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大落啊,他平时那么神气,这下倒遭报应了。""他以前为人还不错,也请大家不少客,话不能说太绝。""我最见不得他那副招摇的样子。""不要这么说嘛,同学一场,他也挺可怜的。""他不该老唱那首'囚犯之歌',果然把他老子唱进去了。"思哲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电视里的新闻怎么会在身边发生,秦局长怎么会……不,一定是搞错了。难道是个局长就要贪污,难道揩点公家的油水就要惊动检察院,想自己那个自命两袖清风的教授老子,还常从学校拿点稿纸笔墨什么的,这真是荒谬得可以。思哲拼命地摇胖子:"你会不会弄错,真的是秦圣家出事了?"胖子成了焦点人物,已不耐烦敷衍思哲,冷冷地道:"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只要你敢逃课。"思哲想都没想迷迷糊糊地往外跑,全不顾胖子惊诧的目光。这场乱把隔壁班都惊动了,老师也来细细询问,这使思哲没遇到任何阻碍,顺顺当当趁乱出了校门。一路上只顾跑,依稀还记得秦圣家的方位。到了永安大厦,禁锢的空气就像快到燃点的汽油桶,面前人头攒动,警车闪烁的灯光,电视台采访车,记者的镁光灯,穿着制服的办案人员来来往往,对讲机里稀里呼噜的声音。邻居也有议论的:"真是看不出啊,秦局长平时人倒挺和气的。""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可惜了孩子,这下真成孤儿了。""是啊,秦圣他妈妈这么些年在国外就没看过孩子几趟,秦局长把孩子拉扯大也挺不容易的。""这孩子争气,成绩好,光华中学班级前十名呢,没要他老子操心,哪像我那小子不肯好好读书,搞得像我们有多少万的,真是倒过来了。""秦局长自己又开销不了多少,唉,还不是为了小孩以后……""所以他糊涂啊,儿子有出息,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思哲心急如焚,一直被拦在警戒线外,接近不了大楼,自然也见不到秦圣。等了一会儿,似乎有几个采证的办案人员从楼里出来,向这里等候的警车队打个照面。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影机一路小跑,灯光师急跟在后面,人群受到感染,潮水般地涌过去看。思哲被挤得趔趔趄趄,踮了脚,勉强看到大楼的入口处,四名制服笔挺的法警,簇拥着一个人,正是秦圣的父亲,依旧清癯儒雅,比之于第一次见面,变化不大,只略消瘦了些。他似乎在对旁边的警员讲些什么,那神情仿佛是和下级谈论寻常的公务。思哲终于明白了,"贪"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那几乎是人之本性,贪官也不似银幕上的刻意,是写在脸上的,因为秦局长除了手上一副铮亮的铐子--现在的手铐忒也精细,更像女人皓腕上的手链,不留心看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终于见到秦圣了,力大得要命,几个人都拉不住,磕磕绊绊地拽着检察院的人问询。他的头发凌乱,脸色青白,眼睛红肿得像个烂桃子,面上已经干结的泪痕不断被新的水渍刷过,鼻子歙合,喉头老有吞咽的颤动。他生就是个哗众取宠的人,此时人们更多议论的也是他,仿佛即将面临审判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自己。那个戴着大盖帽的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被他缠不过了,用被香烟熏黄的手指,替他整整衣领叹口气道:"你就好好读书吧,不要担心老头子,全中国比他牛的人多得是,想死还轮不着他呢。"秦圣马上破涕为笑,口里连声说谢谢叔叔。思哲也替他长吁了口气,想来人原来这样容易满足,宽慰之余忍不住想提醒秦圣又哭又笑实在是智力落后的表现。秦局长倒是平淡得叫人不敢相信,只对儿子的表现甚是嫌烦,停下来冷冷道:"跟你没什么关系,男小孩怎么娘娘腔的,你莫要误了功课,快去上学,期末考不好小心点。"话音消失在对讲机的嘈杂和记者们的镁光灯里,在儿子面前,秦局长上车的时候不肯佝偻身子,也没有回头,直着腰钻进的小车,这使他被铐子禁锢的手臂看起来别扭。秦圣呆呆地立在那里,目光凝滞,眼睁睁地看着警车载着父亲呼啸而去,全身颤栗,失却了最后的力量,瘫软地坐在地上,绝望地抱着头,手指深深地Сhā进浓密的头发里。思哲走过去,离他几米开外,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从他抖动的肩膀可以感受到他的啜泣。思哲一阵心痛,天,秦圣怎么会有哭的一天,这就是那个伶俐乖巧、风流倜傥的秦圣吗?昨天还和自己笑谈风月的,今天就成了痛苦的浓缩。思哲知道此时的他应是灵魂出窍,不属于这个世界,又好比一个梦游的人--惊吓不得,因而不敢去招惹,只半蹲在他身边陪着。蹲了半晌,渐渐大腿肿胀,昏眩得厉害,便顾不得体统,席地而坐。一旁的秦圣小腿缩了缩,似乎有了些还魂的谶纬,思哲忙拍他,拍之不应,再拍说:"喂,是我啊。"秦圣迟疑地松开掩面的手,惊得直跳起来,胡噜一把鼻涕,沙哑着嗓子掩饰道:"你怎么来了。唉,我今天起得迟了所以懒得去上学。""你少装了,快把你的门面清理一下。""你……都看见了?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当然不会想到。"秦圣如同霜打的蔫秧,眼眶里又蓄满了一汪泪,不舍得流下来,恨得思哲几欲在他脸上撒把干燥剂。思哲冷冷笑道:"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有爱哭的癖好。"说这话原要引得秦圣辩解,转移他过于痛苦的注意力。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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