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隽藻大惊，睁开眼久久地望着胡沅浦，道：“你就是从这一件事上，看出太平天国必不能成功？”胡沅浦也望着隽藻，道：“恩师，难道从这一件事上，还看不出天下的归属？”隽藻长长呼出一口气，平静下来，重新闭上眼睛，静静道：“沅浦，江南之乱被平定之日，就是朝廷元气耗尽、天下英雄被一一翦灭之时，那时只有你的子弟兵一支独大，可以横行天下，并吞八荒。***如果有人劝你一统天下，南面称尊，你会不会那样做？”胡沅浦大惊，叩头道：“恩师——”隽藻道：“沅浦不要惊慌。等到江南大乱终于被你平定之时，大清朝廷也会成为一个空壳子，只要你用小手指头轻轻一推，这个维持了二百余年的帝国就会倒掉。到了那时，如果你不乘机定鼎江南，一统天下，反而有可能因为功高震主遭遇韩信之祸，一家一百四十余口­性­命不保……老夫想要知道的是，那时你胡沅浦仍能不去争夺皇位吗？”胡沅浦沉吟半晌，道：“请恩师告诉学生，恩师要学生这样，究竟为了什么？多少年来，大清的天下实际上是靠林则徐林大人、王鼎王大人和恩师几个人的力量在支撑，近几年则差不多全靠恩师一人之力在支撑。恩师今天却被囚在这里，等待被朝廷诛杀。恩师的今天，就是胡沅浦的明天！为了天下人，沅浦什么都可以去做，可为了这么一个朝廷，沅浦真的应当牺牲自己再加上一家一百四十余口的­性­命吗？！”隽藻点头道：“我明白了，已经有人给沅浦出过主意了，是不是？”胡沅浦不答。ww

隽藻忧愤道：“一旦沅浦扫平天下，定鼎南京，派大军北争中原，就是江南战火未息，中原大战又将再起的时候！沅浦，老夫听说今日江南，大乱未平，百姓死亡的人数就高达五千余万！将来中原大乱再起，群雄纷争，何年何月才能平息，又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沅浦读过徐继畲的《瀛环志略》，难道不明白，大清之外，又有西方列强，自鸦片之战后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沅浦北上中原争夺皇位之时，就是中国人自相残杀之时，也必是列强乘虚而入、屠杀华夏之时。老夫担心到了那时，中华大地血流不止，百姓死亡殆尽，沅浦不但救不了天下人，保不住胡氏一门一百四十余口的­性­命，就连我们脚下这块祖宗埋骨的土地，也将不复为我有！沅浦你想一想，是你做皇帝、保住一家一百四十余口要紧，还是替天下亿万生民留住­性­命和这块祖宗埋骨的土地要紧！……”胡沅浦陷入沉思，久久才叩头道：“恩师本可以率领江北百万之民乘时而起，与朝廷和江南的洪秀全一争天下，却宁可自投天牢，伏待戮，就是因为这些？”隽藻不再说话。胡沅浦又磕了一个头，道：“恩师，学生领教！学生去了！”他站起来，转身欲走。

隽藻睁开眼叫道：“沅浦留步！”胡沅浦回头看他。隽藻忽然翻身冲他跪下。胡沅浦大惊，疾步上前道：“恩师快请起，这是何意？”隽藻道：“沅浦这一走，你我二人就不一定还能见得上了。老夫行将就戮，有一件私事，想托付沅浦！”胡沅浦急忙重新跪下，去扶隽藻起来，道：“恩师快请起，有事交给沅浦做就是了，沅浦无不从命！”隽藻道：“为国家之事，老夫不会跪你，可这是我祁家的私事，老夫要求人，焉能不跪！”胡沅浦不知说啥好：“恩师——”隽藻道：“沅浦收复江宁之后，一定代我找一找我六弟宿藻的尸身！我们兄弟活着不能再相见，但愿死后还能相聚！”胡沅浦的泪水滚滚而下，扶起隽藻道：“恩师请起！恩师一生为天下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胡沅浦和恩师相识多年，恩师与沅浦说起私事，这还是头一次。恩师放心，一旦沅浦打下江宁府，一定帮恩师找回六爷的尸骨！”隽藻爬起，重新坐好，闭目道：“沅浦可以去了！”

次日拂晓，李鸿藻、翁心存、彭蕴章早早地到了午门之外，等候胡沅浦到来。须臾，胡沅浦的大轿来到，看见这三个人，急忙下轿，拱手为礼，道：“列位大人，莫非有话要与胡沅浦说？”彭蕴章急切道：“方才听人说，大人晚晚去拜见了恩师？”胡沅浦道：“正是。胡沅浦这就进宫，求皇上为恩师留下一条命。除此之外，列位还想知道什么？”李鸿藻松了一口气，想了一想，又单刀直入道：“胡大人，今日天下汹汹，大难未了，大人今日以一身当天下之重，我们想知道恩师和胡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或者胡大人都和恩师说了什么！”胡沅浦微微一笑道：“诸位想知道的就是这个？”翁心存道：“不唯我们三人想知道这个，今日天下无人不想知道这个！”胡沅浦哈哈一笑，道：“诸位大人，恩师只对胡沅浦说了一句话，他要胡沅浦做古今天下第一完人！”彭蕴章不解道：“胡大人这话何意？”李鸿藻上前一步拦住他，道：“若李鸿藻没有想错，大人方才是说，恩师虽然身在囹圄，仍然没能忘却天下。只是这古今天下第一完人，大人愿意做吗？”胡沅浦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三位果然是祁大人的学生！这古今天下第一完人，是那么好做的吗？”说到这里，他略一拱手，转身就走。翁心存叫道：“胡大人留步！请大人把话说清楚，这古今第一完人到底是什么人，大人做还是不做？”胡沅浦回身笑道：“三位大人就不能先饶了胡沅浦？虽然恩师让胡沅浦做这古今天下第一完人，可胡沅浦知道，自己就是不惜粉身碎骨，捎带着一家一百四十余口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一定就能做到！虽然做不到，可胡沅浦却也不敢违背师命！三位大人，胡某这回总算说清楚了吧？”李、翁、彭三人听了，一时热泪盈眶，恭敬躬身拱手道：“胡大人请！”胡沅浦略一拱手，大步向宫门走去。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