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胜利并没有给维克斯带来太多的喜悦,东边很快就传来消息,杜克王国已经派兵光复了亚克城。不希望自己的胜利泡汤,同时害怕被杜克王国家阻挡了退路而遭到两支部队夹攻的命运,巫王立刻命令她回去收复亚克城。她不得不率领来不及休整的军队往回赶,只留下100名骷髅战士继续大扫荡的工作。
军队用疯狂的速度往回赶,甚至到了连吸血鬼也叫累的地步,来的时候花费了1个月的路程,这次仅仅用了7天就走完了。
当她到达亚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座空城。她惊疑不定地将这条无主的小狗拾起来,像是在人群攒动的街道上拾起满满一口袋金币一样。她不明白这到底是自己运气好,还是遇到了圈套。
很快就有卫兵报告俘虏了一名英雄。她穿过城市中央宏大的荣誉竞技场,拐过摔跤场和丁丁当当敲打的兵工厂才被领到英雄的所在地。在跨进那间几乎腐朽倒塌的房间之前,她怀疑这算不算俘虏。那是一个满脸锈色和老年斑的矮小老头。他整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埋着头,执着疯狂地在纸上书写着。桌面已经因为潮湿而腐朽,坑坑洼洼。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书写的速度,仿佛这样的书写并不是为了让人看得懂,而仅仅只是为了将大脑里折磨自己的虫子驱赶出来一样。
当维克斯踏进房间的时候,老人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没有理会她。老人身边漂浮的幽灵似乎不是维克斯的部队,而是老人的伴侣。在昏暗灯光的房间里,维克斯竟有这样的幻觉:即使用招魂术的时候她也没有过这样的负担——自己似乎打扰了死者的安宁。幽灵飘过来告诉她:“他叫圣·达拉里曼·西佳。”
这个名字猛地把维克斯带回了在母亲怀里听传奇故事的时代,精灵、龙、幽灵常常出没在故事里,然而他们都没有名字,只有主角才享有这样的优厚待遇,他就是圣骑士达拉里曼·西佳——埃拉西亚大陆狮鹫心王朝的勇士。他曾经在白虎的嘴里救下五岁的王子,在比蒙大军中夺下野蛮人叛军的首级,孤身消灭300名吸血鬼,还曾经率领50个十字军将盘踞在矿井之中的巨龙消灭。她回想起每年一次的圣·达拉里曼·西佳诞生节,想起小村旁萨克城里用达拉里曼·西佳命名的满是垃圾的商业街,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和眼前这个衰老、腐朽、埋头疯狂偏执地用鹅毛笔书写的老头联系起来。
维克斯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一堆已经完成的手稿,老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然疯狂而偏执地写着。她挥手命令部下将这位传说中的圣骑士投入监狱,老人没有丝毫反抗,只是静静地任由她们摆布。
监狱的门刚刚关上,昔日的圣骑士继续自己的书写,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甚至没有一个狱吏看见他为了上厕所从座位上起来过。他像一个精致的书写机器,毫不停息地书写着没有人能够读懂的东西。维克斯开始还时常来看他,随着战事渐渐繁忙起来,她终于将这个孩子时代的英雄抛在脑后。
圣骑士和世界的联系只剩下书写,对于现实世界他能注意到的仅仅是书写,而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都变成了程序。狱吏送上什么他就吃什么,给多少他吃多少,似乎那是一种习惯需求,而不是生理需要。周围的世界已经和他无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公国的首都来到了亚克城小木屋,又从小木屋被送进了监狱。他生活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大脑反复地出现早就在埃拉西亚毁灭时就消失的人和事,在头天已经被黑龙吞下肚子的十字军在第二天却因为勇敢地消灭了一头鹰身女巫受到了自己的表扬,明明才出生的王子第二天就有了自己的儿子。世界的规律让他摸不着头脑,那些人和事就像是无数饥饿的虫子一样撕咬着他的大脑,痛得无法忍受,直到有一天他把这些东西记录到纸上。
他之所以记录并不是为了留下对过去的纪念,恰恰相反,这正是为了忘却。当一个个名字和事件被记录在纸上,相应的记忆就像是从他的脑子里抽出的丝线一样随之消失,回忆的剧痛也就跟着消失。为了消减脑袋的剧痛,他不得不这样疯狂地书写,希望丝线能够终有一天彻底地从他脑袋里抽光。然而他实在太老了,记忆是那么多,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用完。他在两年前就开始写,然而两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到尽头。他绝望得忘记了绝望,终于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反应,只能沉浸在对头痛的治疗当中。在剧痛的驱赶下,他像是被放在烧红了的铁板上的鹅,无法停止地跳着笨拙的舞步。
屈辱的监禁生活进行了两周之后的一天下午,当骷髅狱吏将黑麦面包和鲜牛奶送进圣骑士房间的时候,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刻。他一如既往地疯狂地书写着,鹅毛笔因为自从进监狱以来一直没有更换过,原本锐利的笔头早已被磨粗,记录下来的文字愈发地无法辨认。他没有因为狱吏进入而抬起头来,只是提笔蘸蘸墨水,然后缓缓地、郑重地在纸上点上了最后的一个句号,接着便像失去了魔力支撑的傀儡般哗地倒下,瘫倒在桌子上。蘸满了墨水的羽毛笔被压碎在纸面上,精心画出的句号被溢流的墨汁盖得无影无踪。
死亡的消息传到维克斯的耳朵里,她才重新回忆起圣骑士达拉里曼·西佳的手稿。为了表示对这位曾经的英雄的敬意,她一反亡灵巫师的传统,将那具衰老萎缩的躯体下葬,虽然葬礼草率到完全无法与圣骑士的身份相配。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