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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彰柯天没亮收到保胜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看罢面无表地扔在一边,对一旁睡眼惺忪侍立的薛管家道:“老薛,前次本官让吏部为你补了一个陕西知县的缺,你怎么不去呀?”薛管家吃了一惊,残存的睡意全消,急躬身道:“薛管家:老爷,不是奴才不识抬举,只是奴才这些年跟着老爷,也算是长了见识,多了些心胸。***奴才以为,区区一个知县,不是奴才干的。”穆章柯看他一眼,道:“怎么,这个知县还小了?”薛管家道:“老爷今天是署理领班军机大臣,奴才怎么说也是老爷的奴才,奴才就是出去,至少也得放个道台什么的吧?何况奴才这会儿还不想离开老爷。”穆章柯盯着他看,道:“为什么?”薛管家想了一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奴才斗胆说一句话,不是奴才离不开老爷,是老爷在找到一个人接替奴才以前,老爷离不开奴才。”穆彰柯沉吟半晌才道:“你不会是想继续留在本官身边,做一辈子奴才吧!”薛管家急趋前一步,双膝跪下道:“奴才是想一辈子侍奉老爷,但老爷不会让奴才一辈子都做奴才。”穆彰柯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想再过几年,让本官放你到江南,做一个封疆大吏,那边的油水厚些。”薛管家连忙岔开话题:“大人,姑老爷信上说什么了?”穆彰柯皱眉道:“保胜糊涂!事到如今,他还写这样的信来问我该怎么办!哼!保胜这几年,就这一桩生意,他捞了不少吧?”薛管家一时不知他的用意,不敢说下去:“这个……”穆彰柯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天空,道:“说出来吧,我知道他的事你最清楚。”薛管家小心谄笑道:“奴才也是和他们家的管家老戴比较熟,老爷,这些年奴才觉得姑老爷的脾气真是变了,记得当初他在咱们家当奴才的时候,并不贪财,可是自打到了江苏,老爷让他结识了温州知府马连升、台州知府赵秉利,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奴才只是要他照顾一下马赵二人的生意,可他却学着这两个人,在江苏境内大种起鸦片来了。奴才听说,这三四年间,光远处州县的田地,他都置了不下几万亩了!”穆彰柯听了,并不惊讶,只淡淡地问:“咱们家那位姑奶奶,知道这些事吗?”薛管家道:“老爷,据奴才所知,姑老爷这些事,并不让我们家姑奶奶知道。”穆彰柯又想了想道:“我们这边,没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吧?”薛管家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没有挂出来,急道:“那没有。我给赵秉利马连升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和我们的事是一回事,和姑老爷是另一回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老爷,你的话我到这会儿还记得牢牢的,不会有只字片纸的证据落在姑老爷手里。”穆彰柯轻轻呼出一口气,吩咐道:“你代我捎个口信给保胜派来的人,就说我没空儿写信。至于禁不禁烟,只有皇上才能定夺。好了,本官也该上朝了!”
穆彰柯赶到乾清门,果然就听肃顺悄悄告诉他,皇上要在今天的早朝上再度令大臣们辨认禁烟之事:“皇上前些日子让黄爵滋去了一趟江浙,回来此人就向皇上上了一道密折,据说路过江宁时,他与林则徐、祁隽藻见过面。”穆彰柯听了,也不答话,因为皇上已将黄爵滋的折子下至军机处,令众臣观看。不出肃顺之所料,早朝伊始,道光开宗明义,即令众臣就禁烟之事各舒已见。此议立即引起了激烈辩论。穆彰柯一反常态,率先出列,大声奏道:“皇上,自从鸿胪寺卿黄爵滋第二次上折要求禁烟,朝野上下,关于禁烟与否,纷纷扰扰,莫衷一是。奴才以为此事非同小可,禁绝鸦片非只是大清之事,一旦朝廷禁绝鸦片入口,必与夷商生冲突,自嘉庆朝以来,中国与夷人因贸易生冲突,从没占过便宜,万一因此而引战争,其间是否会有不测之祸,奴才不可轻。这是其一。”道光听了不高兴,回头看他:“你说什么?朕若下旨彻底禁绝鸦片,洋人会跟我们打仗?”穆章柯接着说下去:“还有其二。奴才以为黄爵滋所鸦片之害,未免夸大其辞。上天不枉生一物,生一物必有其利人之处。朝野内外一些人要求禁绝鸦片,无非是说它来自海外,洋人以无用之物使我国银两流失,其实在奴才看来,此事也未必一定如此!臣方才刚刚接到浙江温州知府马连升的一个折子,折子上说,洋人可以拿鸦片来中国谋利,中国为何就不能用鸦片谋利?洋人所以能用鸦片换到中国的银子,正因为大清境内没有鸦片,若朝廷开放鸦片种植之禁,令各省官民自产自销,洋人的鸦片在中国就不会再有销路,也就再也不能换走我们的银子。国内多年来已形成了万千鸦片人口,一日不吸食鸦片便无以活命,朝廷现在就是禁绝鸦片,也是难事,你越禁绝,鸦片就越是紧俏,洋人就越会大量贩运进来。再者,朝廷所谓禁绝鸦片,不过是禁绝鸦片从广州一个通商口岸进入,大清海岸从南到北,万里之遥,洋人与奸商勾结,从海上走私,你如何能禁绝得了!”听了这话,禁烟一派顿时哗然。道光怒起,道:“肃静!穆章柯,你的意思是,这鸦片不但不能禁,而是根本禁绝不了?”穆章柯叩头在地,道:“皇上,浙江温州知府马连升认为,朝廷若要禁绝天下人不吸食鸦片,那绝对行不通,但可用自产之货替代洋人之货,从而将大清的银子留在国内,办法就是公开下诏,允许天下百姓种植鸦片。这样做的好处有三,第一,大清可以取代洋人坐享鸦片之利;第二,朝廷并没公开禁绝鸦片贸易却抵制了洋人的鸦片,洋人就是做不成鸦片生意,也没有理由与我大起战端;第三,洋人的鸦片不能入口,我天朝的银两也就不会再流出国门!请皇上三思!”王鼎听了,急忙上前跪奏,大声道:“圣上,穆章柯此,误国害民,万不可听!臣王鼎奏请皇上马上下旨,立即解拿温州知府马连升进京问罪!臣久闻温州是中国最早违禁私种鸦片之地,马连升身为一州知府,不但不能禁绝此物,反鼓动朝廷开放天下种植鸦片之禁,朝廷若听了他的,大清将一变而为鸦片之国,像湖广总督林则徐讲的那样,大清将来不唯无可用之兵,也无可用之筹饷之银!”道光听了反感道:“王鼎,朕要听的是道理,不是凭空加上的罪名!”王鼎叩头在地,道:“圣上,臣自幼读圣人之书,思圣人之论,所谓天下者,非指山川草木之属,天下百姓之谓也!大清之有天下,是有天下百姓,若朝廷开放种烟之禁,天下人翕然响应,大清将成为鸦片之国,天下之民将举国成为鸦片之民,一不能务农,二不能做工,无人务农做工则无粮无赋,天下万民何以为命!国家又焉得不亡!”道光心头大震,不愿再听下去,冲众臣一摆手,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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