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何年才做了手术，对饮食方面比较讲究，办公室里的几个大姐轮流给曾何年做清淡营养的粥，说是大姐其实也同曾何年差不多的年龄，一个赛一个地会过日子，大家之间的不愉快随着那胆一起被割去了。

曾何年没有老婆来疼引发了她们的同情心，甚至使她们产生了优越感，每天变着花样把保温桶装得满满的，极谦虚地在办公室炫耀手艺。世姣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同时也想避嫌，便尽职尽责地进行夸赞，促使她们参加厨艺大赛一般争着亮绝活。世姣陪着去送饭，曾何年不看她，只当她不存在一般地与人说笑。世姣一穿上制服就有个习惯，喜欢将手Сhā在裤子口袋里，她也不看曾何年，在后边慢慢地踱步。病房里铺的是大理石的地板，擦得很洁净光亮，她轻轻地试探地板的光滑度。

已近秋了，太阳光将病房晒得暖洋洋的，世姣的心在这间病房里也暖洋洋的。其实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既有几分刺激又有几分渴望。女人都渴望自己能被人爱着，爱不只是情感，更是对一个人价值的认定，是最高礼遇的称赞。他们已有了默契，这来得并不突然，只是他们都不会向下去想。

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短，世姣每次临走时都比他人慢一步，但也仅是一步。因大多数时间都是利用上班的间隙，所以每晚让曾何年反复回味的都是世姣双手Сhā在制服的裤子口袋里，单肩挎着黑­色­的包，微微低着头的侧影。世姣淡粉的耳朵，雪白的脖颈，从前看惯了的，现在再看很让他觉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世姣总是轻轻地踮一下脚尖，微微地顿一下，此一顿就比别人慢了一步，她的脸向曾何年这边偏过来，大眼睛似看非看地向曾何年眨一下，便跟着出去了。

术后，曾何年恢复得很快，早早地出了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单位里发生了一些变化，给他单独腾出了一间办公室。他每天上班先到科里的大办公间待上一会儿，从前敞开的桌对桌都加上了蓝­色­的半人高隔断，整个布局都变了。世姣的那一格在窗下，曾何年直直地走到窗下，倚在窗台边上同大家说话，如此合情合理，而且很完美。他同世姣的距离很近，可以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有时候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依旧要在那里站一会儿，两人很默契地谁也不看谁。

单独的办公室给了曾何年很多方便，他可以叫任何人进去单独聊一会儿，门开着或者关上甚至锁上都在情理之中。他搬进去几天后，便把家里的凤尾竹搬来了两盆，又带了两条毛毯来，新配备的蒜皮­色­的沙发比他家里的床还舒服几分。

科里的人都说，曾科长自从割了胆囊后，人一下­精­神起来了，也阳光了。曾何年自然明白他们此“阳光”是对应那个“­阴­”的，微微地笑了笑，这一半的笑容让他们明白，他还是有保留的。单位里不只是办公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内部管理也有了新的条框，不少人都被他单独叫去谈过话，却迟迟地不单独叫世姣去。

有机会有条件了，他反倒怕起来。从一开始他就设计怎样叫世姣，怎样对她说话，或者不说话。这样想着，他发现自己紧张，这种感觉像极了上学时的一段时光，那时他暗恋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因为喜欢，同学了三年没敢同她说过一句话，女同学主动找他说话，他窘迫得几乎窒息。现在自己的儿子都超过自己当年的年龄，当年那种令人窒息的心跳又回来了。和王蓉之间，他倒不记得有过这样的紧张，大概是因为王蓉主动追求他的缘故。好在他毕竟为人夫、为人父、为人领导多年，至少表面上他是不会露出什么来。

世姣觉着幸福又觉着怕，有过两次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的心怦怦地跳，他们之间日益加剧产生磁­性­，早晚有一天会有事发生，想到这里世姣就觉着怕，觉着没法呼吸。有一瞬，她对自己说，这样绝对不行，一定要克制，自己是有夫之­妇­，但是随后一转头，她又会想曾何年。

这个男人在身边的时间不短了，她才渐渐地发现他的魅力所在。董峻是属于外形上有男人样实际上根本是个空壳，而曾何年正相反，他有内涵，同事们说他城府太深，因他不同他们交往过深，不同他们一起喝酒打麻将，这让他们对他不放心，他们也替曾何年惋惜，说他但凡活泛点，凭他的才气往上爬几级根本不成问题，说到这儿，他们会挤挤眼，彼此会意地笑起来。

王蓉是有些名气的，尤其是曾何年这一场病，他们夫妻间的那些事让他们猜得*不离十，这是曾何年的软肋，抓住这根软肋让他们安心了许多。世姣相信自己能够真正地理解他，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深入地谈过。

如此一天天拖着，一个秋天拖去了一半，然而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曾何年站在窗下足有十分钟，世姣才匆匆忙忙跑进办公室。她一边奔向座位，一边向曾何年解释家里有事来晚了。其他人都只张望了一眼又各自忙去，曾何年注意到她左脸颧骨上的那粒小麻子是红的，她说话的声音嘶哑。他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不少迟到的人都是被他这样叫去的。

世姣是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太阳光隔着帘铺进一屋子的淡蓝灰­色­。曾何年在世姣的身后把门关上，轻轻地按下锁。世姣背向着门。两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一片寂静。隔壁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几声，有人嗡嗡地讲电话。

世姣慢慢地开始抽泣起来，她没有把手放进口袋。曾何年向前移了两步，站在世姣的一侧，他轻声地叫了声世姣。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叫小唐，也是第一次用这样低的声音，然而说的和听的，却仿佛只是惯常。

世姣转身，一下将手环住曾何年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哭了起来。曾何年一怔，深深地舒了口气，紧紧抱住世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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