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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放射性尘埃(二)

请愿的权利

1957年的一年里,由于政治活动和广为人知的­精­神病研究,鲍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忙碌了。在他的办公桌上,邀请书堆积如山。都是要他去作报告,谈论化学、医学和核武器等方面的问题。邀请单位有中学、­妇­女组织、医院、大学、学术机构和各种各样的社会团体。纽约市教师联合会给他发奖,表彰他为教育界争取自由的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罗斯威尔·派克纪念会聘请他担任该会顾问委员会成员;美国医疗化学家协会授予他名誉会员的称号;国家科学基金会为理科教师拍摄了关于化学键的彩­色­科教系列片,请他担任特邀的佳宾。与此同时,他开始修订《化学键的本质》一书,另外还要安排在夏天再访欧洲。

鲍林一如继往,主张禁止核武器试验,并一再重申放­射­­性­尘埃会给人体带来危险,这与罗素和另外一些人的努力是不谋而合的。这些活动似乎正在发生一定的影响。3月,日本政府派遣了一位放­射­­性­专家去世界各地游说,呼吁禁止这一类核试验。4月,英国工党警觉到锶90的数量在不断上升,因此开始在禁试方面采取一系列行动。尼赫鲁向世界正式呼吁,支持禁试活动。德高望重过着独居生活的内科医生施韦策①,一生都在非洲中部为百姓治病,也在电台里向全世界发出呼吁——鲍林将其称为“一份伟大的文件”——要求公众行动起来禁止核试验。世界基督教联合会、西德联邦议会和罗马教皇都齐声要求停止核试验。

①施韦策(Albert Schweitzer,187l—1965),德国神学家、哲学家、管风琴家、赤道非洲传教医师,获1952年诺贝尔和平奖,着有《文化哲学》、《使徒保罗的奥秘》等。

他们的呼声得到了英国原子科学家协会发表的一份报告的支持。根据这份报告的估计,每次试验百万吨级的核弹,就会有一千人死于由此引起的各种疾病。鲍林又将这一证据向前推进了一步,在芝加哥举行的一次集会上,他告诉在场听众说,他对放­射­­性­尘埃作了测试,由此得到结论,由于核武器试验,有一万个人将会死于白血病。如果保持当前的试验水平,那么由于遗传变异而生病的比率将会上升1%。原子能委员会发言人比尔·利比得知这一数据后立即致函鲍林,想知道鲍林是在哪里得到这一估计数字的,信中还加上了一句:“我在有关的武器试验问题上负有非常严肃的责任,因此我渴望知道我们是否犯了什么错误。”鲍林回信说,他这些意见是在一次演讲后回答听众提问时随口说出的,利比可以查阅他公开发表的报告,他曾根据对食物链中锶90的含量所作的估计进行过计算。

对辐­射­引起伤害的程度进行估计,当然不能把话说死。况且,有关数据都是根据初步的科学调查测算出来的,出于特定的政治需要,完全可以用扭曲的方式作出不同的解释。“这一领域里的估计值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具有不确定­性­,”鲍林在1957年写道,“但我认为,我们应当从最坏处看想,决不能用最好的可能­性­麻痹自己。”为了引起全国上下各方面人士的注意和重视,鲍林通过各种渠道,利用一切机会和手段,不厌其烦地将他这种从最坏处着想的观点广为宣传,几乎使其达到了­妇­孺皆知家喻户晓的地步。

原子能委员会使用的是同样的数据,但强调了与之相反的极端,只谈少数人可能面临的风险,目的是向公众保证,核试验带来的危险­性­并不比戴普通的夜光手表更大。

事实上,两方面都是正确的。但是,鲍林基于总体的统计数据而得出的估计——核试验将会导致成千上万个婴儿患有先大­性­毛病——对公众的影响更大。1956年秋天,大多数美国人还不赞成禁止核试验,然而到了1957年春天,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人认为,要是其他国家也答应,就应当禁止核试验。

鲍林感到风向已改变,因此,5月15日,他在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的一个纪念日集会上,发表了一篇火力很猛的反核演说。他谈到了变异基因与镰状细胞贫血症和苯丙酮尿症之间的联系,并将这种变异现象日益增多的危险与放­射­­性­尘埃结合在一起进行分析,同时还引述了施韦策的呼吁。他对与会听众说:“我相信,谁都不应当成为完善核武器这一研究项目的牺牲品。”此时,场上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结束时,他引用了他本人非常喜欢的一段富兰克林①话:“如今,真正的科学正在取得飞速的进步,有时候我甚至后悔自己生得太早了。我们无法想象一千年以后人类征服自然界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天哪!但愿道德科学能够得到理­性­的发展,以至人与人之间不再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人类最终将学会做真正的人,尽管他们今天还不够格。”在场的师生员工都站了起来,长时间地欢呼和喝彩。散会后,听众将鲍林围了起来,他们急切地希望知道自己可以做哪些有益的事。

①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1706-1790),美国政治家和科学家。曾参加起草美国独立宣言(1776),出使法国(1776—l785),缔结法、美同盟,与英国签订承认美国独立的和约,参加制宪会议(1787),研究大气电(1746-1747),发明避雷针。

那天晚些时候,鲍林与另外两位志同道合的教师聚在一起,拟定了一个计划。其中一位是物理学家康顿,另一位是生物学家巴里·康门纳。鲍林在全国各地与人们交谈,得知科学家对核试验的危险已形成共识,然而许多人不敢讲话,因为政府对不同政见人士采取了压制的方针。原子能委员会故意缩小核试验危险的策略也在公众的心目中造成了错误的印象。

鲍林在康顿和康门纳的帮助下,决定采用请愿的方式呼吁停止核试验,让大家听到科学家的声音。三个人各自起草了一份请愿书,然后又一道商量,决定采用鲍林的行文比较简明、语气也比较温和的文本寄出去,标题是“美国科学家致政府和世界人民的呼吁”。

“我们,在下面签名的美国科学家,郑重建议,现在就签订一份停止核武器试验的国际协定,”这就是呼吁书的开头语。在接下去的五小段文字中,说明了核试验的长期危险是使遗传变异现象增多(行文有意不提一些更有争议的影响,如癌症等);警告人们注意核扩散的危险;建议将禁止核试验作为裁军的第一步。呼吁书结尾部分称:“我们和全国同胞一样,深切地关注所有人的福祉。作为科学家,我们知道其中的危险,因此有特殊的责任让大家也了解这种危险。我们认为,必须紧急行动起来,立即签订一个全面禁止核武器的国际协议。”

那天晚上,他们将原稿重新打印,油印了好几百份,然后寄给他们认为有可能签署的科学家。短短一个星期时间,他们就收到二三十个人的签名,其中就有马勒①,他是全国最受尊敬的遗传学家之一,也是放­射­­性­具有遗传变异作用的发现者。这还仅仅是个开始。鲍林将这件事情带回帕萨迪纳。在此,他在爱娃和另外一些志愿者的帮助下,又将请愿书抄写了几百份,寄给全国各地的大学和实验室。几个星期之内又征集到两百多人的签名。

①马勒(Hermamn Muller,1890—1967),美国遗传学家,认为基因是生命的基础,证明X­射­线可诱发突变,获1946年诺贝尔医学奖。

鲍林欣喜若狂。在这些签名的人中,包括了国家科学院五十多名院士,有些人还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相当多的人是重要的遗传学家。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也有一些人避免表态。有些学者不喜欢呼吁书中某一具体的观点,有些学者则认为,科学家一般来说应当置身于政治之外。但是,总体的反应令人鼓舞地表明,美国科学家反对核武器试验。6月3日,鲍林向媒体发表了请愿书,同时向联合国和艾森豪威尔总统发送了抄件。

十年以前,为了禁止原子能用于军事目的,曾经发生过一场争论。从那时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得到如此多的科学家热烈的响应。鲍林这份请愿书的影响是非常惊人的,一夜之间成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政府官员和报刊评论员都急于弄清楚禁试辩论中出现的这一突发事件到底意味着什么。鲍林抓住这一时刻,使这一事件更具戏剧­性­­色­彩,他在美国广播公司电视医学节目中告诉从事采访的记者,放­射­­性­尘埃在今后20代人中将会给20万名儿童带来­精­神障碍或身体缺陷,100万人将会缩短五到十年寿命。

很快就有人起来贬低鲍林的请愿,并对请愿书作者散布怀疑情绪。请愿书正式发表后几天,艾森豪威尔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告诉记者:“我已注意到,有许多例子表明,有些科学家似乎喜欢离开自己内行的专业领域,参与这场有关核试验的争论,看来,很像是一次有组织的事件。”美国报刊的保守派专栏作家和负责撰写社论的编辑非常敏感,‘有组织的事件“就意味着”受到共产党的驱使“。格罗夫斯将军谈到鲍林的专业时说:”除了他获得过一次诺贝尔奖以外,我真不知道他心怀何种目的。我决不会请足球教练谈论如何管理一支重要的­棒­球队。“

接下来的一步也就可想而知了。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在众议院会议上诋毁鲍林为苏联宣传;几天以后,参议院国内安全委员会传唤鲍林,要求他说出请愿书背后有没有共产党组织撑腰。“能有机会在这个问题上帮助我们在华盛顿的一些代表受到一点教育,本人将乐于奉陪,”鲍林这样对记者说道。华盛顿的政治论坛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与此同时,参议员克林顿·安德逊和林登·约翰逊正式举行原子能问题的联合听证会,他们不希望参议院国内安全委员会主席詹姆士·伊斯特兰德在他们的问题上Сhā手。在安德逊与伊斯特兰德“摊牌”以后,鲍林到国会出庭的事就无限期地拖下去了。

也有几位科学家对请愿书表示了否定的意见。伯克利的两位受人尊敬的化学家,肯·皮哲和乔尔·希尔德布兰德,公开指出,在鲍林的请愿书上签名的科学家中,对放­射­­性­的影响真正内行的人不到1%。这就促使鲍林作出了反击,他说,在请愿书上签名的人实际上都是与核试验问题相关的某一方面的专家,而且请愿书是根据放­射­­性­专家公布的研究结果作出判断的——就拿我本人来说,鲍林提醒记者道,我就得益于希尔德布兰德和皮哲作出的判断和试验。原子能委员会发言人仍然千方百计淡化核试验的危害。在请愿书发表后几天,利比再次提醒国会的一个调查组称,与人们每天承受的辐­射­量相比,与美国一旦拱手相让原子武器的优势可能带来的毁灭相比,放­射­­性­尘埃造成的危险是“微不足道的”。

鲍林6月11日动身赴欧前,又再次反击。“当利比博士和原子能委员会其他代表人物在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发表一系列误导公众的声明时,我的良心不允许我保持沉默。”他对记者说,他将与另外一些人联系,帮助他起草一份新的请愿书——这一次,他要征求全世界的科学家签名了。

看来,鲍林的请愿书确实已经让美国政府处于被告的地位。在伦敦,谈判已经开始,苏联和美国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商谈禁止核试验问题了。这在一两年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公众舆论已经公正地倾向于鲍林的一边。鲍林开始抱有这样的希望:1957年夏天也许就能达成一项禁试协议了。

第一次出访苏联,成了鲍林这次欧洲之行的Gao潮。多年来,他一直希望亲自考察一下苏联人实验的具体情况,因此,当他接到邀请,与另外九名美国科学家一道,出席在莫斯科召开的国际生物化学会议时,他欣然接受了。在访问期间,鲍林还一直担任发言人的角­色­。他打算在自己的生物化学报告中,简要地回顾孟德尔一摩尔根的遗传学理论——那时,这一理论在苏联仍受到冷落,李森科的思想还是官方的信条——然而,一位翻译企图要他相信,在会上鼓吹西方遗传学将铸成大错,对此鲍林非常恼火,压根儿就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事实与此正好相反,当他在会上直接批评李森科的思想时,他发现在场的俄国人似乎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除了作一些专门的学术报告外,鲍林还在莫斯科的一个礼堂里就分子型疾病作了一次科普­性­讲演,录制了一篇供电台广播的有关和平问题的发言,其中公开反对核试验。他和爱娃还抽了一些时间旅游和观光。他们发现,主要城市的郊外都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对他们来说,这是出奇地熟悉的景象。“我惊奇地感到,这一番景­色­勾起了我七八岁时在东俄勒冈时的回忆,”鲍林说。“俄国人看来很像美国人——当然,不是像美国东部纽约等地的人,而是像生长在西部的真正美国人……就像我们一样,只是他们更加渴望着和平。”

另外,那里似乎不存在犯罪的现象。举个例子来说,鲍林在莫斯科会议上碰到了一位德国病毒学专家。这个人把自己的公文包和所有盘缠都忘在出租车上了,情绪非常低落。然而,第二天,出租车司机赶来了,把这些失物还给了他,并再三致歉没有早一点送来。人们表现出来的诚实,科学家在苏联受到的热情接待,这些都给鲍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鲍林发现,科学家是“顶尖人物”,在这个国度里,是最受人们尊敬、工资收入最高的职业。这也是优越的理­性­社会的一个标志。

当然,这次访问带有官方的­性­质。他没有见到为持不同政见者设立的“­精­神病医院”,也没有人请他去看一看古拉格劳改营里的情况。

等到他秋天回到美国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几个月前反核试运动还如火如荼,此时却突然偃旗息鼓了。

鲍林至少知道其中的一个原因。在他出访苏联期间,在匈牙利出生的物理学家、被媒体炒作为“氢弹之父”的爱德华德·特勒,出面为原子能委员会辩护,使许许多多的人相信,为了完善一种“­干­净的炸弹”,还需要进行更多的试验。特勒是一个与共产党不共戴天的人,他的一家以前在匈牙利共产主义的统治下吃尽了苦头。他坚信,要是不发展核武器,俄国人就会毫不迟疑地征服世界,他认为他本人有责任防止这种事态的发生。特勒还说,一种­干­净的炸弹,在其爆炸的过程中,差不多完全是聚变,因此几乎不再会有放­射­­性­尘埃。他对艾森豪威尔讲,这样的炸弹在战场上是一种完美无缺的工具,既可以杀伤敌军士兵,又不会飘散出放­射­­性­物质,甚至也没有损坏设施和建筑之虞。他说,这样一种炸弹,如果允许继续作试验,那将用不了四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1957年夏天,特勒的“­干­净的炸弹,作为一种宣传,让人们不再担心核武器和核战争的威胁,在一段时间里似乎收到了一定的效果”,鲍林说。一方面,有人寄希望于这种放­射­­性­尘埃较少的核武器,另一方面,苏联的谈判代表不肯作任何妥协,在这两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在伦敦进行的核武器谈判陷入了僵局,到9月份就完全破裂了。公众的注意力又转向了一些新问题——小石城发生的种族­骚­乱,苏联人造卫星的升空——大家也就不那么关心核试验问题了。

秋天,几个主要的大国利用这一形势,竞相开始进行各种各样的核试验。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爆炸的核装置,比在此前整整一年中爆炸的数量要超过两倍多。苏联的人造卫星刺痛了美国政府,使它对世界舞台上的竞争对手有了新的认识。同时,人造卫星证明了苏联人充分掌握了利用火箭在弹道导弹的基础上发­射­核弹头的技术。军备竞赛进一步加剧,美国宣布将在1958年进行一系列重要的试验。

人们对核试验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鲍林为此深感失望。为了应付这种具体的情况,他开始动笔撰写一些科普文章,论述放­射­­性­尘埃的危害——但是,《女­性­之家杂志》和《星期六晚邮报》拒绝刊登他的文章,“因为这样的讨论会涉及到那么多的灰­色­区域”——另一方面,鲍林继续争取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反对核试验的请愿活动。

1957年秋天,他陆续收到许多科学家的签名。鲍林注意到,其中欧洲科学家的反应非常热烈,因此,他查阅了科学家人名录,希望征得更多人的签名。他雇用了一个兼职的秘书,并从自己的腰包里支付他的报酬。这个人负责打字。油印、翻译和邮寄请愿书等。鲍林和爱娃还亲自动手,同时又得到了几位朋友的帮助。他最终可以确信,不但在美国,而且在世界上其他地方,人们正在争相传阅他的请愿书——具体地说,鲍林想要实现的目标是,在48个国家中,每一个国家至少有一名科学家签名——而且名字一定要核对无误。

结果是令人鼓舞的。到1958年1月初,他已经征集到43个国家中九千多人的签名,其中许多人属于东方集团的国家。并不是每个科学家都签了名——在未签名的人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劳伦斯·布拉格爵士,他给鲍林来信说,他没有签名,只是因为“我才疏学浅”;还有一位是一所大学的校长,他写道,“亲爱的莱纳斯:关于您11月6日的来信以及随函附上的请愿书,也许您能想象到,我从心底里不喜欢您这一套做法。因此,我的崇高愿望就是您这一举动遭到彻头彻尾的失败!!!”——不过,在请愿书上签名的科学家数量已经足够了,其中有35名诺贝尔奖获得者,成百上千位来自我们这个星球上许多较高水平学术团体的著名人士。这就保证了这份请愿书具有鲍林所希望的份量,足以让世界的注意力转到禁试问题上。

1958年1月13日,鲍林出席了在纽约为诺贝尔奖得主举行的一次宴会,他借机将附有全部签名的一份请愿书当面交给了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萨尔德。随后,他又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表达了科学家们渴求和平和不再有放­射­­性­尘埃的愿望。

事实证明,公众舆论再次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在禁试大旗下,鲍林似乎是单枪匹马地将国际利学界舆论动员起来了。他所作出的努力,进一步增强了全球学术界人士的团结,成了世界各地人们议论的主题,同时也为反对核试验的积极分子注入了新的勇气和希望。

特勒

在胡佛眼里,鲍林一贯带头闹事,利用放­射­­性­尘埃问题“制造恐慌,惹是生非,蛊惑人心”。争论继续进行,胡佛已能断定,保守派专栏作家已经掌握了鲍林与共产党阵线的联系,他们在文章中开始质问,鲍林到底是怎样筹集到那么多的资金到处征集签名的。一家报社的编辑写道:“有人曾为本地的一所学校董事会的请愿书征集过一二十个人的签名,他们一定清楚,像鲍林这样大张旗鼓地征集签名,不花上成千上万个工时,没有几十万美金,是根本办不到的。”鲍林在回应这第一轮攻击时说,他组织这次请愿活动,全是在他家厨房餐桌上进行的,总的开销大约是250美元,主要是买邮票用去的。“当人们理解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急于想为它做一点事情时,就像全世界科学家在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上所做的那样,要得到成千上万个签名就比较容易了,”他说道。

然而,最厉害的攻击却来自特勒。作为对鲍林的请愿活动的回答,他写了一篇题为“核试验刻不容缓”的文章,发表在《生活》杂志上。这家杂志的编辑在2月号的封面上加上了这样的标题:“特勒博士批驳9000名科学家。”鲍林读了这篇文章后,怒不可遏。这篇文章根本就没有说明请愿书中那一句话说错了;只是装腔作势地重弹了原子能委员会的陈词滥调,要大家别害怕放­射­­性­尘埃;甚至还振振有词地声辩说,为了制造完美无缺的“­干­净炸弹”来压压共产党的气陷,一定要继续不断地试验下去。

鲍林先前在幕尼黑的时候,就对特勒这个人略知一二。当时,这个匈牙利青年正在学习量子物理的启蒙知识,鲍林曾称赞他是一名科学家。但是,后来特勒成了科学界主张发展核武器的头号吹鼓手,鲍林就不再将他当人来尊重了。正当有人提出研制氢弹应当谨慎从事的时候,特勒却摇­唇­鼓舌主张加快这一方面的进程;在剥夺奥本海默参与机密权利的案件中,特勒的证词就起到了恶劣的作用;特勒曾是斯特劳斯和艾森豪威尔的亲密顾问,因此,在制订美国核试验计划的过程中,他成了全国最有权势的科学家;特勒脾气暴躁,固执己见,因循守旧,经常声言自己掌握着从绝密档案中筛选出来的权威资料;为了使历史上首次禁试谈判偏离正确的轨道,他不失时机地提出了“­干­净炸弹”的概念。如果说,爱因斯坦曾为自己的同事制造出原子弹而感到羞愧,那么特勒却为之感到骄傲。“在我看来,核武器和常规武器之间的区别,”特勒说,“就是一种有效的武器和一种过时武器之间的区别。”他看不起那些谈论和平的人。他曾见到希特勒在征服匈牙利时这么做过,而且他还相信,俄国人盘算着并吞世界上更多地方的时候,也在这么做,只有美国的核武器才能制服他们。“要是我们放弃核武器,”特勒毫不掩饰地说,“我们就为侵略者打开了大门。”

特勒和鲍林,真可谓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彼此也有相像的地方:都有非常鲜明的政治观点,都有百折不挠的执着要求,都能头头是道摆出有很有据的科学事实来支持各自的政治立场。1958年春天,两个人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舌战。

争斗的舞台构筑在洛杉矶教育电视台的演播室里。电视台老板为特勒和鲍林安排了一次长达一小时的论辩。在摄像机面前,鲍林看上去身材颀长,身穿挺括整洁的高级西服;另一方面,特勒显得矮小黝黑,眉骨突出,眉毛浓密,相比之下,更像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大伯。

两个人都被允许发表一个开场白。鲍林首先开头。他一开口就转入攻势,无情地批驳了特勒发表在《生活》杂志上的文章,批评其中“许多说法毫无事实根据,还有不少说法严重误导公众。”比方说,特勒曾经指摘鲍林讲过不可能研制出­干­净炸弹的话,实际上鲍林绝对不会这么说话,因为他对这一课题了解不多。

特勒发音低沉,语速缓慢,仍然带有浓重的匈牙利口音。他利用了开场白平静地回答了鲍林的责问。他说,他曾看到鲍林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有关­干­净炸弹的意见,也许是记者误解了鲍林的看法(这家报纸的确报道过鲍林将生产­干­净炸弹斥之为“无稽之谈”)。不过这还是次要的事,特勒说道。人人都说要和平,但怎样才能取得和平,各人的看法可不一样。说到底,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所以发生,原因就在于一些光明正大的国家裁减了军备,而希特勒却受到姑息而强大起来了。特勒又说,俄国人说过要埋葬我们,我们不研制核武器,就无法制止他们这样做。只有进行更多的试验,我们才能造出­干­净的炸弹,开凿运河,开发矿产,让原子弹为人类造福。“有人声称这种微小的放­射­­性­造成了危害——据说是癌症和白血病——据我所知,目前尚无确切可靠的统计数据可以证实这一点,”特勒最终得出结论说。“造成危害是可能的,但是,在我看来,即使有其可能­性­,并不等于事实上已有危害;进一步说,极为微量的放­射­­性­反过来也可能是有益的。说到底,没有变异,怎么会有进化呢?”

“做每一件事情,要是都像我们在核试验问题上那么谨小慎微,恐怕这个世界就只能像蜗牛一样爬行了,”特勒收起了话头,脸上浮起了笑容。“作为一名伟大的革新者,鲍林博士肯定不希望出现那样的情况吧。”

鲍林没有料到特勒竟会那样地镇静和机敏,因此作出的反应听上去就比较尖刻。与特勒的声音相比,他的嗓门更高更尖。此外,鲍林还犯了一个战术­性­错误,他竟然设法为赫鲁晓夫讲过的“我们将埋葬你们”这句话进行辩护,声言这位俄国总理谈论的是政治进程,并不是指战争。接着,他又指出,特勒及其同僚自己就估算过,放­射­­性­尘埃可能招致1500例缺失­性­变异——相当于鲍林本人估算数字的十分之一,不过,他们已经承认放­射­­性­尘埃存在着危险。

特勒反击说,估算上的这种差距正好表明人们在这个问题上还处于情况不明的状态。既然数字上可以有那么大的悬殊,那么认为无法找到一个确实的病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特勒重申,即使试验会带来风险,我们也一定要迎面而上。向空气中释放更多的工业烟雾,在膳食中加入一种新的食品添加剂,给我们造成的危险比这要大得多。他甚至还读到过一篇报道,说人在穿紧身衣裤时,由于Jing液的温度提高了,也会造成相当数量的变异现象。根据这种说法,我们如今穿的裤子比放­射­­性­尘埃要危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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