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龙门外等待搜检的举子们都扭过头来,望着这位由穆彰柯陪同走过来的青年显贵。就有那认得的人低声道:“瞧,那就是肃顺六爷!”众人轰然响应,低声喧哗道:“说今科皇上内定的状元就是此人?”“这消息真的假的?不是朝廷出告示辟过谣了吗?”“真的假的,总是无风不起浪!若是假的,这位六爷今日就不该还出现在这龙门之外!……”李、翁、彭、黄听着这些议论,眼睛也被肃顺和陪着他走过来的穆彰柯吸引住了,神中渐渐现出惊诧和愤怒。肃顺没有像每一个举子那样去排队,穆彰柯陪他一直走至龙门口,对看守龙门的军校道:“给六爷清道,请六爷先进去!”军校为难道:“大人,奉圣旨,入此龙门者皆是举子,一概都要搜检!”琦善从后面颠过来,喝道:“混账!肃顺六爷是奉旨应试,他是何等样人,怎么会有夹带?”穆彰柯想要肃顺的好看,拦住琦善道:“六爷既是奉旨前来会试,就与天下举子无异。为了示天下以公,六爷不妨也委屈一次!六爷,你说呢?”肃顺听了,心中不觉大怒,面上却不好表现,“唰”一声将外衣扯开,冲军校道:“请吧!”军校哪里敢认真地查,急示意两兵丁草草上下摸了几把,单膝一跪,道:“六爷请!”肃顺系好衣扣,回头冲穆彰柯冷笑,双手一拱:“大人,搜也搜过了,肃顺没有夹带,进去了!”穆彰柯不为所动,还了他一拱:“六爷请。穆彰柯在此恭候六爷奏凯而还!”肃顺不想示弱,笑道:“肃顺借大人的吉!”说罢,傲然走了进去。
龙门外的举子一片哗然。翁心存对李、彭、黄三位道:“这哪是搜检,明摆着在天下士人面前舞弊!诸位爷,我不考了!”李鸿藻一把拉住他:“翁公子别走!你我寒门士子,今日好不容易来到这龙门之外,距离那一鸣惊人、进士及第只有咫尺之遥。即便前面这位爷怀中真有夹带,我辈也不该退缩!他怀里有夹带,我们腹中有才学!只要祁大人此时还在囚笼中坐着,只要试题还没有泄露,我们就不怕他夹带!”彭蕴章、黄爵滋也劝道:“李兄说得对!祁大人此时还在囚笼中坐着,我们怕他什么夹带!”翁心存心犹未平,勉强答应道:“好吧,在下就再听诸位一次!”兵丁跑过来喊道:“肃静!肃静!”李鸿藻等四人一起走向龙门,接受搜检。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贡院外的喧闹才渐渐平息,举子们全都入了龙门,找到了各自的号房。穆彰柯也带琦善步入龙门,开道:“关龙门吧!”军校大声令:“关龙门——!”守门的兵士一起用力,将那两扇龙门“吱呀呀”地关上,军校走进去,亲手加了锁。穆彰柯道:“请圣旨!”琦善大声传令:“请圣旨——!”军校带一队兵士迅速奔向斗室,将门打开,放隽藻手捧圣旨,走出囚笼,在香案前立住,恭恭敬敬地将手中圣旨交给穆彰柯。穆彰柯转手将圣旨放于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子祭台前的圣旨架之上,带领众人焚香叩拜,再上前取下圣旨打开一看,神陡然为之一变。
5.天地民心 第十九章(5)
( 一匹快马转瞬又在号子间奔跑起来,马上的兵士高声宣道:“圣旨下,恩科初场试题:《何以为臣》——!”举子们骚动起来。***彭蕴章点头自语道:“上一科的题目是《何以为君》,这一科的题目是《何以为臣》,皇上真有从头收拾天下之心了!”肃顺此时也坐在号子里,不禁心生烦恼,嘀咕道:“何以为臣,何以为臣,什么题目都想到了,怎么就没想到‘何以为臣’这种题目?也难怪,六爷我还从没想过自己何以为臣呢!”他从内衣里掏出一篇篇写好的文章,挑出其中一篇摊在面前,冷冷一笑:“大清太祖皇帝长子代善嫡亲子孙、世袭铁帽子王之后、一等御前侍卫肃顺既然来到这科场之上,就没有谁敢不让我中一个进士!这一篇是《君子远庖厨》,意思离得不是太远,就是它了!”
生在道光元年的这场恩科会试,全部过程进行得惊心动魄。初场考毕,隽藻再次去宫中请旨,将二场试题请出去,又将自己关进了囚笼,三场亦然。三场过后,选了一百三十五名中试的举子,来到保和殿内,道光亲临,进行了殿试。ww殿试甫毕,养心殿内,隽藻隽藻又为取谁为一甲前三名与穆彰柯生了激烈冲突。道光先问隽藻:“祁隽藻,朕看了你上的折子,为什么你认为,本次恩科殿试的前三名一定要在李鸿藻、翁心存、彭蕴章、黄爵滋四人中间选择?”隽藻道:“此四人的会试、殿试文章已经圣上御览。臣以为李、翁、彭、黄四人皆是天下大才,深知何以为臣,可以负天下之重!”道光道:“何以见得?”隽藻道:“圣上登基之初,曾以做尧舜之君自许,此次以《何以为臣》作为会试策论的题目,自然是要为朝廷求尧舜之臣。孟子说,‘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臣下对于君王,一味逢迎、卑躬屈膝,说什么我的皇上不是尧舜,这些事他做不到,这样的人就是奸臣,就是“贼”!所谓尧舜之臣,就是要能用尧舜之道要求君王,纠正君王的过错,每天都向君王陈述仁义之道,这才叫做恭敬,叫做致君尧舜。李、翁、彭、黄四人,分别在自己的会试、殿试文章中向皇上直陈天下之病,正是孟子说的陈善闭邪,责难于君,是真正的尧舜之臣!”道光不答,回头问穆彰柯:“穆彰柯,你怎么看?”穆彰柯道:“此四人的文章奴才也看过,尽是浮夸之辞,纸上谈兵之论,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殿试的一甲之选?再说此次参与恩科会试、殿试的汉人举子尽管不少,但旗人举子也不在少数,难道后者之中,就没有可入一甲的天下之才了吗?”隽藻不服,大声道:“圣上,穆大人此,臣切切不能苟同!将李、翁、彭、黄四人中的三人入选一甲,不是臣一人的主意,而是此次皇上亲点的众多阅卷官的公议!我大清太宗皇帝入主中原二百余年,天下混一,汉人举子中状元之事早已不是稀罕之事,穆大人再提满汉之别,臣心不服!再其次,臣请圣上留意,今日大清朝廷之中,官场之内,不缺衣锦食肉之人,缺的就是草野之士、熟知民间疾苦之人……”穆彰柯见他说得激昂慷慨,不觉大怒,打断他的话道:“皇上,奴才以为,祁隽藻一介村夫,此次得蒙皇上恩宠,得任恩科副主考官,本应忠心报效朝廷,可此人竟然置天下公义于不顾,会试之初就放出话来,要多取草野之士,今日又把李鸿藻、翁心存、彭蕴章、黄爵滋四人全部列入一甲待选之列,一心要将这些与他同声合气之辈拉入朝廷。奴才身为主考官,恳请皇上谨防祁隽藻借科举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隽藻听了,大怒道:“圣上,这是污蔑,臣为国求贤之心,苍天可鉴!”
道光已经不胜其烦,皱眉道:“好了,祁隽藻,你这么看重李翁彭黄,那么肃顺呢?肃顺的文章就写得那么不好?”隽藻迟疑片刻,慷慨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肃顺的文章也还通顺,只是文不对题,不知所云!”道光不悦道:“穆彰柯,你看呢?”穆彰柯道:“回皇上,奴才以为与李翁彭黄相比,肃顺的文章才是满篇宏论,字字珠玑,肃顺才是状元之才!”道光吃惊道:“原来你认为肃顺是状元之才!”肃顺的文章他已经看过,心中有数,不至于如此。隽藻大声道:“圣上,万万不能!圣上若让肃顺中了状元,天下人心难平!”道光本来并无取肃顺为状元之意,是隽藻的态度激怒了他,一时生气道:“为什么?朕曾经说过,只要肃顺的文章做得好,就不会在乎外间的物议,一定要点他个状元!肃顺的文章就那么糟?朕若点他做了状元,天下就会不服?”隽藻看了看他,不觉怒道:“如果圣上点了肃顺做状元,他的文章就要被刻印出来,一旦这种文不对题不知所云的文章广布天下,肃顺,还有圣上,在天下人面前将颜面扫地!臣请圣上三思!”穆彰柯见状大怒,喝道:“皇上,祁隽藻如此无状!竟然当面指斥皇上,皇上可忍,臣心不可忍,请皇上下旨,治祁隽藻死罪!”道光这是反倒冷静下来,举手道:“罢了!你们俩都下去!朕要好好想一想!”
6.天地民心 第十九章(6)
7.天地民心 第十九章(7)
( 道光虽心中震动,却还是有些不大甘心,道:“朕看过肃顺的文章,也不是一无可取。”王鼎恳切奏道:“臣再次冒死奏明圣上,圣上即使不点天下四杰李翁彭黄中任何一人为状元,也万万不能点肃顺六爷为状元!别说肃顺的文章文不对题,不知所云,就是他真的有状元之才,圣上也不能点他做本科的状元。因为肃顺是圣上之亲!皇上可以推私恩与肃顺,但状元却是天下公器,事关天下士子之心!”道光沉默,半晌才道:“原来你也认为朕点肃顺为状元是出于私心!”王鼎急道:“老臣不敢妄猜圣意,但圣上如这样做,必堵不住天下士子之口!皇上动摇了天下士子之心,也就动摇天下万民之心,圣上就是想与贤人共治,重新收拾天下民心,恐怕也难了!”道光听了,默然良久,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下去吧!”
夜已经很深了,道光还在养心殿批阅各地来的奏章。保胜又抱着一摞折子走进来,放在龙案之侧。道光皱眉问:“什么人上的折子?怎么这么多?”保胜道:“回皇上话,除了穆彰柯大人,上次上过折子告病的大臣们又全都上了折子。就连——”说着偷觑了道光一眼,不敢再说下去。道光不耐烦了:“说呀!”保胜道:“就连各省的督抚、长芦和两淮的盐政,漕运总督,伊犁将军,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奉天将军,还有蒙古的王爷,都上了折子。有称病告假的,有要解甲还乡的,还有……”道光忍住怒,道:“说。”保胜小心道:“这些皇亲国戚,朝中大员,封疆大吏,都上折子指斥祁隽藻为祸国乱政之源,皇上对他听计从,不仅有违祖制,而且有伤国本,令天下旗人夺气。皇上若继续将此人留在朝廷里,忠勤爱国之士将会纷纷求去,朝廷解体,国将不国!”道光不觉大怒:“胡说!他们还说了什么?”保胜斟酌着辞句道:“有折子上说,如果皇上这次让祁隽藻中意的一批汉人中了进士,进入朝廷,将来朝廷里就会出现一个以祁隽藻为的祁党,一旦这批人在朝中扎下根,就有倾覆大清的危险!”道光听不下去,大怒道:“胡说八道!”保胜见他动怒,也不敢退去。道光突然回头,看他一眼道:“保胜,以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处置此事!”保胜急忙跪下,惶恐道:“回圣上话,这是朝廷大政,保胜一个奴才,不敢胡说!”道光道:“就因为你置身局外,不敢议论朝廷大政,朕才想听你讲一讲。你说吧,无论是说出什么,朕都恕你无罪!”保胜看他一眼,还是不敢开。道光不觉大怒道:“保胜,你是穆彰柯家的奴才,可你现在是朕的乾清门侍卫大臣!朕一定要你讲,你也不敢讲吗?”保胜心中震恐,急叩头道:“奴才……奴才保胜以为,穆大人和祁隽藻二人,皇上都要保全。但皇上要保全此两个人,皇上倒要动些心思。”说到这里,他浑身又哆嗦起来,叩头在地,大声道:“奴才胡说八道,奴才该死,请皇上治罪!”
道光没有想到,竟是保胜这一席话,让他心中豁然开朗。沉思有倾,他突然回头看仍旧趴在地下的保胜:“朕问你,你上次是不是说过,琦善曾告诉你,朝廷恩科会试之前,祁隽藻和这什么天下四杰,李翁彭黄,私下里有过交结?有这事吗?”保胜听了,心中一颤,大惊道:“琦善大人是对奴才说过此事,让奴才奏明皇上。”道光道:“你去查一查,倘若真有此事,速将祁隽藻拿下!”保胜心中大震,口中却急忙道:“奴才接旨!”
这天夜里,仍没有奉旨离开礼部贡院的隽藻正在灯下看书,琦善突然带人闯了进来,冷冷一笑道:“祁隽藻接旨!”隽藻一惊,起身跪下,口称:“臣祁隽藻接旨。”琦善高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隽藻身为恩科会试副主考官,无视朝廷法度,考前与直隶举子李鸿藻、江苏举子翁心存、江苏举子彭蕴章、江西举子黄爵滋私会于酒肆之内,着即革去翰林院侍读、恩科副主考之职,押赴刑部大牢待勘。钦此。
一未了,众兵丁已经冲过来,将隽藻拿下。隽藻面色苍白,大声道:“怎么会是这样!我要去见圣上,有话要说!”琦善得意地一笑,道:“祁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不是皇上对你听计从的时候了,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隽藻站起,想了一想,忽然大笑。琦善惊奇道:“祁大人,你笑什么?”隽藻目光居高临下望着他道:“琦大人,你瞧,祁隽藻今天又要进天牢了,不知道要在里头待多少天,也许这一去就出不来了,你能让我收拾几本书带上吗?”琦善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得异常和气,劝道:“祁大人,你进了天牢,死活不知,还读什么书?不带也罢!”隽藻摇头正色道:“大人错了。祁隽藻就是有罪,今晚上进去,明早上拉到菜市口一刀砍了,这书也不能不读。再说到了天牢里,除了读书,祁隽藻也无事可做了!”琦善想了一想,道:“如果这样……请便吧。”他示意众兵丁放开隽藻,让他回头将那部正在读却一直没读完的《黄河变迁史》包上,抱在怀里,回头说道:“走吧!”
8.天地民心 第十九章(8)
( 隽藻被皇上亲自下旨抓进天牢的消息当晚就传到了祁家。ww玉环一声没有哭出来,就昏了过去。宿藻和张牧半晌才将她重新唤醒,玉环哭出了声,立马要挣扎着起身,去天牢里与隽藻相见。宿藻和张牧哭着劝她道:“你正在病着,这会儿已经半夜了,你就是去了,也进不了天牢,还是我们俩,现在就去那里看看五哥,顺便把消息打听清楚了回来!”玉环无奈,只好点头,又大哭着交代:“打听到了这次他又犯了什么大罪,赶快回来报个信儿,不然我在家一定会急死!”二人点头,离家奔天牢而去,玉环却在家里大放悲声。她的哭声早惊动了潜伏在隔壁冯宅的江一鸣。江一鸣越墙而入,听了一个仔细,急忙连夜出城,在郊外林中茅舍内见到妙真,将事讲给她听。妙真听了,眼里涌出泪花,急道:“江大哥,师傅不在我身边,我身边只有晴儿一个,什么事也做不成!你快回去接着打听,隽藻究竟何事得罪了皇上,被皇上亲自下旨投向了天牢。江大哥,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也要救他!如果让皇上杀了他,将来我们冯祁两家的冤,就再也不会有水落石出的日子了!”江一鸣安慰他道:“小姐,这些天江一鸣从琦善那里隐约得知,新皇上眼下在朝廷内最依赖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祁公子,一个就是穆彰柯,穆彰柯想独揽朝纲,才鼓动满朝皇亲国戚,文武大臣,逼皇上除掉祁公子。皇上今天突将祁公子下狱,要治他的死罪,一定是受了穆彰柯的陷害。江一鸣心粗,可事到如今,倒是有个主意,今夜我也不去天牢救祁公子,那里戒备森严,就是我们三人同去,也是进不去的,不如江一鸣暗中潜往穆府,杀了穆彰柯。穆彰柯死了,皇上要治理天下,就会重新回头依仗祁大人,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只要祁公子活着,那时我们两家的冤,就一定会有查清的一天!”妙真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道:“也好!只是你要小心!”
当天夜晚,听到皇上突然下旨将祁隽藻下狱,穆彰柯也震惊不已,但他随后就镇静下来了,一个人端坐在书房里等待。在他看来,皇上突然做出这种举动,无疑是要向以他为的满大臣们表明,归根到底他还是要倚重旗人中的权贵来治理大清天下。穆彰柯还认为,今夜无论等到多晚,他都要等,因为皇上办了祁隽藻,今夜一定会宣他进宫,请他收回求去的折子,甚至于还有可能做出更震动朝野的决断,免除军机处几位摆位在前的满大臣的职务,宣布由他来做武英殿大学士兼领班军机大臣,也就是相!想到这里,穆彰柯不觉激动起来。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内心,偌大的穆府此刻在暗夜里也显得格外宁静,一丝风吹草动之声都能听传入他的耳中。突然,穆彰柯听到窗外响起一点异样的声音,少年时曾经习过武的他反应极其灵敏,“噗”地一口吹灭了灯,大叫一声:“来人,有刺客!”跟着身子一闪,向一侧的屏风后面滚去。这时就听“扑”地一声,一只镖打开,穆彰柯“啊”地叫了一声,又噤了声。院子里,薛管家已闻声带着虫子和众家奴亲兵护卫打着火把跑过来,大喊:“抓刺客!刺客在哪里!……”窗外,江一鸣知道并没有击中穆彰柯的要害,却也只能一闪身上了房顶,转瞬间离开穆府远去。
已是深夜子时,道光还没有睡,仍在养心殿内看着穆彰柯和琦善的折子沉思。保胜匆匆进殿,悄悄对他说了一句。道光大惊道:“什么?穆彰柯现在怎么样了?”保胜道:“幸好穆大人自小练武,闪得快,这一镖只打在胳膊上,不过是擦伤了一层皮,要不人就——”道光面色苍白,随即道:“快派人告诉琦善,悄悄打开城门,凡是要连夜出门的人,一律不要盘查,放他出去!”保胜不解,道:“皇上,这个时候打开城门?”道光说:“不是只有一个刺客吗?不打开城门让他走,还让他像嘉庆二十二年元宵节那样杀进宫来?”保胜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传旨。”道光喝住他:“别说传旨,说是你的意思!”保胜点头,立马转身离去。道光心大坏,沉思有倾,又叫道:“来人!传旨,让穆彰柯王鼎进宫候见!”随侍太监应声跑进来,应了一声又要跑走。道光又道,“保胜回来了没有?回来了让他马上进来,陪朕出宫!”
9.天地民心 第十九章(9)
( 就在这个深夜,天牢内,一个值夜的八品狱官正坐在打哈欠,在全北京城鼎鼎大名的乾清门侍卫大臣保胜突然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狱官虽然官卑职小,却是旗人,自幼见过道光,此时他冲来人一看,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跪下:“奴才给皇上……皇上请安!”道光板着脸问:“祁隽藻关在哪里?”狱官惶恐道:“这个……奴才这就把他提过来。”道光一摆手,道:“不,你引朕进去看他。”
狱官不敢怠慢,在前面引路,没过多久,就把皇上引到了隽藻的囚室之外,远远地站住。道光朝前面望去,透过牢栅,看到隽藻尽管夜深,仍就着微弱的灯火在看一本厚厚书。道光心中油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激流,他微微回头,对保胜道:“这是朕第二次看到祁隽藻在大牢里念书了。”保胜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也接话。道光吩咐那个两腿一直在打颤的狱官道:“把门打开!”狱官急忙走过去打开囚室的门,刚要冲隽藻喊什么,被道光举手制止,慌忙退后。ww隽藻听到响动,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保胜低声道:“祁隽藻,还不快起来接驾!”隽藻抬眼一看,大惊,急忙将书入下,匍匐在地,口称:“罪臣祁隽藻,叩见圣上!”道光挥手让保胜和狱官退出,回头看着隽藻道,恨恨道:“祁隽藻,你也知道自己有罪?”此时隽藻满腔激愤,此时见了皇上,不觉大声道:“臣有罪!臣在恩科开考之前,现了试题泄露之事,求圣上重拟了试题,并且公告天下并无内定状元之事,闹得天下哗然,朝中重臣皆以为祁隽藻所作所为令朝廷和皇上蒙羞,无不切齿痛恨臣,必欲置臣于死地,为朝廷和皇上挽回颜面!这就是臣犯的大罪!”道光怒声道:“不对,你身为考官,私自与举子交结,有通同作弊之嫌,朕将你关到这里来,没有错!”隽藻听了,举亢声道:“圣上若以此事定臣的罪,臣有话说!”道光逼视着他,声音不觉也高了起来:“祁隽藻,你罪证确凿,还有什么话说!”隽藻不为所动,大声道:“臣以为臣在恩科开考之前与李鸿藻等人相会,事出有因。臣与天下四杰见面,只是想留住他们,参与此次恩科会试,不想就听到了内定状元的传,以及试题泄露之事,这才叩请皇上,及时拨乱反正,救了道光元年的恩科取仕,替皇上挽回了天下士子之心,臣不但没有罪,还有大功!”道光低声喝道:“住口!祁隽藻,你不但有罪,而且罪不可恕!你以你的所为,搅乱了朕的朝廷,将朕置于众叛亲离的境地,还敢说你无罪!”
隽藻听了,吃了一惊,待要分辨,道光再次喝道:“朕要你住口!”隽藻只好沉默。道光看着他问:“祁隽藻,你想知道朕这次点了谁做状元吗?”隽藻一脸失望,道:“圣上将臣投入天牢,今科状元自是肃顺无疑!”道光“哼”了一声,道:“你错了!朕点的今科状元,是江苏举子翁心存!”隽藻一惊,不觉大喜道:“圣上英明!”道光道:“朕不但点了翁心存为今科状元,还点了直隶举子李鸿藻为榜眼,江苏举子彭蕴章为探花,就连江西举子黄爵滋,朕也点了他二甲第一名!”隽藻内心欢悦,泪花晶莹,给道光频频叩头:“臣给皇上道喜!臣为天下万民谢皇上!”道光道:“朕还要告诉你,朕明天就让这四人进宫陛见。朕现在认为,这四个人,无论是他们的文采操守,都不亚于你;论起脾气秉性,更胜你一筹!朕现在觉得李鸿藻和翁心存,比你更适合留在朕身边做侍读!”隽藻抬头道:“皇上英明,皇上此次能选中天下四杰进入朝廷,大清有望,天下百姓有望!皇上既然另选了侍读,就可以开恩让祁隽藻还乡了吧?”“住口!”道光道,“祁隽藻,自从你来到朕的身边,做了多少令天下侧目的事,此次朕又要隆重推恩于你一力举荐的所谓天下四杰,朕若不抓你一个错,把你投进天牢,将如何安抚满朝大臣,朕又如何能保住你一条命!”隽藻至时方知自己再入天牢的原因,不觉大惊道:“圣上——!”
10.天地民心 第十九章(10)
( 道光此时怜惜地看他一眼,又道:“朕知道你不想留在朝廷里,其实朕也不想留你在身边!可是你想过没有,朕今日如果将你放归田园,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做你的农夫了吗?”隽藻正想说什么,道光抬手制止他,“祁隽藻,朕这两天一直在想,你和朕这一对君臣,非以利合,而以义聚,这样的君臣,古往今来,有过吗?”隽藻心中感动,大声道:“有过!”道光一愣:“何朝何代有过?他们是谁?”隽藻道:“尧舜之时有过!他们是尧舜和他们的臣子!”道光叹了一声,生气道:“祁隽藻,你又来了!朕想过了,你这个人,朕不能杀你,杀了你朕在天下人眼中就成了桀纣之君;让你一直呆在朕的身边,非你之福,也非朝廷之福。wwww***可朕又不能把你放归田里,想来想去,朕只能给你选一条生路!”隽藻道:“圣上打算让祁隽藻去做什么?”道光此时已经深思熟虑,道:“你入朝后见朕头一面时就说,救天下必自整饬吏治始,自从头造就一批不贪之官始。第一是正考风,选拔天下寒士进入朝廷,这件事你已经替朕做了!第二是兴学校,改变天下无人读书的局面,所谓正考风正官风必从正学风始。朕打算放你出去做一任地方上的学政,这样你就不会留在朝廷里,天天口无遮拦,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却又能为朕造就人才,朕也可以保住你的一条命!”隽藻闻,心中大震,叫道:“圣上——”道光满怀期望道:“江西一省历代人才辈出,可近些年竟然无人显名科场,朕就让你去做江西学政,你要从整顿当地学风起,帮朕教导养育士子,重开读书之风,为天下做个表率!”隽藻心中越来越感动,不觉出涕,道:“臣谢皇上!臣既然将一身许天下,自然不会半途而废!不过臣离开京城之时,有些话还要再说一遍!”道光点点头:“你说!”隽藻旧事重提,道:“圣上,臣仍然以为今日天下大患,仍在于无地之民太多,皇上若想开万世之太平,一定要……”道光勃然作色:“如果你还是要朕抑制土地兼并,开放吉林垦荒之禁,就不要讲了!”隽藻又认真起来,亢声道:“圣上若杀臣,就请现在动手,不然只要臣还在朝中做官,见圣上一次,就会讲一次,一直讲到圣上答应为止!”道光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回头道:“祁隽藻,朕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朕走以后,你就离开这儿,回去打点一下,速速去江西上任,不要再在京城停留!临行之际,朕特授你有专折密奏之权,无论地方上有什么不法之事,都给朕密折奏来!”说完,他不再听隽藻讲什么,转身就走。隽藻叩头在地,叫道:“臣江西学政祁隽藻,恭送圣上!”
1.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1)
( 穆彰柯得势揽权柄
祁隽藻放任下江西
道光走出,没行几步,突然想起了几件大事,回身又进了那间囚室,问道:“祁隽藻,你就要离开朕了,朕还有些话要问你。***”隽藻不抬头道:“圣上请讲!”道光看他,目光炯炯:“自今日始,朝中真会出现一个以你为的祁党吗?”隽藻一惊:“圣上——!”道光不给他从容思考的机会,厉声道:“快回答朕!”隽藻立即大声回道:“圣上,朝中今日没有祁党,将来也不会有祁党,但是一定会有君子之党!”道光大吃一惊,怒道:“什么?君子之党?”隽藻坦然道:“宋代欧阳修写过一篇《朋党论》,讲的是世上唯君子有党,小人无党!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君子有党,是说他们都有致君尧舜之心,使民小康以至于天下大同之志;小人无党,则是因为他们只以利聚,不以义合!”道光反驳道:“可圣人说的却是‘君子无党,王道荡荡’!”隽藻道:“圣上讲得好!所谓君子无党,正在于他们无结党利己之心,有相携救天下之志。ww君子无党,不妨碍他们在朝中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易经》上讲,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圣上,一旦朝中有小人之臣告诉圣上说君子之臣结党,那恰恰就是王道荡荡之时!”
道光从心里认同他这种说法,但如何辨别君子和小人却是做一个君王最大的难题。他久久地看着隽藻,突然开口问:“祁隽藻,你今天说到了君子之臣和和小人之臣,那你告诉朕,朝中谁是小人之臣?谁是君子之臣?”隽藻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圣上,臣以为朝中第一君子之臣,是汉臣王鼎,此人忠清亮直,有天地浩然之气,松柏不凋之节,一遇大事,臣叩请皇上听取王鼎之!”道光点点头,叹道:“只是王鼎已经老了,除他之外,我大清竟真地无人可大用吗?”隽藻朗声道:“有!臣以为前杭嘉湖道现丁父忧在家的林则徐、湖北按察使邓廷桢等人,皆是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之人,尤其是林则徐,悲歌慷慨,有古烈士之风,皇上若能着意养育提携,将来天下有事,能大用者必是此人!”道光沉默,未置可否,又问:“新科进士李鸿藻、翁心存、彭蕴章、黄爵滋四人中,将来哪个可堪大任?”隽藻关注天下四杰已久,对他们非常了解,急道:“此四人皆是圣上亲自简拔之士,胸有大志,腹有良谋,更有忧国愤时之心,皆是将来皇上救天下可用之人。四人之中,李、翁、彭行缜密,谋虑深长,皇上将来可用为帷幄之臣;黄爵滋嫉恶如仇,敢于任事,临难不苟,有以身死国之志,皇上可用来抨击大奸,惩办邪恶,一清朝中弊政!”
道光皱眉道:“你说的都是汉臣,满臣中就没有可大用的人才?”隽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有。山西巡抚乌鲁阿,陕甘总督那彦成,皆是老成谋国之人,皇上可以大用!”道光点点头,又是一叹:“他们老了,年轻一些的满人中,就没有一二可用之人?”隽藻不语。道光生气地看他一眼,道:“朕也看出来了,除了几个汉臣如林则徐等,天下满臣竟没有一个在你眼中!”隽藻道:“圣上一定说有,臣也不敢说没有。臣向圣上荐举新科进士裕谦、文祥,二人虽无大才,但因出身贫苦,知民艰难,将来皇上遇事一定要用旗人,这二人勉强可以一用,但一定不可用于大事!”道光心中勃然怒起,厉声道:“祁隽藻,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示天下以大公,可竟不能在天下旗人中为朕荐举一个可大用的人才,算什么示天下以大公?难道我们旗人中真的就无一人可用了吗?”隽藻跪直了身子,亢声道:“圣上要祁隽藻讲的是可大用于天下之人,至少臣眼下还没有自结识的满人中现这种人,臣如果硬说有这么一位,那就是欺君!”道光默然,过了一会儿,平静了些,又问:“宗室之中呢?”隽藻直截了当地回答:“宗室之中无人可用。”道光胸中的怒气又忍不上升上来,道:“祁隽藻,这就是朕不能留你的原因!大清宗室乃我太祖皇帝的子孙,难道就没有一两个可用的人?”隽藻大声道:“圣上以天下为天下,不是以宗室为天下!圣上问的是宗室中可用于治天下之人,不是宗室中可用之人!”道光极力地克制怒气,叹一口气道:“祁隽藻,朕不能将你留在身边,就因为你这人性刚直,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朕走了,到了江西学政任上,你好自为之吧!”隽藻伏地叩:“臣祁隽藻叩送圣上!”
2.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2)
( 道光欲走,又忽然停住,忍不住道:“还有一个人,朕也问问你!穆彰柯如何?”隽藻不语。ww道光问:“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隽藻道:“臣在想该怎么说!”道光生气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隽藻立马道:“大奸似忠,志大才疏!”道光怒喝:“放肆!住口!”隽藻并不住口:“臣知道臣就是说了,圣上仍一定会大用此人,可将来败坏大清天下,荼毒万民者,定是此人!”道光气极,手指着他直打颤,声音都变了调:“你……好好好,朕明白了,其实在你心里,大清朝廷仍是有国无君,有君无臣,天下就你祁隽藻一个人可用!”他转身就走,再不回头。隽藻站起,看着道光怒冲冲远去。
道光气哼哼地走到天牢外,刚欲升舆,又停下,回头走回去。保胜和狱官都吃惊地看着他。隽藻在囚室里见皇上又走回来,非常诧异,急忙再次跪倒,口称:“皇上——!”道光望着他,目光凌厉,道:“祁隽藻,你要放外任了,朕还有一句话要问你!”隽藻急道:“圣上请问!”道光问:“昨天深夜,有刺客击杀穆彰柯,你知道这件事吗?”隽藻大惊道:“什么?有人要杀穆大人?皇上,臣被皇上关进天牢,哪里会知道外头的事!”道光省悟道:“对。是朕被弄糊涂了!这件事不会和你有关系,可朕为什么老是觉得,这刺客说不定就和你有关系!”隽藻思索,突然抬头道:“圣上,我想起来了,这刺客是和臣有关系!”道光变色,叫道:“祁隽藻,什么关系?”隽藻道:“圣上所以觉得这个刺客和臣有关系,是因为圣上读了臣进呈的《唐未文选》,那上面有一篇文章说,皇上不做尧舜之君,不为天下生民立命,则天下人必揭竿而起,这不能说是什么意外的事!”道光缓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道:“还有一句话,朕要问你!你几次三番在文章中写道,今日大清天下,无官不贪。你现在也是官了,你能保证自己以后不做一个贪官吗?”隽藻急忙道:“圣上既然这样问臣,臣也有话奏明圣上!有我大清以来,臣最景仰的大臣是乾隆一朝的刘统勋刘大人。刘大人就任军机大臣前,乾隆爷也像圣上问臣一样问过刘大人。刘大人的回答是:圣上,臣自出仕之日起,就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誓,无论臣在朝多少年,家里的三间草屋顶上都不会多一片瓦!刘大人去世之日,家中仍然只有出仕前的三间草屋,屋顶上没有一片瓦。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事!臣虽不才,也想学刘大人!”道光看他,半晌才道:“好吧,朕就等着你,做天下官员的表率!”他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隽藻平安离了天牢,又被皇上放了江西学政,让玉环转悲为喜,又听说皇上令隽藻速速离京,她也愿意让丈夫早点离开这龙潭虎茓,就拭去了连日来留在脸上的泪痕,急急地收拾起来。自出了牢狱,隽藻也似改了脾气,不再出门去与一干新科进士包括李翁彭黄等人见面,却将大门从外面锁死,一心在家帮玉环收拾行李,和宿藻一起修理马车,准备南行。玉环看了,心中越喜欢,忍不住道:“这人进了一回天牢,还长进了。”隽藻听了,也不理他。
张牧却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不去帮忙。隽藻觉得惊奇,走进书房看他,道:“张秀才,你又不是和尚,在这儿参什么禅?”张牧看他一眼,突然开口道:“五哥,张牧想过了,张牧这次不想去江西,也不想让五哥再去江西!”隽藻看着他,忽然有点伤心,道:“怎么,张牧,这几年你和五哥朝夕相处,五哥都习惯了,有点离不开你了,你想离开五哥?”张牧起身,一躬到地:“五哥,张牧今天请五哥辞了这官,和我一起回山西!以前五哥认为天下大难将至,你不出山,再也没人能登高一呼,唤醒天下人;现在这件大事你做到了,也做完了,你中了进士,入了朝廷,帮皇上开了恩科,为天下人网罗了一大批寒门士子、有为之士,五哥不趁此机会辞官还乡,做一个江湖散人,带我去新疆考察,完成祁伯伯的遗著,还等什么?”这几句话打动了隽藻的心,让他脸上的笑容骤落,站在那里,竟久久地起了怔。张牧又道:“五哥,张牧知道你离开天牢之时,皇上去看了你,我甚至都能想到皇上对你说了什么!他一定会告诉你,他力排众议,点了你一力简拔的天下四杰中的人做状元,甚至还会告诉你,他将你投入天牢,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并不是不想让你返回故乡,而是害怕有人会惦记着你,不让你好好地在家乡做一个草民,所以他才要你远去江西,为朝廷养育士子……”隽藻越来越惊讶,看他道:“张牧,你可够神的,往下说,皇上还对我说了什么?”张牧道:“张牧能想到的大致就是这些。五哥,皇上所以要留你在大清朝廷里做官,并说出那些话,张牧以为并不是他全部的真心话,他知道你现在名满天下,为了大清朝廷,为了收拾天下民心,他也不能不留你!如果五哥被皇上那些话吓住了,五哥就错了。在张牧看来,五哥如果离开朝廷,铁了心对天下事不闻不问,今日朝中这些必欲置五哥于死地的人,恰好不会再杀你。相反,如果五哥继续待在官场上,倒是早晚会遭遇杀身之祸!”
3.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3)
( 隽藻听了不悦道:“你是说,今天朝中有人一心要害五哥,是因为五哥要救天下,五哥不救天下,他们就不会再害我,是不是?”张牧迎着他的目光,点头道:“不错,现在朝中有了李翁彭黄,穆彰柯他们就有了新的政敌,五哥若将一切甩下,和张牧远走新疆,年深日长,不问世事,朝中还会有谁记得五哥,他们为什么要害五哥?”隽藻的心中狂涛骤起,他久久地站住,突然回头望着张牧,大声道:“张牧,你的话是有道理,可惜正因为如此,五哥才不能听你的!五哥将李翁彭黄等一批寒门士子引入朝廷,难道是为了自己趁机逃脱救天下的责任,让别人替我去死?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觉得脸红?”张牧知道无法劝阻他,摇头叹道:“五哥,张牧今天的话说多了!五哥既然一心要为天下人去死,张牧也无法阻拦!张牧只求五哥一件事,让张牧带祁伯伯的遗稿还乡,反正你去了江西,一定会忙于公事,哪里还有时间研读、修订祁伯伯的遗稿!张牧想将祁伯伯的遗稿带回去,一来可以继续研读,二来也可以保护它,避免这部遗稿随着你遭遇不测之祸而散失掉!我们兄弟,就此分手吧!”隽藻知他一定要走,无法阻拦,伤感道:“既是如此,我也留不住你。ww***行,父亲遗稿的事,我答应你了!”张牧跪下叩:“谢五哥多年养育张牧之恩,五哥此去江西,一路平安!”隽藻心中感伤,将他扶起,忍不住又去摸他的头,强作笑颜:“你这个家伙,跟了我几年,倒真地长成大人了!”张牧不觉大怒,叫道:“五哥,张牧要走了,你还要摸张牧的头!”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明天就将再次离开这座自己出生并且住过多年的旧宅,隽藻忽然有点伤感。傍晚走在旧宅里,望着隔壁的冯宅,他再次想到妙真,不知不觉来到了书房后小花园内,站在那扇关着的小门前。到了这里,隽藻才省悟,原来自己牵挂的是不止是这座旧宅,还有这个曾经让自己幸福不已的地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推了一下那扇小门,小门居然无声地开了。隽藻不觉一惊,双脚不觉就过了门洞。他随手掩上那门,目光越过荒废的花园,朝前方一望。妙真昔日的闺房里,竟亮着一点灯火!他大吃一惊,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匆匆向前跑去。
妙真的确就在自己的旧闺房里。江一鸣一闪进门,急道:“小姐,祁大人来了!”妙真一愣,马上道:“咱们走!”江一鸣道:“来不及了!”妙真想了想道:“江大哥,你不要见他。暖儿,迎客!”江一鸣闪身躲开,暖儿走过去将门悄悄虚掩上,静候在门后。隽藻来到近前,站住脚,咳嗽一声,轻轻敲门,道:“屋里有人吗?”暖儿无声地把门打开。隽藻越过暖儿,一眼就看到了妙真,大惊道:“妙真,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妙真示意暖儿走开。隽藻进了房,激动道:“妙真,真的是你,你太大胆了,怎么敢到这个地方来?你……”妙真背过身去,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突然道:“我在这里等你。”隽藻又是一惊,道:“你在等我?”妙真猛地转身过来,高声道:“对!祁隽藻,你进了朝廷这么多日,把你当初许给我的事忘了!”隽藻不解,叫道:“妙真,你……在说什么?”妙真愤然道:“你当初告诉我,只要你进了朝廷,就要做一件事,你要查清祁冯两家的冤,还我父亲和祁叔叔一个清白,可这件事你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做!”隽藻努力从最初的极端震惊中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妙真,你听我说——”妙真用激愤掩饰心中的激动:“我听你说什么?你进了朝廷,心就变了,把祁家的冤仇,冯家的冤仇,你都忘了!你为了高官厚禄,心甘愿做了皇上的鹰犬!你你你太让我失望了!”隽藻神陡然严厉起来,问:“妙真,有件事我也正要问你,前天夜里有人刺杀穆彰柯,这件事你知道吗?”妙真心中一惊道:“我不知道!穆彰柯是朝中的大奸,就是杀了他,又有什么?可惜没能杀得了他!”隽藻心中一沉道:“那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是你的手下干的了?”妙真仍是不承认,道:“我说过了,不是!”她不让隽藻继续这个话题,又道,“祁隽藻,你还没回我的话呢,你入朝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帮我们两家查清冤,你真的把我们两家先人的冤屈给忘了?你是不是入了朝廷,做了官,心就变了!”说着,她的眼睛里骤然蒙上了一层明亮的泪花。隽藻听她问到这些,一时不知如何跟她讲才好,又因为妙真提到了两家的冤,不觉心中大痛,久久地望她,突然转过头去,眼里也涌出了泪花。
4.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4)
( 藏在内室的江一鸣听着外面的声音,对暖儿道:“暖儿,快出去,再让他们这样下去,小姐就危险了!”暖儿急忙走到外间,看妙真和隽藻。***二人见她走来,立即分别让自己平静下来。暖儿道:“小姐,天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妙真要走,心中却又恋恋不舍,她回头看隽藻一眼,等待着他对刚才自己最后一句话的回答。隽藻一下明白她还在等什么,数年不见,他也有许多话要问她,一时急道:“妙真,等一下!晴儿,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们小姐,你能等一下吗?……妙真,隽藻与你好几年不见,今日见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也有好多话要问你,可你这会儿急着要走,我知道你现在身不由己,可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现在到底是怎么生活的,还是不是那个江北灾民会的大头领?你还一心要点燃那场烧遍天下的大火吗?”妙真以为他要问别的事,听他问的居然还是这件事,内心的激顿时冷落下来,愤然道:“原来祁大人想知道的只是这个。如果你真想知道今天妙真的处境,看看满街贴的缉拿妙真的告示就明白了,哪里还需多问!暖儿,咱们走!”隽藻追了几步,大声道:“妙真,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力量让你重回人间,过正常的生活,可我还是要说一句,请你给朝廷、也给天下有志之士一个机会,让他们试着重造一个天下,救一救天下人!”妙真站住,眼泪又要涌出来,回头道:“我给你们机会救天下人,可又有谁救我?我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个!你不能查清冯祁两家的冤案,还我一个清白,冯妙真就不能重回人间,我也不可能不继续视朝廷为仇敌!”说了又要走,隽藻又跟上了一步,急道:“妙真等一等!隽藻既然答应了要查清冯大人和我父亲的冤,为他们平反昭雪,还妙真一个清白,让你重新回到人间过正常的日子,今生今世就一定要做到!妙真要是相信隽藻,就请在点燃那场天下大火之前等一等我!”妙真听了,怦然心动。晴儿急道:“小姐快走!”妙真无奈,快步随她走出。隽藻低声叫道:“妙真保重!祁隽藻所以铁了心要救天下人,正是因为隽藻知道,不能救天下人,就不能救你,隽藻不避千难万险,不惜被人碎尸万段,还要入仕,正是因为要救妙真!”已到了门外的妙真一怔,内心顿时百味杂陈,波涛涌动,却不能再回头,暖儿急急为她披上长行的斗篷,几个黑衣人从两侧房中走出,簇拥着妙真向后门走去。隽藻待要冲出来,被一黑衣人用刀逼住:“祁大人请委屈一下,等一会儿再走。”隽藻满眼是泪,望着妙真消失在后门外,叫道:“妙真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等我!”
祁宅后花园小门前,玉环和宿藻一路找来。宿藻道:“刚才我看见他到这儿来了,怎么不见了?”小门忽地无声地打开,隽藻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人同时一惊。玉环吃惊地望了望隽藻,陡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他,穿过小门向冯家跑去。宿藻不解地望着她,问隽藻:“哥,我嫂子这是怎么了?”隽藻不答,回头望去,过了许久,才见玉环两眼是泪,一不地走回来,一把推开隽藻,穿过小门走回去。宿藻喊她,她也不答应。隽藻随他回了屋,玉环“哗”一声闩上门栓,回头一把将隽藻推倒在炕上,低声哭闹起来:“你见了冯妙真!刚才你见了冯妙真!她真的没死!你们俩刚才瞒着我见了面!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娶了曹玉环还要和冯妙真见面!你……”隽藻任她泄,半晌见她平静了一些,才开口道:“不错,刚才我是在冯家旧宅见到了人,可我见到的不是妙真!”玉环不信,抬头道:“那他是谁?”隽藻道:“我见了妙真派来的人!”玉环慌忙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什么?你见了妙真派来的人?妙真让他跟你说什么?”隽藻一时间目光悠远,泪水盈眶,道:“妙真打人来责问我,为什么我入了朝廷这么多天,还没有帮祁冯两家查清冤案,替她父亲和我爹报了仇!她让人来问我是不是进了朝廷,就变了心!她让人警告我,要是这样,就派人杀了我!”玉环听了,立马抹去眼睛,替他担心起来,叫道:“隽藻,五爷,你别难受!妙真她知道什么?妙真为了谁进朝廷当这个官,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她在哪里?还要对你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去见她,替你分辨!她要杀你,先杀了曹玉环吧!”隽藻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道:“她是不会见你的!妙真糊涂,她现在淮南府,成了江北灾民会的人了!”玉环越吃惊,大声叫道:“什么?她成了江北灾民会……”隽藻一把捂住她的嘴,道:“甭说了。拿纸笔来,我现在就给皇上写折子,请朝廷从头彻查冯祁两家的冤案!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5.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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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放亮,折腾了大半夜的玉环仍旧一早就起来做饭,见宿藻起来了,又悄悄将他拉到一边,拿出一个包袱和一封信,悄声道:“六弟,咱们要走了,嫂子行前本想去一下保大人府上,与保夫人告个别,可是我走不开,我也不想让你哥知道这件事。ww***你就悄悄地替嫂子把这封信送给保夫人,还有我为她新做的这两双鞋。我们一去江西,不知几年才能回来,我就是想再给保夫人做鞋穿,千里迢迢的也不容易了!”宿藻点头,答应着去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祁家门外,已经有两辆车停在那里,准备分道出。张牧要上车了,又走回来把玉环拉到一边,趴下磕一个头,道:“五嫂,张牧要走了,有句话说给嫂子听。”玉环含泪笑道:“我就知道张牧兄弟不会就这么走了,一定有话嘱咐嫂子。”张牧轻声道:“嫂子,记住张牧的话,这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五哥!”玉环脸色急变:“张牧——”张牧道:“五哥此去江南,前程险恶,看来将来能救五哥的人,只有嫂子!”玉环不觉颤声道:“张牧好兄弟,你吓着嫂子了!我……”张牧道:“张牧不向嫂子求别的,只要嫂子一天不离开五哥,五哥就是自己找死,也会先回头看看嫂子,看看世长!”玉环虽不完全明白,但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感动道:“张牧,嫂子明白了!嫂子这一辈子,无论是生是死,都不离开你五哥。他就是撵我,我也不走!嫂子谢谢你的金玉良!”
隽藻看他们俩嘀咕,走过来道:“你们俩说什么呢,张牧,天不早了,启程吧!”张牧回头又向隽藻磕一下头,道:“五哥珍重,张牧走了!”说罢上车,自己赶车走,头也不回。一家人看着他,玉环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喊道:“张牧兄弟,停一停!嫂子再问你一句,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江西。万一遇到了什么大事,你走了,嫂子就没有主心骨了!”张牧听了,心中一惊,不禁停下了马车。玉环见他心动,继续大声道:“你跟着嫂子去江西,嫂子就不怕了,你不去,嫂子心里害怕!”她说的是真话,这几年,随着张牧越长越大,他也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料事如神。张牧听了,回头看过来。隽藻一见,急忙走上去,一把拉住他道:“张牧,听你嫂子的话,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江西吧!别说你嫂子,连我也觉得离不了你!”张牧还在迟疑。玉环跺脚道:“张牧,你就不能答应嫂子吗?”张牧长吁一口气道:“嫂子,五哥,张牧要是改了主意,那也是因为一件小事。”玉环问他:“什么小事?”张牧道:“这几年待在五哥和嫂子家里,说是读书,其实是乞食。我们家的日子你们都知道,我也正在担心,回去了没地方吃饭。”隽藻高兴起来,一把将他从车下扯下来道:“行了行了,你答应了!”他习惯地伸手去弄他的头,张牧一把推开他的手,怒道:“祁隽藻,我去江西可以,但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要去,就算入了你的幕,我不要幕银,也不要师爷的名份,管饭就行。但是不准你再弄本秀才的头!”隽藻开心地大笑起来,连声应允:“行行行,只要你跟着五哥走,说什么都答应你。”
终于留住了张牧,一家人准备开开心心地上路。忽然,一个三十岁上下、衣衫破旧的男人背着包袱走过来,上前冲隽藻一揖道:“小人见过祁大人。祁大人还记得小人吗?”隽藻仔细看他半天,突然认出来了:“哎哟,是你!三年前在张家老店里,我们见过……你怎么……”那人又对玉环作揖,道:“大人,夫人,小人江一鸣,听说祁大人要远赴江西上任,特来投奔,求大人和夫人留下江一鸣做个车夫,赏小人一碗饭吃!”隽藻看了看玉环,回头冲他笑道:“这位大哥,原来你是投奔我来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江一鸣道:“祁大人当年的几篇科举文章,惊天动地,这次回到朝廷里来,主持恩科取仕,一力简拔天下人才,江一鸣虽是个马夫,对大人的所作所为也略知一二。大人,小人孑然一身,没有负担,十分敬仰大人,今日来投大人,只是想追随大人左右,有口饭吃就行,不要工钱!”隽藻有些为难,回头再看玉环,笑道:“你说怎么办?咱们家要说还真缺这么一个人,要不……”玉环心中一动,走上前来,对江一鸣道:“这位江大哥,只是我们家粗茶淡饭的,就怕委屈了你!”江一鸣躬身道:“夫人,江一鸣活了半辈子,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谢大人和夫人收留!”隽藻笑道:“江大哥,你真心实意要留下,我们一家子就没什么说的了,只是实话讲我们家很穷,这工钱的事你说个数……”江一鸣诚恳道:“大人,夫人,小人说过了,小人一人一身,并无家口,只要大人和夫人收留,江一鸣不要工钱。”隽藻与玉环相视一眼,叹了一口气,玉环急道:“老爷,我看这位大哥,是真心实意的。这样吧江大哥,你就留下,以后这工钱,我们家有多,我就多给一点,有少,我就少给一点,咱们就当是一家人,行不行?”江一鸣趴下就磕头,道:“谢夫人。小人就是冲着祁家一定会待小人如家人,才冒昧来投的!大人请上车,从今天起,这车就由小人来赶!”隽藻叹一口气,地将手中的鞭子交给他。
6.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6)
( 两辆马车出了城,上了官道,向运河码头上驶去。***隽藻抬头望去,吃了一惊,急令江一鸣停车。原来是新科状元翁心存带新科榜眼李鸿藻、新科榜眼彭蕴章和二甲第一人黄爵滋候于道旁,见马车来近,四人急忙拜倒道旁。隽藻匆匆下车,上前将四人扶起,道:“哎哟,你们怎么来了,这可是当不起!”李鸿藻道:“恩师走得机密,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赶来送一送,请恩师吃一杯薄酒,一路平安到达江西!”隽藻看四人眼中皆含着泪花,笑道:“你们怎么啦,说起天下大事,个个激昂慷慨,今日来为祁某人送行,一个个做起儿女态来了?来来来,这酒我喝!喝了你们的酒,祁隽藻还有话说呢!”李、翁、彭、黄依次给隽藻敬酒,隽藻一一喝下,把碗一摔,道:“酒也喝完了,祁隽藻临行之际,只有一句话相送。今后你们在朝廷里当差,千万不要忘了入仕的初衷!”翁心存急忙上前道:“谢恩师!恩师要走,学生们也有一句话送给恩师:恩师留下的事,就由学生们来做!”隽藻听了高兴,拱手道:“好,我就喜欢听这种话!诸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此别过!”众人也不再拦,看他上车离去。ww望着马车走远,四人仍在招手,眼中含泪。翁心存道:“大清朝有了祁隽藻,亡不了!”
畅春园内,穆彰柯俯伏在地。道光问:“穆彰柯,你现在还想请旨外放吗?”穆彰柯道:“回皇上话,奴才上次上折子请求外放,是因为……”道光伸手止住他的话头:“穆彰柯,此次恩科取仕,你知道朕最高兴的是什么吗?”穆彰柯抬起头看他,他不知皇上此话何意,所以不敢贸然答话,道光道:“朕最高兴的,是为后世子孙简拔了几位宰相。朕虽不敢说有知人之明,可无论是李鸿藻、翁心存,还是彭蕴章,将来好好养育,都是宰相之才!”穆彰柯心中大惊,口中却急道:“奴才恭喜皇上!”道光道:“军机处里几位排在你前头的满大臣都老了,已经做不成事了。朕所以没有答应让他们致仕,是因为朕还没有在年轻一代的满大臣中现一位马上就胜任领班军机大臣的人!”穆彰柯心中大跳,不敢抬头。道光看着他道:“有人为朕推荐了山西巡抚乌鲁阿、陕甘总督那彦成,可朕以为,他们也老了!”穆彰柯越来越紧张,汗涔涔而下。道光又道:“也有人荐举王鼎。他们以为朕为了收拾天下人心,将今年的恩科状元给了一个汉人。这领班军机大臣之位,也可以给王鼎。但他们错了!”穆彰柯伏地不起,流泪道:“皇上不要再说了,奴才什么明白了!自今以后,只要皇上不让臣离开朝廷,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不离开皇上!”道光看他半晌,突然道:“穆彰柯,你知道有人怎么论你吗?志大才疏、大奸似忠,将来坏天下者,必是你穆彰柯。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穆彰柯汗流浃背,大惊道:“皇上,奴才该死!”道光道:“虽然他们这么说,可朕不这样看你,朕倒以为你的不足之处是气量狭小,不能容天下之众!”穆彰柯大汗淋漓,不敢语。
道光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方才道:“既然你不走了,就继续在军机处当差。琦善嘛也上了折子,想去做直隶总督,朕就将直隶交给他,反正保定府离京师也不远,朕要用他时,随时可以唤回来。”穆彰柯一颗心稍微定了定,道:“皇上圣明!”道光道:“还有一件事,你去替朕办。保胜跟朕好几年了,出生入死,忠心可嘉,朕不能老让他为我看守乾清门,朕想过了,这次也赏他一个地方官去做!你回去替朕想想,该放他去哪里!”穆彰柯心中暗惊,伏地道:“奴才替琦善、保胜谢皇上!只是这乾清门侍卫大臣……”道光道:“这个人朕已经选好了,肃顺写文章不行,替朕看守乾清门总行吧!”穆彰柯心中越吃惊,他深知肃顺三兄弟一旦重新接近皇上,那也将成为他的大敌,但他一时却也找不出理由反对。道光拿出一份名单道:“这上面有几个人,你斟酌一下,能把他们用到哪里!”穆彰柯接过名单看过,吃惊道:“林则徐此人,眼中无物,好大喜功,据说三年前就与祁隽藻有过勾连。还有这个邓廷桢,也是林则徐一党!”
7.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7)
( 道光听了不悦,道:“穆彰柯,听说你读书甚多,不知是不是读过宋人欧阳修的《朋党论》!”穆彰柯不知他要说什么,口中含糊:“这个……”道光看着他道:“朕刚刚读了这篇文章,欧阳修说,世上唯君子有党,小人无党!”穆彰柯刚想替自己申辩一下,道光已经抬手拦住了他,道:“什么都别说了!林则徐可放江苏布政使,邓廷桢可放陕西布政使!”穆彰柯无奈,只得领命。***道光又道:“把这个单子上的裕谦、文祥都用起来,还有僧格林沁,给朕从蒙古草原弄进京城来,接替琦善,任京师步兵统领、五城兵马司都总管,为朕看守京师五城!”穆彰柯伏地受命,道:“喳!”道光又道:“新科状元翁心存、留在朕身边以庶吉士身份任侍读,顶替离去的祁隽藻。李鸿藻、彭蕴章以庶吉士身份留在内阁见习章奏,至于黄爵滋,让他以庶吉士身份去都察院,见习御史,观天下之风,弹天下之弊!”穆彰柯心有不甘,奏道:“圣上,翁、李、彭三人今年才蒙圣上恩赐进士及第,黄爵滋进士出身,按照朝廷旧制,他们应当先去翰林院做三年的庶吉士……”道光不等他说完,即道:“让他们留在朕身边,或者直接去衙门里见习当差,还不如在翰林院坐冷板凳更能尽快为朝廷所用?”穆彰柯语塞:“这个……奴才愚钝,奴才遵旨!”见道光今日处处要与自己不对付,面穆彰柯也不敢再,叩头告退。
当日从军机处回到家中,穆彰柯现琦善正在他的书房里等候。穆彰柯心中大怒,道:“穆彰柯为官多年,在皇上面前从没有受过如此大辱!走了一个祁隽藻,又来了什么李翁彭黄,还有林则徐、邓廷桢,将来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琦善察观色,小心道:“大人,奴才以为,虽然今日皇上对大人讲的话难听些,可他还是不得不赶走了祁隽藻,留下了大人,实际上已经把朝政交给了大人。大人现在虽然不在领班军机大臣之位,却有领班军机大臣之权。至于放保胜一个外任,让肃顺侍卫乾清门,僧格林沁做京城步兵统领,又给林则徐、邓廷桢升官,这都不过是区区小事。皇上给了大人这么多,总得从大人手中拿回一点去。奴才恭喜大人!”穆彰柯听了,心好转过来,点头道:“嗯。在你看来,本官该做些什么?”琦善一点点露出真面目,阴阴地挤出四个字:“结党营私!”穆彰柯被他吓了一跳,怒喝道:“放肆!”琦善知道自己说得太直白,连忙陪笑道:“大人不要以为皇上今日将朝政交于大人,天下事就定了!皇上今日能将朝政交给大人,明日也能再拿回去!奴才以为,无论是汉臣王鼎,还是我满人中的乌鲁阿、那彦成,以及皇上此次越级提升的林则徐、邓廷桢,都是皇上为自己预备的将来接替大人的人!奴才为大人筹划,从现在起就应在朝中结纳同党,养育私人,占据要津,盘根错节,使皇上将来就是想动摇大人的位置也办不到。大人别误会,琦善刚才说结党营私,不是营大人一己之私,而是营我旗人之私,大清朝廷之私!琦善要走了,今天说出这些大胆的话来,大人不要怪罪!”穆彰柯虽讨厌他说话的方式,却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停了停,不动声色道:“啊,赴任之前,本官要备酒为你送行!”琦善道:“奴才不敢当。大人,奴才还有一句话。祁隽藻虽然被皇上配江西做了个小小的学政,但奴才以为,大人不要因为朝中有了李翁彭黄,就把他忘掉了!大人仍要时刻盯紧此人!”见穆彰柯沉吟不语,琦善又道:“祁隽藻南去之时,奴才已让我的人跟着一起去了。此刻就在祁隽藻身边,要杀他随时都可以动手!”穆彰柯想了想,含混道:“不要。一个被皇上撵出朝廷的人,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我们就暂时留他一条生路!”
琦善走后,穆彰柯想着琦善方才的话,独自沉吟。薛管家走进来禀报:“老爷,江西布政使富察安,江西按察使肖廷贵,在外头等了好久,要拜见大人!”穆彰柯问:“你知道他们的来意吗?”薛管家笑道:“这不江西巡抚的位子刚空出来吗?”穆彰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冷笑道:“那他们就白来了。外客厅见!”说着就随薛管家走向了外客厅。外客厅内,富察安和肖廷贵已经等了半日,一见穆彰柯走进来,急忙起身下拜,口称:“下官富察安(肖廷贵)见过大人!”穆彰柯满脸含笑,亲自躬身上前,做出要扶起的动作,却没有真地去扶,一边热道:“你们两个人来了?什么时候进京的?住在哪里?”富察安磕了一个头爬起来,献媚道:“奴才虽进京之日不多,可全北京城的王公大臣们都夸大人,都说大人现在是我大清皇上第一爱重的大臣,大清的大半个江山都由大人扛着呢!下官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穆彰柯坐下,哈哈笑着道:“富察安,甭跟本官来这一套。本官问你,在江西这么些年,贪赃枉法的事干了不少吧?都有人告到我这儿来了!”富察安又要跪下,却没有跪下,只是做了一个跪下的款儿,急道:“大人说哪里话?奴才就是在下头贪赃枉法,也是为了皇上和大人。大人,这是礼单!”边说边双手将礼单呈过来。穆彰柯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随手交给薛管家,回头对肖廷贵半真半假道:“肖廷贵,本官也听人说了,你还是很能干的,只是有些胡闹,据说已经娶了第十房姨太太。有人可是也告到朝廷里来了,说你一大把年纪,强娶民女,那可是不小的罪过!”肖廷贵急忙跪下道:“大人,下官冤枉。下官所以娶了几个姨太太,那也是因为圣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生个儿子接续香火,至于强娶民女,那是没有的事!”正说得热闹,虫子跑进门来禀报:“爷,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穆彰柯趁机站起,略一拱手道:“啊,两位,我们家的姑爷和姑奶奶到了,我得去周旋一下,剩下的事你们跟老薛说。老薛,中午留两位在府里吃饭,替我陪一陪!”薛管家答应着,富察安和肖廷贵连忙起身相送:“大人请便!”穆彰柯走到门外,皱了一下眉头,对跟出来的张妈道:“让佛库伦进去歇着,我有话要先跟保胜一个人谈。”张妈答应一声,看着他走进了书房。
8.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8)
( 黄昏时分,含黛才从穆府回到保胜的府上,——现在这里也是她的家了。***一帮丫头老妈子上前迎接,管家也凑过来问:“老爷哪里去了,奴才们到处找他不着!”含黛随口回了一句:“都不要找了,保胜被皇上召到宫里去了。”走回自己房间,含黛一眼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家织家染蓝底白花土布的包袱,打开一看,包袱里是一封信和两双新布鞋,急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怎么没有回我?”流翠回道:“小姐,这包东西,一大早祁家的人就送来了,小姐还没起床,下面的人不敢回,就放在这儿了。后来小姐又出了门……”含黛也不再问,急着打开信来看。忽然看完,神怅然,自语道:“祁家的人走了,去江西了!”晴儿端茶上来,看她痴痴地站在那里,眼中竟流出泪来。晴儿叫道:“小姐,你……”含黛兀自流泪,喃喃道:“要不是有个她,现在和祁隽藻一起去江西的就是本小姐!”晴儿又被她吓了一跳,知道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语。
晚上含黛独自一个人坐着吃饭,晴儿和流翠一旁侍候。ww含黛吃完了,漱了口,突然问道:“老爷回来没有?”晴儿流翠心中一惊,想今天是怎么了,往日她是从不问这种话的,急答:“好像还没有!”含黛怒:“他怎么还没回来!他不回来,也不打人捎个信儿来,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他娶了含黛,把本小姐当成什么了!我是他们家的一个摆设吗?”晴儿听这些话说得奇怪,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在这时,保胜忽然带醉闯了进来。含黛猛地站起,吃惊地望着他,一时脸竟然大红起来,道:你……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这样了,在哪里喝了酒!”保胜哈哈大笑,走上前去,一把将含黛抱起,道:“你是谁?你不是我保胜的夫人吗?”往常保胜见了含黛,总是奴颜婢膝,今日竟如此大胆,一下竟把含黛吓到了,厉声叫道:“保胜,你要做什么!快把我放下!”保胜借着酒力,张狂道:“夫人,你让我把你放下,我偏不放!保胜做了半辈子奴才,现在不做了!保胜从现在起,就是江西的巡抚,朝廷的封疆大吏了!将来保胜要是在江西干得好,那就是两广总督,就是军机大臣!”含黛气极,“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保胜仍旧紧紧抱着她不放,道:“格格,你打吧,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能再打我了!我说过了,从现在起,保胜不再是你们穆家的奴才了!”一边说,一边抱着她向内室走去。含黛拼命挣扎,叫道:“快放下我!”保胜哪里肯放,竟将她抱进内室,一脚把门揣上。
深夜,保胜已经沉沉睡去。含黛衣衫凌乱,满眼是泪,爬坐起来,一巴掌一巴掌打在保胜脸上。保胜的酒到此才一点点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她。含黛哭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事?”保胜道:“奴才对格格做了什么事?”含黛不想再问下去了,换了一个话题:“刚才你说皇上要到江西做巡抚,真的假的?”保胜的头脑更清醒了,道:“真的。”忽然,他的酒全醒过来,一眼现自己睡在哪里,吓了一跳,恢复了奴才的本相,急忙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含黛面前,连声流泪道:“格格,奴才方才灌多了黄汤……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含黛眼里闪出光来,大喝一声:“干什么你,住手!”保胜住了口,害怕地望着她。含黛道:“咱们什么时候走?”保胜不知她指什么,问:“去哪里?”含黛又恼起来,道:“江西呀。”保胜想起来了:“啊,收拾收拾,过几天就走。”含黛眼中忽然涌出泪来,道:“不,明天就走!”
不说保胜和含黛,自此糊里糊涂地就做了真夫妻,却说这天夜里,道光就要就寝之时,忽然现了一个新呈上来的折子。看过之后,他急忙打人将王鼎召进宫来,道:“王鼎,这里有一个折子,你看一看。”王鼎从地下爬起,接过折子飞快地看了一遍,吃惊道:“皇上——!”道光道:“这是祁隽藻临行前留给朕的。嘉庆二十二年朝廷处理祁韵士亏铜一案的人是你,至于冯叔阳一案,你也与闻其事。现在祁隽藻说这两个案子均有大冤,此事涉及到当年处理此案的先皇和朝中众多大臣,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我还将这件事交给你悄悄去办,有了什么线索,只回来奏与朕一人!”王鼎听了,叩头道:“臣接旨!”
9.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9)
( 7
两个月后,隽藻雇的客船到江西南昌府,停靠在码头之上。ww隽藻下了船,举目四望,只见码头前店铺林立,人头攒动。一群群流民涌来荡去,填街塞巷。对面一家饭馆将刚刚将一锅泔水泼出来,众多流民们就扑了过去,疯抢成一团。隽藻皱着眉头道:“江西本是鱼米之乡,怎么也成了这个样子!”说话间,衙役们抬着轿子赶到。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边四处打量边问:“哪位是新来的学政大人?”江一鸣上前一步,指着隽藻道:“这位就是新来的江西学政祁大人!”这中年人看隽藻衣着简朴,虽然不大相信的样子,却也赶上来施礼,叫道:“小人江西学政衙门主簿沈存幸,参见祁大老爷!”隽藻和气道:“沈主薄,在下就是祁隽藻。”想了想又道,“你可送夫人和行李先进衙门,留下一个人给我们引路,我们几个人走着进城,顺便也看看这南昌府的市容!”沈主簿看他一眼,也不分辨,道:“小人遵命。”转身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衙役道,“刘不够,你地儿熟,留下陪大人走着去衙门!”名叫刘不够的衙役听了,不服气道:“知道了!你叫唤什么!这样的差事,总交给老子,是觉得老子的头好剃是不是?”沈主簿闻,脸上就起了怒,举鞭要打,被隽藻拦住,道:“不要打人。ww”沈主簿躬身道:“大人不知道,这人皮子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回头对众衙役:“都听好了,大人有令,请夫人上轿,剩下的人搬行李!”说着,又冲众衙役举起了鞭子。张牧默默地看着,一不。宿藻失望道:“怎么这样啊!”
玉环坐在轿子里,隽藻看着她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先走,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刘不够,道:“老人家,就委屈你,陪我们在城中走一遭?”刘不够也不起身,道:“大人,走是可以,只是大人赏不赏酒钱?”宿藻越来越生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还没当差,就要酒钱,你这是想勒索我们,欺负我们初来乍到?若是你的老上司,你敢这样?”刘不够打量着他道:“在江西这个地方,就连巡抚大人,用我们衙役,他也得按规矩办事!现而今,各行各业,都是这个规矩!”宿藻不解,道:“什么规矩?”刘不够也不回答。隽藻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十几个大钱递过去,道:“老人家,看样子
本学政也要入乡随俗了。不瞒你说,本学政是个穷官,口袋里只有这些铜板,不嫌少你就拿着!”刘不够大模大样地接过去,站起道:“大人,这确实少点,不过大人刚到任,没有钱也是常。小人就替大人记着,过些日子等大人有了银子,别忘了再赏给小人!”隽藻望了他半晌,不觉笑道:“老刘,你这人有趣。走吧!”
那刘不够就引着隽藻等向前走去。隽藻边走边笑着问:“哎,说一说,你怎么叫刘不够?”刘不够坦然答道:“老爷,这也不是秘密,我的命就是不够,生下来吃的不够,穿的不够,长大了投亲靠友在衙门里混个差事,挣这点差银给一家人过日子,还是不够,不是不够吃饭,就是不够穿衣,再不就是不够老娘害病请大夫吃药。既然老是不够,我就改了名,叫刘不够了!”众人“轰”地一声都笑起来,宿藻也忍俊不禁,道:“怪不得你见了新官也要钱,原来是不够。”
说着大家就走上了闹市。隽藻一边走,一边观看沿街景物,一时又想起了方才的话头,问道:“哎,老刘,你刚才说现而今,各行各业都是这个规矩,什么意思?本官初来乍到的,这些事都不懂,你跟我讲讲!”刘不够叹气道:“老爷,你这么年轻,又听说是初次外放,那小人就告诉你,像我们这些在衙门里当差的人,哪个靠差银能够渡日?差银多少,还是康熙爷那时候定下来的,你想想那年月一斗米多少银子,现在多少银子?别说我们,也别说巡抚衙门,按察使衙门,就连这赣江上的运丁,他们都是旗人,还是世袭,靠当初那点儿丁银,别说养活老婆孩子,他们连自个儿都养不活!”宿藻急道:“那怎么办?”刘不够道:“差银不足,那就得靠山吃山。就像老爷,从北京大老远地来我们江西做学政,自然也得吃这个学政!”隽藻听了,脸上的笑容骤然敛去,道:“这就明白了。”
10.天地民心 第二十章(10)
( 再往前走,拐进一条卖瓷器店的小街,就见一家店铺前,横躺着一具尸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Сhā草标,跪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纸,上写“卖身葬父”四个大字。ww***张牧远远地看见,叫道:“那又是怎么回事!”话音没说,就见少年身后那瓷器店里的掌柜冲了出来,举起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朝那少年打来,一边大声咒骂。少年抱头忍着,却伏在父亲尸身上不肯离去。掌柜继续打个不止,边打边喊道:“叫你不走!叫你不走!你在这里,我们还做不做生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只是有人看,没人阻止,还有人嬉笑。隽藻早已变了脸色,拼命挤进去大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这么打人?”江一鸣也赶到前面,一把夺过那掌柜手中的鸡毛掸子,摔在地上。ww那掌柜的上下打量他和隽藻,气愤道:“你们什么人?管老子的闲事!”隽藻不理他,蹲下去问那少年:“这是怎么了?”少年泪落如雨,却强忍着不哭出声,抬头看隽藻一眼,又将头埋在臂弯里,一时浑身颤抖。瓷器店掌柜越燥起来,道:“你们想管这闲事吗?这闲事你们管得了吗?这孩子他爹带他来南昌县考秀才,得急病死了,不死在别人门口,倒死在我这店门口,弄得我两天做不成生意。我让他赶快把他爹的尸弄走,他还不动,我……还要打他!”说着又捡起了那鸡毛掸子,扬起来要打。隽藻大怒,站起来喝道:“住手!一个念书的孩子,为了葬父自卖自身,你不肯帮他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打他!你们这些人,还在这里看热闹!这哪里是大清的天下,这是禽兽之国!桀纣之国!”
巡街的官兵听到吵嚷,赶了过来。一个小头目瞪着眼睛望着隽藻,喝道:“你说什么!大胆!敢在这里骂大清国,抓起来!”刘不够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不住地冷笑。江一鸣大喝一声:“住手!大胆!这是新到任的江西学政祁大人!”那小头目哪里肯信:“祁大人?祁大人的轿子刚才我们看到了,已经过去了,这里怎么又有一个祁大人!”刘不够这才挤过来,道:“哎,诸位,认识我吗?刘不够!这位真是我们学政衙门新到的祁大人,不过你们今天在祁大人这儿讨不到酒钱。”他拿出那十几枚铜板颠着,道,“祁大人身上通同就这么十几个铜钱,全在老刘这儿了!你们还是别处撞大运去吧!去吧去吧!”小头目听了,立即换了脸色,道:“原来真是祁大人,小的们失敬了!”回头赶紧往外走,嘴里一边还在嘟哝,“以为逮住条大鱼,结果……好了,咱们走吧!”隽藻叫道:“慢着!”小头目和众兵丁回头。隽藻一时放缓和了语气,道:“麻烦几位替我去赊一口棺材,帮这孩子把他父亲葬了,花多少银子,让老刘以后到本官那里支取!”小头目看看刘不够,犹疑不绝。刘不够道:“哎,怎么还愣着?祁大人既然说了,还会荒了你们的银子?别看祁大人刚到,可在老刘看来,这是个信得过的老爷。快去哇!”众兵丁听了,都道:“老刘,要是没有银子,我们可要拿你是问!”说着,一径去了。
1.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1)
( 痛大灾访贫惊贿考
轻薄宦送鱼戏穷官
南昌府大街的瓷器店前,众兵丁听了刘不够的话,登时欢天喜地忙活去了。***隽藻扶起少年,和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不料这少年抬头看他一眼,转身就跑。张牧弯下腰,拣起一个蓝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书。掌柜的凑过来,看着地下的死尸嘲笑道:“这死鬼也够搞怪的,什么年头,还让孩子念书,考什么秀才!如此世道,那秀才难道是你穷鬼人家考得了的吗?真有银子,你就请人替考,十个秀才也考上了!”隽藻听他语古怪,忙问:“这位商家,你方才讲什么?请人替考?”掌柜的看他一眼,想起刚才有人说他是学政老爷,连忙道:“哎呀大人,我可什么也没说呀!”说着,转身赶紧回店里去了。
到了当天夜里,隽藻一家已经在学政衙门里安顿下来。张牧、宿藻一边帮隽藻收拾书房,一边和他议论白天瓷器店门前的事。隽藻打开少年遗下的蓝布包袱,现里面包裹着几本《论语》、《孟子》之类的儒家经典,还有一本《鬼谷子》。宿藻凑过来,从书里又翻出了一篇诗文,道:“你们看,这孩子年龄不大,还会写诗!”隽藻接过来看了一遍,吃惊道:“江西去年遭了大灾!”宿藻不解地看着他。隽藻捧着诗稿念出声来:“时至庚辰年,赣省民大饥。夫妇相顾亡,弃却抱中儿。老者死路傍,白骨荒离离!……这里还说,一两银子才能买到一领芦席裹尸,这样的大灾荒,无论是朝廷,还是天下人,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宿藻恍然:“我说咱们一上码头,怎么看见那么多流民呢!”隽藻不觉怒道:“江西生这么大灾荒,江西的官府居然没有上报朝廷,拨银赈灾,任老百姓流离死亡!”宿藻道:“这件事皇上一定不能知道!”隽藻被他提醒,道:“离京前皇上特别下旨给我,授我有密折专奏之权,江西出了这么大的事,地方官隐瞒不报,万一灾民活不下去,起而造反,一粒火星就能点燃起一场烧遍天下的大火!六弟,快去找刘不够打听一下底细详,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对了,找你嫂子,把没花完的盘缠拿出来一点送给老刘,他大概就会说了!”宿藻答应着去了。张牧走过来看了看那诗,一不转身走开。张牧自到了南昌府就一不,隽藻看着他生气道:“你这个人,这会儿又没人不让你说话,你倒自个儿不说话了!”
过了一顿饭光景,隽藻还在书房里等着,宿藻到底走回来了。隽藻着急地问:“怎么样?”宿藻道:“是真的!刘不够开头不愿说,后来我给了他酒钱,他才说了实话!老刘说,地方官如果将灾如实报给朝廷,朝廷就会下旨,蠲免当地的赋税,这样一来,各级官员就不能再从中盘剥!老刘还说,就是朝廷赈,地方官员也是可以趁机中饱私囊的,但那些油水,比起正常年份征收赋税,从中大把大把地捞银子,就差得多了,所以他们宁可瞒灾不报!”隽藻听了怒极,拍案而起,道:“混账!瞒着灾不报,让老百姓得不到赈济,竟是为了和常年一样征收赋税!这不是把一省百姓往死里逼吗?”“哥,老刘还说……”宿藻见隽藻怒,欲说还休。隽藻问:“老刘还说什么?”宿藻看他一眼道:“这事儿有点大。”隽藻叫道:“大更要说了!”宿藻道:“老刘说,地方官员和各地豪绅相互勾结,瞒灾不报,继续追讨赋税,还不止是为了中饱私囊,还有更大的盘算。你想啊,大灾之年还要按过去的年景征收赋税,老百姓当然交不起,只好典卖地产,这些官员和豪绅正好大片大片买地!”隽藻听了,猛然惊醒,痛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过去祁隽藻孤陋寡闻,一直不知道土地兼并是怎么进行的,现在懂了!张牧,拿笔来,我这就要给圣上写密折!”张牧看他一眼,转身就外走。隽藻看他,突然道:“张牧,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张牧转身回来,沉沉说道:“五哥,张牧自从跟五哥五嫂南下那天起,就决心不对五哥一,进一策,因为眼下这样的日子不是张牧想要的,在张牧眼里,五哥已经走上迷途。可到了这会儿,张牧还是忍不住了!第一,你不是江西的地方官,你是学官,是这里的学政,当地的民政,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你要管这里的民政,是越俎代庖,管别人的闲事;第二,你这个学政,今天可是刚到任,下车伊始,你就要向皇上弹劾当地官员,这里山高皇帝远,你惹了别人,先杀了你再说你死于盗杀,还查不到凶手,你又能怎么样?五哥如果执意要管这里的闲事,张牧只好离开五哥,回山西去!”隽藻听了心中大怒,又不好作,望着张牧,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张牧,你走吧!”张牧本要劝他,听他这么讲,陡然间也来了气,涨红了脸道:“走就走,可是……你得给了我盘缠我才能走!张牧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为什么要受你的连累,陪着你遭遇杀头之祸!”隽藻也越来了气,道:“好,好,好,你走,明天我让你嫂子给你准备盘缠!宿藻,研墨!”
2.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2)
3.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3)
( 2
隽藻一家来到南昌府之日,保胜和含黛已经赶在他们前面到了。ww这天一大早,含黛正坐在巡抚衙门后花园中赏荷,流翠匆匆来报:“夫人,老爷进来了。”含黛示意晴儿和流翠退下。保胜很小心地走来,含黛也不起身,问:“你怎么进来了,今儿不是在外头等候省城的大小官员来给你磕头吗?”保胜躬身恭敬地答道:“啊,人太多,我也烦了,进来松散松散。哎,对了夫人,祁隽藻昨天也到了。”含黛心中一动,却不回头也,只淡淡地道:“他怎么走得这么慢?”保胜矜持地笑了笑道:“这就是官大官小的差别了。我们的船大,他的船小,自然我们先到。”含黛站起身,看着他道:“那我问你一句,离开京城前,我哥是怎么交代你的?他有没有说过,到了江西,让你想办法对付祁隽藻?”保胜猝不及防,嘴里就支吾道:“这个……没有没有。”含黛道:“保胜,事到如今,本小姐已经成了你的人,说不得也要踏踏实实地和你做一世的夫妻。我今天问你这话,是想帮你。你不说实话,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保胜尴尬地笑笑,道:“这个保胜明白。”含黛见他不再说话,也不再说下去了,只顾看鱼。外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请老爷!”保胜趁机匆匆走了出去。含黛对流翠道:“还不出去替我瞅着点儿?”流翠听了,急忙跟了出去。
外客厅里,江西布政使富察安、江西按察使肖廷贵已经等在那里了。ww一见保胜进来,二人连忙拜倒在地,口称:“属下参见巡抚大人。”保胜称惯了奴才,一下做了主子,那感觉真叫一个好,摆摆手道:“罢了。请坐。”富察安、肖廷贵请保胜落座,方才小心侧身坐下。保胜看他们道:“新任江西学政祁隽藻祁大人昨天也到了,今天要来我这里参见。从此我们和祁大人就是同僚了,本官请你们二位一起来见见。”肖廷贵听了,悄悄看了一眼富察安。富察安会意,悄声对保胜道:“保大人,属下离京之时,穆大人家的管家老薛可是有过些私下的交代。”见保胜望着别处,没什么反应,他又道,“事可由小的们去办,只是要听大人的示下!”保胜听了,故意端起茶碗喝茶,眼睛不看他们,拖着官腔道:“既然是穆大人的意思,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能让祁隽藻折在这里,你们就算是为大清朝廷立了一功!将来我们家那位大舅爷一定会论功行赏的!”二人听了,急忙站起,受宠若惊道:“这不屑吩咐,不屑吩咐。”保胜待他们坐下,放下茶碗,又道:“可是本官还要提醒二位,祁隽藻不是一般的学政,他在皇上身边待过,据本官所知,临行之时,皇上赐予了他密折专奏之权。两位以后做事,一定要知道收敛!”富察安肖廷贵听了,觉得有些刺耳,有些弦外之音,又说不出来。这时,门吏进来禀报:“大人,新任江西学政祁大人到!”保胜笑了笑道:“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请!”
话音刚落,隽藻已经走了进来,向保胜大礼参拜:“卑职祁隽藻,参见巡抚大人。”保胜赶紧上前扶起隽藻,笑着为他引见富、肖二人。各自见过之后,送上茶来。隽藻道:“大人,下官今日一是来参见大人,二是有大事要回禀大人!”保胜微微一惊,笑道:“祁大人,昨日刚到南昌,今日就有公务了,真是为皇上办差,只争朝夕呀。”隽藻不理他的调侃,目光转向富察安和肖廷贵,说道:“保大人,下官想请问一下富大人和肖大人,去年江西是不是遭了大灾?”富察安肖廷贵各自心中一惊,富察安就勃然变了脸色,道:“祁大人此话从何说起?”隽藻从袖中取出顾挺之的诗作向保胜递过去:“保大人,下官这里有一篇描述去年江西大灾的诗。江西去年到底遭没遭灾,大人看了便知!”保胜接过那诗,略略一读,先是沉吟不语,后又冷笑,匆匆看完之后,将那诗作置之座旁,看着富察安和肖廷贵笑道:“两位大人,看这诗中说的景,去年江西好像还真是遭了灾!”富察安和肖廷贵听了,“扑通”一声跪下。富察安道:“大人初来乍到,不要听信外面的流。卑职身为江西布政使,敢以人头担保,去年本省除赣南几县遭到一点洪灾外,其余地方全都风调雨顺!肖大人与卑职一起在江西任职多年,可以为卑职作证!”肖廷贵忙不迭地接上来道:“对对对,卑职可以作证!”保胜心里明镜一般,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两位大人起来吧!怎么如此认真?”又回头望隽藻,讥讽道:“祁大人,你真是忠心谋国,刚到江西一天,就从这样一篇街头流传的无头诗中,得出了江西去年遭了大灾的结论,这未免有一点……那个轻率吧!祁大人职在学政,这件事就交给本官吧,本官会查清的!”富察安和肖廷贵明白保胜已在袒护自己,悄悄拭汗,爬起来,暗中交换了一下放心的眼色。隽藻听了保胜的话,心中不觉起了燥,起身拱手激烈道:“大人方才所差矣。今日大人只要出了这个衙门,向长街上任何一个老百姓打听一下,就会知道事真假。下官恳请大人赶快派人查清此事,请朝廷赈济银子救灾,同时蠲免江西全省去年和今年的赋税,给一省百姓活命之机!”保胜见他纠缠不已,已经不悦,不觉闭目敷衍道:“这个……本官自然会有道理。”隽藻犹未已,又急急道:“大人,下官还没说完。下官风闻,江西有些地方官员,所以要瞒报灾,继续按往常的份额向百姓征收赋税,正是为了趁机兼并小农的田产。大人,下官在京时曾奏明皇上,天下土地兼并愈烈,天下无地之民就愈多;天下无地之民愈多,距离一场大乱的日子就愈近。下官以为,皇上也深以此事为忧。下官恳请大人,除迅速上奏朝廷,停征今明两年江西赋税,赈救助灾民之外,还要下令全省官民,大灾之年,一律禁止土地买卖,以绝兼并之风,给万千小民留下一条生路!”保胜早听得不耐烦,脸上不觉显出了不悦之色,冷冷道:“祁大人,你说的这些事是真是假,本官还要查明,也只有查清属实,才能一一办理。好了,这两件事我都知道了,不要再讲了!大人还有事吗?”
4.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4)
( 隽藻看着富察安和肖廷贵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中有气,却也只好忍着,道:“啊,下官还有一事,是职责内的事,一定要禀明大人!”保胜烦躁地站起身来,背过身去,道:“你讲!”隽藻道:“下官虽然才到江西一天,却得知江西从上到下,各级学校考试乃至于一省的乡试全要花银子疏通,不学无术者有银子可以找人替考而高中,贫寒子弟无银子打点虽学富五车也中不了一个秀才。ww***下官职在学政,想从清查此次南昌县考开始,整顿江西考风,进而整肃学风,不负圣上让下官在江西为朝廷养育人才的厚望!”此话一出,不止是富察安和肖廷贵,就连保胜也急转身回头望他,面露惊讶之色。保胜道:“祁大人,关于南昌县考,你都听到了什么?”隽藻道:“这次南昌县考,有内外上下通同作弊欺蒙上官和朝廷之嫌,下官以为,若要查清事,定要推倒重考!”富察安方才听他说及此事,已经大惊,此时不觉脱口而出,道:“你还要推倒重考?”隽藻点点头道:“不但此次南昌县考要推倒重来,下官还要在全省各道府州县对府学县学内享受朝廷廪食的生员举人逐一重考,剔除庸才,将空额留出来,为国家养育英才!”此话掷地有声,令富察安、肖廷贵心头大震。二人不由回头看保胜一眼,急道:“大人,你瞧……”保胜早已满脸不悦,背身而立,久久不语。隽藻明人不做暗事,对三人拱手道:“隽藻还有一事要禀告三位大人,下官已将去年江西大灾和要在江西整肃考风及学风之事专折奏于圣上。虽然下官有密折专奏之权,可下官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心在坦荡,不需要对三位大人保密。还望三位大人对下官所行之政,多加指教,下官感激不尽!如三位大人没有别的指教,下官就告辞了!”保胜听了,努力按捺住心中之火,转身回头道:“祁大人做官真是雷厉风行,下官领教了!指教二字不敢当!”隽藻看出了他的不快,却也心地坦荡,无所畏惧,笑道:“各位大人,下官告退!”说着躬身拱手而去。
望着隽藻走远,富察安突然大声沮丧地道:“我就知道,这个人来到江西,我们江西的官就不会再有安生日子过了!”肖廷贵却不以为然,诡谲地一笑道:“我看未必!千里做官,为的吃穿!也许他就是想做个样子,给我们瞧!”保胜冷冷瞧他们一眼,不动声色道:“你们两个有何打算?”肖廷贵急忙上前道:“大人,下官方才一直已经想过,我就不信天下有不吃腥的鱼!这边的事,我和富大人一力支撑,不过朝廷那边的事,就要请大人用六百里加急递信给穆大人,要大人早点知道此事,在皇上面前替卑职们掩饰一二!”保胜想了想道:“这个自然。祁隽藻已经动手了,你们动手是不是也要快?”富察安瞅他一眼道:“依着我的脾气,我就找个人,一刀将他办了,替天下官员除了这一大害!”保胜听了急道:“这可不行!”富察安是个武夫出身,说话粗率,回头叫道:“为什么?”保胜二目直盯着他们,道“:虽然我知道原因,但是不能告诉你们!”肖廷贵看了富察安一眼,又回头看保胜,想了一想道:“皇……皇上的意思?”保胜不愿和他们再说下去,断然道:“不要多问!除了用刀杀人,你们难道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二人一惊,急忙道:“这个……奴才们明白了!”
次日隽藻即让祁隽藻和学政衙门里的沈主薄相陪,来到南昌县学,在县学前贴出一张告示,告示上道:前次县学考试因有违朝廷法度,本官决定推倒重考,所取秀才资格也一体取消,待重考后再行厘定并张榜公布。告示贴出,南昌县学内外,上至已取中的秀才,下至市井百姓,皆是一片怨声。众人道:“什么重考,都是骗人,学政大人是新来的,自然要重新搜刮一番了!”也有人幸灾乐祸,道:“想去官府吃皇粮的人,赶紧准备银子吧!”……隽藻从宿藻和刘不够口中听到这些议论,担心那些真正的士子为这些浮议冷了心,不肯前来应考,于是决定下乡去和贫寒人家的童生接触接触,将自己改正考风的初衷说给大家听,鼓励这些人到了日子积极前来应考。而在所有这些贫寒士子中,他先想到的就是顾挺之。贴出重考告示的第二天,他就让宿藻赶车,带着刘不够,出城去寻访这位少年学子。
5.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5)
( 南昌城近郊的一片田野里,顾挺之身带重孝,正在干着田里的农活。不远处就是他家的草屋,摇摇欲坠,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正在屋里屋外忙活。刘不够陪着隽藻、宿藻远远走来。宿藻一指田里的顾挺之道:“哥,你看!”隽藻喜道:“果然是他!”顾挺之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是他们,大吃一惊,丢掉手中的农具,转身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隽藻见状,不觉大声喊道:“顾挺之,不要跑!”祁隽藻和刘不够也帮他喊:“顾挺之,你回来!”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草屋之外。那老妇听到喊声,惊慌地抬起头,问:“你们是谁呀?”刘不够急走几步上前,指着隽藻对那老妇道:“老人家,他就是出银子在南昌城里葬埋了你男人的祁大人!”老妇一听,吃了一惊,趴下去就给隽藻磕头:“哎呀谢谢老爷,你是一位菩萨!”这时顾挺之忽然从篱笆墙后面露出头来,大叫:“娘,别跪他!当官的没一个好人!他们找到家里来,是来讨要爹的棺材银子!”顾母疑惑地看着隽藻,哭道:“大大大……大人饶了我们吧,你们去家里看看,真是什么都没有了,要是有一点办法,我们也不能不把他爹的坟迁回来呀!呜呜呜……”隽藻上前扶起顾母,道:“老人家,我们是来拜访你儿子的,不是来要棺材银子的!”抬头去看那顾挺之,顾挺之从篱笆墙后一闪又消失。宿藻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人,我们这么老远地来了……”隽藻示意他住口,向茅屋里走进去。顾挺之一时又从篱笆后面露出头来,喊道:“娘,还不快跑,小心把你也抓进城里去坐大牢!”顾母舍不了家,一ρi股坐下,哀哀地哭了起来。
隽藻走进茅屋,果见是家徒四壁。墙上的泥巴东一块西一块往下掉,屋顶透着光。破床上放着两个破盆,显然是下雨天接雨用的。隽藻揭开锅盖,里面只有半锅没煮熟的野菜汤。他失望地将锅盖重新盖上,回头却从墙上看到了一张孔夫子的画像。望着这张孔夫子像,隽藻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润。他在孔夫子像前躬身合掌默祷一番,转身走了出来。顾母仍在凄凄惨惨地哭泣,隽藻扶起顾母,朝篱笆外望去,顾挺之的脑袋再次一闪而逝。隽藻笑着大声道:“顾挺之,你听着,本官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本官看了你写的诗,觉得你是个做秀才的料,特意来告你一个消息,上次你去南昌县参加县考,没有银子打通关节,也没银子请人替考,所以没有考中,那不公平!本官就是来告诉你,上次县考不算数了,本官要亲自主持,再考一场,你是个人才,一定要去参加县考!”篱笆后面,顾挺之慢慢露出脑袋,大声道:“别骗我了,我都听说了,是你这个新来的学政,想借这次县考,搜刮百姓,我们家没银子,我才不会再去呢!顾挺之从现在起,不念书了!”说罢,他的脑袋又不见了。宿藻生气道:“哥,你看这小子,他胡说甚呢!”隽藻笑,大声道:“顾挺之,咱们俩今天就立个口头之约,到了日子,你去南昌县考一次试试,若那里还有人找你要银子,你就去找我,我给你打点上下关节的银子!”顾挺之的脑袋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喊:“你……还在骗我!”隽藻假装转身要走,又回头道:“顾挺之,本官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不信,那本官也没办法!好了,本官走了!”顾母一直吃惊地望着隽藻,突然止住哭声跪下,拉住隽藻的衣襟道:“大人不要走!大人的话当真?”刘不够道:“老人家,认得我吗?我是南昌城里无人不识的刘不够。我也刚认识祁大人几天,和他说不上熟,可我今儿要为大人说句话,祁大人今天确实是为找你儿子让他重新去考秀才来的!”顾母连连磕头,痛哭不已,越显得无比悲伤。隽藻双手去搀扶她,她只是不起,不得已自己单膝跪在她前,道:“老人家,你要是不起,我也给你跪下了!”顾母一见,惊慌道:“大人——”隽藻诚恳道:“老人家,我这么说吧,你和挺之就是受了一万次骗,也再相信我一次。到了时候,一定要你的儿子去考。祁隽藻不为别的,只为你的儿子是一个可造之才,不能埋没了他!”顾母感动得连连抹泪,道:“大人,我相信你的话!”
6.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6)
( 直到他们离开顾家,顾挺之也没有再露上一面。ww***回城的路上,隽藻坐在车里,心十分不好,不觉叹息道:“江西向来是钟灵毓秀之地,这南昌城外,一座赣江书院,为天下六大书院之一,声名远扬,曾经养育了多少文人志士,怎么到了今天,江西的学风,就成了这样!”刘不够道:“大人,赣江书院中也有真正的读书人,你信不信?”隽藻忙问:“真的?谁?”刘不够道:“大人听说过钱无庸这个名字吗?”隽藻一惊:“钱无庸?他眼下就在南昌?就在赣江书院?”刘不够点头。隽藻大喜过望:“咱们现在就去见他!”宿藻勒转马头,按照刘不够指的路,打马飞奔起来,一边回头问道:“钱无庸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隽藻道:“世人说起当今在世的大儒,有北张南钱之说,北张说的是你我的恩师张观藜,南钱就是这位钱无庸先生。他也是中了进士后就再没有做官,一心在民间授业讲学。你不好好念书,怎么会知道他?这次见了钱先生,你就拜他为师,跟着他念书,不要在衙门里虚度光阴!”宿藻笑道:“那我也得看看他的行,做不做得了我祁宿藻的先生!”
赣江书院面江依山而建,茂林修竹,碧水环绕,景色怡人。ww当世大儒钱无庸正坐在室内闭目养神,就有弟子胡沅浦进门禀报:“恩师,门外有新任江西学政祁隽藻求见!”钱无庸睁开眼,静静道:“他真的来了?历任江西学政上任后,哪怕做做样子,也要到我赣江书院走一遭,他到了三天才来,算是晚的!”胡沅浦看他一眼,问道:“恩师还是不见?”钱无庸吩咐道:“开中门迎客!”胡沅浦吃了一惊:“恩师主持赣江书院已有数载,历任江西学政来,恩师一概不见,为何祁隽藻来了,恩师却要开中门相迎?”钱无庸不答,故意让他去猜。胡沅浦沉思有倾,悄然道:“恩师一定读了他的乡试墨卷,认为此人的文章有点意思。”钱无庸不愿与他多,道:“开门去吧!”
不大一会儿,胡沅浦引着隽藻进了客堂。钱无庸见隽藻进门,也不起身。隽藻看见一位白苍苍的老者端坐在堂,知道是他,急忙拉宿藻一起跪下道:“学生祁隽藻,拜见大师!”一边说着,一边叩头如仪。钱无庸也不叫他起来,直道:“祁隽藻,你那几篇天下传颂的科举文章,是你的先生张观藜授意你写的吗?”隽藻变色,急忙抬头答道:“回大师的话。大师有所不知,学生与恩师张观藜先生并非真正的师生,学生只是走投无路之时,在恩师的商号里做了几个月的马夫。至于学生的那几篇科举文章,是学生自己所为,与恩师无涉!”钱无庸闭目沉思,半晌才睁眼道:“这就对了。”隽藻不解,忙道:“大师,什么对了?请大师明示。”钱无庸也不回答,只道:“祁隽藻,今日你来赣江书院,所为何事?”隽藻叩头在地,道:“学生今日去乡下见一位读书的童子,回程时方知大师在书院做山长已有多年。学生今天来见大师,其意有三。一是久闻先生大名,高山仰止,想一瞻先生的风采;二是学生奉圣命来江西做学政,负有为天下养育人才之责,大师身为天下大儒,德高望重,目今又亲自主持书院,开课授徒,学生有意请大师出山,重振我江西一省的读书之风,为天下人养育天下之才;三是学生还有一个不之请,想请大师收下学生的六弟宿藻为徒,以使他在学业上有所长进。大师,学生给大师叩头了!”钱无庸仍然不让他们起来,回头一边翻书,一边若无其事地道:“祁隽藻,你以为今日之世,让你的六弟跟老朽念书还有用吗?”隽藻一惊,抬头道:“大师何出此?读书人是天下之望,今日天下虽乱得不成样子,却不可一日无人读书。一日无人读书,则百年无可用之才;百年无可用之才,则天下不治,人或为禽兽,或为鱼肉,国将不国,人民受倒悬之苦!大师可出此!”钱无庸闻不觉站起,望着他道:“你真的以为今日劝人读书,还能救得了大清的天下?”隽藻急忙道:“大师,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不读书,一定救不了天下,可天下若有人读书,说不定就救得了天下!”钱无庸哼了一声,道:“听说你上次去见张观藜先生,他只送给了你八个字——出生入死,有去无回!有这回子事吗?”隽藻心中又是一惊,想了一想,从容道:“大师,直到今日,学生没有一刻忘记恩师的教诲,可是学生以为,正是从恩师身上,隽藻还读到了另外八个字——身在草野,心忧天下!”钱无庸默然有顷,回身坐下,又问:“祁隽藻,你以为今天的朝廷,真能接纳天下有为之士与之共治吗?”隽藻朗声道:“学生以为事在人为。天与其时,人不可不为;天不与其时,人亦不可不为!”钱无庸心中悦服,点点头道:“好吧,你说,要老朽做什么?”隽藻见大师松了口,喜出望外道:“求大师大开赣江书院之门,收江西乃至江南各省有才之士而教养之,将来天下有事,可以当之!”钱无庸脸上露出微笑,道:“好吧,你的六弟老朽收下了!沅浦,带他出去,安排他住下,先去伙房里挑水!……祁隽藻,你说的事,老朽可以照办!”
7.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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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布政使司衙门的密室里,富察安、肖廷贵正与南昌知县李文学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应付眼前的麻烦。李文学此时已急得团团乱转,口称:“两位大人,祁隽藻可是把重考的告示贴出去了,他是朝廷派来的学政,不受两位大人的管辖,等于是皇上的钦差……江西人刁滑,要是重考,又不让替考,那些刚刚花了银子的人肯定不干,难道真要下官替大人们还给他们银子?”肖廷贵听了这些话,不满道:“老李,你着什么急呀?你急我们也急,这不我们也在想办法嘛!”富察安从一开头就不像他们,从没真把一个祁隽藻看在眼里,此时开口道:“本官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收的银子,也没有全落在自个儿腰包里,上次我们刚给穆大人送去了一份田契,那可是一份两千顷膏腴之地的大礼!他既然收了,出了事就得替我们扛着。至于江西本省,那就只有一件事儿,想法子先把这个祁隽藻弄臭,再弄倒。那些出了银子的人要是想闹,就给他们来个枪打出头鸟,抓几个扔进大牢里去,杀鸡给猴瞧,看他们谁还敢要他们的银子!”李文学心里还是不踏实:“大人,那新来的巡抚大人呢?”肖廷贵听了冷笑:“你这个人,新来的巡抚大人是穆大人的妹夫!”李文学顿时安心了许多,末去冷汗,笑道:“下官到底官卑职小,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要是这样说,那就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哎,大人,怎么对付这个祁大人?”富察安看看肖廷贵,肖廷贵点头,富察安回头对李文学阴阴一笑,道:“本官方才和肖大人商议过了,原来想着此人一个山西老抠儿,从来没见过银子,一把给他个大个的,弄不好他就晕了!这会儿想想,对付这么个穷官儿,不值当的,干脆这样,咱们先调戏调戏他,也是个乐子!”他低声说出一些话来。ww李文学惊道:“大人以为这样行吗?”富察安道:“怎么不行!”李文学咧开嘴笑道:“那卑职就试试!”
当天夜里,学政衙门内,张牧正坐在自己房间里读书,宿藻突然走了进来。张牧也不看他,问:“你不陪着学政大人微服私访,与天下贪官作吏作对,到张牧这里来干什么?”宿藻笑道:“张秀才,我来你这儿,是瞧得起你!有件事要瞒着五哥,向你请教!”张牧放下书来,也不客气,道:“讲!”宿藻就把这几天来的事向他讲了一通。张牧怫然而怒,拍案道:“不好!真是迂腐!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大事!五哥就是一定要找死,也要悄悄地干,不要让这里的地方官知道,可他却把他做的事包括给皇上上折子的事全告诉了自己的对手……这下他就等死吧!”隽藻恰在这里从门外走过,听见二人在说话,走了进来,看见宿藻,皱眉道:“哎,你怎么跑回来了?”宿藻道:“是钱先生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回来拿些用的东西。”隽藻叮嘱道:“拿了东西,过了今天这一夜,明天早上赶快回去!”宿藻虽然心中不忿,但还是答应了一声。看着张牧一脸怒意,不说话坐在那里,隽藻笑道:“张秀才,又在这里胡说什么呢!让谁等死?”一边说着,一边索性坐下来,要听他究竟在说什么。张牧忽然对他痛心疾大声道:“五哥,你读书真是读傻了!俗话说,夺妻之怨可消,夺利之恨难平。我警告你,从现在起,你的脑袋在脖子上待不了几天了!”隽藻笑道:“为什么?”张牧道:“你也读过太史公《史记》中的《货殖列传》,就不记得那几句话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常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江西的官员,所以会连心合气,做出所有这些令人指之事,后面必有大利存焉!你向皇上上折子,不但是告了人家的状,而是要断了人家的大利,要人家的人头。既然你又要夺人家的大利,又要人家的人头,人家怎么会坐以待毙,所以不等朝廷那边下旨来查,人家一定会先要你的人头!张牧遍观二十二史,方才大悟,即使是好事,也要暗中去做,而且越是轰动天下的大事,好事,越是要以阴谋行之!自古做大事者,谁像你这样,不行阴谋,但行阳谋!”隽藻欲擒故纵,道:“那你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才能保住我的脑袋!”张牧以为他认真了,道:“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仿效晋朝的张季鹰,秋风一起,想起家乡的鲈鱼堪烩,挂冠而去,不侍候了。这几天你悄悄地安排嫂子和六哥收拾东西回山西老家,咱们俩走赣江,入长江,过三峡,入四川,再从那里走当年秦兵入蜀的古栈道,入陕西,进甘肃,西出玉门,直到新疆,让天下任何人包括皇上都找不到咱们,咱们却可以走遍新疆,去完成祁伯伯的遗著。”隽藻听了,不觉大声叫道:“好。可是不行,说说中策。”张牧道:“中策不好。再写一个折子给皇上,追回前面那个折子,并向皇上奏明前一个折子写的事皆不是事实,请皇上责罚。皇上要是还让你留任,以后你就一心做你的学政,在江西为朝廷养育人才,人如槁木,心如死灰,就是大门外面有人大白天持刀杀人,也不再过问。皇上若上免了你的官,咱们就回山西老家读书种地,再不出来做官。”隽藻听了不悦,问:“那下策呢?”张牧冷冷看他,开口道:“什么也不做,或者变本加厉,继续做令江西一省和他们背后的朝廷大员深恶痛绝之事,自己不好过,更不让别人好过,坐等别人来杀你的头,捎带着把张牧的头也杀掉。”隽藻腾地起身,想了一想,忽然冲他大声笑道:“张秀才,你知道你现在是谁吗?你就是我的诸葛孔明。我是不会让你走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8.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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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学政衙门与别省不同,衙门后面,没有学政可用于安置家眷的后宅。ww***历任学政到任之后,都要自己出银子租赁附近的一所官宅居住。第二天早上,这所官宅大门的门环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挂上了两条鱼,引得不少路人纷纷过来观看。吃过早饭,宿藻要回赣江书院,最先出来开了大门,要往外走,一眼看见门上挂的鱼,不觉高兴起来,摘下鱼就往里走。这时江一鸣陪隽藻迎面走过来,隽藻看着他乐颠颠的样子,吃惊道:“那是什么?”宿藻高举起手中的鱼,喜道:“哥,我刚出来,鱼就挂在大门上。是不是你的什么熟人朋友送来的?”隽藻心中一动,想了一想,也不语,从宿藻手中接过鱼,走出来将它们重新挂在门环上,然后让江一鸣套好了车在门外等着,自己走回书房,写了一张“招领启事”,再走出来,亲手将这张“启事”贴在门上,大声对围观者道:“大家都听着,有哪位乡亲,把这鱼忘这儿了!我这儿写了一张招领的贴子,谁的鱼谁来提走!瞧这两条鱼,还挺大的,大家互相传一传,别让臭在这儿,就不能吃了!”围观者一时议论纷纷:“这怎么了?谁的鱼呀?又不是送银子,两条鱼也算是礼呀?”隽藻笑着对江一鸣道:“江三哥,走,南昌县衙!”他原定今天要去南昌县衙与知县李文学商讨重开县考之事。ww宿藻怔怔地看着他上车走,站着不动,忽然变色,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直到这天黄昏,那两条鱼还挂在原处。招领启事被刮起了一半,随风呼啦啦作响。隽藻从南昌县衙回来,下车看到鱼还在那儿挂着,诧异道:“怎么还在这儿?”回头冲远处吆喝,“谁的鱼呀?再挂下去就烂了!”没人回答他。玉环听到叫声,出来开门,元白一下就扑上来,抱住隽藻,叫道:“五哥!”隽藻又惊又喜:“元白,你怎么来了?”他一抬头,现刘氏和采藻都站在前面看他,大叫一声:“哎呀原来你们到了!”他急忙上前给刘氏磕头,道:“隽藻拜见母亲和三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这么快!”刘氏喜盈盈道:“起来吧。我们什么时候到的,问问你媳妇!”玉环作欢声道:“老爷早上走了以后,母亲和三哥就到了,怕搅了你的公事,就没有去告诉老爷!”刘氏不高兴了,道:“怎么你们的称呼都改了,什么老爷?他是什么老爷?我听不惯!”隽藻道:“娘,这你可冤枉儿子了!到了江西以后,她老是这么叫,儿子从来没有应过。”刘氏嗔怪道:“她的错也是你的错!好了,以后不许这么叫!我还怕他听惯了,以后不当官了,还不习惯了呢!”
隽藻这才想起儿子来,问:“世长在哪里?他也来了吗?”元白一跳三尺高:“五哥,世长在屋里睡觉呢,他都会走路了!”说着拉起隽藻就往屋里走。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走回内室,没有人注意到江一鸣远远地站着,悄悄地盯着元白,看了一个仔细。隽藻一路小跑进到内室,抱起正在熟睡的世长,兴高采烈地大叫:“儿子!好儿子!爹想死你了!”世长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隽藻,道:“你是谁呀?”隽藻不回答,抱着世长走出到外间,来见刘氏,眉开眼笑地问道:“娘,我还真就纳闷了,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采藻道:“五弟,你的信到家以后,当天我们收拾收拾,第二天就上了路!”隽藻心中感动,对采藻道:“三哥,又累着你了!”采藻不好意思地抽回手,道:“五弟,瞧你说的,这不是应该的嘛!”刘氏对玉环道:“你带着孩子们出去,我还有点正经事跟隽藻说呢。”玉环答应一声,带元白和世长走出。隽藻道:“娘,什么事呀,看你要这么正正经经地说话,我可有点怕了!”
刘氏看了一眼采藻,道:“采藻,你说吧。”采藻道:“五弟,你离开家快一年了,不知道家里的事。咱们家乡今年遭大灾了,先是旱,接着又是雹灾,还有地震,咱家的房子,都震裂了。娘所以急着要我送她到江西来见你,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隽藻大惊,道:“这我可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刘氏道:“这场地震,村里倒不了不少老房子,你三个哥哥家的房子还好些,咱家的房子太旧了,已经不能住人了。离开家以前,我和元白世长一直住在你三哥家。”采藻道:“娘的意思,今年旱得这么厉害,好多没有积蓄的人家都断了顿,咱家也差不多绝收了,虽说有去年的收成,不致于逃饭,可是要再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就只能指靠你了!”隽藻想了想,点头道:“我全明白了!娘,三哥,我现在也是五品官了,每年有俸银80两,禄米80斛。除了我们几个人吃喝开销,还剩一多半呢。娘你既然来了,就甭走了,三哥也多住些天,见识见识这江南的风物景色,什么时候走,我给你银子,回去后要是你有功夫,就帮我把老屋修一修,没有功夫,就等我在这里四年任满,再回去修!”见他说得诚恳,采藻看了一眼刘氏,道:“娘,这就好了!那我就住几天再回去。”
9.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9)
( 张牧早就进来了,一直不说话,等他们说完了,才开口问道:“伯母,我嫂子和我哥他们怎么样?”刘氏回头看着他,叹气道:“别说他们了,这回地震,你们平定县河底镇,就你们家的房子倒得厉害。你哥又是个只会说不会做的人,靠卖宅子卖地大概还能撑些年,你嫂子眼下就指望你将来科举成功,能谋个一官半职的,也好帮助她养你们那个家。”张牧眼圈红起来,转身慢慢走出去。刘氏看着隽藻,问:“张牧他怎么啦?”隽藻忙陪笑道:“娘,没啥,他就这样。你和我三哥先歇着,我让人去街上买鱼去,这里是江南,鱼便宜,在咱们老家山西,吃鱼可没有这儿方便!”说着就要出去张罗。
刘氏忽然想起来,道:“哎,你站住。说到鱼,我倒要问你一句了,大门口挂的鱼,还有一张你写的招贴,怎么回事?”隽藻笑道:“娘,没事儿,儿子是想,说不定是哪个同僚,在跟儿子开一个玩笑!”刘氏叮嘱道:“你初来乍到,有人来送鱼,若是朋友们之间来往,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送鱼的不送进门,却挂上人家门上,就有点不好了!儿子,照你说来,送两条鱼在这里不算什么重礼,可是小洞不补,大洞尺五,你现在拿着朝廷的俸禄,到这里居官,无论是鱼,还是一草一木,都不能再伸手。”隽藻笑道:“娘,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写了那个招领启事。只是贴了一天,也没见人来领回自个儿的鱼。”刘氏想了想道:“儿,娘有个办法。听玉环说,你最近日日都去南昌县衙,要重考秀才,明天你就把这鱼提过去,挂在县衙的大门上,再把你那张招贴也贴到那儿。县衙门口人多,说不定就有人来领他的鱼了!”隽藻心中一动,猛醒道:“娘,这个办法好!这么一来,全南昌城的人都知道有人丢了鱼,也都知道儿子从不吃鱼啦!”
夜色浓重,祁家官宅的马房内,江一鸣从一只信鸽身上悄悄取出一张纸条,看毕,见左右无人,一跃上了屋顶,转眼消逝。
南昌城内一所民居里,妙真正在星光下的院地里练剑,暖儿、李清玄立在旁边观看。但见妙真一身短打,手中一把剑,矫若游龙,满院游走。舞到酣处,妙真遽然收势,卓然而立。暖儿、李清玄齐声叫好。这时就听屋顶上传来一声细响,三人同时一惊,李清玄侧耳听去,道:“是一鸣来了。”说着,江一鸣已经飘然落地,拱身施礼道:“师傅,小姐!”妙真松了口气,道:“江大哥,你来得好快!”
江一鸣就讲了隽藻离京前后的事,妙真听了,不觉激动,道:“江大哥是说,竟然是穆彰柯交代琦善,眼下不让你杀掉隽藻,而是让你长期潜伏在他身边?”江一鸣点头。妙真生气地看李清玄,道:“师傅,连穆彰柯、琦善这样的大奸都要留下祁隽藻,他是不是已经辜负了我对他的期望,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了!若是这样,我还有什么指望!这个人,连我都想杀他了!”李清玄想了一想,道:“妙真,切勿莽撞!你让一鸣说完,大清朝廷派祁公子到江西来,是何用意,祁公子到底有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江一鸣道:“小姐,就一鸣所知,皇上所以让祁公子来到江西做学政,一是要保护祁公子,不让他被穆彰柯之流所害,二是要他在江西为朝廷整顿学政,重兴读书之风,养育人才,祁公子并没有和穆彰柯等人同流合污!”妙真眉头舒展了一些,道:“祁隽藻来到江西,都做了些什么?”江一鸣把知道的详细说了一遍,妙真听了,一颗心不觉又高悬起来,脱口说道:“要是这样,他在这里也还是随时都可能遭遇杀身之祸!”
江一鸣这时才有功夫询问他们为何也到了江西。李清玄道:“你和祁公子离京之后,穆彰柯让人在京城到处搜查刺杀他的人,我们虽然待在京郊,也不安全,就离开了。本来要回海滨,可是听说姚一镖他们到过那里,寻找妙真,我们就干脆尾随着你们到了这里!”他这时看了一眼妙真:“啊,这也是妙真的意思。”妙真脸上一热,转过身去。江一鸣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妙真道:“小姐,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让你知道。今天祁老太太带着元白少爷到了南昌!”妙真大吃一惊道:“你说……元白他真地也到了南昌?”江一鸣点头。妙真心中大为激动,急切地问道:“你看到他了吗?他长大了吗?他怎么样?”江一鸣道:“元白少爷长高了,祁家一家人从老太太到每个人都很宠他。小姐放心,只要江一鸣在,少爷在祁家就不会有危险!”妙真忽然落泪,对李清玄道:“师傅,妙真……想去看一看元白!”江一鸣看李清玄一眼,回头道:“小姐,现在这个时候,元白少爷一定睡了,就是一定要见,也要等到明天!”妙真不再说话,站在那里,泪落如雨。
10.天地民心 第二十一章(10)
(妙真还有一个担心没说出来。她担心灾民会的人依然不会放过隽藻。她的担心一点没有错。此时姚一镖与薛、吴、陈三人也到了南昌,正在城外湖中一条船上密会。就听姚一镖对三人道:“各位,祁隽藻已经把去年江西瞒报灾的事告知了朝廷,一旦皇上拨银子赈济灾民,灾民人心一散,咱们很可能就不能在这里按原先的计划起事了!祁隽藻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命,已经危害到本会的大事,现在是动手除掉他的时候了!”吴长老道:“姚大哥,杀一个祁隽藻,用不了那么多人,明晚上我和陈长老两个人去就行了!”姚一镖立掌做个了砍劈的手势,道:“好!要做得干净利索!”
1.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1)
( 联手栽赃贼喊捉贼
勾心斗角奸思用奸
天一大亮,隽藻就到了南昌县衙外,看着江一鸣将两条鱼挂在大门上,再贴上一张招领启事。ww***立时有闲人围过来看稀奇:“这怎么回事呀?”隽藻对众人道:“有人丢了东西,这里招领呢!”他笑着走进衙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哎,诸位,这是怎么一档子事呀?”“这还不明白吗?祁大人新到,有人给他送鱼,想试探他,这位大人要不就是嫌礼送的太轻,要不就是真像别人说的,两袖清风,要以这种方式告诉送鱼的人,这法子不行!”“祁大人此举,一定还有深意!祁大人已让人贴出告示,说前次县里考的秀才不算数,要推倒重来,这次不要银子,只要才学,说不定是真的!”……
隽藻这一招“县衙挂鱼”,让做贼心虚的南昌知县李文学十分惊恐。他转眼就来到布政使司衙门,哭丧着脸对富察安诉苦:“虽不能说这个祁隽藻就知道事是咱们做的故意要戏弄他,但他这么顺水推舟,将两条臭鱼往下官那衙门前一挂,全县官民却就此认为他真地不要银子,那重开县考的事也要玩真的了。咱们这不是弄巧成拙,给他做了一顿好饭嘛!”富察安听了他的话生气,道:“你送鱼他不要,送银子呢?来历不明的银子他不敢收,来历正当的银子难道他还不收?”肖廷贵知道他有了主意,转脸看他:“大人的意思是……”富察安道:“大清自雍正爷那时候起,体谅外放的官员俸禄微薄,答应各省官员可以自己裁夺,在正俸外加添一笔养廉银子,这一笔银子比正俸还多,你我年年领取。祁隽藻以前是京官,京官是没有养廉银子的,现在他做了江西学政,就让他先尝尝这个甜头。”肖廷贵听了,道:“好。好。他要是收了这笔银子,他的心思咱也就摸准了,李县台,到时你再给他弄个大个的,咱们给他来个人赃俱获!”当下富察安就让人包了一包银子,打了一个心腹的亲兵出门,嘱咐他道:“送给学政衙门的那个沈主薄,如此如此,让他今天就送到学政祁大人手中。”
当日午后,隽藻在衙门里办完了公事,就要出门归寓。沈主簿手托一包银子走进来,道:“大人留步,这是本省布政使司衙门按例给大人放的养廉银子,一共四百两,请大人收下,再在文书上画个花字,让小人去布政使司那里销账。”隽藻看着这么多银子,吃了一惊,皱眉道:“本官现有年俸银子八十两,为什么到了省里又要加四百两?”沈主簿笑道:“大人不会没听说过养廉银这样一档子事吧?也难怪,大人过去只在京城做官,不知道做地方官的景。做地方官比做京官辛苦,所以从雍正爷那时起,就特意加恩给地方官一项养廉银子,或多或少,各省不等。我们江西素称鱼米之乡,自然养廉银子比别处要丰厚些!”隽藻听这了话,心中来气,道:“本官来到江西,看到的是天灾**,饥民遍地,老百姓活命的口粮都没有,地方官除了正俸之外还要拿养廉银子!这些银子不从民间来的,又从何处来?沈主薄,这样的银子,本官不要!你给布政使司退回去吧,文书上的花字我也不画!”说着站起就走。沈主簿上前一步劝道:“可是大人,这是规矩,你一人不收这笔银子,会让全省的官员难堪。再说了,全省官员都像大人这样正俸之外一笔外财也不收,咱们这些衙门里的下人日子就难过了,我们除了差银,也就不好照例收取各样使费了!”
隽藻见他说到这里,想了一想,重新坐下来,郑重地和他讲起了道理:“沈主簿,这也正是本官不能收这笔银子的原因!本官到江西的日子不多,看到的各个官府衙门的陋规却不少!就连我们学政衙门,本官要办点正经公务,不给使费众人也不愿去干,要不就把这笔使费转向府县来衙门公干的童生、秀才或者差役收取,推而广之,就有了今天这样的咄咄怪事,童生不花银子不能进学,秀才不花银子不能中举!”沈主簿一时无从反驳,道:“这个……”隽藻道:“既然一切都要看银子的面子,于是枪手替考等花样也就跟着来了,层出不穷!本官初来江西,第一件事就是要革新学政,把银子从各级官学里请出去,把真正的读书人请进来,让他们脱颖而出。要做成这件事,必从本官这里开始。从今日起,本官不收这笔所谓养廉银子,学政衙门以及全省各道府州县在学政上任职的上下人等,也一律不准再收各种使费。这件事你今天就代本官晓谕下去,如果有人胆敢以身试法,本官不但要将他清出各级学政衙门和府学县学,让他丢掉饭碗,还要以贪渎之罪治他的罪!”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就这样,这笔银子你现在就替我还到布政使司衙门去!”沈主簿面色苍白,还要说什么,隽藻已经走远。
2.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2)
( 2
江西巡抚衙门后花园里,含黛依然在观看池中新开的荷花。***她记得宋人周敦颐也曾来过江西,他的《爱莲说》就是在江西的濂溪书院写成。虽然置身深宅大院,但隽藻来到江西做的事,件件都通过她自己的耳报神灌进她的耳中。这一日保胜进来,她又不觉开口问道:“祁隽藻写了折子,参江西一省的官员瞒报灾,还要废了南昌县考的秀才,又重开县考,这些事已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将江西一省都惊动了,有没有此事?”保胜含糊笑道:“夫人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夫人既然随奴才来到江西,就尽管由着兴儿,好好地享受这里的美食,游览此地的名山大川,享自己的清福,干嘛管这等官场的闲事!”含黛见他不答,越替隽藻悬着一颗心,又问:“你在这些事里头是个什么心思?我能知道吗?”保胜心中一颤,笑道:“奴才的心思,夫人一定知道,第一皇上什么旨意,奴才就什么办;第二穆大人要奴才怎么办事,奴才就怎么办事!”含黛瞪他一眼。保胜急忙陪笑道:“还有,夫人什么旨意,奴才就怎么去办!”含黛劝他道:“这件事一定会酿成轩然大波,我为祁隽藻担心,他现在刚到江西,就成了激流和漩涡中的人。你是巡抚,不做他这种人也就罢了,却也不要掉进江西这些贪官里头才好,他们沆瀣一气,一起害祁大人。他们做的事,天理不容,本该有祁隽藻这样一个人去参倒他们,替万民出气。”保胜听了,急忙回答:“夫人虑的是。奴才刚到这里,所有这些人都与奴才无干,奴才干嘛要和这些江西的官沆瀣一气,受他们的连累,辜负皇上的厚望。保胜虽然不聪明,却也不会糊涂至此!”
虽然保胜如此回答,但含黛仍然觉得心中不踏实。这天中午,人站在池边,望着那一朵朵一片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心中想的却是隽藻。这时流翠就走来禀报:“夫人,大门外有人求见!”含黛漫不经心问:“谁?这地方我谁也不认识,谁会来看我?”流翠道:“是祁夫人!”含黛心中一惊,猛然激动起来,却尽力克制住自己,淡淡道:“让她进来吧,就在这里见!”
不大一会儿,流翠就引玉环来到了后园。玉环见了含黛,远远就急赶过来磕头,口称:“保夫人在上,曹玉环给恩人请安!”含黛并不回头,居高临下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祁夫人!祁夫人,你我是拜过干姊妹的人,你我的丈夫又一同来到江西这块地方为官,算是同僚,本该多些来往。今天你来了就好,怎么还这么客气!晴儿,替我扶起来,坐着说话。”玉环不起身,道:“保夫人如今是堂堂一品大员的夫人,曹玉环怎敢再与夫人姐妹相称!知道夫人也到了南昌府,曹玉环早就想来拜见恩人,给恩人请安,只是……”含黛听她话中有话,这才回头看她一眼,问道:“只是什么?”玉环道:“只是曹玉环新给夫人做了一双鞋,一直没有做好,所以不好前来。”含黛听她说到这里,心中一热,回头道:“啊,我都忘了。你瞧瞧我这脚上,穿的是谁做的鞋?”玉环一看,惊喜道:“夫人真地穿上了玉环为恩人做的鞋,玉环太高兴了!”晴儿搬来一个凳子,道:“祁夫人请起。坐吧。”玉环起身,双手将怀里的一个包袱捧给晴儿,对含黛说道:“夫人,玉环自从来到南昌府,听人讲夫人也到了南昌,当日就想来拜见夫人,可是偏巧我婆婆带着我儿子来了,我要侍奉老人,照顾孩子……这是曹玉环赶了两日,给夫人赶出的一双新鞋,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含黛带看不看地瞅了她一眼,道:“啊,放下吧。曹玉环,你看怪不怪,我家里这么多丫头老妈子,可我还真就离不开你做的鞋了!”说到这里,却又站起,一个人走向池边喂鱼。玉环见她对自己带理不理的,将包袱交给晴儿,只好拘谨地坐着。含黛喂了一会儿鱼,仍不回头,道:“啊,曹玉环,你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也一定有事,那就说吧!”
自从来到南昌,从张牧口中听到了那些话,玉环心中一直担心隽藻的安危,想来想去,总是放不下这块心病,也是女人的见识,忽然就想到了含黛,想到要来见一见这位贵人。一来在玉环看来,含黛是隽藻和她的恩人,既然已经到南昌,自然应当来拜望一下,即使以后不常来往,这一趟总是该来的;二来也正好从她这里,打听一下丈夫的安危。于是就连赶了几个半夜,特意为含黛做了一双鞋,来见含黛。但是一见含黛对她的态度,又不好把自己想问的话说出口来了。……于是玉环站起,道:“夫人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夫人。夫人喜欢玉环做的鞋,玉环听了比什么都高兴。”含黛不答,听她继续往下讲,玉环却没有再讲下去。含黛心中明镜一般,等了一会儿,见她还不开口,就故意道:“祁夫人,要是果真没什么事,我就不留了。我这里还有些事。”话说到这里,已是逐客,玉环就是想再说什么,也不好说出,只好低下头道:“既是夫人事忙,玉环也就……就告辞了!夫人保重!”说着,她趴下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刚刚转身,内心的屈辱感已让她觉得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涌出,于是就急急地向外走去。
3.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3)
( 这时就听含黛叫道:“祁夫人留步!”玉环不觉站住,回头看去。ww现含黛已冲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瞧你这个人,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你就真走哇!好了,说吧,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事来见我!”玉环眼泪急欲涌出,回头跪下,叩头在地,终于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夫人,有人告诉玉环,因为我夫祁隽藻向皇上密奏江西去年大灾,地方官隐瞒不报,有人会杀了他,你觉得这会是真的吗?”含黛心中一疼,脸色骤变,急急地回过头去。这一刻,玉环竟在她眼中看到了突然溢出的泪花,心中不由一震!含黛有意避开她的视线,缓声道:“曹玉环,原来你是为这件事来见我,行了,这件事含黛知道了,含黛心里有数,你去吧!”玉环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回答,更不明白这样的回答算是个什么回答。这至少不是她这次来见含黛想要得到的回答。可她也明白含黛再也不会再说什么了,站起身,转身一步步走出去,边走边回头,觉含黛一次也没有再回头看她!
晴儿将玉环送出,走回来,现含黛还在那里倚阑站着。ww看到晴儿回来,含黛突然回手把玉环送来的那双新鞋拿起来,一把摔到地上,含泪道:“你现在是他的亲人!……就想靠这一双鞋,让别人替你保护你丈夫一辈子吗?我含黛一辈子就这么贱?他现在是我的什么人!我欠你们祁家的什么!”一边说着,眼里一时涌满晶莹的泪花。晴儿心中害怕,叫道:“小姐……”含黛却又冲她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鞋给我捡起来!”
玉环回到家门前,踉踉跄跄地下车,不知道因为什么,她觉得今天不但含黛待她的态度是冷淡的;从这种冷淡中,她还觉得丈夫的处境真的是凶险的,可怕的。刚才去巡抚衙门,她的心里还有隐隐约约的幻想,以为她担心害怕的事也许并不存在,即便是存在,她也能在含黛那里得到一个可以让她放心的回答。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她今天这件事是做错的。是的,这个含黛,这个朝中显贵家的格格,巡抚大人的福晋,她干嘛一定要关心隽藻旦夕之间有没有杀身之祸!就是有杀身之祸,又和她什么关系!一时间她心中涌出一个念头:到了今日,能救她的丈夫的人只剩下了她自己!而且,她要做什么,还必须马上去做!今天就去做!
玉环进了家门,没有回内宅,就直奔隽藻的书房。隽藻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个摊开的折子,似乎在沉思该如何下笔。玉环进了屋,猛扑过来,两手抱住他就跪下了,一时竟然泣不成声!隽藻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叫道:“你怎么啦?刚才去哪里了?世长醒了,一直找你呢!”玉环大声哭泣,疯一样摇晃隽藻:“你你你快给皇上写折子,咱们不干了!这个地方,这个官,谁想干谁干去,我们祁家人再也不干了!你快给我写!”她拿着隽藻的手逼他往折子上写:“快写!今天你一定要答应我!”隽藻不明白什么事让她成了这副样子,生气道:“哎,你什么疯!我正在拟南昌县考的新章程,再过三天就要重新考秀才,你捣什么乱!”玉环满脸是泪,脱口说道:“我刚才去过巡抚衙门了,我去见了保夫人,我……”忽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打住。隽藻想了想,盯着她道:“这么说我猜对了,你私下里一直跟保夫人有来往!对不对?”玉环又跪下哭道:“老爷,你为了玉环,为了世长,为了咱娘,今天赶快写辞官的折子!自从你科举入仕,朝廷的大牢进去两回了,两次都是皇上救了你,可这会儿咱们是在江西,离皇上十万八千里,你已经给皇上上密折得罪了你的同僚,他们要是合伙找个理由把你投入死牢,就是皇上他也救不了你了!老爷,你要是让他们害死了,曹玉环第一个就活不了!”她边说边觉得浑身软,双手顺着隽藻的身体滑下去,终于瘫倒在地上。隽藻用力将她抱起,放到椅子上,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都明白了,你一定是被什么人的话给吓住了。你先进去好好躺一会儿,这件事我答应你,我一定要好好想一想,再决定怎么写这个折子,行不行!”玉环听他的口气有些松动,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4.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4)
5.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5)
( 这时就听隽藻在室内故作吃惊地说道:“元白,你小小年纪,居然还知道农民疾苦?”元白一本正经地教训起这个五哥来:“元白当然知道!‘今我何功德,从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ww***’你既不种地又不养蚕,当这个官,一年到头都有饭吃,到了年末家里还有余粮,所以你这种做官的人,一定要经常想想农民,要感到愧疚,要好好做这个官!”隽藻看着刘氏和众人,大喜道:“娘,元白还真行,你没白教导他,这孩子不糊涂!”窗外的妙真听着隽藻夸元白,恨不能立即冲进屋中,将元白抱起来亲上几口,马上与他相认!
这时就听身后忽然一个瓦片落地。这是江一鸣出的警示。妙真猛一回头,一眼瞥见对面柴房屋顶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她一闪身,迅速和江一鸣并肩退至墙角暗影深处,两双眼睛紧紧盯住新来的刺客,手也马上攥紧了剑柄,随时准备出鞘。却见那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抬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身下地,原来是一只箱子,看看无人,迅速将那只箱子藏进柴房。妙真和江一鸣刚要上前弄个究竟,采藻突然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大声喝道:“谁?什么人?”隽藻带一家人闻声冲了出来,喊:“三哥,怎么了?”采藻道:“隽藻,柴房里有贼!”隽藻迅速返身回屋抽出一把刀冲出来,对刘氏、玉环和元白道,“你们都进去!江大哥在哪里?”江一鸣从暗影中闪身而出:“大人,江一鸣来了!”“江大哥,在这门口守着,不要让贼人伤了母亲和孩子们!”隽藻大声喊道。“知道了!”江一鸣道,提刀站在屋门前,将刘氏等一干人护在身后。妙真则趁机向后退离众人,隐身在一洞月亮门之后。
这时柴房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隽藻、采藻拿着家伙慢慢逼上去,喝道:“有人没有,出来!”柴房里依然没有一丝响动。隽藻望着采藻道:“三哥,你真的看到贼了?”只一分神,只听里面有人急道:“快走!”两条黑影刹那间夺门而出,两把刀闪着寒光直扑隽藻和采藻的面门。江一鸣见状,飞身上前,将二人的刀架在半空中,左手一掌推开隽藻,右肩一抖,已将采藻撞到一边。两个黑衣人见状大骇,相视一眼,虚晃一刀,纵身上房,向前院退去。江一鸣怎肯让其脱身,一纵身跟上房顶,与二贼缠在一起,那两个黑衣贼此时只想脱身,边招架边退,从房顶又退到前院,依旧不能脱身。隽藻再想不到江一鸣会有这般身手,和采藻等人不觉追至前院,要助他一臂之力。刘氏和玉环在房里紧张地抱着元白和世长,不放他们出去。元白胆大,侧耳听听,叫道:“娘,嫂子,他们打到前院去了,我!”刘氏一把拉住他,喝道:“你一个小孩子,去了顶什么用!好好待着!”玉环担心隽藻,将世长交给刘氏,道:“娘,我心里慌,我得,不能让他们伤了隽藻!”没等到刘氏答应,她已经拉开门冲了出去,跑向前院。刘氏一急,抱着世长就追了出去,一边喊道:“你……给我回来!你疯了!”玉环跑向前院,刘氏不觉也追向了前院。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元白一个人。元白大叫一声:“娘,我也要去!”一边喊,一边也冲出门去。
一直躲在矮墙月亮门后面的妙真大吃一惊,因心中急切,不觉就出了声:“元白!”元白听到这一声喊,侧耳一看,妙真见后院无人,猛地从黑暗中闪身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亲了起来。元白拼命挣脱,推开她站住,并不走,面对面看着妙真,一点也不害怕,问道:“你……你要杀我吗?”妙真眼泪直流,道:“小声点儿,你真是元白?”元白已经感觉出这是个女子,对他好像并无恶意,点点头道:“我就是元白,祁元白!”妙真心中一急,道:“不,你不姓祁,你姓……”元白警觉地看她一眼,道:“这位姐姐,你说什么?元白不姓祁?那元白姓什么?”妙真又将他抱住,泪光闪闪道:“你姓……你姓……反正你不姓祁,你姓……姓元!你在世上还有一个苦命的姐姐!她现在还在难中,还有没了的大事,不能带你走!”元白瞪大了眼睛。这时一串脚步声响起,是有人回后院来了。元白怔怔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妙真,突然小声道:“你是不是我姐姐,你要是我姐姐,就快走!”他一推妙真,妙真心中一惊,万分依恋地看他一眼,闪身向后躲进矮墙之后。一转眼采藻和张牧就跑了过来,看见元白痴痴地站着,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宿藻上前来抱住他,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朝身后叫道:“娘,元白没有事!”说着刘氏已经抱着世长跑了回来,看到元白没事,大喘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快进屋!”采藻和张牧听了,急拉元白进屋。元白要走了,突然回头朝矮墙后面黑暗中看了一眼。妙真觉得,元白这一眼充满了凄凉!
6.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6)
( 前院的酣战此时已经接近尾声。ww***江一鸣越战越勇,两个黑衣人已经渐渐不支。隽藻提着刀,左顾右盼,连声呐喊,要上前助阵。那两个黑衣人急着脱身,相互使了一个眼色,撇下江一鸣,两把刀直冲隽藻而来。江一鸣一时大急,大喝一声,回身推开隽藻,再回头应敌,,两个黑衣人已急退丈余,跃上房顶,急奔离去。江一鸣哪里肯舍,跟着上房,一路追杀过去。
哪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另一侧屋顶上,已经潜伏多时的吴长老向陈长老使了一个眼色,二人飞身而下。隽藻只觉得两条黑影“唰”地从天上下来,落在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冷飕飕的刀锋已经指向他的后背,吴长老低声叫道:“祁隽藻,不要动!”隽藻心知不好,回头大声问道:“你们是谁?”陈长老道:“让你死个明白,我们就是那些一心想在天下点起一场大火的人!今天你的死期到了!”隽藻目眦尽裂,喊:“你们要干什么?”吴长老正要一刀刺入,忽听到一声怒喝——“住手”,只觉手腕一麻,手中那把刀“铛锒”一声就落了地,陈长老暗叫一声“不好”,急退三尺。此时就一个黑衣人飞身杀至垓心,杏眼怒睁,手持一柄长剑向他杀来。陈长老大惊,用力将刀一架,挡住了这一次绝杀。他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急对吴长老叫道:“快动手!”妙真舍了他,回身一个“紫燕倒穿帘”,一剑向吴长老刺去。陈长老见有了机会,持刀就向她杀来。刚要得手,一粒石子飞来,力道奇大,恰好打在陈长老持刀的右手合谷茓上。陈长老大惊,刀虽没有落地,却已经两臂无力,急呼吴长老:“此处有高人,快走!”二人撇下妙真,跃上房顶,转眼不见。隽藻惊魂未定,回头再看方才救他的那黑衣人,现那黑衣人也正在望他。隽藻大惊,问道:“你是谁?你是妙真?”妙真正要答话,只见李清玄现身屋顶,道:“还不快走!”妙真听了,飞身上房,转眼隐身不见。采藻、张牧这时从后院冲了过来,采藻见隽藻痴呆呆地,急问:“五弟,你怎么啦?”隽藻不答,突然心中一亮,不觉大声喊出声来:“我知道了,原来你……和他们不是一伙!”采藻还要问他,隽藻却什么也不说了。
此时院里院外,已经火把通明,听到后宅里来了刺客,住在前面的衙役和亲兵也都涌了进来。隽藻正欲走向后院,江一鸣突然从房顶上飘然落地,对隽藻道:“大人,江一鸣无能,让他们跑了!”隽藻看他一眼,道:“江大哥,你好身手,哪儿学的?”江一鸣淡淡道:“小时候在家,跟父亲学的。大人,还是快到柴房里看看,他们在里面放了什么!”众人打着火把涌进柴房,却见一口大箱子放在角落里,外面锁着一把大铜锁,还贴着官府的封条。隽藻见了,眉头一皱,对江一鸣喊道:“撬开!”江一鸣拿刀一撬,箱盖打开,里面竟是大锭大锭的银子!众人惊呼道:“这么多银子!”隽藻拿起一锭银子看了看,底下有“江西京饷”四个字,大惊道:“不好!要是我没猜错,这是本省每年贡给朝廷的银子,怎么来到了这里!”江一鸣道:“大人,小人亲眼看见这两个贼人将这箱银子搬进了大人的柴房,这是要给大人栽赃!”张牧见状,也急道:“五哥,朝廷律有明条,无论是盗窃还是以其他手段占有各省贡往京城的饷银,不但本人要凌迟处死,九族都要问斩!”刘氏听到此事,也急急地赶过来,惶恐地看着隽藻,道:“儿,谁这么狠,要这样害你!”隽藻略一沉思,当机立断,对众人道:“一刻也不能耽搁,这事要马上报与巡抚衙门知道。走,咱们这一干人都是证人,立即押上这箱银子,去江西巡抚衙门!”
保胜半夜里被惊醒,好不自在,起来与隽藻等一干人证相见,竟是一桩京饷银子被盗的大案,不觉心中大惊。南昌县是南昌府和江西一省的县,这笔京饷银子一向是南昌县代为监管,竟然有一箱到了江西学政祁隽藻柴房里,这李文学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他二话没说,立即下令抓了李文学,让人连夜审问,自己则在巡抚衙门外书房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脑子里各种念头一时上上下下,急速翻滚不息,其实这时他心中已猜出个大概,只是难以相信这江西的地方官居然会用如此的办法对付新来要参他们的学政。一顿饭功夫,王师爷走进门来。保胜看他一眼道:“问完了吗?”王师爷躬身回道:“大人,这个李文学什么也不说!怎么办?”保胜生气道:“一个小小的知县,怎么敢拿京饷银子……刚才祁大人在场吗?”王师爷道:“大人刚才准了祁大人之请,让祁大人陪同审问,所以……”保胜立即道:“马上传我的令,先把这个李文学押起来,关进死牢,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他!”王师爷领命诺诺而退。
7.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7)
( 保胜刚要思考事该怎么办,一名男仆进来禀报:“大人,祁大人求见!”保胜摆摆手道:“你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男仆刚刚走出,又回来禀道:“大人,富察安大人和肖廷贵大人正在客厅里候见。”保胜想了想道:“去告诉祁大人先回去,这个案子本官会查清楚的。你等一等,等祁大人走了,再让富大人和肖大人进来!”男仆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富察安和肖廷贵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给保胜请安。保胜背身而立,不睬他们,也不让座。二人面面相觑,只好站着等。半晌,保胜才回过头来,望着他们,淡淡道:“这么晚了请二位大人过来,事恐怕你们也都知道了。长话短说吧,二位现在就回答本官,你们与此案有涉还是无涉?”富察安、肖廷贵刚要自己坐下,又马上站起,争先恐后道:“哎呀大人,我们和这个案子可是一点牵扯也没有!”保胜见状,哈哈大笑,道:“坐坐坐。那就好那就好。”二人胆战心惊地坐下,肖廷贵试探地问:“大人,卑职说个想法。那一箱京饷银子既是在祁隽藻家里查出来的,先他就脱不了干系,怎么大人倒先把南昌县李文学抓起来了?”保胜故意沉吟,想知道他们还会说出什么。一时富察安也附和道:“大人,肖大人的话有道理,赃银既是在祁隽藻家里现的,大人先要抓起来的该是他。”保胜听了,脸色一变,厉声道:“两位大人不是来为李文学求来了吧?李文学作为南昌县,负有监管京饷银子的责任,这一箱京饷银子竟被人趁夜暗中送进了祁大人的柴房,你们说,他怎么能脱得了干系!”肖廷贵又有些摸不着保胜的路数了,惶惑地看一眼富察安。富察安道:“大人,卑职以为,第一,李文学就是看管京饷银子不力,让人盗了去,也不过是个监守不力的罪过,可是京饷银子出现在祁隽藻家里,他先就是窝主,大人该先把他抓起来审问!”保胜面无表道:“那不行!祁大人有证人,能证明这银子是两个贼夜里送进他家柴房里的!”肖廷贵急道:“大人真是菩萨心肠,祁隽藻说这银子是贼送到他家的,为什么这贼偏要送进他家?我还想要银子呢,贼为什么不送到我家去?”保胜背身不语。富察安这时倒看出了些苗头来,这话非得从他们嘴里说出去不可,便道:“大人,他那些证人我都让人问过了,都是他自家的人,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佣人,这些人怎么做得了此案的证人!”
保胜听了,沉吟半晌,突然大声喊道:“来人!”王师爷闻声跑进来,道:“大人——”保胜道:“传令南昌绿营管带,即刻带兵捉拿江西学政祁隽藻!”王师爷迟疑了一下:看他:“大人,这个……”保胜道:“快去!”王师爷连忙转身跑出。富察安和肖廷贵相视一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肖廷贵看了富察安一眼,得寸又想进尺,对保胜道:“大人,既然大人明察秋毫,看出真正的罪犯是祁隽藻,南昌知县李文学就可以放出来了吧?”保胜脸色一沉道:“那怎么可以!富大人刚才也说过,李文学作为南昌县,负有监管京饷的责任,就是监管不力,让人盗走了朝廷的银子,也是个不小的罪过。现在连是不是他监守自盗,栽赃祁大人,也没搞清楚,本官怎能放他!”富察安猜度他的心理,是不是还要自己把话说出来,便躬身道:“大人,要说李文学监守自盗,栽赃祁隽藻,本官可以为他担保,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本官奇怪的是祁隽藻,既然盗走了银子,为何又要贼喊捉贼,把银子送还到了大人这里,会不会其中另有隐!”保胜心中好笑,脸上却佯作困惑,道:“本官也正为这件事不解呢,祁隽藻家境贫寒,听说南昌县存着大量的京饷银子,生了贪婪之心,派人去偷盗,现在银子已经到了手,为何还要贼喊捉贼,自己把这个案子捅出来?这不好理解!”富察安道:“大人,这样的事以前卑职也遇到过,只有一种解释。参与盗窃京饷银子的人和祁隽藻分赃不均,起了内讧,祁隽藻担心事,干脆恶人先告状,谎称有人栽赃,以图蒙混过关!”保胜听了他的话,顺水推舟道:“也有道理。那富大人的意思是——”富察安道:“卑职请大人下令,把祁隽藻的家人马夫全部抓起来,一个个严刑拷问,一定能问出个水落石出。”保胜做出一副刚刚领会其中玄妙的样子,道:“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了!你是说要从祁隽藻家人和马夫那儿打开个口子,查清案!”肖廷贵看看富察安,富察安暗中拉一下他,两人齐声道:“大人明断。”见事已经说到这里,两人觉得可以撤了,起身道:“大人这里要审案子,下官就不便在此打扰了,告辞。”保胜也不留,二人施礼,匆匆离去。
8.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8)
( 当下离了巡抚衙门,肖廷贵并没有马上回家,却和富察安一起到了布政使司衙门。***下了轿,二人匆匆走进内室。肖廷贵急道:“大人,李文学怎么办?这人可是没骨头,这样老待在保大人的死牢里,有一天撑不住了,会把我们也捎带进去的!”富察安想了想,目光一下变得阴狠起来,道:“李文学没有用了,干掉他灭口!”
富察安肖廷贵离去之后,保胜一个人整整在书房里坐了两个时辰,京饷被盗历来是大案,他要想好自己在这件突然爆的案子如何行事,才好向皇上写出奏折,同时也要向穆彰柯及时通报此事。就他的阅历而论,这种案子并不出奇,也不复杂,他几乎可以像看到一盆清水下的石头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原委。但让他踌躇不安、不敢立即做出决断的原因却是复杂的。一方面,祁隽藻这个人连养廉银都不受,怎么可能会去盗南昌县监管的京饷银子,这事不唯不可能,甚至连想一想都是疯狂;另一方面,这件事不唯和李文学有关系,就是富察安和肖廷贵也脱不了干系,他甚至能大致猜出后面两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他唯一猜不到也不敢贸然猜测的是:这件事的背后是不是也有穆彰柯的影子。他想:如果是这样,事就难办了。穆彰柯是他当年的主子,自己有今天,和穆彰柯的栽培提携不能说没有关系,这个穆彰柯可以说是他保胜的恩人,何况现在他又成了这个人的妹夫,就是恰恰是现在,他对穆彰柯这个人充满了无名的恐惧。ww他心里明白,他这个妹夫在穆彰柯心中的地位其实是打折扣的,但他同时也明白,在全天下的人眼里,先是皇上眼里,无论实际上怎么回事,他都是穆彰柯的人。皇上放他来江西任巡抚,在外人看来那是极大的恩宠,但在保胜心里,却明白这不能不与皇上对穆彰柯的猜忌与戒备大有关系。在保胜看来,无论是皇上还是穆彰柯,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尤其是穆彰柯,他甚至觉得他比皇上还要可怕。皇上虽然握有对他保胜的生杀大权,但皇上的心思至少是可以猜度的,但穆彰柯不是,跟了穆彰柯多年,保胜始终觉得自己无法把握对方的心思,——有时你觉得把握到了,可他马上就会用一种你根本意想不到、因而就显得格外恐怖的方式让你明白自己错了,他的心可能比你所能想到的最深的井还要阴深可怕。
何况他自己也还有野心。一个奴才出身的人,无论是出于怎样的机缘,他都已经做了封疆大吏,一省的巡抚,成了天下尽知的皇上的宠臣,大清事实上的相的妹夫,他自己也还想利用这种种真实的或者虚假的关系向上爬。他还想做总督,甚至还想进军机处拜相。他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想的呢?他无力也不想以自己的一步不慎毁掉了穆彰柯眼下显然还持续存在着的对他的某种程度的信任,虽然他觉得,这种信任其实也是很薄弱的,随时可能改变成敌意的。
但是让他利用这个案件投穆彰柯所好,将祁隽藻置于死地,虽然一定会让他的大舅爷满意,强化穆彰柯对他的信任,但他却又同样没有这样的勇气。原因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皇上和祁隽藻的关系。皇上将祁隽藻关进天牢又自己来到天牢与祁隽藻谈话之事深深震撼了保胜的心。让他认为,即使是穆彰柯,在皇上心目中或许也没有这样的地位。他明明知道,皇上放他来江西做巡抚,实际上是要将他和穆彰柯分开,那种对他和穆彰柯是一家人的犯忌还在,他一旦在江西杀了祁隽藻,那先就会坐实皇上对他的犯忌,甚至将他视为仇雠。一想到这种前景,保胜的后背就不由得一阵阵凉。
两个时辰后保胜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干,那也是以他目前的处境所唯一能做的事,同时也解决了一个他上任以来——事实上是被穆彰柯强逼着娶了含黛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皇上、穆彰柯和他这个不知不觉就形成的相互充满犯忌的三角关系中,自己应当采取什么行动自救。过去他一直对此束手无策,没想到祁隽藻这个案子却突然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想道:现在他要做的事就是原封不动地将原始的案奏于皇上,请皇上下旨,他不做决断者,只是做一个执行者。这样虽然不会让穆彰柯满意,但至少也不会让他们不满意,因为即使要杀祁隽藻,他也是一定要奏明皇上的。穆彰柯就是想挑理,至少也说不出他的错。而一旦皇上对此案有了批奏,他既可以从中察觉皇上的真实意思,又可以顺水推舟,以皇上的旨意了结此案。如果皇上闻听此事大怒,要他严查,并不顾惜祁隽藻是死是活,他当然可以暗中依照穆彰柯等人的意思,置祁隽藻于死地,他现在觉得这种结局最好;如果觉皇上并不是这么想的,而是有保祁隽藻之意,那他就遵旨办案,穆彰柯就是不满意也不好责难于他。保胜想到这里,觉也不敢睡,连夜唤来师爷,赶写奏折,天不亮就用六百里加急立即送往京城。他当然也没有忘亲自写了一封密札,同时由六百里加急送交穆彰柯。信使出前,他又特别交代:“给皇上的折子一定直接递到养心殿去,不要先交与军机处。”一切办妥之后,已是五更天了。他心中一动,又把同样一夜没睡的王师爷叫进来,低声吩咐道:“悄悄地嘱咐牢里的人,不要太委屈了祁家人,但要给我看好了,一个也不能让他们逃走,尤其是要看好那个马夫!还有那个李文学,你更得给我看好喽,任何人都不得去见他,无论是饭菜,还是书信,一概都不能让他得见!”王师爷诧异道:“大人是担心——”保胜道:“万一案中有案,有人为了自保要杀人灭口,李文学就死定了,这么做是要保住他的命!”
9.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9)
( 保胜的奏折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道光手上。ww道光看完之后果然大怒,一把将折子摔到地上,道:“岂有此理!”侍立一旁的肃顺吃了一惊。道光道:“把它捡起来,连同祁隽藻上次奏来的两道密折,一起送去给穆彰柯看,看完了让他来见朕!”肃顺答应一声,捡起那折子,又拣出隽藻的两封奏折,匆匆离去。
穆彰柯匆匆看罢肃顺送来的折子,眉头纠结在一起。肃顺离开后,他独自沉思片刻,便看透了保胜的心,同时也就拿定了自己的主意。在这个可以置祁隽藻于死地的案子里,无论是富察安和肖廷贵,还是作为案子被告一方的祁隽藻,都已经表白了态度,唯一没有表明自己态度的只有保胜。他一定要这个保胜对此案表态。他心里明白,保胜虽然此次没表这个态,但他最终不敢不表这个态,而保胜表态之日,就是祁隽藻被灭杀之时!想到这里,穆彰柯一刻也没耽误,就匆忙赶往了养心殿。参拜过后,道光依旧怒容不衰,大声问他道:“穆彰柯,祁隽藻和保胜的折子,你看过了?”穆彰柯一时没有开口。道光看着他道:“朕想起来了,保胜是你的妹夫,富察安肖廷贵皆是你的门人,你有些不好开口说话,是不是?”穆彰柯叩头道:“奴才以为,这件案子既不能以祁隽藻的一面之辞为准,也不能以富察安肖廷贵一干江西地方官纯属猜度的话为准。在江西的几名大员中,只有新任巡抚保胜眼下还没有对此案表明态度,皇上若能下旨命保胜代皇上主审这个案子,一定就能真相大白!”道光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对了,祁隽藻上次折子上说江西省去年大灾,地方官隐瞒灾,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穆彰柯滴水不漏地答道:“皇上一定以为奴才一向与祁隽藻水火不容,此案既是祁隽藻向皇上密奏,奴才本当回避,但奴才不这么想,皇上既要奴才在军机处待罪,这种事奴才就不能不替皇上分忧!奴才以为,此事和上一个案子一样,皇上也可以交给保胜去办。如果案属实,就请皇上治富察安、肖廷贵以及前任江西巡抚之罪;如果案不实,奴才则要请皇上治祁隽藻危耸听、陷害同僚之罪!”道光沉思片刻,道:“好,朕听你的。这个祁隽藻,走到哪里,都是无风三尺浪!代朕拟旨,让保胜主审这两个案子,朕等着他的折子!”
当夜,穆彰柯在书房里将一封信交给薛管家,吩咐道:“六百里加急,和圣旨一同送往江西,交给保胜!”薛管家又想自作聪明,凑上前道:“爷,奴才有句话想说!”穆彰柯怒容毕现,厉声道:“什么也不要说了,快把信送走!不但皇上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南昌府大牢内,隽藻愤怒地摇晃着牢栅,喊道:“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将本官关在这里,真是岂有此理!快放我出去!我要见巡抚保大人!”他愤怒的叫喊一声一声地在牢里回荡。远处一间囚室里,祁家一家人全关在这里。张牧面无表,在读一本书。采藻趴在牢栅上,道:“娘,弟妹,你们听,是我五弟,是我五弟在喊!”玉环也听到了喊声,道:“娘,是五爷在喊!”刘氏一手搂着元白,一手抱着世长,闭着眼睛,平静道:“你们,都给我回来坐着!”玉环扑到她面前,哭道:“娘,五爷他会怎么样啊?”刘氏不觉潸然泪下。玉环又扑向张牧,哭着问道:“张牧兄弟,你是神童,你快说,你五哥他这回会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张牧看她一眼,心中痛苦,闭目不语。玉环绝望,哭道:“张牧,你也不说话,嫂子知道了,你五哥他这回一定没指望了!”
隽藻一家连同江一鸣一同被抓进南昌城大牢的消息,第二天妙真就知道了。妙真急得泪花闪闪,问一位刚刚打探消息回来的师兄:“何师兄,你是不是说,隽藻这一次一定要死?”这位师兄道:“师妹,师兄听了解内的人讲,祁大人眼下还不一定会死,可是等朝廷的奏批下来,祁大人一定得死!这事的起因不是那一箱京饷银子,是他上任之初,就向皇上揭了江西地方官员瞒报去年的大灾,继续搜刮民脂民膏,并大量兼并小民土地的事。这里的官员恨死他了,他们和朝廷里的大官联手,一定要置祁大人于死地!”妙真愤然道:“照何师兄的说法,这次无论如何隽藻都得死?”这位师兄点头,叹了口气。妙真回头望着李清玄,含泪道:“师父,那天在祁家前院要杀隽藻的两个人,我认出来了,一个是江北灾民会的吴老长,另一个是陈长老!”李清玄点点头:“不错,老夫也认出他们来了,所以才没有出手,害他们的性命!”妙真道:“隽藻来到江西做的所有事,都是为天下求才、为灾民求命的好事,朝廷和这里的官员们却容不下他,一定要害他的性命。师父,如果天下真的成了这样,妙真真想回头加入灾民会,与他们一起去点燃一场烧遍天下的大火!”李清玄道:“妙真,师傅懂得你的心!祁公子一定不能死,为了你,更是为了天下人!”妙真第一次听他说出这样的话,震惊地看着他:“师父——”李清玄道:“自从你和祁公子分手,老夫一直没有说话。那并非因为老夫无话可说,而是因为老夫还没有看清祁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官!现在老夫终于看清楚了,祁公子活着,天下就还有一个为民求命的官;祁公子死了,天下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官了!姚一镖他们,就真能让天下玉石俱焚!”
10.天地民心 第二十二章(10)
( 妙真泪花闪闪,“扑通”一声跪在李清玄面前,激动地哭泣道:“师父,为了妙真,快救救祁公子!”李清玄道:“妙真快起来!来人!”徒弟们一下全走进来。李清玄吩咐道:“那天夜里,我让你们一直尾随那两个黑衣人,查清他们的住处,你们查清了吗?”一位徒弟上前禀道:“查清了!”李清玄道:“祁公子现在最缺的就是证人!将这两个人抓回来,要他们供出案真相,签字画押!”妙真目光一亮,敬佩地看着李清玄,叫道:“师傅,原来你已经——”话没说完,那位姓何的师兄已带领众人走出去了。李清玄闭目而坐,不再语。
个把时辰过后,何师兄果然回来了,妙真急忙迎上去。李清玄睁开眼,问道:“事办完了?”何师兄手拿着几页写了字的纸,道:“这是他们签了字画了押的口供,照师傅的嘱咐,一共写了三份!”李清玄立即起身道:“好!你们现在就出,日夜兼程,将其中一份带往京城,送到王鼎王大人府上!剩下的两份,一份今夜就送到巡抚衙门,让保胜知道有人已掌握了此案的真相,并有真凭实据在手;另一份妙真留下,作为证据握在我们手中!老夫一生与世无争,可这次不同,万一事出不测,我们救不出祁公子,师父和你一起去见姚一镖,这最后一份口供,那时就是一份号召天下人起事的檄文!”
皇上的批奏到达江西巡抚衙门,已经是夜里了。保胜一直在等皇上的旨意,看了批奏,又读了穆彰柯写给他的密信,知道他想躲过此事的打算已经落空了。无论他想不想在这个案子里充当一个主角,他都必须充当这个主角。一时间他心中大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王师爷不安地看着他。保胜看他一眼道:“老王,你也不是外人了……你也看看皇上在我的折子上批了些什么,还有穆大人的信!本官从京城到了江西,只想清静,没想到上任伊始,就碰上了这档子事。看样子,置身事外是不能了!”王师爷看罢那批奏和穆彰柯的信,吃了一惊,道:“原来大人在这个案子中竟然也有难处的地方!”保胜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穆大人的妹夫,皇上也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富察安肖廷贵是穆大人的门人,皇上也知道。李文学是谁的人,你我心里也都知道,本官将这个案子奏明皇上,请旨定夺,正是想避开这件麻烦事,皇上却还是指定我来办这个案子!穆大人也不体谅我的难处,竟然提议由我来办这个案子。我该怎么办?”王师爷笑道:“大人,其实这个案子也没什么难办的。小人奉大人之命,已去死牢里悄悄审过了南昌知县李文学,案底细和大人想的差不多。李文学的背后果然是富大人和肖大人,再往上他还攀扯上了大人你……”保胜猛转身喝道:“胡说!”王师爷一哆嗦,随即改口道:“李文学当然是胡说!这里头当然没有大人的事,可是大人也明白,富察安和肖廷贵两位大人的背后是穆彰柯穆大人。即便这两人真有大罪,大人难道不怕投鼠忌器,牵连到穆大人?就小人所知,富大人和肖大人两人刚刚给穆大人在江西收了两千顷上好的水田!”保胜诧异道:“什么?”王师爷低声道:“大人,小人是说,万一穆大人在朝中力保富、肖两位大人,大人将何以自处?”
保胜越烦躁起来:“那你说,这个案子本官该如何审?”王师爷旁敲侧击地暗示道:“大人,现在这案子就好比两个人角力,一边是穆大人富大人肖大人,再加上一个南昌知县李文学,另一边是一个孤零零的祁隽藻祁大人。小人听说这位祁大人在朝中并无强援,他能到江西做学政,完全是出于皇上对他一时的恩宠。”保胜道:“你是说,事完全可以翻过来,给祁隽藻定一个勾结匪类,盗取京饷,因分赃不均,担心事,贼喊捉贼,谎称有人栽赃,试图蒙混过关的罪名,至于南昌知县李文学……”王师爷巧妙地提示道:“大人,南昌知县李文学深知京饷银子失盗,他罪责难逃,每日都可能在牢里自杀身亡!”保胜道:“你真觉得应当这样?”王师爷急道:“大人圣明!用这种办法干脆利索地结案,小人想都没想到!”保胜盯着他问:“可皇上那里怎么办?”王师爷哑然一笑,道:“大人难道忘了山高皇帝远这句老话?大人一旦给祁隽藻定了罪,就要奏明皇上,又是六百里加急,又是皇上的批复,这案子来来回回也要一些时日,万一祁隽藻也像李文学一样在牢里畏罪自杀,皇上就是怪罪,也力不能及!大人三思!”保胜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问:“王师爷,给本官说实话,在这个案子上,你拿了他们多少银子?”王师爷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吓得心胆俱裂,急忙跪下:“大人——”保胜没有再问下去,摆摆了手,示意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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