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诺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失望至极，不觉大声道：“二十多年前，大人为了替天下人解除大难，不惜与恩师张观藜先生分道扬镳，挺身出仕，那时大人是何等胸怀，何等志向，今日大人又是如何？大人今日的胸怀，真令天下人失望！”隽藻听了，回头道：“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生要是想知道祁隽藻心中的改变，草民就有话告诉先生了！祁隽藻回乡这些年，夜夜读书，终于悟出一点道理，直恨过去多少年走错了路，决心改弦易辙，重新做人！”诺敏心中越失望，大声道：“在下要请教大人，大人不做天下之士，还能做何等样人？”隽藻道：“先生要知道这个，倒也不难，自辞官归农，祁隽藻就立下了一个志向，要做世外之人！”诺敏脸­色­苍白：“世外之人？”隽藻从肩上放下锄头，拄在手中，道：“先生，难道没听古代的圣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帝王之功业，圣人之余事’。自古以来，真正的圣人，不是心怀天下，而是弃绝天下！《庄子》上还有两句话，叫做‘鼹鼠饮河，不过一饱；鹪鹩巢林，不过一枝。’是说鹪鹩鸟在树林子里筑巢，占有一根树枝就够了；鼹鼠去河边饮水，要的不过是一个肚儿饱。ww既然如此，天下与我何­干­？天下人又与我何­干­？《庄子》中还说过，人活一世，如同白驹过隙，今日我是祁隽藻，明日我或者化作鼠肝，或者化作蚁翅。又道人生一世，如同一梦，不知一已一身，是庄周还是蝴蝶，既然我一身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什么天下，哪里有什么天下……哎对了，说到这里，我倒想问你一句话了！你是谁？到底想来­干­什么？为什么要用你说的什么天下事来扰乱草民的心志？不但天下事与我如浮云，就是我自己的一生一世，草民今日看来，也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如蜉蝣寄身于无穷，粒沙暂存于沧海。你的什么天下，今日究竟又与我有何相­干­？……”诺敏听他到这里，内心完全绝望，打断他的话说：“在下是一个多年来对大人一直心存感激的旗人，一个真心希望大清江山千秋万代长存不朽的旗人！正是因为大清天下危在旦夕，在下将大人看成是救大清天下的最后一线希望，才来到这里，没想到在下今天见到的却是一个心中已没有天下生民的大人。既然如此，在下千里迢迢去往吉林，亲手画出的这张图，也就不值得给大人一看了！”他从怀中一把掏出那张他一笔一笔手绘在土布的吉林垦荒图，激动地展开，“大人请看，这是什么！”隽藻远远地瞥了一眼，哈哈一笑，无动于衷道：“那好像是一张什么图，这又与祁隽藻何­干­？”诺敏快要被他气疯了，道：“大人二十年前说过，要救天下大难，要紧的两件大事，一是抑制土地兼并，二是开放吉林垦荒之禁！即使抑制土地兼并难以施行，后一件事朝廷若能果断推而行之，仍可以安置天下流民，救天下大难！在下正是读了大人的文章，才用了十五年之久，走遍吉林，画出这张吉林垦荒图，本想献给朝廷，却不能如愿，今日从千里之外来见大人，是想献上这张图，请大人一旦有机会出山，不要忘了这件大事！现在看来，是在下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图一撕两半，扔在地上，又用脚踩，痛心道：“好！这不是大人的错，是在下错了！祁大人，你就好好地守住自己的这几十亩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做自己的世外之人吧！”说完这话，诺敏再不愿停留，转身离去，脚下被水碗绊了一个踉跄，爬起来仰天大痛道：“我真傻！当今连大清朝廷都不愿意救大清的天下，怎么还能相信世上真会有人愿意救大清的天下！”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走，不断被田埂边的草绊倒又爬起，满眼是泪，疯一样连声大笑。走到官道上回头一看，现隽藻已经扛起锄头，远远地走到另一块麦地里去了。诺敏不再回头，一路跌跌撞撞前痛哭着远去。

夜深人静之时，隽藻听草庐外夜声深远，万籁俱寂，披衣走出，查看了一周，又回到了草庐之内，将门掩上，又挂上帘布，遮住可能泄出的灯光，这才用火镰将纸媒子打燃，悄悄点亮灯火，将那幅被诺敏撕成两半的吉林垦荒图拼在一起，趴到上面去看，激动得流下泪来，一声声自语道：“这是大海，这是黑龙江……天哪，这就是吉林之地！……原来吉林之地真有万万亩可耕之田，天下亿万生民真的还有救！”他就在那张图上冲诺敏离去的方向双膝跪下，道：“先生，祁隽藻谢你了！你今天给祁隽藻送来的不是一张图，而是天下亿万生民活命的希望！祁隽藻给你磕头！”他泪流满面，深深地磕下头去，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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