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如涓涓细流从指尖滑过,独伫海边,当海风梳理着烦乱的思绪,会想起那次刺激的出海,大学里,追求者热切的眼神,脑海也会闪现那个一脸霸气,名字叫“安在飞”的大男生,但随之,只能甩甩自己飘逸的长发,那不过是那个青涩年纪里的一个懵懂记忆罢了。
然而90年代初,生活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平静,苏联、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裂变,中国的**,美国经济的衰退,日本股市的暴跌,也让中国的经济陷入疲软,政治变得强硬。在中央抑制通胀,整饬*的政策下,“下海”的纷纷上岸,私企纷纷找“红帽子”戴(挂靠集体或国营),全国个体户一下子锐减了300万户,私营企业半数关门。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广东、福建沿海地区,一些被“吓坏”的私营企业家,纷纷把自己的企业送给当地政府,以求“破财消灾”,还有许多携款外逃。曾经叱诧政坛领军人物,接二连三地下马,就连父亲的老上级——省委书记,也称病,提前退了。曾经大小报纸都大肆宣扬的改革开放优秀企业家,一个个锒铛入狱。我的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思想陷入迷茫,即使在家,也很少说话,妈妈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
一天晚上,父亲走出书房,笑吟吟地拿着一张报纸让我看,题目是《从日本经济看中国经济》,文中大胆提出日本以抑制通胀为前提,压缩货币流量,大规模投资基础设施,势必会影响日本实体经济的复苏,从而折射我国正在紧缩的货币政策。署名“佳禾”。我看到父亲眼里赞赏的目光,感觉父亲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过了两天,父亲又拿一张报纸,兴冲冲地一推门,就让我看,还是那个“佳禾”,题目《从沿海经济看改革开放成果》,文中确凿数据证实改革开放十年的伟大成果,从而对中国经济政策的延续及存在问题大胆披露。我也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大胆和对经济的把握。父亲一边在房间踱着,一边指着报纸的刊头,看看,这是我们省报,我已经叫秘书去查了,找到了,我要重用他,人才呀!我不太关心经济,但看到父亲因两篇文章,就如此开心,我也对解开作者的神秘面纱有了一丝渴望。
周末上午,我正在客厅看书,门铃响起,谁这么早呀?父亲走出来,笑眯眯地对我说:“菁菁,去开门,我请的客人!”我打开门,一个高大、儒雅年轻人,微笑着站在门外,那眼神里隐藏的霸气,让我似曾相识。他好像对我并没有丝毫的陌生,笑笑说:“安在飞,不让我进去吗?”安在飞,这个名字太清晰了,只是他突然站在我家门口,让我太吃惊了。我侧身让他进来,爸爸宽厚的手掌早已拉着安在飞的手,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来,上下打量着,仿佛在欣赏一个珍宝,满心的欢喜。爸爸对我一招手,说:“菁菁,给你介绍,那个‘佳禾’,就是你郭伯伯的儿子——安在飞,你可能不记得,在我们搬来的那年,就出国留学了!”安在飞看着我,对父亲说:“我们早就认识,是吧?菁菁!”这回轮到父亲吃惊了,我们笑了。安在飞礼貌地到卧室看过我妈妈,妈妈虽然很虚弱,脸上还是满心欢喜,留他在家里吃饭。
父亲急着把安在飞拉进他的书房,当他想关上门的时候,对门外的我,居然迟疑了一下,才上我进来。天哪!这就是我的父亲吗?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我很快意识到,安在飞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他谈美国经济的衰退,日本经济的僵死,用了很多详实的数据,在谈中国经济时,他很谨慎,从经济数据,到经济手段,到经济政策,再到目前政治上的漂移,以及中央一定会肯定改革开放的成果,而且步子会更大,这将是一个契机。听了安在飞的分析,父亲突然跳出政治,看政治了,消除了许多困惑和迷茫。我感觉父亲对安在飞不是长辈对晚辈,更不是上级对下级,而是两个科研人员对某项课题的研讨。父亲从心底里认为安在飞是个人才,他问安在飞想做什么具体工作?安在飞没有年轻人的受宠若惊,而且一直保持那种淡定,他说,想继续在美国读完财经博士,但是他很关心国内经济的发展,他希望参与正在进行深圳证券交易所工作,父亲很高兴,他觉得资本市场上有安在飞这样的人,他放心。
吃过中饭,我送安在飞出来,走在浓荫匝地的林荫道上,他会微笑着问我在大学学什么专业?然后含着笑意告诉我美国哪个大学这个专业是强项,让我到时考这个学校的研究生。我们走着,我好希望他提起那次出海,那次分手时说的话,可是,他对那次出海好像没有记忆了,更不记得他曾让我等待三四年的话。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就一直在等他吗?好像没有啊!不过是小孩子一起玩过一次,那个年龄能懂什么呢?但是我还是感觉安在飞年轻的外表里,有着不同于这个年龄深邃的骨子,曾经的那种霸气没有消失,反而被谦逊的笑容掩盖着,他根本不属于我这个简单、自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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