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黑下来了,养心殿里,道光喝了药,疲惫地躺下,刚闭上眼,肃顺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道光觉得有人走近自己,睁开眼,见是肃顺,问道:“祁隽藻走了没有?”肃顺跪下道:“回皇上话,祁隽藻不但没走,还引来了朝中许多官员和无数的百姓,黑压压地跪在午门外,口口声声要皇上废除江宁和约,与英人再战!”道光猛地睁开眼,道:“他都跪了一天了,还没走?”肃顺道:“看祁隽藻的意思,皇上要是不见他,他一定会一直跪下去!”道光想了一想,突然叫道:“让……让他进来!”肃顺心中一惊,看他一眼,道光怒道:“快去!”肃顺这次不再敢怠慢,急道:“喳!”
不一会儿,肃顺就引隽藻进了养心殿。道光已让内侍扶着坐上龙椅,冷眼以待。隽藻跪下,看他一眼,高声道:“臣在宫外,闻听人,皇上龙体违和,不能见臣,此时看来,皇上不是好好的吗?”道光也不申辨,道:“听说你在宫外跪了一天,定要见朕,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隽藻单刀直入,道:“臣请圣上收回成命,废除江宁和约,重起大兵,与英人决一死战,败局庶几可以挽回,人心庶几可以挽回,天下之乱庶几可以避免,大清庶几可以不亡,皇上庶几可以不被天下后世视作桀纣之君、亡国之君!”道光不理他的话茬,径直问道:“祁隽藻,若朕不照你的话去做,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朝廷?”隽藻听了,神陡变,跪直身子正色道:“祁隽藻无能,上不能致君尧舜,下不能救百姓免遭天下大难,祁隽藻还有什么面目立于朝堂之上?……不,如果皇上不能收回成命,祁隽藻留在朝廷里,就是为虎作伥!”道光看他,冷冷道:“祁隽藻,朕就是虎?你这句话,也是圣人说过的?”隽藻此时身心如焚,张目大声道:“孔子说,‘苛政猛于虎。’圣上今日用一纸江宁和约给天下的,岂止是一般的苛政,烟禁一开,英人的鸦片大举进入中国,国内大批土地将变成罂粟种植之地,是种粮之地越来越少而鸦片人口越来越多,十年之内,大清民将不民,国将不国!圣上是要让大清四万万百姓走上一条万劫不复之路,让我泱泱五千年中华走上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如果这还不算苛政,什么叫做苛政!圣上要施如此的苛政于天下,圣上不是虎,谁人是虎!”
道光默默地看他,忽然泪花涌出,用虚弱的声音道:“祁隽藻,朕知道今日是你我君臣最后一次见面,我们的缘分已尽。朕想到这里,内心惨伤。”隽藻心中一惊,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觉叫了一声:“圣上——”道光努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感,道:“祁隽藻,你知道吗?从先皇在位,到朕临御天下二十余年来,先皇和朕一直都在保你这条命!”隽藻听了,心中一热,跪头在地,流泪道:“臣知道。正是因为臣知道,臣今日才——”道光打断他的话,道:“先皇去世时,曾留下遗,要朕为了大清的天下,一定要留住你在朝廷里,多年以来,朕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你知道吗?”隽藻叩头在地,道:“臣知道!可是臣以为,先皇和皇上要保住臣的命不是为了让臣做桀纣之臣,助纣为虐!”道光道:“可你却要走了,明知江宁和约签订之后,大清危机日重,也许不出十年,你说的那场大难就要来临,朕身边无人可用,你却要撇下朕,不,是撇下你口口声声要救的天下苍生,回山西去种地!祁隽藻,你这样做,对得起先皇,对得起朕,对得起天下人吗?”隽藻听了,忍不住又抬起头来,与他争辩道:“圣上,二十年前,祁隽藻正是为了让天下苍生免遭一场大劫难,才有违初心,毅然出仕,从那天起,臣就没有再想过离开朝廷。是圣上今日所行之政,让臣失望,觉得不能再留在朝廷里为臣!圣上实在要留臣在朝廷里效力,那也容易,只要听臣之,废除江宁和约,重起林则徐邓廷桢两位大人,重开鸦片之战。以中国之大,人口之众,民心所向,一旦战而胜之,鸦片之害得除,天下民心必重归于朝廷。圣上再重用贤臣,抑制土地兼并,开放吉林垦荒之禁,让天下人都可以活命,然后重农桑,兴学校,教化万民,富国强兵,大清就可以中兴,天下就可以大治,皇上仍可成为一位千古传颂的圣君!”道光不觉抬高了声音,怒道:“可若是战不能胜呢?那时又会怎样?朕将成为亡国之君,祖宗二百年的基业,就会毁在朕的手里,朕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这些事你都为朕想过吗?”隽藻摇头道:“圣上又错了!臣以为只要圣上举正义之师,竭力抗战,大清未必不能胜。即便战不能胜,民心仍在朝廷,天下仍可收拾!圣上也会因力战不屈,成为天下万民世代传颂的圣君!”道光已经不愿再和他谈下去,断然道:“祁隽藻,你是想让朕拿祖宗的江山社稷去和英人的坚船利炮去赌,朕什么都能听你的,可是这个,不行!”隽藻听到这里,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完全失去,深深看着道光道:“圣上,现在臣明白圣上为何要和英人签下那个丧权辱国的和约了!圣上为了爱新觉罗一家之私,置天下人死活于不顾,圣上仍是一个桀纣之君!”道光勃然怒起,道:“祁隽藻,难道朕不是天下的主人,而是天下苍生的奴仆?你难道要朕为了天下人舍去祖宗的基业?!”隽藻此时早已忘却了生死,且又怒气冲天,不觉道:“圣上又错!自古圣君,从来都不是天下的主人,而是天下苍生的奴仆!神农氏为天下百姓树五谷,尝百草,中毒而死;大禹治水,十又九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尧舜之君,以生民之心为心,以生民之命为命。他们从来都不会将天下看成一家一己之私,而是视天下为天下人的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圣上将天下视做一家的私产,哪里还是什么明君!圣上不是明君,臣为何还要留下侍候圣上!”他猛地趴下叩头,“臣谢两代皇上保住了臣的命不死。臣去了!”说完,也不待道光回答,立即爬起身来,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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