的手里,这一连串的巧妙关系,使得黄衣钓者与那位地堂堂主风雷手秦渔之间,形成了暂时不可分开的微妙关系。
风雷手秦渔的狼狈尴尬与不能自己,似乎只有那位乾堂堂主潇湘侠隐欧阳不平最能体会,他二人到底是一条线上的,有着荣辱与共的切身厉害关系。目睹着风雷手秦渔的这份尴尬,欧阳不平也情不自禁的红了脸。在一阵兢惊之后,他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手中描金摺扇倏地阅起,肩头略倾,箭矢也似的直向黄衣钓者坐处猛然狂袭了过来。
虽说是到目前为止,这个黄衣钓者只不过仅仅露了这么一手,可是就这么一手就足够了,足够使两位堂主体会到来人实在是他们毕生所仅见的一位杰出高手。
既已动手,就能分出个胜负高下。潇湘侠隐欧阳不平一身武功,较之风雷手秦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宇内二十四令能够身任内四堂堂主之一,当然必有过人身手。这时他身子一经扑上,手下绝不留情,掌中描金摺扇倏地抡起,夹附着一股尖风,霍地直向黄衣钓者当头打落下来。
对于一旁观战的郭彩绫来说,欧阳不平的身法实在当得上惊人二字。随着他落下的身势,形成了一股狂风,地面上灰沙在他身形落下的一刻,霍地四下里飞散扬起。那一柄描金摺扇,却是拨风盘打直下,猛厉的向着黄衣钓者当头顶门大笠直挥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柄描金摺扇闪烁着金光的扇骨,眼看着已将击中在对方头顶的一瞬,那个黄衣钓者忽然身子微微向左边偏了一下。
身躯的移动,配合着他扬翻而起的一只左手,那种动作看起来实在并无高明之处,只是极其从容至然而已。然而,在他这个普通的动作里,含蓄着令人惊异的功力,这一点,事实上已由欧阳不平的动作里得以证实。
黄衣钓者这一手“挥手斜阳”,的确含有那种像夕阳黄昏般别致的诗情画意,然而武林中越是精妙绝伦的功力,却每每溶于这类看似完全自然的动作中。
潇湘侠隐欧阳不平在对方这等从容的一个手势里,登时大见张惶。他来的快,去得也快。一来一去,其势有若疾雷迅电。
只见他下袭的身子,鹰隼般的就空一个倒折,夹附其躯的是一阵噗噜噜衣带风声,欧阳不平已落身三数丈多。凭着他杰出的轻功,犀利的见识,使得他暂时躲过了黄衣钓者那一式看似无奇的挥手之姿,只是他的惊惧与狼狈却已在在难掩。在地上一连踉跄倒退了十八步,才站住了身子,那张脸却因为过于惊吓之故,在极短的一时间,连续的变幻了好几次颜色。
郭彩绫虽然无从感觉出黄衣钓者的功力如何,却能体会得出对方那种纯粹溶冶于自然的出手功力,必系更为惊人!
她忽然忆及了一句老生常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之印证于眼前这个黄衣钓者,令她大有这种感触。
对于那位乾堂堂主欧阳不平来说,黄衣钓者那一手挥手夕阳,确实使得他大梦初醒,他忽然发觉到自己的功力与对方简直难以相比,顿时使得他愕在了当地动弹不得。
这个架必然还要打下去,但是将要如何一个打法,却得好好观察思索一番。
黄衣钓者掌退欧阳不平之后,这才缓缓的由地上站了起来,他手里兀自拿着那根长长的钓竿,事实上他与风雷手秦渔之间的一段争执,尚还在持续之中。
郭彩绫原本就猜测着这个黄衣钓者,必然身材极为高大,这时在他站起来的身势里,果然得到证实——足足有七尺开外的高度,阔肩巨臂,衬以他轩昂的气势,端的是十足的一个伟丈夫。
风雷手秦渔仍然是不死心,只是他却是无论怎么个使劲儿,就是割不断对方手上的那根鱼线,这使他苦恼忿怒万分。
黄衣钓者那双灼灼神采的眸子,一直注视着他,庄严的面颊上自一开始就不曾显现出任何表情。现在依然如此,他一只手平举着钓竿,由钓竿渐渐弯曲的程度看起来,似乎那条鱼竿上,已逐渐加诸了力量。渐渐地,那根鱼竿越形弯曲……
风雷手秦渔的一只跨虎篮,已不如先前那般摇动的剧烈了,最后渐渐趋于静止。
钓竿越形弯曲,风雷手秦渔的表情也越形的不自然。
他们二者之间必然借着那根细细的钓线的桥梁,互相较量起功力来了。
瞬息之间,秦渔己涨红了脸,他必然已施展出全身的功力来抗拒对方钓竿上的奇大的力道。相形之下,他早已不支,只是身为一堂堂主,颜面攸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认输,这么一来,就为他自己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黄衣钓者渐渐抬高了他的手,手上钓竿在他加诸的巨大力道之下,变成了一张弓的形状。
风雷手秦渔身子忽然起了一阵子战栗,黄豆大小般的汗珠子,一颗颗由他脸上滚落下来。蓦地,随着黄衣钓者振臂扬起的那根钓竿,风雷手秦渔整个的身子,活似一条大鱼般的凌空弹飞直起,忽悠悠足飞起了两三丈高下,才又霍然重重摔落下来。
饶是风雷手秦渔这样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经不住这等巨力的重摔,登时双篮出手,整个人在地上一连翻了几个滚儿,才勉强跃身站起。
飕!飕!两条疾劲的人影,相继纵落面前,现出了黄效平、李威两名弟子。
不知何时,那艘金漆大船已驰到了近前,两名弟子正是由船上跃下,相继奔向秦渔身前。
风雷手秦渔身上已多处挂彩,过分的惊吓,使得他面白如纸,一时真有点张惶失措,在两名弟子扶持下,他简直无以自处。
这一手飞竿钓人,如非郭彩绫亲眼看见,她是万万也难以想象的,从而也就证实了这个黄衣钓者,果然身负有罕世难能的功力。
郭彩绫不自觉的看直了眼,猛可里迎面清风一阵,那个高大体魄,意态昂然的黄衣钓者,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郭彩绫心中一震,只觉得在对方这等超然神威之下,自己仿佛变得极为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郭彩绫忽然有所警觉的点了下头,呐呐道:“你……谢谢你。”
黄衣钓者锐利的目光,缓缓自现场每一个人面前掠过,凡是为他目光扫过的人,均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最后这两道目光,才又落在彩绫身上。
郭彩绫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因为对方直到现在为止,还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并不能因为他的出手,就判定他是自己这一边的。
“你……”郭彩绫几乎有点害怕了:“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黄衣钓者看着她徐徐地点了一下头,抬起一只手来,向着一旁指了一下。
郭彩绫顺其手指处看去,忽然发觉到自己骑来的那匹爱马黑水仙,远远的拴在那边林子里。
她忽然明白了:“你是要我走么?”
黄衣钓者黯然点了点头,郭彩绫这才把对方看了个清楚。
浓眉大眼,鼻正口方,约莫三十五六的年岁,可能还要大一点,在他广厚的下颚上,衍生着一丛短而密的胡髭,根根见肉。这等神威的相貌,似乎只有在历代帝王的画像,或是那类自古以来武将的相谱上才得看见。在他身边,从而使得你感到一种神威不可侵犯的拘束之感。
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然而这个手势,也已明显的表露了他心里的意思,那意思是要郭彩绫赶快离开。
金漆大船就在眼前泊岸,船上软帘深垂,除了李、黄二弟子之外,另有四名年轻弟子侍立在船舷两侧,实在难以想象这金漆大座舟之内,除了载有内四堂的两位堂主之外,另外还有什么声名显赫的人物。
黄衣钓者的示意,不禁使得郭彩绫心里怦然一惊。只是在道义上来说,自己惹了这等大祸,却要对方一个陌生人来为自己担待,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你……你不走么?”半天,郭彩绫才说了这么一句。
黄衣钓者摇摇头,面色越加的冷峻,似乎对于郭彩绫未能即刻遵命而去,已经感觉到不快,他再次的指了一下那匹马,用力的挥了一下手。
郭彩绫怪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好吧,大恩不言谢,我看我在这里,实在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最起码,你也应该把你的大名告诉我,也好使我……”话还没说完,黄衣人已用他神威的目光制止了她下面的话,并且第三次的挥手令去。
郭彩绫心里是说不出的纳闷儿:“奇怪,他难道是个哑巴?怎么不说话呢?”
心里想着,由不住更加注意的向对方打量不己,然而即使他真的是哑巴,也万万不能由外表上观察出来的。
黄衣钓者冷峻的目光,简直使得她无法抗拒。
“好吧,”郭彩绫悻悻地说道:“既然你不肯把名字留给我,也就算了……反正我心里记着你的这份恩惠就是了!我叫郭彩绫,家住兴隆山,白马山庄……以后有机会,欢迎你来玩!”
黄衣钓者原在愤怒之中,然而当他听到对方报名“郭彩绫”以及道及住处时,显然脸上现出了一片惊异,那双眸子里由不住泛出一片异采,宛若思及故人那般的充满了喜悦。然而毕竟他大异凡俗,长久的修为,早已使他不惊于任何世俗,一颗皎皎赤心,确能包容天底下任何人与人之间一切人事困扰。面对着这个他显然希望能见到的女孩子,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已明白对方的心意,然后再次挥手令去。
郭彩绫确实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当下,她点点头向对方告别,随即大大方方转过身子来,向着那边树林子走去。
现场各人,目睹着这一切,内心都不无愤慨——当着宇内二十四令内堂两位堂主的面,如果真要听令郭彩绫就此而去,一旦事传江湖,那可真成笑话了。
“慢着!”随着欧阳不平嘴里的一声轻呼,这位职掌宇内二十四令内堂的堂主声出人现,只是一闪,已拦在了彩绫身前:“姑娘,你还不能走。”
一面说着,这位外貌恂恂儒者风范的欧阳堂主,倏地脸上罩上了一层青霜,那双深邃的眸子却直直地视向一旁的黄衣钓者:“阁下武功当世罕见,的确是高明之至!”欧阳不平双手抱了一下拳:“这位姑娘伤毙了敝帮多人,守着敝帮大门口,要想就此一走,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请阁下赏在下薄面,暂时置身事外,容在下先拿了这个肇事的姑娘之后,再与阁下全义论交,怎么样?”
黄衣钓者就在欧阳不平横身拦阻的一刻,脸上倏地罩起了一片怒容,等到欧阳不平发话完了之后,他才摇一下头,表示不同意对方的说法。
是时,另一面的风雷手秦渔,已拾起了一双跨虎篮,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他虽然被对方钓竿重重地摔了一下,到底没有伤了筋骨,少事调息之后,自信仍有再战之力,就这么败下阵来,那可真是王八现眼,他自信敌不过那个黄衣钓者,可是若能将郭彩绫抢到手里,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脑子里一经触及,身子快速一个旋转,已扑向彩绫的身边,怒声道:“欧阳堂主,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先对付他一阵,且容我先把这个丫头擒到手里再说。”
轻松的一句话,即把那个烫手的热山竿扔到了欧阳不平手里,欧阳不平当然也不是傻子,可是他心里却另有打算,偷眼向泊在一旁的那艘金漆大船瞄了一眼。
这一眼却带给了他无比信心,因为他相信即使船里的那个人涵养再好,可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绝不会逃过他的眼睛,最终他也必将会被卷入这个漩涡里面,那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有了这个念头,他才敢再次捋黄衣钓者的虎胡。
风雷手秦渔话声一完,不待欧阳不平出声应诺,当下双篮一举,脚下一上步,已向郭彩绫身前袭过去。
郭彩绫原本就觉得这么走怪不好意思的,秦渔既然横加拦阻,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当下长剑一挺,就要迎上前去,不意就在此俄顷之间,眼前黄衣一闪,有如飞云一片,那个身材高大,意态轩昂的黄衣钓者,已介于二者之间。风雷手秦渔万万料想不到,居然第二次遭遇到了他,心中一急,大吼一声,两只跨虎篮交叉着直向对方身上挥去。
黄衣钓者这一次却是空着两只手,连那个长竿也没拿着,面迎着风雷手秦渔的两只跨虎篮,他猝出右手,脚下微微向前踏进一步,又是极其随便自然的一招。
风雷手秦渔此生遭遇过无数高人奇士,然而确信没有一人的出手与对方这个黄衣钓者相仿佛,从而也就拿不出一套能够自信制胜对方的战略,随着黄衣钓者的掌势,他脚下一阵子踉跄,蹬蹬蹬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只觉得对方黄衣钓者手掌上凝聚万钧巨力,随着他前进的那一步,更是含蓄着极其神秘的威力,如果不赶快退后,接下去的一招,将使他无法防范。
风雷手秦渔早已是惊弓之鸟,然而他心里却十分清楚,自己听遇见的这个主儿,武功之高不可测,简直无法取胜,设若不迅速退身,必将要再次出丑。他脑子方自兴起这念头,待要即刻退身时,已经慢了一步,陡然间,他感觉出由对方黄衣人身上袭出来一股奇热无比的劲道,再想退身时,哪里还来得及!双方乍一交接,即被那股奇热如焚的劲道紧紧地吸住,其势有如磁石引铁,休想移动分毫。这真是他生平从来未曾有过的奇异感觉!自此,黄衣钓者每向面前跨进一步,那种奇热如焚的劲道,也就更加强了一些,他的身子也就被吸得更紧。
眼看着黄衣钓者一步步来到了他身边,在距离他身前三尺左右站定脚步。
秦渔在领受着对方身上那种奇异的劲道时,只觉得遍体奇热,似乎全身的血液在对方那种劲道之下,俱都为之沸腾了。
一时,他奇热难耐,由不住汗下如雨。
黄衣钓者一双炯炯双瞳,凌厉的注视着他,显然已为他所激怒,情不自禁地举起了一只手掌一一这只手掌上凝聚着无与伦比的劲道,待要向秦渔当胸击出时,忽然他那双眸子里的光采消失了。
一个像他这般功力的奇人,是绝不会轻而易举的动手就随便杀人的,况乎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恨。
风雷手秦渔作梦也不曾想到,自己这条性命在对方转念之间又得了生机,随着黄衣人平推的掌势,他身子球也似的滚了出去。
这一辈子秦渔还真不曾这么丢过人,偏偏一身武功,在与对方这个怪人交手时,竟是一些儿也用不上。在黄衣人奇异的武功招势之下,他简直就象是一个小孩子,根本就Сhā不上手,丢人现眼在所难免。
随着黄衣钓者劈空一击的掌势,秦渔足足滚出了丈许以外,手里的一双跨虎篮再次脱手,脸上也多处擦破,和刚才一样,虽然说不上受了什么大伤,脸可是丢大了,连羞带吓,却使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偏偏那位职掌乾堂的欧阳堂主,却自信有可乘之机,蓦地由身后猛袭而进。他快速的往前面一个上步,掌中描金摺扇陡地向前一探,力透扇梢骨,发出了尖锐的一股劲风,真向黄衣钓者背后志堂|茓上点到。
黄衣钓者似乎不曾发觉,他宛若无知的神态,使得欧阳不平心中大喜,一时力透扇梢,加急点出。他内力精湛,尤其擅施隔空点|茓手法,此刻功力凝聚,更具十分威力,眼看着递出的扇梢,几几乎已经沾着了对方的衣边,忽然间只觉得对方身上弹出一股劲道,这股弹出的劲道,无巧不巧的正好迎着了欧阳不平递出的扇梢,由于角度适当,虽只是一弹之力,却可收四两拨千斤之妙,欧阳不平这一扇子,只以毫厘之差,而错走偏锋,点了个空。
这一手未尝不在欧阳不平意料之中,一招走空之下,他身子极其轻捷的向外一闪,描金摺扇刷地张开来,却以张开的扇面,在一个反手的势子里,再次向黄衣钓者的脸上挥来。
休看这一挥之势,其中却暗含着几种变化狠厉的绝招,由于那扇面质地乃系九合金丝细细编织而成,厚薄如刃,在欧阳不平内力灌注之下,简直无异一口钢刀,一经收合,更可以作棍棒鞭铜,间或判官笔的施展,变化万千,端的厉害至极!
欧阳不平当然知道对方的厉害,是以他一上来即全神贯注,面面俱到,惟恐不用其极,描金摺扇方自挥出,左掌一沉,点金耀波般再向对方下腹击去。这一势变招,施展得极为老到,看起来这位欧阳堂主决心是要致对方以死命,才会这般不顾一切的拼命施展。
扇面,掌势,形成两种不同形态,而却各具奇险凌厉杀着,彼此距离又近,黄衣钓者设非有出乎意料的奇招化解,看来简直不能躲过。
看到这里,就连一旁的郭彩绫也由不住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惊呼。
形势的变迁,有如电光石火,郭彩绫的这声惊呼方自出口的同时,猛可里,就只见那个黄衣钓者的身子霍地向后面微微一坐。
这一式“老子坐洞”施展得真是恰到好处,几乎在同一个势子里,右手向上一撩,呼噜噜!一阵衣襟飘风之声响起,却已将身上那袭宽大的黄衣抡起。
这一手端的出人意料!
试看黄衣钓者抡出的衣面,有如渔夫撒网般的奇妙,欧阳不平恰似渔网下的一条巨鱼,一迎一兜,网了个正着,随着黄衣钓者扯大旗般的向外一甩,欧阳不平陡地被翻上了半天。
这一手看来几与刚才那一手“飞竿钓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力道显然较诸那一手更要猛厉的多。
眼看着欧阳不平飞在当空的身子,足足腾起来四五丈高下,一径直向着眼前浅水乱石间坠落下来。
以欧阳不平这一身杰出的功夫来承受黄衣钓者奇异的劲道,也难以在空中保持住平衡下落之势,眼看着他翻起半天的身子,一连折了几个凌空筋斗之后,头下脚上,一径直向着乱石嶙峋的河岸上倒栽下来……
陡地,一道白光由斜刺里电射而出。
郭彩绫站的那个角度,看得十分清楚,只见在危机一瞬之间,那艘停泊在岸边大船的船帘子忽然哗啦一下子揭了开来,一个形相极为怪异的长身老者,陡地自舱内电闪而出,随着他快出的身子,右手颤处,发出了数丈长短的一根白色长绫,乍然看起来,直似白光一道,银河倒泻般的直迎着下坠的欧阳不平身上卷去,不偏不倚,迎了个正着。随着那怪异老人的一声断喝,长绫霍地向后一收,却已把欧阳不平下坠的身子硬生生的拉了起来。
白色长绫一放一收,其势有如银河倒卷,欧阳不平原来倒栽直下的身子,经此一来,陡地再次反卷而起,飘飘然地落向一隅。
眼看着那条白色的绫带,有如银虹倒卷般地又收了回去,在空中自相裹缠成为一团,落在了那个面相十分怪异的长身老者手上。
对于郭彩绫来说,简直是出乎意料!想不到对方这艘金漆座船之内,除了那两位武技深湛的堂主之外,竟然还另有高人。
这个形象怪异的长身老者,对于郭彩绫来说,显然是前所未见,十分陌生。
只见来人身材瘦高,两肩奇宽,鸠首鹄面,状似野番,稀稀落落的一小绺白发,挽成核桃般大小的一个发髻,顶在头顶正中,一身皂色长衫,十分肥大,最令人吃惊的是,此老脸色奇特,包括他露出衣袖外的那一双鸟爪般的怪手,都像是毫无血色,而且白中透青,脸上,手上,青筋暴露,乍然看上去,真象是深山大谷里不见天日的山魈木客,确是能把你吓上一跳!
这个人的甫然出现,非但使得郭彩绫吓了一跳,即连那个黄衣钓者在一度注目之下,也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毛。
眼前的气氛,似乎由于这个怪异的青面老者霍然现身,忽然显现得一片阴沉。
青面老人一经现身,那双鹰鸠也似的眸子,瞬也不瞬的已经盯在了黄衣钓者身上。遂见他一双袍袖倏地向后一甩,呼噜噜!风声一响,直立船首的瘦长身躯长桥卧波般地已落向彼岸。
观他这一手进身之势,似乎仅仅凭着两袖后甩而扇起的风力使然,除此之外,甚至于连他的一双膝盖弯也不曾弯动一下。
在场各人,俱都当得上一流身手,目睹如此,无不心里有数。
即以郭彩绫来说,也看出了青面老人这种身法,正是传说中的轻功极上境界:御风之术。以此而判断,这个怪异的老人,实在是有非常身手了。
包括欧阳不平、秦渔两位堂主在内,脸上俱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种喜悦之色,尤其是欧阳不平,更不禁私心窃喜,甚感得计。
黄衣钓者除了在对方甫一现身之际,略表惊异之外,一直都显现得十分平和。这时,当他目睹着对方施展出这一手御风之术之后,英昂的面颊上更不禁微微现出一片冷笑。
每个人的一双眼睛,都在注意着现场的这两个“超级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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