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江南,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烟花绿柳,是踏春出游的好时机。想要一个好心情,仅有美丽的风光是不够完美的,若是有相伴而行的人儿,那就锦上添花了,特别是有一个自己心仪,又绝对比风景更旖旎的美人儿作陪,简直就是眼睛和心情的饕餮大宴,妙不可言哩!
就算艾净是那种貌似远离凡尘的仙子,就算她的面容如同被石化一般,从未有过一丝的笑意,可是对于向牛丕来说,只要这个赤脚的冰美人在身边,就算她是尊石像,他也很满足了。
妙趣的是,他们此刻所驾的不是宝马香车,而是一辆从卖柴的农夫手里临时买来的破柴车,车辕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变形的车轮每转一圈都要发出难听的“吱嘎”惨叫声,拉马的老骡子得了严重的皮肤病,毛皮上有多处脱毛,露出灰褐色的斑疮,引来苍蝇骚扰。就是这样一辆老破车,驾车的向牛丕却感到无限幸福,而乘车的艾美人,也摆出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赤着玉足、一身雪衣、白裳飘飘地端坐着在无篷的车斗上,惹来目光无数。
马车沿着南湖东提踽踽独行,湖中荷叶扇清风,波漪涟涟,春光无限好。
“嘿,艾姑娘,看见那座湖边的小楼了么?”向牛丕遥指湖的北岸,艾净敛指轻拢额际的发丝,转首眺望,眼神迷离若雾,这一小小的动作充满雅致,美不胜收,把个向牛丕看得痴了。
湖边长堤青青,水杉直峤、苍翠掩映,一楼临水而立,重檐飞翼,婉约湖烟中。
“那就是烟雨楼,”向牛丕痴迷地看着她,口中侃侃而谈,在他身上唯一老实的是手,硬是没有伸出去,熬忍住触摸她的冲动,“再过两个月就是江南的梅雨季,到时候,定当带姑娘到那烟雨楼上去,品着碧螺青茗,耳听雨打瓦帘,湖上雨烟迷蒙,景致妙趣无比。”
艾净只当他在自说自话,甚至连眼皮都懒得眨上一眨,这一路行来,耳中就只有这个男人在不停地唠叨,比一大群麻雀还要嘈吵。确实,从未见过有哪个男人像身边这个贼头那么爱说话的了,多半男人碰到她那冷若冰霜的态度,碰上几次没趣后便不再啰嗦,偏就他,居然放胆挑战自己的冷漠,无视于自己的寡漠,话题是一箩筐过后再连一扁担,居然从没重复过。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南湖书院”位于南湖北岸的长堤边,几幢青砖碧瓦的简陋房子掩映在苍柏翠樟间,此刻,书院门堂前白帏高悬,挽联高挂,书院学子们神情哀戚,满脸天将塌下来的表情,虽说邱栋的尸首还在平江府里,但书院一俟噩耗传来,便已开始为导师筹办丧事了。
陈埙出身书香门第,个子瘦小,肤色黝黑,猴腮脸,浓眉大眼,此子少年老成,年纪与他所掌握的学识大不相配,可说是方圆百里最聪明的一个才子,极得邱栋爱惜,其舅父史弥远更是当朝一品宰相,位高权重,可谓家世显赫。只是这陈埙对其舅软弱的政治立场历来看不顺眼,舅甥间的关系很紧张。
听说是好友向牛丕来访,陈埙慌忙从书院里迎了出来,“向兄啊,可曾见过恩师最后一面?呜呜……我那亦师亦友的好老师啊……”他语声未落,已是当街掩面而泣,向、艾两人没想到他矫情如此,被搞了个措手不及。
“呃,没……没有。”向牛丕老实说道。
“怎么会?”陈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诧异道,“恩师这次到寒山寺去,不是专门约了你去的么?噢,对了,据说普远大师和剑豪杨正侠与恩师一起罹难的,为何独独你却安然无恙。”
向牛丕瞪着他的红桃眼袋不悦道,“难道要我也随他们一同死了才说得过去么?”
“我没这意思,” 陈埙赶紧道,“向兄请多多宥愆,恩师的噩耗传来时,我都给懵了,到现在还疑在梦里,也许一梦醒来,老师还活着。”
“他确实是死了,我亲眼见到的。”赤脚美人艾净不合时宜地Сhā话道,又惹得陈埙眼泪汪汪的嚎啕状,向、艾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如此悲苦,偏这陈埙,只怕自己爹娘死了也弗过于此,都说文人最矫情,此话可以在这陈埙身上得到验证。
看着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向牛丕急了,拖住陈埙便往湖边跑,见湖边泊有小舟,不由分说地扯住陈埙跳上小舟,胡乱指了个方向,要那船娘先驶离岸边再说。
陈埙抽泣了许久,方才收泪,举袖擦拭着红肿的眼泡问向牛丕,“向兄可知是谁杀害恩师的?”
“我不知道,”向牛丕摇头道,“我晚到了两天,别说知道真相了,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见着。”他见陈埙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诧状,赶紧说道,“这就是我到嘉兴找你的原因,普远大师飞鸽传信,要我到寒山寺去见他,说是有要事相商,可是却又没有讲明是何要事,待我赶到姑苏时,他们三个知情者已经全部罹难了,所以我想,他们的死必定与想告诉我的那件要事有关联,究竟何事,我至今还满头雾水。我想陈老弟与邱学士亲如父子,无话不谈,兴许邱老去寒山寺前曾与你谈起过那个话题,所以特来嘉兴找你。”
只要一提起邱栋,陈埙便情绪大恸,向、艾两人只好按捺性子,待他情绪稳定了再说。陈埙独自垂泪了一会儿,见旁边两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甚觉没趣,暗忖武夫毕竟是武夫,个个铁石心肠,没心没肺的,在他们面前就算哭瞎了眼睛也是白搭。想明白这一层,他便不再垂泪,眼睛瞟了眼划船的船娘,对向牛丕道,“此地说话不方便,不如你我到烟雨楼上去寻个幽静座位,边喝茶边谈此事如何?”
这个提议正中向牛丕下怀,能与美人凭湖而坐,共品香茗,这是人生乐事,可遇而不可求。陈埙见向牛丕的眼神飘向一旁的艾净,方才醒觉身边居然还伴着一位骇世绝俗的大美人,向牛丕为他们草草做了介绍,听闻这个白衣赤脚仙子竟是寒山寺惨案的幸存者,心中又多了一份好奇与向往,于是缠着她问东问西,好不嘈吵,那艾净原本就是不爱说话之人,被他缠得烦不胜烦,于是对他的问题一概用上“不知道”这三字来打发了事。
小舟在烟雨楼前泊岸,三人下了船。
烟雨楼始建于五代后晋年间,距今已有两百多年历史,此楼之名来自于唐代诗人杜牧的那句千古绝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烟雨楼楼高七丈,有三层,重檐画栋,朱柱明窗,气势非凡,登楼远眺,湖景尽收眼底,可谓“微雨欲来,轻烟满湖,登楼远眺,苍茫迷蒙”。
陈埙带着两名远道而来的客人拾级而上,来到三楼的茶楼,此时晌午刚过,茶楼空荡荡的,唯有西南角落一扇临湖的窗边坐着两名男客。
向牛丕习惯性地打量着楼中环境,特别关注那两名男客一眼,其中一人身穿锦袍,身形清瘦,相貌轩昂,腮边颌下三绺青须非常飘逸;另一人身披黑袈裟的头陀,此人身材细高,手脚奇长,面色灰褐色,如同被毒杀的死人一般难看,更使人诧异的是,此人五官居然很模糊,便如罩着一幅黑色薄纱,以向牛丕的这对精亮的贼眼,竟也辫不真切其面貌上的特征来,他感觉邪门,低声问身边的艾净,“艾姑娘可认识那二人?”
艾净摇摇头,“很陌生,你认识?”
“不认识。”
陈埙带着他们挑了东南角的窗户边坐下,然后对艾净殷勤道,“艾姑娘若是第一次来嘉兴,一定得尝尝我们嘉兴的粽子,我敢说,放眼天下点心谱中,嘉兴粽子绝对该排第一位。”
艾净眉头轻蹙道,“素闻江南人喜食甜食,此话一点不差,我这一路南来,扬州狮子头、无锡酱排骨、姑苏松子糖和酥糖、西湖醋鱼和东坡肉,无一不是或甜或糯的东西,真奇怪江南人的身材居然还是偏瘦小的那一种,若换做江北人如此嗜甜的话,个个都成大胖子了。”
这陈埙是个书呆子,没听出她话中的婉拒之意,开口便向茶博士点了一大堆嘉兴粽子,而且还是豆沙、栗子、蟹黄馅的,他对艾美人道,“你们来得正巧,刚好能品到碧螺春新茶,江南人保持身材是有秘诀的,只要你多喝绿茶,多读书、多动脑子,便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了。”
“怪不得江南满街都是满口黄牙、少年白头之人。”向牛丕炫耀着他那口雪白的牙齿戏谑道。
陈埙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待店小二走开后,一边剥着粽子,一边小心地瞄着西南角那二名怪人,低语道,“我们这里说话,不会给别人听见吧。”
“不会,不会。”
艾、向两人知道他要步入正题了,赶紧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纵令这新茶碧绿悦目,清香扑鼻,入喉甘醇,到他们口中便和白开水没啥两样,他们的心思不在山水情趣间,而在陈埙所要提的话题上。
陈埙见他二人那副毫无雅趣的样子,感叹大煞风景。他深深地打量艾美人几眼,方才压低声音对向牛丕道,“向兄可是‘华山书院’的成员?”
“华山书院?”向牛丕错愕道,“你看我象是书院里出来的书呆子么?”
陈埙惊“咦”了一声,“你不是‘华山书院’的?可我听我恩师说你与‘华山书院’有很大渊源哩,难道你没听普远大师跟你提过吗?”
向牛丕头摇得像拨浪鼓,“压根都没听说过,当今天下书院成百上千,凡有学子的地方就有书院,难道这个‘华山书院’有何特奇之处吗?”
陈埙迟疑了片刻,自语道,“按照规定,我应该三缄其口,不应该对外人多说什么的,可如今恩师已死,看来向兄要找到杀害恩师的凶手,还必须从此中入手找线索,再说向兄也不算是外人,既然如此,我就不保密了,把实情告诉你,”说到这里,他用很骄傲的口吻说道。“这‘华山书院’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因为我就是‘华山书院’最新一代成员。”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