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样说,就觉得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自由——让人羡慕。”
于任之笑着摇头:“首先,我离‘一生’还很远,接下去的几十年,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得而知。其次,我只是有幸能够活得比别人任性,因为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很愿意包容我。至于说自由,我从来都觉得自由和限制是一对双生子,自由有多大,限制就有多大。”
“所以?”星彗喝着服务生刚送上来的拿铁,等着Сhā画家把话说完。
“所以,”他顿了顿,“不要羡慕别人,没有人是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的。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苦笑,垂下眼睛:“你知道吗……”
“?”
“我以前真的是,觉得自己一帆风顺,事事如意……”她不自觉地用吸管搅动咖啡,“只能说,我那个时候太天真了吧,以为这个世界再怎么变化,也不会变成我想不到的样子。”
于任之大约觉得她的形容很有意思,耸了耸肩,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星彗却不说了,而是问:“你现在还时常觉得快乐吗?”
“当然。”他狠狠咬了一口肉卷,像是非常饿的样子,“比如现在。”
“这就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星彗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难道你不快乐吗?”
“我……”她想了想,决定这样回答他,“我当然也有觉得快乐的事和时候。只不过……这种快乐跟以前不一样。”
“?”
“在没有经受过伤害之前,快乐是很单纯的,你从不会对引起你快乐的任何人或事产生怀疑,从不会想,会不会有一天,现在带给你快乐的人或事最后却带给你痛苦。可受过伤后就会这么想——每当感到快乐的时候都会这么想——所以快乐,也变得不那么痛快了。”
于任之吃东西的速度快得惊人,他优雅地擦了擦嘴,把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去,才开口道:“就跟自由和限制一样,快乐和痛苦也是一对双生子。但人们常常只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东西,所以会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快乐,而不应该有痛苦。圣经里常常说,人生来就是受难的,而我们却忘了这一点,认为人生来就是享福的。”
星彗皱了皱鼻子:“你的意思是,跟黑暗的中世纪被压迫和剥削的那些人民大众比起来,我算是很幸福了?”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说得也没错。”他微笑。
星彗叹了口气,却全然没有无奈或失落的意思,只是觉得,每个人的想法竟然都这么不同,有时候无意中听听别人的心声,会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狭隘——但人们又常常忘了要去听,只是一味地向别人表达自己。
“所以你跟高原是在谈恋爱吗?”于任之的下一句话,却是跟之前完全不相干。
“……”她隐约中已经猜到于任之会问,所以并不惊慌,只是大方地摇了摇头,“我们根本不合适。”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刚才,J也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她没有回答,是她还没有想到,但现在,她忽然想到了。
“因为我们都太骄傲了,不愿意为别人改变自己。我们心里都有一条底线,拒绝任何人踩过界……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很像,所以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因为对于很多事有共鸣,又很理解对方……”她脑海中,是高原各种各样的形像,每一种,都那样鲜活,“可是爱情、婚姻、生活,都需要非常非常多的包容和忍让——我们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你太武断了,”于任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一点上面,你跟高原也很像。”
“‘武断’好像不是一个褒义词。”星彗苦笑。
“嗯,这是你们共同的缺点。”
“……”
“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这也是一个很跳tone的问题,但从于任之嘴里问出来,又自然不过。
星彗想了想,点头。然后又补充道:“不是因为想到以后觉得快乐,而是,正因为不会用去想以后,所以才觉得快乐。”
“多么矛盾又真实的说法,”于任之翘起大拇指,“我很佩服你的清醒,不自欺欺人。”
她还是苦笑,那都是生活的磨炼带给她的。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
“他?”她从没想过……猴子是怎么想的,既然他们这么像,她想当然地认为,他也跟她一样。
“我觉得,你有机会的话还是跟他谈谈。你最好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星彗继续下意识地搅动吸管,她和他……基本上都是她在诉说。快乐也好,不开心也好,她愿意跟他倾诉。但他却很少对她说心事。很多时候,她是通过他的表情和一种女人的直觉去判断他的心情。偶尔有些烦心事,他也会说——就比如他父母离婚的事——可他说得很少,更多时候,他是在用一种“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
可是这样好吗?
他们不是说好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吗?他们是彼此满足欲望的对象,如果再加上灵魂的对话——那他们还算什么“炮×友”?!
跟于任之告别之后,星彗回到办公室,继续上班。但总有些心不在焉。
六点半的时候,猴子打电话给她:
“晚上吃什么?”
“嗯……”她在思考的同时,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浅浅要融入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害怕,“我要加班。”
“这样啊……”他听上去有点失落。
“加完班估计很晚了,我就直接回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说:“也好,那你开车小心。我挂了。”
“好,拜拜。”
“拜。”
她放下手机,松了口气。刚才那沉默的几秒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不过幸好……猴子还是原来那个猴子,不会越界的猴子。
这天晚上,她果然加班到九点半才回家,而且为了能确保在周三前给于任之反馈意见,她还带了回家作业。
洗完澡,她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工作。但奇怪的是,之前一直好好的网络忽然断线了。
她试了她用来应对一切电子产品故障的“杀手锏”——切断电源重新启动——却仍然毫无起色,于是她打去网络运营商的语音热线报修。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听了十几分钟嘈杂不堪的待机音乐之后,她终于崩溃地把手机扔在床上。
如果说,一个人吃饭、睡觉、洗澡、看电视并不会让人觉得孤独,那么,当原本运营正常的家里忽然出现她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时,那种孤独感,简直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
面对这种孤独和无能为力,她崩溃到想哭!
怔怔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拾起心情,继续拨报修电话——但依旧打不通。
她气得在床上蹦起来,蹦得老高,差点撞到天花板。'
最后的最后,她不得不投降——手指愣了好一会儿,才飞快地拨了高原的电话号码。
“什么事?”他总是连问候语都省略了。
“你在哪里?在干嘛?”她心情沮丧。
“在家看书。”听上去,的确很安静。
星彗吸了吸鼻子,说:“你来我家好不好?”
“干嘛?”他的口气充满疑惑。
她又吸吸鼻子,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地用哭腔说:“我的网络坏了……”
“网络坏了你哭什么?”他诧异。
“没什么,就是难过也不行吗?!”她开始抹眼泪。
“……”
“总之你快点来……”她命令道。高原不是说过,看到女人哭他就没辙吗。
“……”
“……”
“我过二十分钟到。”说完,他就挂了。`
星彗放下手机,深深地叹了口气,很为自己感到羞耻,但内心深处却又很盼望高原能够快点来,仿佛他一来,就什么都恢复正常了……
比刚才更加坐立不安地等了二十分钟之后,终于有人按门铃。
她立刻冲过去开门,甚至差点扑到那人怀里。但幸好她没这么做,因为在看清楚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的脸以后,她不禁目瞪口呆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
“你……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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