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想是决计要给高桐一个厉害,左手一经拿住对方剑锋,右手判官笔已飞快点出,直向高桐眉心间点扎了过去。
高桐冷笑着,左手倏起,用掌边向着判官笔上用力封了过去。
无奈蓝衣人这一招原是诱敌的招式,不容高桐的手掌递实,蓦地向后一收判官笔,紧跟着向外一吐,这一吞一吐有个名堂叫做“分花弄影”,高桐识得厉害,无如招式已用老了,想要抽回左手时哪里还来得及?
猛可里,任三阳叱喝道:“小心。”
一条人影,翩若游龙,霍地自空而降,现出了身着红色法衣,长发披散的风来仪来。
风来仪的亲自出手,显示着她决计要给这个蒙面的蓝衣人一个厉害。
名家身手,毕竟不同于一般,随着她下落的身子,一只纤纤白皙瘦手,有如云龙探爪,直向着蓝衣人判官笔上抓了过去。同时随着她猝然落下的身子,形成了一股绝大的风力,连着她整个的身势,泰山压顶般直向蓝衣人当头直压了下来。
蓝衣人左手蓦地向空中一扬,发出了大股掌力,虽然这样,亦无能承当风来仪泰山压顶的势子,迫使得他不得不转移阵地。
“走。”
随着蓝衣人嘴里的一声喝叱,左手下盘已托在了任三阳的后背,蓦地向外一送,已把任身子推得一个踉跄向外跌出。
蓝衣人的走势美固然是美,险也险到了极点。身子方经闪开,风来仪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自空中陡然直落下来。
随着风来仪的下落,一蓬灯光,直向蓝衣人等二人身上照射过去,事实上眼前早已形成了一片光海,四面八方数不清的灯光,在风来仪身子站定之后,全数都已向二人身上集中过来。
“哼!这一次看你还怎么跑?”
风来仪一双光华毕露的眼睛,紧紧地向蓝衣人逼视着,同时手上的玉拂尘挥了一下,密集的灯光顷刻间便熄灭了一多半,仅仅只剩下了四点亮光,分别由四个不同的角落,向二人照射着。
蓝衣人的表情不得而知,只是那双光华内蕴的眸子丝毫也不曾有“示弱”的表情。
显然他发觉到,风来仪眼前这个阵势有些特别,一时看它不透。
“说吧,你到底是谁?”风来仪深邃的目光在他身子转着:“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蓝衣人看了她一眼,先不答理她,身子猝然向左面一个快速转动,抢先在一个位置上站住。然而,奇怪的是当他脚步站定之后才发现到眼前的灯阵竟然随着他的转动也有了改变。
四点灯光依然分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把他紧紧照住,敢情眼前这个阵势,大不简单。
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妨告诉你,这个阵势是出自我多年苦心,精心设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破得了它,你可要试试看。”
蓝衣人一面暗自用心察看,一面点点头道:“我当然要试试看。”
风来仪一笑道:“很好,如果你破得了这个阵,你大可自由来去,我保证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对你阻拦,只是如果你破不了这个阵,哼,只怕你们二位可就有性命之忧。”
蓝衣人一声朗笑道:“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风岛主你就请出招吧。”
风来仪笑了一声:“我再告诉你一声,这个阵势由我亲自主持,你所遭遇的主要敌人当然也就是我,你很难破得了,中途如果自知不敌,只要招呼一声,我或可对你网开一面。”
“多谢盛情,”蓝衣人冷峻的口音道:“你的确是太照顾我了。”
风来仪又是一声冷笑,手中玉拂尘往空中一挥,只见眼前蓦地灯光大盛,紧接着又是一暗,一明一暗间风来仪身形已然消失。
蓝衣人木然直立着,左右顾盼了一下,蓦地退向任三阳身前。
任三阳咬牙切齿道:“这个娘儿们欺人太甚,鹅就是不信她这个阵。”
话还没说完,已为蓝衣人凌厉的目光所止。他虽然脸上戴着面罩,可是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异样的灵活。虽然相处片刻,任三阳却对他目神的传达颇能领会,这时在他的眼神儿传达之下,便立刻缄口不言。
为了怕话声外泄,虽然二人对面站立着,蓝衣人依然用传音入密的口音向他发话:
“你记住!无论对方来势多猛,你都不可移动。”
一面说时,蓝衣人递上了他手里的判官笔,任三阳接笔在手,双笔在握,心胆顿时为之一壮。
蓝衣人又道:“风来仪有我对付,你只要不乱阵脚,敌人对你无可奈何,”
任三阳点点头道:“鹅知道了。”
话声才住,一股极大的压力,蓦地直袭了过来。
任三阳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半惊半吓地向后一个踉跄,却吃蓝衣人一只手掌抵在了背上。
“你忘了我怎么关照你的?”
任三阳一惊之下才明白过来,身子一挺,站直了身子。那股绝大的内力,随即呼啸着扑面而过,敢情又是一次虚惊。
经此一来,任三阳更加深了对蓝衣人的钦佩,自己对自己的妄动甚为羞愧!活了大把子年岁,经历了半辈子,想不到事到临头竟然是样样无知!任三阳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这一霎的羞愧可就不用再提了。
蓝衣人安置好了任三阳,不得不提高警觉,全心全力来应付风来仪的进攻。
事实上风来仪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对他监视着,双方都心存必胜,出手更为缜密,以期一发即中,绝不予敌人缓手之招。
蓝衣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已大致对眼前阵势有了初步的认识,对于风来仪的这个阵势,他不得不由衷地钦佩,的确是缜密周详,不可思议。
大敌当前,蓝衣人休敢心存怠慢,随着他一连三数个腾纵,落身在一堵花石正前。
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蓦地当前人影一晃,风来仪有如鬼魑般地已来到了眼前,这一霎两盏孔明灯光突地亮起,匹练般的灯光直向着蓝衣人面前射到。
这般强光夺目,突然事出意外的来到,真正给人以恐怖凌厉的打击。
尤其厉害的是,风来仪的待隙而临。
像似一阵风,就在强光照向蓝衣人面上的一霎,风来仪的身子已陡然来到了面前,右手长尾玉拂尘霍地向空一扬,炸出了千缕银丝,有如万箭齐发直向着蓝衣人面门射来。
这一手尤其是配合着眼前的时间,便格外显得杀气盎然,以风来仪那般内力,这柄玉拂尘上所炸开的千缕银丝,缕缕都有如锋利的钢针,不要说蓝衣人的整个脸面,即上胸双肩,亦全在威力照顾之下。
蓝衣人冷笑一声,他的一双眼睛已无能在如此强光照射之下视物,可是凭着他敏锐的感触,以及心理的臆测,已可知道对方出手的方位,随着他右手挥处,一口紧束腰上的如意软剑,已然离鞘拔出。
“当啷啷!”
拂尘上的千条银丝,猝然间与雪亮的宝剑剑身交缠在一起。一个往上面挡,一个往后面抽,两股力道运施下,顿时拉了个笔直。
以风来仪与蓝衣人那般功力之人,加诸在这两件兵刃上的力道何止万钧?
他们显然并非有意要在力道上来一决胜负,是以在一度较力之后,风来仪身子猝然向前一欺,一声喝叱之下,左手已闪电般地探出,两根手指分开着,直向蓝衣人两只眼睛上点来。
蓝衣人身子猝然向前一探,风来仪的双指带着强劲的风力,贴着他的发际滑了过去,真是险到了极点。
蓝衣人心里明白,眼前情势对自己极为不利,第一件难以克服的即是当前的强光射脸,如不能尽快地脱离现场,转移阵地,决计万难逃开风来仪闪电般的连珠功势。
这一霎短兵相接,其势之凌厉真是难以想象,风来仪似乎也已动了真怒,决计要把对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秘人物拿下问罪。
只是在一连两招闪电进攻之后,她不得不心里承认,对方这个神秘人物简直比她事前所估计的还要厉害得多。正因为这样她就更不能放过了对方,一面右手拂劲拉住了对方宝剑,左手霍地向后一带,用“分花拂柳”手法,直向蓝衣人后背项间拍点了过来。
休要小看了这一手招式,透过她那尖尖五指,蓝衣人背后三处|茓道均在她指力控制之中,以风来仪之指力,不要说真的被她击中,就只是力道扫上一些,也只怕当时就要闭了|茓道。
蓝衣人胆敢以身犯险,当然不是易与之辈。
“好厉害。”
三字一经喝叱出口,身形翩若游龙地翻了过来,不等他身子完全转过,右手己一掌击出。
两双手几乎已经接触的一刹那,风来仪倏地向后一放,冷笑声中,身躯翩若惊鸿般地拔空而起。
蓝衣人其时尚不能适应加诸面端的强烈灯光,他却知道这一霎是自己最关紧要的要命关头,虽是眼前金星乱冒,不辨东西,却不敢在原地滞留片刻,右足一勾,飞快地向侧面旋身而出。
可真是险到了极点,就在他身子旋出的一刹那,风来仪已如飞鹰搏兔般地直扑了下来。
蓝衣人因为有见于先,虽在双目不视的情况之人,逃开了对方极具威势的一式杀着,却亦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风来仪一只纤纤右手,紧紧擦着他的后背滑了下去,表面上留下了一道口子,连带着肌肤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蓝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地一个倒折,把身子第二次挪开一旁。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出的瞬息之间,无数灯光,倏地全数直向他方才站立处聚集过来,灯光照射下更可见风来仪一式漂亮的凌空下击之势,只可惜这一次她扑空了。
蓝衣人显然由于方才的受辱,心中大为愤恨,见状哪里肯放过这一刹良机。足尖点处,捷若飘风地已猛袭了过去,右掌探处“金豹露掌”一掌直向风来仪背上抓去。
风来仪足下一个前跄,猛地转过身来,两只手掌“噗”一声就空交接一起。这一次他们双方都用足了力道,两只手“噗”地一经交接,却有如弹簧般地霍地弹了开来,一个鹰飞,一个兔滚,双双向两边分开。
然而,这只是另一次交锋前的短暂缓息,紧接着两条人影骤然间地又自合到了一块,玉拂尘嗖嗖盘空,剑光影寒光闪闪,一瞬间已对拆了十五六招。
蓦地,风来仪一声轻啸,倏地拔身直起,紧随在她身后的蓝衣人两手握剑更有一剑擎天之势。随着凌厉的剑势,风来仪一截衣袂,已被剑锋挥斩下来,徐徐地向着地面飘落。
风来仪再次发出了一声喝叱,整个身子倏地一个倒折,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她手里的那具拂尘,随着一声轻炸,成了万千银丝,兜头盖顶地直向蓝衣人当头罩落下来。
蓝衣人一抖手中剑,同时也发出了一声轻炸,摇出了一天剑影,反迎着对方的万千银丝兜上去,两条人影就这样纠缠着同时自空中坠落了下来。
陡然间,剑锋再一次和玉拂尘交接在了一块,当啷一声大啊。
风来仪猝收拂尘,身躯向下一矮,蓝衣人却拔了个高儿,拖着剑身上的一抹寒光,由她头顶上掠了过去,起落间已是两丈开外。
两个人脸对脸地远远互视着。
甚久,甚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彼此的呼息,却显得那么急促。
表面上看来,两个人像是谁也没有占着谁的便宜,然而彼此都是心里有数。
蓝衣人哈哈一笑,收回了宝剑,似乎不愿再战。
“风帮主承让了。”
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缓缓点了一下头道:“你可以走了。”
蓝衣人抱拳道:“多谢!既是这样,在下还要向帮主为这位玩猴儿的朋友讨上一个人情,一并离开才好。”
风来仪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走吧。只是这个阵势既已发动,却不是立刻就能撤开的。”
蓝衣人一笑道:“那就看我们的造化吧。”
一面说时,蓝衣人身形连闪了几闪,已自偎向一旁任三阳身边,单手一托任三阳后腰部位道:“走。”
声随人起,两条人影已猝起如鹰,起落之间已纵出三五丈外。
风来仪仍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忽地,高桐闪身而前道:“不好,他敢情已经摸清了阵法,这就要出去了。”一面说,正待往前赶去。
“不必了,让他们走吧。”风来仪慢吞吞地说着,脸上显现着一种凄凉。
这种情形看在了高桐的眼睛里,不禁大为不解。
说话之间,蓝衣人已同着任三阳连纵出十数丈外。
高桐大为情急地道:“三娘娘,他们走了。”
风来仪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知道,吩咐下去,阵撤了。”
高桐又是一怔,还待再说什么,风来仪已纵身而起,一连几个快速纵身,来到了正中六角楼内。
※※※
朱翠与青荷仍然还守在那里。
风来仪看了二人一眼道:“我们回去吧。”
朱翠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外步出。
青荷素知这位三娘娘的脾气,刚才的情形她与朱翠在楼上都看得很清楚,风来仪越是外表镇定,内心便愈难捉摸!凭着莫青荷跟随她甚久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就应该特别小心,一个弄不好可就会引发她无边怒火,自己可担当不起。
她有见于此,是以悄悄跟随在风来仪身后,不敢妄发一语。
风来仪一面走一面向身旁朱翠道:“刚才的情形你都看见了?”
朱翠点点头道:“嗯,都看见了。”
风来仪道:“那个穿蓝衣服的人你可认识?”朱翠一笑道:“你已经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风来仪忽然站住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朱翠心里一动,却硬着嘴道:“他始终蒙着脸,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风来仪道:“难道从他的动作和声音里,你一点都认不出来?”
朱翠不禁腹内暗笑,她当然知道蓝衣人是准,只是却不便说出,干脆装假就装到底。
“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朱翠含笑地看着对方道:“你看他又是谁呢?”
风来仪一言不发地回身前行,朱翠跟在她身边。走了几步,风来仪忽然又站住脚,朱翠只好也停下来看向她。
“你知道吧!”风来仪道:“这个人是我近几年来所遭遇到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
她的两只眼睛,在说到这里时,微微地拢合过来,变成了两道细缝。
“你可都看见了?”她继续思索着道:“他所施展的那些招式,都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异招式,其中还有一些是惊人的绝招,这个人真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人物。”
朱翠听她这么激赏蓝衣人,心里大是受用,当下试探着道:“我倒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难道他的本事比岛主你还大么?”
风来仪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呢?”
“当然不如你甚远。”
“那可……不一定……”
朱翠一笑说:“这么说他难道还能胜过了你?”
风来仪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这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我们一定还能遇着,也许下一次……”
她虽然没有率直地说出蓝衣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朱翠却已能由她的眼神儿里察探出她内心对于蓝衣人所持有的畏惧……这就够了。
风来仪脸上现出一种惆怅,忽然转向朱翠道:“我差一点忘了告诉你,我们明天一早启程,今天要早一点睡呢。”
朱翠心里一愕,风来仪已转身自去,她走了没有多远,却见她忽然又站住了脚步,伏身子面前的一块巨大假山石上。只见她两只手按在石面上,全身剧烈地抖动着,那样子像是在埋头哭泣,有点情发不已的样子。
朱翠心里一动,正想过去看个明白,却觉袖角上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青荷。
青荷向她努了一下嘴,摇摇头,意思叫她不要多事。朱翠听从她的暗示就没有移动。
却见风来仪独自埋首在那块远比她人还要高大得多的石前,盘桓了好一阵才离开自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了以后,朱翠这才忍不住问青荷。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
一面说,青荷领先缓缓走向那块巨石,凝神向那方巨大的假山石注视着。
朱翠跟过去,好奇地打量着道:“怎么啦?”
青荷向着她苦笑了笑道:“公主你还不明白,三娘娘一向就是这样,可惜了这块来自泰山的假山石。”
朱翠听她这么说,再打量那块石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异状。
青荷道:“公主你只试着推上一推就知道了。”
朱翠心里一动,这才有些明白。当下向后闪开几步,试以劈空掌力向这方假山石上一推。掌力过处,那方大石并无异状,紧接着“刺!”一声,全数碎为齑粉,扬起了半天黄尘。
二人站处虽距离那块大石甚远,却也无能避免,被炸开来的石粉弄得满头满身都是,慌不迭忙自避开一旁。
“噢!”朱翠吓了一跳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青荷一笑道:“公主您还不明?”
朱翠想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道:“原来这样,她竟拿这块石头当成出气筒。”
青荷一笑道:“每次都是这样,阿弥陀佛,她老人家肚子里的这口怨气总算出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谁要倒霉呢!”
朱翠一声不响的走向先前那方巨石跟前,细细地打量着,只见先时那高过一人粗可三四人合抱的巨大花岗石,竟然自根而顶全数碎成粉未,可以想知所加诸其上的内力该是何等惊人!由此而推想风来仪本身的功力,又该当是如何骇人了。
※※※
夜静更深。
朱翠缓缓由床上起来,穿好了衣裳。
今夜她思潮起伏,难以入睡。
明天就要同着风来仪前往不乐岛了,此一行到底是福是祸,诚然还是个未知数,然而想到了即将与母弟见面,一家团聚,却又由不住心里高兴,真恨不能Сhā翅而至。
摸着黑,她来到了桌边,正想找出打火石把几上的灯点着,不意手方伸出,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接住了。
这一惊,差一点让她叫了出来。
“啊……”
朱翠一惊之下,右手用力向后一挣,左手顺势向下一挑,用“穿心掌”式直向她犹未能看见的这人前心穿扎了过去。
她虽然猝然间未能看清对面这个人,但是凭着她多年来与敌人动手的经验,却可以断定对方所站立的方位,这一招出于也就八九不离十儿。
哪里知道对方这个人敢情竟是个大行家。朱翠的手方一递出,却被这人另一只手又接住了。
换句话说,她的两只手都叫对方抓住了。
“你……”朱翠情急之下,用力向后一挣,竟然没有挣开,这才觉出抓住自己双手的这个人敢情力道极大。虽然如此,这人却似乎无意伤害她,所发出的力道恰恰好不使她能够挣开来而已。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大而有力。
朱翠简直惊骇了。
“你是谁,放开我。”
“是我,”对方用着低沉的声音道:“连我的声音你都不认识了。”
声音好熟好熟,朱翠一惊之下立刻惊喜地道:“是海兄么?”
“你猜对了,就是我。”说完这句话,他紧紧抓住对方的那双手便自放开了。
朱翠脸上一阵子红,欲喜又羞:“你……来了?”
说了这句话,只觉得一颗心通通跳动不已,渐渐地,她的视线已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景象,当然也包括了面前这个人,海无颜。
“真的是你……”她紧张地说:“我先点上了灯。”
“用不着!”海无颜道:“是我把灯吹灭的,这样也许说话比较方便。”
朱翠心里一动,暗忖着自己可真糊涂,楼上住的就是风来仪,何以如此大意?
海无颜这时候已缓缓在桌子对侧坐下来。
“刚才情形特殊,请恕我不便与你见面。”微微一顿他又接下去道:“你的情形,我都清楚,今夜特别来看看你。”
“这……谢谢你。”
说话时她已注意到,对方敢情已经摘下了脸上的那方面具,现出了原有的本来面目。
室内异常的黑,朱翠才发现到四面窗上的帘子都密密地拢着,仅仅只凭着少许的月光,由侧面天窗上泻进来。
“是我把帘子拉上的,”海无颜声音很低地道:“我知道风来仪就住在楼上。”
“你想得很周到!”朱翠在黑暗里静静地打量着他:“也许你还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不乐岛了。”
“我知道。”
微微停了一下,海无颜才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来看你的道理。”
朱翠十分惊讶地道:“真的?你怎么会知道?我还是才知道的呢!”
海无颜黯然一笑道:“他们的行动,我一直都在暗中注意,我发现高桐已为她准备好了船,而且采购了很多远行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们要去了。”
朱翠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些伤感:“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么?”
海无颜点点头:“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只是时间不多了,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朱翠听他这么说,心里充满了喜悦。
“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距离天亮还早呢。”
海无颜轻叹一声道:“不行,外面还有人等我,而且这里实在不太安全,风来仪太厉害了,刚才我只是险胜了她一筹而已,再打下去保不住不是她的对手。时候不到,我还不想跟她硬拼。”
朱翠听他这么说,想到即将来临的离别,心里一阵难受,缓缓地走过去坐下来。海无颜跟过去,在她对面一张桌子旁亦坐下来。
“你这一次去不乐岛,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海无颜注视着她喃喃地道:“我要关照你的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而且,最要紧的是你要取得他们对你的信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翠一愕道:“你的意思是……”
“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对他们潜在的敌意,尤其是白鹤高立这个人,你要千万注意,他是一个只讲现实而丝毫没有道义可言的人,你要是有一些蛛丝马迹落在他的眼里,就只怕你这条小命万难保全。”
朱翠聆听之下,情不自禁地为之打了一个寒颤。
“真的?他真的有这么可怕么?”
“他是我此生所遇见过最可怕的一个人,手狠心辣,再加上功力精湛。”
说到这里,海无颜由不住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老实说,我真有点为你此行担心。”
朱翠一双明媚的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微微含笑道:“我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海无颜道:“我确信你不会有什么意外,不过你还是要自己当心,眼前你与风来仪相处得极好,这确是使我大出意外,也许在必要时候,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据我所知,白鹤高立对他这个师妹多少还存着一些戒心,也许正因为这个理由,不乐帮还能屹立至今。总之,风来仪在不乐帮算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了。”
朱翠道:“这么说风来仪为人还不算太坏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她算是多多少少还有点义气,较之高立与宫一刀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
朱翠经过这两日相处,尤其自从悉知风来仪与“琴仙”柳舒卷昔日曾是一对爱侣之经过后,对于风来仪不禁平白生出了许多好感,这时再听海无颜所说,不禁对风氏又留下了许多好感。
黑夜里,房中既没有点灯,但是透过彼此的视觉,双方却能洞悉内外,心领神会。
“海兄,”停了一会儿,朱翠才喃喃道:“我们会很快再见面么?”
海无颜点点头,说道:“这正是今夜我要告诉你的,我也许暂时还不能去不乐岛。”
“为什么?”
“因为……”海无颜看了她一眼道:“我好像曾经告诉过你,关于西藏布达拉宫那件宝藏的事……”
朱翠一惊,问道:“难道有了什么意外?”
“还很难说,”海无颜略为思忖了一下:“问题是不乐帮既然已经意图染指,事情就比较麻烦。这两天我细细想了一下,决定先去布达拉宫跑上一趟,把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尽全力去对付不乐帮,不知你以为如何?”
朱翠点点头道:“这样当然好,不过!你有把握么?万……”
海无颜回答道:“这件事刻不容缓,如果我能走在不乐帮前面,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如果走在了他们后面就比较麻烦,而且,你知道在事情没到最后关头,我还不打算让不乐帮的人知道我的本来面目。”
朱翠点点头,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实在惭愧得很,这半年多以来,我只是忙于个人的私事,像这样可以造福贫苦大众、维护武林正义的善举大事,我却是一点也帮不上忙。”
海无颜道:“你不要这么说,你及你家人的健在,就已经显示了正义的存在,要是有一天你们落在奸贼手里,那才是人间正义最大的失败。”
朱翠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很感动,眼圈一红,差一点为之泪下:“海兄,你太抬举我们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老实说武林中人最近谈起你来,都心存敬仰,就拿你这一次单身入不乐帮虎|茓,对于整个武林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你之忍辱负重,尤其有不平凡的意义,我由衷地祝福你能够阖家团聚,快乐成功。”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眸子里含蓄着感激,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就凭你这番话我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
海无颜道:“你我同心协力,内应外合,一定能成功夫事。”
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沉,身形一转,来到窗前,悄悄地伸手掀开了帘子,倏地推开一扇窗,向外打量着。
窗外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星皎云静,玉宇无声,淡淡的月光洒在院落里,所看见的一景一物都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雾。
“怎么了?”朱翠吃惊地道:“你看见了什么?”
海无颜微微摇摇头,目光却注视着那一片泛黄的枯草:“这里有狗?”
“没有,但有一只猫。”
“那就难怪了。”
一面说时,海无颜顺手关上了窗户,却向朱翠注视了一下,点点头道:“姑娘多保重,我走了。”
朱翠怔了一下:“这就走么?”
海无颜直直地注视着她,这一霎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朱翠甚至于有些胆怯,终于把眼睛移向一旁。
房门忽然敞开来,灌进来大片的风。
朱翠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事情的发生,但她仍然还要证实一下,结果不出她所料。
海无颜走了。
一种异样的激动,像是失落了什么,朱翠缓缓走向门前向外眺望着。窗外是那么出奇的安静,然而她的心却是不再平静了。这样傻傻地,她站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转回身来。
关上门,她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心里乱极了。
“嗤!”斜刺里传过来一声轻笑,真把她吓了一大跳。朱翠差一点由位子上跳了起来。
可是立刻她的目光就与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影接触在一块,敢情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间房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那个失去了一双足踝的怪人。大头,乱发,朱翠一眼就已认出了他是谁。
“单老前辈,是你?”
单老人一双银铃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她,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
朱翠微微一怔,从容地笑道:“原来你老人家都看见了,他是我患难中所结识的一个朋友。”
单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极为认真地道:“他叫什么名字?”
朱翠正想说出,转念一想,却又一笑道:“这位朋友很不愿意人家知道他的名字,老前辈还请原谅。”
单老人双手似乎在椅把子上按了一下,身子如同旋风般,“呼”的一声已来到了朱翠面前。他虽然失去了一双脚掌,却依然能直立在地,两只小腿有如一双木桩般Сhā立在地。
“告诉我他是谁?……说……”
朱翠很是为难地摇了一下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这位朋友很相信我,我不能失信。”
单老人眼睛蓦地睁得极大,可是立刻又收小了。
“罢!罢……不说算了。”
一面说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身子一转,像是一阵风似的已落座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哼哼哼……”他频频地冷笑道:“你不告诉我就以为我没有办法知道了?哼哼……”
朱翠看他生气了,心里倒似有些过意不去,当下含笑往前走了几步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愿作一个失信的人罢了,你老人家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是谁呢?”
单老人在她说话时,似乎一直在发呆,聆听之下,并未作答,嘴里只是喃喃地在说着:
“我竟是不知道,我竟是不知道……奇怪……奇怪!”
说着他那一双瞳子注定向朱翠道:“你是知道的,我的腹气地行之功,来去无声。你这位朋友居然会警觉于先,真是我想不通的。”
朱翠一笑道:“原来这样,这么说刚才在窗外窥探的竟是你老人家了?”
单老人哼了一声道:“不错,就是我,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是什么来路,想不到居然被他发现,他行动快捷,轻功敢情也是不差,想不到如今武林中竟然会有这等杰出的年轻人,真是匪夷所思了。”
朱翠听他如此夸赞海无颜,心里着实高兴。
“今天晚上你老人家可是出去了?”
单老人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朱翠道:“这里打得天翻地覆,你老居然不知道?”
单老人睁大了眼睛:“这,你倒是说说看是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什么事?”
朱翠随即将风来仪与高桐发动阵势对付任三阳,幸得海无颜中途Сhā手介入,才始脱困之一段经过约略道出,单老人聆听之下,显然大吃了一惊。
“这个人竟能破了风来仪的六光阵?好小子!”
忽然咧开了大嘴,呵呵笑了两声,得意地道:“风来仪万万也不会想到有此一天,啊!
听你这么说,姓风的贱人竟然未能战胜你这个朋友,只得眼睁睁地让他自去,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奇事。”
忽然他又似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么精彩的一出好戏,我竟然错过了,真是可惜,可惜!”
一想到风来仪受挫于人,他真是由衷的高兴,踢腿摇头,状如小儿一般。
二人又谈了一些方才发生的事情,单老人虽对海无颜感到极度的好奇,朱翠却始终守口如瓶,不作进一步介绍,话题随即转到了今夜单老人的前来。
朱翠遂道:“你老人家今夜来得正好,我正要告诉你,我明天要走了。”
单老人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已有安排。”
朱翠一怔道:“什么安排?”
单老人一叹道:“这一次我随你去不乐岛,也不知还能回来不,几个熟朋友那里不能不去打一个招呼,这就是我晚上不在家的原因。”
朱翠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也要去不乐岛?”
“你不知道?”
“我……”朱翠实在有些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我跟你一块去,”单老人哼了一声:“错过了这一一次机会,只怕我再想去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我就决定跟你一块去了。”
“跟我?……”朱翠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明天一早,打算跟我们一块去?”
单老人点点头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是风来仪那里?……”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单老人点了一下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着啦,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说走就走,就见他身子一缩已溜下了位子,等到朱翠注意看他时,显然他已遁身窗外。
朱翠想出声唤住他,却怕惊动了风来仪,话到唇边又忍住了。
这一夜她反复思索着这件事,却始终也不得要领,只待留诸明日来证实这件事情了。
※※※
午时三刻。
这艘金碧辉煌的大船,风帆饱张,正以无比的快速,乘风破浪地前进着。
倍大的船舱,似乎只有三个人,风来仪、朱翠与女婢青荷。当然,随行的六名家奴以及原来船上的工作人员不在计算之中。
时序已入冬令,但南国日暖,虽然航行在浩瀚的大海,却没丝毫寒冷之意,和风暖暖,海鸥翩翩,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船板,喷吐着泛白刺眼的银色泡沫。
在搭出舱面的五色遮阳棚下,风来仪、朱翠安详享受着香茗,她们已经用完了午膳。
“像这样速度,再有两天就到了。”
风来仪脸上洋溢着微笑,在海与阳光的衬托之下,她变得和蔼可亲,白哲的皮肤不见皱纹,洁白的牙齿编排得那么整齐,这一切似乎不应该在一个六旬以外的老妇人身上所能看见的。
朱翠懒散地靠在一张藤条编制的椅子上,这一霎看过去,她简直完全松弛了。似乎在一切尝试失败之后,她才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接受了风来仪的建议,随她同返不乐岛。在一切都已成为事实之后,她倒也能安之如怕。既来之,则安之,往后的路诚然未可预卜,却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只海鸥翩翩地飞上了船舷,引颈剔翎,白色的羽毛在阳光映衬之下,其亮如银。
朱翠喜悦地站起来,悄悄地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它,像是个小女孩子一般地笑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你竟然童心未泯,这样的鸟儿,我们岛上也有,那里各种珍禽异兽多得是,只怕你一经住下之后,可就舍不得离开了。”
朱翠松开了手指,劈啪一声,那只海鸥竟自飞到了她头上,在那里闪身振翅,逗得她格格地笑了。
这一切看在了风来仪眼中,不觉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多年来她出入江湖,为了执行不乐帮的帮令,大取不义之财,堪称杀人如麻,一颗心有如冬封之冰,确是不曾慈悲过。然而这一刻,面对着这个可爱少女的微笑,竟使她原已冰封的心激起了春融的涟漪,这样的感触对她来说以前的确是罕见的。
三十一
一声鹰鸣,响自当空。
船上人都不禁抬头望去,但见一只白毛细胸的鹰低飞掠空而至,这只鹰看来较一般常见之鹰要小得多,但当其低飞直掠时,却出奇得快,速度惊人。随着这声刺耳的尖鸣之后,疾若箭矢般的低飞直掠而过,一会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朱翠一惊道:“啊,好漂亮的一只鹞子!”
风来仪忽似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一霎,那只几乎已经消失于视线之外的鹞子倏地尖鸣一声,去而复还。
这一次较诸前一次的速度更快,剪翅间已来到了眼前。
风来仪一声叱道:“小心!”
话方出口,即见那只银色鹞子有如银星一点,势如箭矢般,直向着朱翠头顶上飞射过来。
朱翠在耳中方自听到这声鹰鸣之始,已然有些警觉,风来仪再一出声示警,刻使她觉得其势不妙。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鸣,这只小小银鹞突然嘴爪齐施,自高而下向着朱翠脸上袭来。
朱翠一惊之下,身子向侧方一偏,右手二指霍地递出,用“金剪指”力向着鹰腹就Сhā。
她原以为凭自己功力,无需真的伤着了它,就只是指上风力招着了它一些,也必能使这扁毛畜生当场溅血而已,却是没有料到,这只银色鹞子敢情为人豢养,平日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大非寻常。
眼前朱翠“金剪指”方一递出,即见当空鹞子一声短鸣,灵巧的身子就空一滚,蓦地下坠了尺许。
轻功上乘身法中“细胸巧翻云”之一招,所谓“细胸”正是指的眼前鹞子,可知其身法该是何等快捷犀利了。
朱翠一惊之下,才知道自己竟是过于轻视了对方,二指一招点空,眼前银色鹞子已临胸际。
这只扁毛畜生果真受过严格攻击训练,每有惊人之式。
由于双方近在咫尺,朱翠看得非常清楚。这只鹞子生就一身银翼,火眼金睛,嘴爪如钩,尤其是额上一撮角毛,状似一朵迎风绽放的银菊,的确是俊极了,却也凌厉极了。
一沉即起,夹合着“劈啪!”凌厉的一声振翅声,这只银鹞第二次升起来,却以尖削的一截翅尖,反向朱翠颜面上方扫过来。
朱翠想不到这只小小的鹰,竟然如此狠恶,一时不禁为它逗得火起,娇躯向后一收,两掌合夹,发出了六成掌力。
这只银鹞好精灵,就在朱翠掌力将吐未发之间,它似乎已经觉出不妙,一声啁鸣,猛力升翅直起,其势之疾快,出人意外。
虽然这样,却也为朱翠所发出的掌上力道扫着了些边儿,随着这只鹞子发出的一声尖鸣,空中炸开了一天的银羽。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鸣,在余音绕空之际,这只小小银鹞已箭矢般地直起当空。一串串凌厉的鸣叫声,随着它的低飞盘旋,兀自眷念着眼前不去。
朱翠几乎为之惊异了。
一旁的风来仪却像似已有所见,冷笑一声道:“我们大概有客人来了!”
话声方顿,即听见有人撮口为哨所发出的尖锐声音。一只亮顶方头的快船,正以奇快的速度,迎面驰来。
紧接着,第二声尖锐的哨音,亦自发出。
空中那只银鹞在第二声口哨发出之后,在空中应了一声,立刻翻转翅膀,一径向那只快舟上投身飞去。
风来仪看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道:“停船!”
青荷把话关照下去,大船立刻停了下来,眼看着对面那艘快舟乘风破浪,像是昂行波面的一条海龙,瞬息间已来到了面前。
走得快停得也快。“哗啦!”一声,风帆放下来,快船在水面上打了个跄,顿时停住,双方间隔距离大概不足两丈。
朱翠这才看见,对方那般平顶快船的船头上一字平列着五个人,四个短装劲服青年,拥衬着一个皓首银发的白衣老者,老者左手上抬,让空中缓缓扇翅的那只银色鹞子落于其上,一看即知人鸟相处和谐,也就可以猜知这只鹞子必为其所豢养了。
风来仪兀自坐在椅子上没有移动,可是脸上神态已微有愁容。
“原来是这个老不死的!”她一面向朱翠招呼道:“你不必跟他噜苏,一切由我来应付!”
风来仪这边方自关照了朱翠,对船上那个皓首银发的老者,已自发出了老声老气的一阵子笑声。
“三娘娘,咱们总有十年没见了吧,哈哈,正要专程往谒,想不到却在海面上见着了,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话声不大,但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为风力吹送过来,清楚地送进了每人的耳膜。
朱翠在与对方照面之始,已经预感到来者不善,这时聆听到对方的话声,才警觉到来人敢情功力绝高,只是这一手“千里传音”,想要把话声传送得如此清晰,声音聚而不散,如果没有极为精湛的内功,根本无能达到。她真是想不到连日来波折重重,邂逅能人无数,眼前这个老人更不知又是何方神圣驾到了。
风来仪仍然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神鹰葛兄,真正是久违了,失敬,失敬!请过船一叙如何?”
白发老人一笑道:“遵命!”
话声略顿,点头向身侧左右道:“走吧!”
五人看来几乎是同样的动作,同时自快舟上腾身升起,有似一朵云彩般的轻飘,冉冉落身子对舟之上。
快船上的舟子,立刻把船摇近,然后打上搭头,使大小二舟联在一起,不致为浪花冲开。
号称“神鹰”的葛姓老人往前连走了几步,抱拳向风来仪笑道:“十年不见,三娘娘风采依旧,想必是养生有术了!”
“葛兄太夸奖了!船行大海,无以待客,一切简陋了。”
“三娘娘太客气了!”
说话时早有船上侍者,抬来了坐椅。
姓葛的老人拱了一下手,老实不客气地也就坐了下来,他左右的四名青年,显然是碍于辈分,不敢与老人同起同坐,依然分左右偎在老人身边坐下。
“这位是?……”
葛老人的一双眼睛其实早已经注意到了另一边座上的朱翠,到底忍不住开口询问。
风来仪一笑道:“葛兄岂有不认识这位姑娘的道理,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葛老人笑了笑摇头道:“三娘娘仍然是快人快语,葛某人这点心思看来是瞒不住三娘娘了!”
一面说自位子上站起,向着朱翠恭敬地抱拳道:“如果老朽双眼不花,这位想必就是名震当今的无忧公主了,幸会,幸会!”
朱翠含笑回答道:“不敢当,前辈是……”
姓葛的老人一声笑道:“老朽遁居世外,早已是化外之民就是报出万儿来,殿下亦未必知道。”
一旁的风来仪冷冷地道:“葛兄未免太谦虚了!”随即向朱翠介绍道:“姑娘可曾听说过贵州黄天岭的‘神鹰老人’葛白翎么?这位就是了!”
朱翠想了想,确实记不起曾经听说过这个人,为了顾全初次见面的礼貌,她依然点点头道:“久仰!”
葛白翎呵呵一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殿下你没有听说过吧!”
风来仪微微一笑道:“曹羽这个老贼看来是决心跟我们不乐帮过不去了,居然连多年不问外事的你也给说动出山了,咱们是明眼人不说暗话,葛老兄干脆一句话,你这一趟是为什么来的?”
“神鹰老人”葛白翎脸色似乎不大自在,打了个哈哈,一只手轻轻摸着架在他左腕上的那只小小银鹞,眼角间拉起了几线皱纹。
“三娘娘真是干脆得很,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直话直说,姓曹的不错和我葛某人是有过那么一点交情,话可得说清楚了,可是从前。自从他当了官,发了财,我可就没再见过他,这一次承他瞧得起,亲自找到了我葛某人的茅庐,说是有重事相托,拿着几十年交情的大帽子往下一压,老朽还真不能不管!”
风来仪微微一笑道:“什么事呢?”
葛白翎哂道:“这几年大家都知道不乐帮的买卖是干得越来越大了,我那位曹兄弟今天虽然是食官禄,却也知道买卖上的规矩,这件事因碍着三位当家的金面,所以他很难启齿,因为知道老朽过去承三位当家的抬爱,有过这么一点交情,所以再三情托,老朽也只好……
这叫无可奈何!”
“原来这样,我明白了!”风来仪嘴角拉出来浅浅的笑意:“这么说葛老兄是来众生意罗,那敢情好,什么生意还值得老兄亲自上门?说来听听吧!”
葛白翎伸出手摸着颔下的短须呵呵笑道:“抬爱!抬爱!”偏头向身边人招呼道:“来呀,把准备好的东西呈上去给三娘娘先收下!”
他身边四弟子之一立刻答应一声,上前一步,先把身上一袭黑色宽大的披风卸下,这才见在他背上背有一个红色四方漆箱。
这名弟子颇为谨慎地把这个箱子取下来,双手平托,上前几步道:“三帮主验收!”
“这是干什么?”
风来仪眼睛转向葛白翎道:“什么东西?”
“三娘娘不要见笑,”葛白翎嘿嘿笑道:“这份礼可不是老朽送的,老朽除了这身骨头之外,什么也没有,说得清楚一点,这是那位曹兄弟前此得罪了贵帮,特备的一份请求恕罪的薄礼,我看三娘娘也就给他一个机会,收下吧。”
风来仪先一霎还是面若秋霜,这一霎却又改了笑颜。
“啊,我明白了,葛兄这么说,我知道了,要是你老兄的东西,我还真不便收,既然是姓曹的送的,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对了,对了,这是曹老弟专为孝敬三位帮主的!”
葛白翎眯着两眼笑得令人费解。
风来仪随即转向一边的女婢青荷微微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朱漆匣子,显然那匣子分量极为沉重,青荷原先没料到,方一过手几乎坠了下来,第二次聚力,才平托而起。
青荷双手平托着这个四方匣子,一直走到了风来仪面前站住。
葛白翎一笑道:“里面是上好赤金一千两,请三娘娘过目验收!”
风来仪一笑,只在匣子上瞄了一眼道:“不必了,送礼的不嫌多,收礼的人岂能嫌少,请转告那位曹提督一声,就说他的礼物我收下就是!”
葛白翎一笑道:“三娘娘真不愧江湖本色,老朽这里代表我那位曹兄弟谢谢你啦,至于那笔买卖………
风来仪点点头道:“在此海上,只怕谈说不清。这么吧,就请葛兄转告那位曹大人,就说我们在不乐岛上恭候他的大驾,欢迎他随时造访,见面再谈吧!”
葛白翎一愕道:“这……三娘娘只怕是在说笑话吧,不乐岛人间仙境,岂又是我那位兄弟所能去得的?”
风来仪冷冷一哼,道:“这就是他的造化了,葛兄远道而来,如果只是为这位曹大人传送人情,使命已了,可以请便了。如果还有私人上的交往,就请入内少坐,容我吩咐看酒侍候。”
神鹰老人葛白翎哪能听不出对方这种下逐客令的口气?嘴里嘿嘿笑着,心里却由不住骂道:好个风婆子,你对别人这样。对我姓葛的也能没一点交情?上千两的金子就是这么好拿的么?
心里琢磨着呵呵一笑,道:“三娘娘好说,那可不敢当,老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承阁下看得起,收了我那曹兄弟一份薄礼,而且承蒙于邀我那兄弟岛上一聚,老朽总算不负此行,脸上有光,容老朽在这里先谢谢你啦!”
一面说连连拱了拱手。
风来仪一笑道:“这就不敢当了。”
葛白翎暗骂道:“好个老货,你还跟我装傻。”
心里琢磨着,呵呵一笑道:“能得三娘娘金口玉言,这件生意,八成儿作成了,这就请娘娘赏下一件信物儿,老朽总算受人所托,这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啊,这样……”
风来仪似乎才明白了过来,露出了细密的一嘴白牙,微微笑了一下,道:“老哥哥你大概是很久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要不然怎会连跟不乐岛上作生意的规矩都忘了。”
“什么规矩?”
“跟不乐岛作生意的人,很少不赊本儿的,要不然怎么叫‘不乐之捐’呢!”
葛白翎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声一顿,那双大三角眼睛里闪动着熠熠凶光,只是还勉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老妹子,你可真会说笑话了,就算不乐帮算盘再精,吃遍天下,还能吃到老哥哥我的头上?呵呵,不行,不行,你得给我捎回些什么才成。”
一面说,这个老头儿可真没有要走的意思,非但没有走的意思,简直不退反进,两只手作势往前面挥了一下。
身边的四个人各自移动身子,向前面进了几步。
迎着他们的是船上四名黄衣弟子。
四弟子的突然出现,使得葛白翎一方面的人多少有些感觉意外,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看起来简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风来仪目睹及此,微微点头笑了笑道:“看来老哥哥你是不拿点什么凭证,就不打算回去了。”
葛白翎长笑一声道:“好说,三娘娘你是聪明人,为了几个局外人,可犯不着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这话可是说得十分露骨了。一面说时,那双三角眼可就转向一旁在座的朱翠身上,这一眼也就等于说明了所谓“生意”是怎么一回事。
“说吧!”风来仪脸上仍然带着笑:“你要什么凭证,只要你能拿得去的尽管拿去就是了。”
葛白翎点点头道:“岂敢,三娘娘既然这么说,老朽也不能不识抬举。”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干咳一声,目光向着一旁的朱翠扫了一眼,怪笑一声道:“老朽对这位公主真是久仰之至,如能请到这位公主的大驾,过船一谈,三日之后由老朽专程送上贵帮,如何?”
朱翠聆听之下,忍不住倏地由位子站起,正要说话,风来仪却用眼睛制止住了她。
“这也没什么!”风来仪一笑道:“只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好不容易请到了这位姑娘,家门未到,岂能又让你接走了,这件事你不觉得有点不大合适么?”
葛白翎嘻嘻一笑,深深向着风来仪打了一躬身道:“三娘娘多多成全,多多成全!”
一旁的朱翠聆听到此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忿怒,冷叱一声,道:“住口!”
一面说,倏地上前一步,杏目圆睁,道:“你是什么人?谁认识你?不乐岛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要去的,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么,真是做梦!”
葛白翎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嘿嘿一笑。
风来仪见状却在旁笑眯眯地岔口道:“听见没有?这可不是我从中阻止,人家东主儿自己不答应,你可怪不得我,回去吧!”
“神鹰老人”葛白翎一生自负,在黔省黑白道上,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身软硬功夫,更是罕见敌手,正因为这样,那位权倾一时的内厂提督曹羽,才会折节下交,亲人苗疆,许以重酬地把他请了出来。
曹羽满以为以葛白翎之古怪难缠,在江湖上之声望,即使是不乐岛的三位岛主,也必得买账三分,这才好说歹说地请他出来作个说客。
想不到葛老头儿第一次出面,满以为凭自己的面子,这位不乐岛的三岛主多少也得有个交待,哪里知道一千两黄金送出去,却像是丢进大海,连个凭证都没有,接下去又碰了黄毛丫头朱翠一鼻子灰,风来仪却也对自己下了逐客令。这一切,不禁触发了葛白翎的一腔怒火。
“朱公主,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自己作主了。”
话声出口,右肩轻晃,落在肩头上的那只银色鹞子先是一声尖鸣,蓦地扇动双翅,直起当空,同时间他身躯有似一阵风也似地已经迫近了朱翠身前。
这一阵风力不啻是内功真元的化合,设非朱翠有精湛内功根底,只是对方这一冲之力,只怕也当受不起。
葛白翎显然技不止此,随着他前进的身子,两只手倏地张开来,往前微微探身直向朱翠一双肩头上按了下来。
朱翠右手轻起,一掌直劈过去,只觉对方随着两手环抱之姿,带来了极大的力道圈子,一时想要脱出,殊为不易,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儿敢情不是好相与。一念之后,正待施展全身之力,用“双掌开碑式”,拼着两臂为对方拿获之险,也要给对方一个厉害。
无如她这里方自动念,身侧疾风忽地袭来。耳边上响起风来仪的声音道:“让我来。”
一条人影蓦地切了进来,现出了风来仪翩然进身之姿。举手,进身,快速地已经取代了朱翠方才的位置。
表面上看来,似乎不足为奇,事实上随着风来仪的进身,却有凌厉的杀着,那递出了的一双手,双双点向葛白翎时腕之间,施展的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铁指金风”之术。即使葛白翎练有护体罡力,也当受不住这般“点力”的攻破。
一惊之下,葛白翎不得不把递出的双手向后一收,身躯后收,足足地退出了三尺开外。
面前的风来仪显然已经取代了朱翠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她身上传出,直袭向葛白翎正面,和对方所放出的真元内炁相互纠葛,迎在了一块。
“哼哼……大妹子你这是成心要跟老哥哥我过不去了,犯得着么?”
说话时葛老头头上那一给子白头发簌簌地颤动着,每一恨发梢上都像是注满了劲道,那双菱形的长三角眼里,隐隐现着凶光。
风来仪这一霎脸色变得雪白,对方的不识相已使她动了真怒。
然而,她当然也想到了对方这个人的不同一般,事情未到最后破裂关头,总要留一分情面的好。
“葛老兄,这件事你万万不该Сhā手,更何况是官家的事情,你更犯不着。姓曹的硬拉你下河,你不能不防,看在我们近三十年交情的面上,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姓葛的发出了狼嗥也似的一声长笑。
“谢谢你啦,我的三娘娘,你这是叫我往边上站不是吗?你的好意我谢谢啦。”
“姓曹的事叫他自己来,你又何苦来?”风来仪脸罩青霜:“这件事不瞒你说,不是你我两人就能解决得了的!”
“老妹子,你这是存心给我难看,这叫‘羞刀难入鞘’,我已经划出了道儿,除非这个雌儿跟我走一趟,今天势将难以善罢干休。”
“哼哼哼!”
风来仪哼出了一串的冷笑,随着她两只手的平伸,身后的人俱都往后撤退开来,一下子就飞出了前舱整个的舱面地方。
葛白翎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
“好,老妹子你这是要跟我翻脸,我只有接着你的了。”
“但愿你能接得住。”
葛白翎一面说,也学风来仪方才那个样子,两只手缓缓向两侧平伸而出,大股的罡风随着他探出的手掌,迅速地向两边扩散开来。
原先站在他身边的四个弟子,一齐退向两侧船舷。现场只剩下了两个人对立的场面。
“咱们有话在先,”葛白翎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多少年来,老哥哥我可也没有把功夫拉下,到底是人家的事,犯不着见真章儿!”
“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轻轻的一句由她嘴里溜出来了,可是那双眼神儿,有如磁石引针,丝毫也没有离开葛老头身上。
“好极了,咱们就这么说吧,我要是败了,扭头就走,你要是输了,这个雌儿可得听我的。”
一旁的朱翠忍着一肚子的气,拿眼睛看风来仪,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风来仪冷冷地道:“这件事恕我不能越俎代庖,那要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成。”
葛白翎点点头道:“好吧,只要你不Сhā手多事就行。”
风来仪脸上不着一丝笑容,点点头道:“好吧,就这么说吧!”
说时,她平伸向外的一双手,已缓缓地放了下来。
神鹰老人葛白翎肥大袖子的双手,看过去就像是两只展开翅膀的巨鹰,却没有收回来。
两个人的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海浪似乎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拍向船身,整个船身动得那么厉害,只是站在船板上的两个人,却像是打进地面的两根桩子,一动也不动地钉在那儿。
朱翠看到这里,心里已有数。
大凡高手对招,越是武技精湛者越不喜欢那些不着边际的“恋战”,常常却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酝酿心里已久的厉害杀着,三招两式之间使能决定了胜负存亡。眼前的风、葛二人,看来正是情形如此。
朱翠在细细地观察之后,尤其觉得心惊,他们越是迟迟不出手,越显得出手时的凌厉不同凡响。
浪花一波一波地拍打着,白色的泡沫引诱着当空啁啾的大群海鸟,阳光炫耀着散发出醒目的那种“白”。
朱翠乃又联想到,这些动与静,在一对高手如风来仪与葛白翎的眼睛里,都可构成出手的灵思来源,那种出招时的“决”,常常与鸿飞一霎的灵思混为一体,这其间的微妙确是只能意会而难以言宣了。
现场对峙的两个人看过去实在太木讷了,似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关系。然而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心灵深处的动静又如何?谁又能知道他们不是在捕捉着一闪即逝的出手良机。浪花依旧,海鸥依旧。
大船一次一次地抬起来又沉下去,一声清晰的鹰鸣起自当空,在眼前的静寂里,这声鸣叫显得格外惊心,从而才使得各人想起来敢情天空中还留有葛白翎所豢养的那头银翎鹞子。
大家伙俱都由不住抬头向空中望去。
一点银星,笔直地由当空一直堕了下来。
朱翠旁观者清,一惊之下才看见了敢情那只银色白鹞于,正以雷霆万钩的奇快速度向下俯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又是一声嘹亮的鹰啼,这只小小的银鹞,直向着风来仪头顶脑门上力冲下来。
“神鹰老人”葛白翎把握着这一霎良机,倏地一声冷叱,箭矢也似地直向着正面的风来仪身前扑到,其速之快简直与当空的银色鹞子混为一体。
这一人一鹞敢情早有默契,一个空中,一个地面配合恰到好处,堪称天衣无缝。
看到这里,在场每个人都由不住怦然一惊,俱不禁为风来仪捏上一把冷汗。
风来仪似乎在空中第一声鹰啼时,已得到了启示,她甚至于连头都不抬一下,一双瞳子仍如箭状地直直盯向对面的大敌,直到第二次鹰啼时,她才倏地出手,其动作竟然看来与葛白翎不差先后。
那么快速的一个迂回。
在动手过招上,这样的招式简直太离奇了,堪称前所未见,由于转动得过于疾猛,船面上旋起了大片的疾风,这个神妙的招式妙在不但躲过了当中飞鹞的下袭,也闪开了正面的强敌。
葛白翎当然技不止此,在他一经发觉到风来仪的迂回身法之后,紧接着向相反的方向一个快闪,施出了一招“反迂回”。
四只手掌,发出了“波”的一声互接。这一声接掌,声音并不大,可是所加诸在二人双掌上的力道必属惊人。
大船就像是忽然触礁了那样的大大震动了一下。
四只手一经交接,立刻回抽,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像是鞭下的陀螺,旋转出两片疾风,神龙交尾般地直向着海面上落了下去。
大家伙看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呼叫。
朱翠也吃了一惊,不容她再多思忖,风、葛二人已作了第二次的交手。
内功中有所谓的“提呼一气功”,练到功力精湛时,仅仅凭丹田内一气提收,可以超波渡水,眼前二人显然似是熟于此功的健者。
第二次掌上的交接,显然是在海面上,看上去动作较先前舱面上的那一次要快得多。
水面上过招,当然不比陆地,而且最忌浊力,这一点两个人都很清楚。
阳光映照下的海水,泛出千万点闪目的金星。
两个当今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谁也不甘服输,风来仪三点金波,由侧翼欺身直上,葛白翎扇动大袖,借助风力跃波直起。第二次在海面上又凑在了一块,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快。
葛白翎的一式虎扑,显然扑了个空,风来仪的“雷火抄手”亦没有落实。看上去双方都像是险到了极点。
这一次失手,已使得他们丧失了继续在海面上逗留的机会。所谓“提呼一气功”,顾名思义是只凭着一口气的运转,自不能作长时的逗留。
是以在这次交手落空的一霎,两个人已同剪水的燕子,双双掠波直起。
大船上各人但觉人影飘忽,定目看时,二人已双双站立船头。
风来仪神色自若地一笑,道:“承教了!”说话时,她微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对方下躯。
各人也都注意到了,葛白翎一双腿脚上显然已为海水打湿。尤其是脚下的那双靴子,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反过来再看风来仪情形就完全不一样,全身上下,包括脚上的那双鞋子在内,连一滴水珠儿都不曾沾上。
葛白翎把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就算是再沉得住气,脸上也挂不住,顿时臊了一个大红脸。
双方动手过招,虽然没有分出胜负高下,可是这么一来彼此功力的深浅已是洞若观火,最起码在轻功上来说,风来仪已是领先一筹。
那只银鹞子兀自在空中辗转翱翔,不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一次又一次地低飞下抄,想是识得风来仪厉害,不敢造次攻击。
葛白翎捏口发出了一声长哨,单手往空中举了一下,当空鹞子随即翩翩下落,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手腕子上。
“见识了!”他向着风来仪点点头:“这一次不算,改日我专程还要造访!”
一面说偏头向身后四名弟子道:“走吧!”
五条身影同时腾身而起,像是来时一般模样,一片云似地落在了方才乘来的船上。紧接着松下了两船之间的搭钩,这艘快船掉过了船头,一径乘风破浪而去。海面上,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打量着对方这艘快舟的离去,风来仪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冷冷地吩咐道:“开船!”
就这么大船就起锚了。
※※※
夜色朦胧,水天一色。
月光轻吻着海面,海面泛荡着微波。
几只海岛兀自在船顶上盘旋着。
海鸟出现的地方,显示着距离陆地不远,也许在鸟类的心目中,“船”与“陆地”有着相关的意义,就那么眷念盘旋着舍不得离开。
朱翠伏在窗上,凝望着汪洋大海。
那么宁静,那么单调,然而却包涵着大多的神秘。自古以来,似乎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揭开海的奥秘,让生活在陆地上的动物,得窥一些海的堂奥。
这真是一艘巨大建筑,装饰华丽的大船,内舱的布置亦极尽华丽为能事,一色紫红色的红绒筛幔,椅垫,加上红木雕塑的坐椅,就是皇帝出巡的座舟,想来也不过如此。
舱壁上悬挂着一张小小的横幅,所示的水墨丹青画面是一天云海的几座高峰,笔力超逸令人望之作出尘之思。
画面上的题字是“不乐山上快乐多”,下款不见落墨却留有一方朱印”,上面是“琴剑阁主”。不如何时朱翠的目光已由窗外移回了这张小小横幅,她不禁为这幅淡淡的水墨丹青吸引住了。好一个“不乐山上快乐多”,画上所显示的景象,当然是自己将要前往的不乐岛了,有了不乐帮才有不乐岛,现在又加上一个不乐山,加上三位不乐帮主,看来那地方的一切都被冠以“不乐”之名了。
江湖上囿于传说之种种,简直把这个传说中的岛屿形容成了人间地狱,其实真实的情景是否这样呢?
这个答案其实不难明白,只需看看风来仪所下塌的那个别馆以及现在所乘坐的这艘座船便知道了。
朱翠不禁想到了自己此刻所身负的任务实在太重大了,今后在岛上可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而实际上自己所担负的使命却是要摧毁这个帮派,摧毁这个岛屿,这工作毋宁说实在太艰巨了。
她的眼睛随即又情不自禁地由那张小小横幅上移了开来,就在这时,她耳朵里听见了“咯”的一声。声音传自壁角,使得她吃了一惊。
壁角堆置的是她所携带的箱笼杂物,就在她眼睛注视之下,耳边上又是“咯”地响了一声。
这一次朱翠可听清楚了,声音传自那个大藤箱里。
“啊!”首先使她联想到的,是老鼠。
这只箱子自从被风来仪手下人取回来之后,她还从来没有打开过,要是里面藏了老鼠,八成衣服也都被咬坏了。这么一想,她就不顾思索地纵身而前,开了锁,霍地掀开了箱盖。
老鼠倒是没有,却有一个人。
一头花白的乱发和胡须,掩盖住这个人的脸,那颗头却是奇大无比,全身球也似地环抱着,独独少了一双脚。
“啊,是你?……”
朱翠惊得叫了起来,可是她立刻压低了声音,无限惊诧地说:“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一面说赶忙观察舱门,所幸门是关着的。
箱子里的那个人,单老人,这才像是刚刚睡醒了觉似的,一面伸出胳膊,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弯腰坐了起来。
朱翠道:“喔唷!我的衣服……”
可不是吗,挺漂亮的衣服,都给压皱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难道说到了不乐岛了吗?”
“哪有这么快,还在半路上呢!”
说话之间,单老人已蛇也似地由箱子里爬了出来。
朱翠注意到他出来的姿态确是怪异极了,虽然整个的身子压向箱边,那箱子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真……”朱翠打量着他道:“你好大的胆,要是被他们知道那还得了?”
单老人打了个呵欠道:“他们不是没有知道吗,这地方好极了!”
朱翠笑了一笑,道:“我还在奇怪你老人家怎么个来法儿,原来你竟先已经躲在箱子里了!”
单老人这时已盘膝坐好,干笑了两声道:“箱子里怎么不好?到那里也不用我老人家走一步,跟坐轿子一样,动不动还有人抬着!”
说到这里忽然两只耳朵跟兔子一样地耸了一下,道:“不好!”
话声一落,两只长手在坐椅上倏地一接,“嗖!”一声纵起来,往下一落,已钻到了箱子里,紧接着反手盖上了箱盖。朱翠来不及过去为它上锁,即见自己睡房舱门倏地敞开来。
风来仪一身长披地站在门前,眼睛里充满了灵活的机智,想是对于眼前景象,多少有些意外。
“姑娘你还没睡?”
“噢!”朱翠生怕她进来,忙自站起来道:“这就要睡了……”微微一顿反问道:“怎么有事么?”
风来仪点点头,说道:“算了,没有什么。”
说罢回过身来,刚要离开,忽然又触及了什么,回过身来道:“再有两个时辰,船过‘石榴海峡’,那里风景很美,要是你能起来,最好不要错过,我们在那里会停一会的。”
朱翠答应了一声,看着她背影完全离开之后,才过去把房门关上,然后慢慢走向箱子旁边道:“老前辈,你可以出来了!”
“我已经出来了!”
可不是吗,人已经坐在梁柱之上了。
朱翠心里一动,暗自折服,这个老怪物真有神出鬼没的能耐。
“天不早了,大姑娘,你该歇歇了,我不打扰你,到外面看看去!”
话声一落,已由梁柱上飘身而下,紧接着房门微启,探头向外观看了一下,蛇也似地窜了出去。
朱翠摇摇头,确实也拿他没有办法,房里既藏了这么一个人,总是有点别扭,她可不能像平常那样睡去,只得先静下心来,在床上练了一阵吐纳。身边是欸乃的桨橹声,给人以无比的宁静与和谐感觉,很快地她就进入了无我的境界。
三十二
船过石榴海峡,确是风光无限,但见大小千百岛屿,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广大的海面上,妙在这些纯属石质的大小鸟屿,色泽嫣红,吃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状如琥珀、玛瑙,交织出一片五色缤纷。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见,由不住暂压愁怀,当下泊舟岛岸畅快地玩了一通。
原来这些石岛最大也不过两丈方圆,小者不过尺许,如其说是“岛”,远远不如说是“礁石”来得恰当,除了供人观赏,谈不到利用价值。人家不能居住,倒是引来了无数海鸟。
风来仪同着朱翠、青荷施展轻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于水面雾气过重,连衣服都弄湿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这些礁石间尽情嘻玩了一阵,又捉了一些虾和螃蟹,用竹篓子装着,这才又返回大船。
大船起缆,缓缓离开时,风来仪指着海面上鲜红欲滴的这片琉璃世界由衷地赞叹道:
“现在太阳还没出来,如果映着朝阳,那景致更是美不胜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来也不过如此!”
朱翠赞美一声道:“难怪叫做石榴海峡呢,看起来真像一颗颗的石榴子儿!”
青荷笑道:“现在时候不对,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儿,这些石头还会变颜色呢!”
“真的呀!”
朱翠惊讶地叫着,好像孩子也似地笑了。
青荷道:“可不是么,我去年同三娘娘来过一回,这些石头有的变蓝了,有的变黑了,红的红,白的白,暖呀,可真美极了!”
说话之间,只听见“咕嘟嘟!”响起了一声号角。一艘双帆二桅,铁甲装身的快舫,由远方石榴海峡边划出了一个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驰来。
朱翠心里一动,暗忖着这一路上事情还真多,莫非又有什么人来找茬儿不成?
一念未完,即见对方快舟上,“呜嘟嘟!”又响了一声号角。
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头上的那个人吹的不是什么号角,是一只大海螺。
这个人头上缠着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两舷船身还有多人,也都与他一般模样,金衣金帽,连带着高竖当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帜,也都是金色,看上去却是气象壮观之极。
朱翠心里想道:常听人说海盗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对方这艘来船,就是传说中的海盗船么?想着就偏过头来看向风来仪,看看她作何表情。
“这是我们的船!”风来仪一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峡,就算是我们的地盘儿了!”
朱翠这才想到,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稳若泰山,如此镇定呢。
想念之中,那艘银色铁甲快舫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眼前,八只快桨同时向外一探,同时抡起、落下,只一下已把疾飞快驰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离朱翠所乘坐的大船只不过丈许左右,这等熟练的操舟法,的确令人叹为观止,折服十分。
由于船速过疾,停的势子又过猛,一下子涌起了丈许来高的浪头,哗啦一下泼上了大船的船头,整个船头都打湿了。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
小船上立在船头的一名金衣汉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间已来到了大船上,先是向着风来仪抱了一下拳,紧接着单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队,属下侯腾参见三娘娘,三娘娘万福!”
风来仪点点头道:“起来吧!”
侯腾应了声遵命,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刘公算计着三娘娘快来了,特命属下与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队出海接应,属下已在这附近守候了六七个时辰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岛上没事吧?大爷他们可回去了?”
侯腾道:“大爷还没回来,二爷回来好几天了,岛上平安无事,三娘娘请放宽心!”
风来仪点头道:“很好,过来,我给你引见一位贵客,这位就是鄱阳湖的朱公主!”
侯腾神色一惊,立时上前一步,向着朱翠深深一躬道:“参见公主殿下!”
朱翠摇摇头道:“不敢当,请你不要这么称呼我!”
侯腾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风来仪。
风来仪一笑道:“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你们先走吧!”
侯腾退后一步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在前面开道吧!”
侯腾说完话退后一步,紧接着身形一个倒折“嗤”的一声,有如金鲤穿波似地已回身到来船之上。
朱翠暗里打量这个侯腾,见他四十上下的年岁,矮黑的个头儿,生得浓眉巨眼,孔武有力,一看上去即可猜知是练有横练功夫的人,然而见他来去身段,敢情轻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乐帮里果然能人辈出,大是不可轻视。
眼看着不乐岛巡海快船消逝之后,风来仪这才命令开船,是时旭日东升,海面上泛染出万顷红光,附近海面上鱼群更为奇观。
朱翠与风来仪并坐船头,面浴海风,目览奇景,只觉得神清智爽。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后道:“公主,你可喜欢这里?过了石榴海峡,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样子我们正好赶上回去吃午饭呢!”
风来仪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早饭刚吃过,又想着午饭啦!到时候别忘了把我们刚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虾子拿到厨房,要他们弄点新鲜的吃吃!”
青荷笑着答应了一声。
说话的当口,只听见身后响起了“呜嘟!呜嘟!”的海螺声。
青荷跑过去,由一名船上人手里拿过一管千里镜,抽开来看了看,又回来向风来仪道:
“是我们的船,大概是巡海队上的!”
风来仪道:“傻丫头,这已是我们的地面了,还能有什么外来的船么!”
青荷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还忘了呢!可不是么!谁敢来这里撤野!”
朱翠嘴里不说心里却由不住晴自忖道:这个不乐帮敢情真是势力庞大为所欲为,居然霸海封疆,显然一方称雄,看来连当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们了。
这么一想,心里倒舒但了一些,才明白为什么大内曹羽以次的那些鹰爪子,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己全家劫走而无可奈何了!
是时艳阳高张,南海冬暖,时令虽已是到了寒冬,但这里却不曾带出一些儿寒意,海风拂面,只是令人有说不出的舒坦感觉。
紧接着身后的那阵子海螺声响,四面八方都跟着有了回音,一时此起彼应,相互有了联系。
风来仪笑向朱翠道:“不乐帮的规矩是从来不接待外宾。不怕你见笑,岛上至今为上,除了你们这家人家之外,还没有住过外人。第一次接待贵宾,看起来显得兴奋过度,也有些杂乱无章!”
朱翠知道她这话虽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却系实情,对方既然主动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内情。
“那我可是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闻不乐岛并非无客,而是客人来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
风来仪哼了一声点点头道:“这话倒不假,只是这些来客先自居心叵测,也就怪不得我们特别的待客方式了!”
朱翠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风来仪道:“不乐岛如果不是这么紧紧地看守着门户,早已自绝江湖。哼!就拿刚才的那个老东西来说吧,你以为他是好打发的么!”
朱翠道:“这都是因为我而起,这与前辈你扯不上什么关系。
风来仪冷冷一笑道:“这话要看怎么说了,以前我管不着,现在你是我们不乐岛的客,情形就另当别论,不乐帮如今势力庞大,不要说武林中那股乌合之众,就是当今那个昏君,我们也不把他看在眼里,所以,姑娘你大可无忧地住着,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们怎么样!”
朱翠当然知道,不乐岛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显然并非基于武林道义,定是另有隐情,只是权衡眼前趋势,暂时居住在这个岛上,实比在江湖上处处涉险的好,况乎此行更负有秘密使命,对整个不乐岛进行破坏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迹了。
为免让风来仪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点头笑道:“这可不是我故意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盛情不可却,只怕以后你们这个岛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风来仪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见得,我就不信什么人能有这个胆子。不乐岛虽然不是火海刀山,却也没有这么便当容人随便进出。就算他曹羽势力强大,当的是皇差,也叫他来试试看。哼!姑娘你只管放心地住下来,我倒不信谁敢来强迫你们出去!”
朱翠一笑道:“风前辈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说话间,只听见两侧水响,两艘银色铁甲快舟,在左右两侧各十丈的距离处,忽然放慢了下来,配合着大船前进的速度保持一致,继续前行。
朱翠因听刚才的侯腾报告,知道这些船只俱是不乐岛所派的巡海快船,这时暗中打量,果然颇具气派。放眼望去,更见有点点风帆,点缀在碧海青天之间。由这些船只的外面打量过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样,都是比较小巧灵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风帆的颜色,也是一致的那种蓝白颜色。
这些船只显然都是渔船,这时在艳阳高张下,纷纷撒网捕鱼,看上去倒也是乐融融。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侧的青荷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这些渔船是哪里来的?这都是咱们岛上的百姓,除了我们岛上的人之外,这里是不允许外船进入的!”
远处海面上现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陆地影子。
风来仪乎指着那个方向道:“那就是不乐岛了,以我们现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两个多时辰也就该到了,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还是到舱里去歇歇吧!”
朱翠正有此意,点点头站起来道:“好吧,我们回头见了!”说罢起身离开,步入舱内。
她心里一直惦念着随行的那个单老人,是以一进来即刻走向箱笼,箱盖揭开,除了箱中衣物之外,并不见老人踪影。
“嗤……”一声轻笑传自身侧。
朱翠猝然…惊之下,蓦地转过身来。
单老人赫然大咧咧地凭窗据案而坐,面前放着一只杯子,另有一个白瓷的酒瓮,敢情他单个儿独斟自饮地喝了起来。
朱翠一惊,赶忙回身将舱门上锁。
“老前辈,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酒是哪里来的?”
“自然有人孝顺!”
一面说,单老人高高举起酒瓮道:“大姑娘你过来尝尝,味道还真不差呢!”
朱翠走过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进入到船上厨房里去弄来的吧!”
单老人嘿嘿一笑,翘起了红通通一双少足的断腿:“那还用说,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乐岛的主人,这些兔患于不应该孝顺我又孝顺谁?我现在已是酒足饭饱,倒有点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面说时,两手伸天地打了一个呵欠。
朱翠这才注意到他两眼通红,说话时酒气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再向地上一看,嘿!
竟然堆着六七个空的酒罐,另有许多吃剩的鱼肉骨头兜在一个布包里,看来非得自己为他善后不可了。
不过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单老头已然打起了鼾来,一颗大头仰垂向后方,满头乱发垂散着,那副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鬼。
朱翠心里颇是责怪单老人的糊涂,这样鲁莽任性,岂能担当大事。
当下匆匆将一干酒具以及吃剩的骨头等物隔窗抛向海里,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掷罐时真力内注,虽是空罐亦深入水内,海水一经贯入,惧皆深沉海底不再现出。
单老人打了一阵子鼾,忽地仰身坐起来。
朱翠才松了口气道:“你可算是醒了,你当这是哪里?要是被别人听见了那还了得?算了,等到了不乐岛以后,你老人家还是躲着我远点,我们各行其事,免得被你牵连。”
单老人嘿嘿笑了一声,两只胳膊往天上一伸,只听见全身骨节克克一阵响。
“这是我近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担待,以后保证我是再也不会了。”
一面说,向窗外细细注视了一番,一惊道:“已经到了星星海了,再有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朱翠原以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还要闹出多少惊险,却想不到他竟然说醒就醒,脑子还异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当下心情略放宽松,微笑道:“我还指望着你老人家今后多照顾我呢,千万别再贪杯误事了。”
单老人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沧海之量,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这一次……唉,当真是岁月不饶人,看起来我可真是老了,老了。”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还有意收回不乐岛,便不能服老,否则这一趟你是白来了!”
单老人似乎被这句话说得一阵愕然。
“对!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大姑娘,你说得好,这些话总要时常说给我听听才好。”
说完话神色间一片黯然,向着朱翠点了一下头:“时候还早。我要到箱子里去好好睡一会去。”身子向下一缩,极其迅速,像是一条蛇似地已隐身箱笼之中。
朱翠目睹他进出之功,心里大为折服,如果以此柔软功力而论,只怕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禁想到今后虽然自己处身虎|茓,到底还有此人暗中接应,如果两者能够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视,若然海无颜再能配合来岛,何愁大事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不禁把暗中的忧虑之情,为之减轻了不少。
当下走到了箱子面前,笑向箱内道:“对不起,你老人家在里面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锁了!”一面说,随即把箱子上的锁锁好,她知道单老人已擅闭息之术,就算完全没有空气,短时之内也休想闷得死他,这一点可望无虑。
心里盘算着母亲弟弟的即将见面,确实是有一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个人前思后想地琢磨了好一阵子,看看已是日头偏西,这才在榻上调息运神,耳边上却听见嘟嘟的海螺声自四面八方传过来,感觉到自己下榻的这艘大船忽然间慢了下来,倒是波浪较前变得大多了,整个船身动荡得十分厉害。
朱翠心里思索着莫非是地方到了?
揭开窗帘向外看看,才见眼前来到了一片海弯,高高的椰子树在和风里摇曳出一派南海风光,耳边上却闻得“轰隆隆!”连声的炮响,不禁使得她吓了一跳。
是时,门外传来了“笃笃!”一连串的敲门声。
青荷的声音道:“地方到了,三岛主请公主到外面说话。”
朱翠答应了一声,顺手拿起了一领披风披上,又把长剑佩好,这才开门步出。
门外的青荷是时亦加罩了一件猩红色的长披,满脸笑容,一团喜气,见面笑道:“大概岛上已得到了消息,特别鸣炮欢迎呢!”
说话之间,只听见隆隆炮声越加清晰震耳,当下随着青荷来至船头,只见风来仪直立前舱,看见未翠来到,含笑道:“过来瞧瞧热闹吧!”
朱翠道:“正要瞻仰!”
是时炮声较前更响,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磺硝气息,一团团的火光闪自海峡两岸石壁间,朱翠看了一眼,心里已是吃惊,晴付:怪不得多年来无人敢于向不乐岛侵犯,原来这里防守如此严谨,只是这两排岸炮,就使得来者不敢轻易犯境。
眼前只是往空鸣炮以志欢迎之意,设若这些炮管更是集中人力向泊近的来船实弹发射,情势如何,当是可以想知。
原来这处海口,正是不乐岛唯一进入的入口,两面峭壁高达千丈,左拥有抱,独独空出来正中三十丈方圆的一片海弯腹地。最先进入处的海峡之口,不过十来丈宽,亦是眼前朱翠等座舟行进之处,真正当得上“天险”之地。
全岛面积究竟有多大,眼前尚难全窥,大约可见的是四周围皆是高山峭壁,除此海峡入口别无入路,以此而忖,这处海岛多半是个天然的盆地了。
设若不是朱翠这次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在此南海之滨,竟然有这么一个天险的城堡存在。
两岸石壁间的岸炮一阵对空发射之后,随即在两列八艘银甲快舟的接引之下,徐徐向海弯驶入。
蓦地一艘平顶金漆快船迎面驶来。
风来仪向朱翠点点头道:“接我们的船来啦,这就过去吧。”
话声才住,即见对方船上蓦地腾起了一条身影,其快如矢,闪了闪已落在了大船之首。
朱翠看时,只是一个年过七旬皓首红颜,身材略胖的壮叟。这人身材不高,一身紫红衣袍,质料颇是讲究,满头白发挽了一个道士似的道髻,却在发中间Сhā着两枚牙签,再看这人面相,生得浓眉大眼,界隆嘴方,端的是一副魁悟相貌。
只凭这人简单的一式过船身法,已使朱翠心里怦然为之一惊,暗忖着对方老人好俊的身法,越加地使她相信不乐岛可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实在是能人辈出,今后可要万分仔细了。
是时,这个陡然现身的缎袍老人,呵呵大笑着上前几步,向着风来仪拱了一下手,道:
“老朽迎驾来迟,三娘娘路上可好?”
一面说,那双微微凸出的炯炯瞳子,向着一旁的朱翠扫视过去道:“这位想必就是闻名已久的无忧公主了?失敬……”
风来仪颔首,微微笑道:“你猜对了,”一面向朱翠介绍道:“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人称‘神剑霹雳手’的刘老爷子。”
朱翠心里一怔,老实说,“神剑霹雳手”这个外号她的确还是第一次听过,不过前此由青荷嘴里获知岛上有“刘公”、“刘嫂”这两个人,想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位总掌不乐岛一切庶务的“大管事”刘公了,想着随即抱拳还礼叫了一声:“刘老前辈!”
这声称呼使得刘公大为开心,一时呵呵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姑娘一路辛苦,这就请上岸歇歇去吧,府上各人还在盼望着姑娘来此团聚呢!”说着又向风来仪抱拳道:“三娘娘请,请!”
说完转身一拧,平地一朵云似地已飘向来船之上。
风来仪、朱翠、青荷亦相继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来船之上,这艘迎宾快船,在刘公举手示令之下,随即直向岛岸边上靠近过去。
朱翠随着风,刘二人来至船头落座,这才看清不乐岛入口的一个全貌。
两列十丈高下的椰子树左右把着,地面上显著地分出青黄二色,黄|色是滨水处的大片沙地,青色却是稻田与草地,这黄青二色事实上也正是整个岛岸的分野,看上去极为醒目,很是舒服。
迎宾快船把一行人带到了滨海而建的一座石楼旁边停下来。
这里早已声乐大起。
即见两扇金漆大门敞开来,一行人迈步疾行而出。
为首的这个人,一身灰色丝质长衫,中等身材,蓄着长发,长长的一张瘦脸,下巴上留着五六寸长短的花白胡子,看年岁约在六十上下。
使朱翠一眼认出他来的倒不是他的面相,而是那一只轻若无物垂下来的袖子,敢情他只有一条膀臂,那一只手竟是齐根而断。
这个形象,加深了她的印象,使她立刻就认出了对方是准,宫一刀。也正是不乐岛当今的二岛主。刀上功力出神入化,这一点由于朱翠曾经目睹过他与潘幼迪溪上决斗,留有极深刻的印象。
风来仪等一行数人是时已舍舟登楼,踏上铺有五彩斑斓的细草草垫。
宫一刀一行对面迎上来,老远向风来仪扬手招呼,风来仪快步上前,二人交谈了几句,宫一刀才又随着她转向朱翠面前走过来。
“姑娘久违了,路上辛苦了吧,令堂令弟与府上各人早就盼着姑娘见面呢!”
一面说,这个断臂的老人仰头呵呵笑了起来。
朱翠想起昔日对方力邀自己来岛,自己坚持不允,以致于双方武力相向,设非是潘幼迪在场相助,自己万非其敌,想不到如今自己仍然是来了。虽然说来是出于自己自愿,但到底追于无奈,这时听见宫一刀的笑声,倒像是暗含有讥讽之意,朱翠一时不禁羞红了脸。
风来仪见状冷冷一笑,向宫一刀道:“这位姑娘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是我们不乐岛的贵客,二兄要是胆敢开罪,休怪我反脸无情。”
她虽是面向宫一刀发话,那双眸子却把在场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显然也有暗示各人之意。
宫一刀聆听之下笑道:“三妹这句话显然多余了,朱姑娘以公主之尊,阖府屈驾,住在咱们这里,咱们欢迎尚且不及,哪一个还敢得罪,果真有这样事,我就第一个饶他不过。”
“二岛主这句话又说错了,要是真有这种事,我老婆子第一个就饶不过他。”
说话的是一个瘦容黄脸,表情木讷的老婆婆,一面说一面迎面走来。这婆子手上拄着一根怪样的藤拐,黄发蝇面,模样甚是惊人。
风来仪一笑道:“刘嫂别来可好?”
黄脸婆子点点头道:“托三娘娘的福,身子好得很,越老越硬朗。”
一旁的刘公大声笑道:“我这老婆子身体好得很,足可活上一千年。”
“刘嫂”听后绷着脸道:“老不死的,你这是在咒我,我活一千年,你就活一万年。”
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他们夫妇这么彼此一斗口,倒是把大家给逗笑了。
朱翠因为前此由青荷嘴里听说了这么两个人,知道他们夫妇虽然在不乐岛名分为仆,事实上三位岛主却不敢以家仆视之,除了三位岛主之外,刘氏夫妇在不乐岛的权力最大,举凡岛内一切,事无巨细他们都可当得上半个家。
除了刘氏夫妇,另有郭、李、晏、娄四位“管事”,看来也都不是易与之辈。
一行人穿过了滨海而设的这座迎宾石楼,却有一道五色斑斓石子所筑的长长雨道,直通向内,道旁种植着高耸的椰子树,问以各色奇花异卉,人行其间,真有说不出的舒坦,洋洋暖风,更给人以置身江南之春的感觉。
朱翠一面行走,一面四下里打量着岛内的形势,心里禁不住暗自惊叹。
敢情这个不乐岛事实上真的就是一个由三面崇山峻岭所形成的盆地,整个岛内的面积并不大,不过三数百亩见方,可是建筑开发得已臻十分完整,除了正中核心一系列的高大建筑,画栋雕梁,碧瓦飞檐,有如深宫禁院。即使外围的岛民居处,也看来整齐干净。青一色的黄石建筑,间以青陌,黄沙,碧海,真个好一处蓬莱仙岛。
朱翠才注意到,自己等一行所踏行的这条五彩斑斓石子雨道,其实并非仅有的一条,只不过是同样的十二条秘道其中之一。十二条同样格式的雨道,呈放射状地向四面分开来,核心总结处,却是一座高大的红楼。
好雄壮气派的大楼。
阳光之下,楼面炫耀出一片五彩奇光,也不知其上镶嵌着些什么物什,反映出来的光彩,五彩缤纷,点点晶莹,令人不敢逼视。
朱翠心里其实早已激动莫名,想到了离别经年的母亲弟弟,真恨不能立刻见面,互话别情,只是她却不愿在风来仪宫一刀面前现出这番渴望,宁可把这番激动深压心底。
风来仪自然知道对方心里的感触,当下望向刘嫂道:“朱姑娘的住处可安置好了?”
刘嫂点点头,道:“这还用三娘娘关照么?”一面向朱翠道:“姑娘请跟我来吧!”
朱翠点点头道:“有劳!”说时目光视向风来仪,看看她有什么话说没有。
风来仪微笑道:“你们家人分别日久也该好好聚上一聚,刘公刘嫂负责一切,有什么事只管与他们两个商量就是,过两天我们再设筵与你接风。”
朱翠道:“这就不敢当了。”
当下遂同着刘嫂转向另一条横出的岔道,那风来仪等一行人仍是按原路前行。
刘嫂踽踽独行在先带路,并不与朱翠多说,后者默默在后跟随。这才见好一番建筑气势,敢情那十二道发自正中红楼的放射形道路,只是十二道主线。主线与主线之间却联系着无数支线,无不是花树相间,翠柏成行,这其间星罗棋布地点缀着无数楼阁,却是形状各异,无不坐拥花城,各擅胜场。
刘嫂看来虽是七旬之人,手上还拄着藤拐,然而却绝非老态龙钟,反之步履则刚健得很,她只管独自前行,却并不与身后的朱翠打上一声招呼。
这样反倒与朱翠一个静心观察的机会,她只当不乐岛为不乐帮巢|茓所在,必然暗藏阵势非常,哪里想到凭自己观察所见,竟然丝毫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前面的老婆婆刘嫂来到了一排亭子边站住。
面前哗哗水响之声不绝,敢情有两道喷泉绕在石亭左右向空中穿出,各喷丈许高下,洒向地面时,有如喷珠溅玉,汇成了大片浅水溪流。
那亭子亦设计得十分古雅,一共是三层,亭亭相衔,亭子那一头花开如锦,景致又为不同。
朱翠暗自感叹道:好一番洞天福地,人但闻“不乐”之名,想象中必是一片穷山恶水,哪里却又会知道竟是如此奇妙景致,三个老怪物居住此间,莫怪乎乐不思中原内陆了。
是时刘嫂面向亭前,正在打量着悬挂亭檐的一方翠绿匾额,似乎期待着朱翠的同观共赏。
朱翠忙快步跟上去。
浅水面上设置着一座座不同颜色的石踏,环绕着这排石亭,有如梅花数点。
朱翠一眼看去只觉得这些石踏设计甚美,却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她于是快步上前,不意脚下方自一踏上去,眼前景象立刻有了变幻,倒像是这一脚并非踏在石踏而是踩在了流沙上,只觉得身子向下为之一沉。
这当口,即见亭前正在观望匾额的刘嫂,蓦地快速转过身来,眼前杖影一闪,“呼”的一声,这一杖挟满了风力,直向着朱翠搂头盖顶地直劈下来。
朱翠不禁大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刘嫂竟然会有此一手,一惊之下,她身子倏地向左面一个快闪。
眼前疾风扫肩而过,“呼”的一声,端是惊人已极。
那婆子一杖落空,一声怪笑道:“好身法,还有这个!”
话声出口,脚下更不迟疑,身形乍转,如影附形般又自袭了过来。
朱翠心中吃惊的是眼前这个亭子,仿佛是大有名堂,只是不容她细思慢想,刘嫂已经二次进招,掌中藤杖有如一条出|茓之蛇,吞吐之间,直向着朱翠前心上扎了过来。
这婆子端的力道精湛已极,藤杖上内力透梢而出,真有裂肤透骨之势。
朱翠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之势,已顾不了许多,对方既然莫名其妙地向自己施以杀手,自己也只有放手一搏了。刻下情势,她如果移身换势,保不住为阵法所困,如说硬接对方这一招,却是险到万分。
危机一瞬间,对方这根藤杖已至胸前,眼看着裂衣直入,真正是间不容发。
观此情景,想要躲开这一招,已是不可能,朱翠冷叱一声,左手倏地向外一分,噗一下已抓住了对方杖身,可是力道还不足以将杖势制服。猛可里,她身子向下一坐,右手就势扬起,两根手指倏地分开来“二龙抢珠”,直向着刘嫂一双眸子上力Сhā过去。
这一手确是厉害得紧,眼前情势自然是刘嫂占了优势,那根藤杖果真力Сhā之下,朱翠必将落得洞腹穿心而亡,只是刘嫂这双眸子也别想要了。
“好招法!”随着这声呛喝,刘嫂的身子蓦地向后一倒,就势藤杖力挑,朱翠也就变得借助她这一挑之势,整个身躯直拔而起,足足起来了两三丈高下,在空中“细胸巧翻云”猝然一个翻滚,四两棉花也似地落向一旁。
刘嫂这一挑之势,倒是把朱翠救开了眼前之险境,却也显示出了她超人的轻功绝技。
把这些看在眼里,刘嫂一时桀桀有声地笑了起来。只见她瘦躯拧转,“嗖!”一声已落向朱翠身边。
朱翠虽然眼前脱离了险境,却已是惊弓之乌,这时见状慌不迭双掌猝抡,正待以“小天星”掌力向外击出,刘嫂一声怪笑,瘦躯突地向后移出了丈许。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不要见怪。”
刘嫂一面说这才走了过来:“因为姑娘在江湖上名气太大了,我老婆子这才失礼地伸量伸量,难得,难得!”
朱翠自一见面开始,即对这个刘嫂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么一来,更增加了对她的恶感,当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刘嫂这才迈步向前,站在旁边,以手中藤杖指向前方道:“姑娘府上全家,俱都安置在前面翡翠谷中,那里不便打搅,姑娘请自便吧!”
朱翠点点头道了声,“谢谢!”前行数步,又行停住。
原因是这一排三座亭子内外埋伏的阵势,她还没有摸清楚,冒险步入便是不妙,只是素来要强,又不欲在刘嫂面前示弱,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
刘嫂见状却在旁道:“这流水浮亭一阵最是奇妙,姑娘只怕破它不易,现我只告诉你‘尺’‘比’‘南’‘天’四个字,你自忖量一下,也就可以通过了,真要过不去时,我再来助你便了!”
说罢,便不再与她多说,随即转身自去。只是她却没有走离很远,立在一棵柏树之下,远远向朱翠打量着。
朱翠只是看望着面前的流水浮亭发愣。
刘嫂看到这里,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又过了一会儿,正待出声向朱翠示警,却见后者忽然纵身亭前石踏,身子一连五六个快速闪动,又自消失彼岸。
看到这里,刘嫂才情不自禁地又为之连连点头暗自赞许。
翡翠谷内百花似锦,在一片占地颇大的山谷里,坐落着大小三座楼榭。花树之间每每以羊肠小径相连接,地面上是如茵的草坪,阳光下文织出一片碧光,可能这就是“翡翠”二字的由来。
朱翠心里真有无比的激动。打量着眼前这片美丽的山谷,想到自己一家人虽说不幸落入不乐帮之手,能够被对方这番礼遇,安置在眼前这块地方,到底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接着她又观察到,翡翠谷四周建有多座茅亭,亭与亭之间建有小径,植以时花,粉红黛绿甚是可人。看到这里,朱翠心里便有了个印象,暗忖着:不乐帮表面上似甚礼遇地把我们一家人安置在这片美好地方,看来与岛上别处更似隔绝,其实这里却设有厉害的埋伏,如非经过对方专人的导引,自己家人万不能如意进出,这一点只观诸方才自己所遭遇的“流水浮亭阵”即知。
想了一下,她遂向谷内走去。
眼前一道曲折长廊,廊顶覆罩着盛开的紫色喇叭花,阳光之下有如一条紫色卧龙。
朱翠这时已难抑制内心的激动,慌不迭纵身向廊,暗忖着这时午时已过,可能母亲正在午睡,自己倒不可一时莽撞,打扰了她的清梦,又想着自己来到了不乐岛不知道家人知不知道?
想着,足下正待跨前。忽地前道人影交闪,现出了两条人影,其中之一,长剑一指,正待出言不逊时,忽然,呆了一呆,继而脸色狂喜地趋前拜倒。
“卑职马裕,参见公主!”
另一人是时也扑地拜倒道:“杜飞参驾,公主金安!”
朱翠先是一惊,这时定睛再看,始认出了二人是家中侍卫马裕、杜飞,年许不见,二人都留了胡子,也许是长时的内心忧虑,看来较诸过去显得老了许多。
“原来是你们,”一霎间她心里充满了伤感:“快请起来,娘娘他们呢?”
二侍卫垂手侍立一旁。
杜飞道:“回公主的话,娘娘与殿下均安,我们已听说公主要来,却是不知详细时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好了……这下可好了。”
马裕道:“娘娘与小王爷殿下想念公主,天天挂念,这次可盼望到了!”
朱翠微微含笑道:“家中各人都好吧,新凤这个丫头呢,怎么没看见她?”
杜飞道:“啊,刚才还看见她跟小王爷殿下在玩呢!卑职这就去叫她去!”
一面说抱拳躬身而退。
朱翠道:“这里就只住着咱们一家人么?”
马裕躬身道:“是的,不乐岛的人对我们很是礼遇,平日侍奉饮食都有专门的人,除了他们的总管刘氏夫妇偶尔来一趟,岛上人很少打扰。”
朱翠点点头,随即前行,马裕在侧边陪侍前行。
“公主这年来可好?老王爷的下落……如今是?……”
听了这句话,朱翠的脸色忽然一阵黯然。
马裕这才忽然觉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止住了话头,干咳了一声道:“娘娘的行馆就在前面,卑职这就头前带路吧!”一面说便大步前进。
即听得一个幼童的声音大嚷道:“我姐姐她在哪里?快带我去……”
紧接着前道亭角里,忽然转出了一个稚龄的小孩,正是小王爷朱蟠,身后跟着服侍他的宫嬷嬷与女婢新凤。
朱蟠一手持弓一手搭箭,想是正在后面院中习射,听说姐姐回来便一径跑来。这时乍见朱翠,先是呆了一下,立刻扔下了手上的弓箭,飞快地跑了过来。
朱翠赶上几步,姐弟二人紧紧地握住了手。
“姐姐,姐……”
嘴里大声叫着,想是过于兴奋,朱蟠竟自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一哭不禁触动了朱翠的伤怀,眼睛一红,情不自禁地也为之落下泪来。
新凤刚刚同着宫嬷嬷赶过来,见状都呆住了。
那新凤过去原是朱翠小时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二人名是主婢,其实却有如姐妹一般的情谊,这时乍然见面,更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又说它不出。
呜咽着叫了一声“公主”,新风己拜倒地上,宫嬷嬷也跪下请安。
到底是年岁大了,可不像小女孩那么好哭。宫嬷嬷见过了礼,狠狠地盯着新凤骂道:
“头片子,公主回来可是件喜事,咱们应该给公主道喜才是,你这又哭的哪门子,真是不懂事!”
她虽是嘴里这么逞强好胜,却也由不住有点声音发抖,再说下去也保不住穿了帮儿。
朱翠听她这么说,想想也是,随即转悲为喜,搀起了新凤道:“不许再哭了,娘娘呢?
快带我见她去吧!”
新风抹了一下泪,绽开笑容道:“娘娘刚才还记挂着公主,这会子想是午睡还没有起来呢!我去看看去!”
说着刚要转身,朱翠叫住了她道:“不用了,既然这样,等一会我再去,我们进去再说吧!”
新凤笑道:“您住的房子我早就整理好了,走吧!”
朱蟠拉住朱翠道:“姐,你这次回来,可不会再走了吧!新凤她不好好教我练武,我要你教我。”
朱翠看着他道:“一年多不见了,你还是这么皮,不过看起来身子骨儿倒像还不坏!”
宫嬷嬷笑道,“好说,小王爷可能吃着啦,顿顿都是三碗饭,力量可大着哩!”
一行人边说边行,直来到了一座楼头之前。
这座楼占地极大,院子里花叶扶疏,另有假石山、凉亭点缀其间,虽不若昔日鄱阳王都,落难时能有此下脚之处已殊是难能可贵了。
朱翠刚要踏步进入,却见一掌飞星史银周远远走来,抱拳恭声道:“公主回来了?”
一面说正要大礼参见。
朱翠赶上一步扶住他道:“史大叔不用多礼,一向可好?”
史银周道:“托公主洪福,贱躯粗安,公主请进去再说吧!”
一行人步入厅内,落座之后,新风献上了香茗。
史银周道:“不乐帮刚才派人送来了公主的随身行李,我这才知道公主敢情已经到了这里!”
朱翠心里倒是一直在记挂着这件事,主要是为藏身箱内的单老人担心。
“那些东西呢?”
“这就送来了!”
话声方住,即见两个小厮挑着几件行李,正自来到厅前,宫嬷嬷与新凤忙过去接过来,暂时搁在厅旁。
史银周叹了一声道:“那一天公主离开之后,我们就落在他们手里,以后辗转来到了这个岛,一住就到了现在,也不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公主你也来了,总能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宫嬷嬷也在一旁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这个闷葫芦要是再不揭开,我可要疯了!”
朱翠很惊讶地看了他们各人一眼,这才发觉到他们敢情对眼前的一切竟是一无所知,她心里盘算着正不知要如何告诉他们。
宫嬷嬷又念了一声佛道:“这里的三位当家的也真奇怪,既然救了我们,平常却是又老不跟我们见面,这个地方可真静,连个闲人都没有,真把人给闷死了!”
朱翠原来想把不乐帮对自己一家人的阴谋道出,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暂时不要说出的好。
“他们对你们可好?”
“唉!”宫嬷嬷叹了口气道:“好吗是够好的了,一天三餐鸡鸭鱼肉,就是不跟我们照面,真是奇怪!”
朱翠一惊道:“这么说,来这里一年多,你们就没跟他们见过面?”
“可不是,”宫嬷嬷瞪着两只眼:“这里的头子,那个姓高的老头,来过一回,见了娘娘一面,大概也没说什么,后来听娘娘说起,只是叫我们安心住着,少什么东西只管关照,他们一定会送来,娘娘再问其他别的,那个姓高的老头只是笑而不答。公主您说,这又是为了什么?”
新风也纳闷儿地道:“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抓住刘嫂问,您猜猜她说什么?”
朱翠含笑看着她,道:“她又能说什么?”
新凤“哼”一声道:“说的那话可气人啦,她叫我们这辈子就安心住在这里吧!那个老东西!”
宫嬷嬷冷笑道:“哼,你还别说,那个老东西可厉害着啦,你我两个人加起来,也斗不过她一只手!”
史银周轻咳了一声道:“公主来了,这就好了,以卑职看,不乐帮这种情形有些反常,别是?……”
朱翠道:“大叔有什么话只管说!”
史银周点了一下头:“照说,人家把我们由虎口里救出来,我们是不应该怀疑人家的,可是这一年多我暗中观察下来,发觉很多地方不对,我看不乐帮对我们也未见得就安着什么好心!”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大叔这话说得不错,我们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大家还是小心着点的好!”
新凤一惊道:“这么说,不乐帮他们真的打算?……”
朱翠冷笑道:“情形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这里面很复杂,有好也有坏,我现在来了,大家慢慢再想法子,总不能坐以待毙!”
新凤笑道:“是啊,公主来了,就好喽!”
说时就见两名宫妆侍女现身门前,道:“娘娘来了!”
全屋子人俱都站起来。
朱翠姐弟听说母亲到了,赶忙迎出,即见身着素雅的沈娘娘已现身门前。
朱翠忍不住唤了声“娘娘”,已自扑倒母亲膝下,紧紧抱住母亲双腿痛泣了起来。
沈娘娘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一面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含笑道:“真是翠儿回来了,别是在作梦吧!”
小王爷朱蟠大声嚷道:“不是梦,是真的,娘娘看太阳还在天上呢!”
这几句话倒是把大伙儿都给逗笑了。
沈娘娘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扶起来,道:“娘一天到晚地念佛烧香,保佑你平安归来,总算把你给烧回来了,好孩子,来,到屋里说话去。”
她们呣子女三个进去,史银周以次各人俱都上前见礼,不敢打扰,静静退向厅外。大厅里只留下新凤、二女侍恭立在一旁。
沈娘娘落座之后,新风献上了茶。
“好孩子,你是多早晚到的,怎么不先来看看娘呢!”
沈娘娘一面说,那双明亮的眸子只是在朱翠身上转着:“瘦了,比以前瘦,这一年多大概吃了不少苦吧!”
“娘娘太记挂我了!”朱翠道:“我很好,倒是您看起来比以前瘦些了!”
“哪能不瘦呢!”沈娘娘说:“一个心分成了八份儿,想你爹,想你,想未来,还有咱们鄱阳湖的老家……”
朱翠心里也着实难受,眼圈一红差一点落下泪来。
“你刚从外面来,总听见一些消息吧,你爹他现在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朱翠不敢说出实情,强忍着心里的难受,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噢……别是……”
沈娘娘看着女儿这个表情,心里忍不住一阵子激动,蓦地用力抓住了朱翠的手:“别是你爹他……”
“娘娘……您……”朱翠终于泣不成声:“您别问……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
也不会说!”
沈娘娘身子后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泪情不自禁地汨汨淌了下来。
朱翠吓了一跳,趋前跪倒位道:“娘娘保重!”
朱蟠却睁大了眼道:“娘娘哭了!”
新风与两名女侍俱都跪了下来叩头道:“娘娘万安,娘娘保重!”
良久,沈娘娘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用手绢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其实我也猜出来了,你就是不说,我也应该知道。前一阵子,我老是作梦梦见他,有一次梦见他全身是血,我就知道这是不祥之兆,果然……孩子、这是多早晚的事?”
说时,两行们水忍不住又自汨汨地淌了出来。
朱翠缓缓地摇了一下头,泪眼模糊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人家这么传说罢了!”
沈娘娘轻轻一叹道:“这就对了,那个昏君,他是不会留你爹的活命的,他是死了……
他是……死了………
想起了夫妻一场,眸子里的眼泪可就忍不住再次涌出。
“娘娘……你忍着点吧!身子要紧!”朱翠劝道:“您要是再病了,我们可真是活不下去!”
说着,她终于忍不住抽搐着哭了起来。
沈娘娘也哭了。朱蟠见状也大哭了起来。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哭了。
三十三
屋外仁候的史银周等人,隐隐听见传出的哭声,俱都吃了一惊,又不敢贸然进入,勉强在屋外盘桓了一会,直到堂内悲声渐歇,才敢上前叩门,新风抽搐着开了门。
史银周看着她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凤忍着悲泣道:“是老王爷……不好……了!”
史银周顿时一呆,其实王爷被擒下场如何,各人肚子里雪亮,只是事情未经证实之前,总不愿往坏处想,听见新凤这么一说,史银周、马裕、杜飞都呆住了。
“唉!”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史银周又重重地跌了一下脚,一时再也忍不住垂头哭泣了起来。杜飞、马裕也都低头落泪。宫嬷嬷更是不得了,这一哭真有惊天动地的趋势。
沈娘娘等好不容易止住了悲伤,被他们这么一引,又重起悲声,于是内外一体,沉陷于愁云惨雾之间。
穿着白色的沈娘娘像是一棵不染纤尘的水仙花。
朱翠也改了衣妆,除了白色的孝服之外,发上还加多了一朵白花。
这一家人一夜之间都改了衣着,虽非像一般丧家那样披麻戴孝,却也部全身缟素,任何人只要一踏进翡翠谷与他们一经接触,立刻就会为他们这种淡淡的悲伤情绪所感染。
客居在外,一切从简,对于故世的王爷,他们所能表示的哀情也只能如此了。
从母亲房里出来,回到了自己居住之处,只见史银周、宫嬷嬷、马裕、杜飞、新风等几个人都仁守在这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甚是严肃。
各人陆续向朱翠见礼之后。
史银周道:“今天我们大家来参见公主,就是要听凭公主的差遣,对于眼前今后的一切,还请公主给与指示才好!”
朱翠坐下来,向着各人微微含笑道:“你们大家都请坐下,现在我们逃难在外,同舟共济,实在不必要再有这么多规矩,都请坐下来!”
各人聆听之下,彼此对看一眼,史银周轻叹一声道:“公主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坐下来吧!”
各人这才领命,拘谨地就椅子边上坐下来。
朱翠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识大体,我还要请你们以后改一改称呼!”
微微停了一下,她才接道:“除了对娘娘的称呼更改不易之外,以后希望你们称呼我为姑娘,不用再叫我是公主了,这两个字一听在我耳朵里,就由不住使得我心惊肉跳,好别扭的!”
史银周怔了一下道:“这个……”
宫嬷嬷老泪纵横地道:“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儿?虽说是逃难在外,这主仆上下的礼却是废不得的!”
各人俱以为宫嬷嬷所说甚是,一致附议赞成。
朱翠颇不为然地道:“现在在不乐岛还看不出来,要是有一天流落江湖,只因出口不慎,可就有难以臆测的危险,与其那时涉险,倒不如从现在起就改过口来的好!”
史银周点头道:“公主说得甚有道理,既然这样,我等姑且从命就是,从今日起改过称呼就是。”
朱翠点了点头道:“还是史大叔识得大体,不但对我的称呼要改,对我弟弟的称呼也要改!”
史银周点点头道:“职等遵命,姑娘这次来了,对于当前的形势一定有所高见,卑职等这年来困于海岛一隅,真正成了井底之蛙,唉!说来真惭愧,如今可真是仰入鼻息,苟且偷生了!”
朱翠叹了一声道:“我们都是一样!但是我总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转眼看了现场每个人一眼,安慰地道:“我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你们的心情确实够苦的,但是到底我们还应该庆幸没有落在曹羽那个老贼手里,要不然只怕我们早已失去了性命……如今能够安然保住性命,还能在翡翠谷中有这样的享受,实在已是难能可贵了!”
宫嬷嬷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敢情。不过公主,噢,姑娘……我就是想不透,不乐帮这三个帮主,把我们弄到岛上,又为了什么?”
朱翠冷冷一笑道:“这话实在难说得很!”
杜飞道:“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他们既然救我们来了这里,为什么却连个面都不给我们见,而且,公……姑娘可曾注意到了?这里四面都有埋伏!”
朱翠点点头道:“我注意到了!怎么,你们莫非?……”
大家的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转向宫嬷嬷。
宫嬷嬷脸色发红地呵呵笑道:“公……公主,姑娘,是这么回事,这翡翠谷里,我实在憋得快发疯了,那个姓刘的老婆娘又再三地关照我们说是不要离开这片山谷,那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想出去逛逛,谁知道这一逛……可就……”
朱翠道:“中了埋伏?”
“可不是……”宫嬷嬷红着脸道:“原来这四周围都设有厉害的埋伏,只能进不能出,我因为不知道,可被他们给整惨了,一直困在里面整整一天,要不是刘嫂把我给救了出来,可直……”
朱翠聆听之下,默默不发一言。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道:“从这件事看来,不乐帮又好像对我们没有安着什么好心,可是有时候看起来又不像,真叫人纳闷!”
朱翠苦笑道:“这件事我一时也不能确定,这里三位帮主每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他们势力极大,据我最近所知,他们在江湖上共有十七处‘跺子窑’,专门干着营私舞弊、没有本钱的买卖,只从这一点看来,他们就像是对我们没有安着什么好心!”
史银周呆了一下道:“那我们就得快想法子离开这里!我看是越快越好!”
“当然得想法子离开!”朱翠慢慢地道:“只是谈何容易,除非能一举铲平了整个的不乐帮,这件事我已有了打算,你们只静下心来,只管留心保护娘娘与小主人的安危就是!”
史银周等原想由朱翠嘴里多少套出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无如朱翠并无意道出,他心知这位公主一向缜密谨慎,事情不到绝对有把握的时候,她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多问。
当下朱翠又询问了一下别后经过,以及关照了一下各人今后职司,随即解散自去。
在睡房里俟到天色近晚,朱翠带好了佩剑,走出房外,新凤一眼看见,快步过来道:
“姑娘,你上哪里去?”
朱翠微笑道:“你跟我来!”
二人步出楼外,只见翡翠谷已笼罩着一片沉沉的暮色,像是有大片的雾气充斥着整个空间,因此使得寻丈之外的景物看过去都意态模糊。
“好大的雾!”朱翠道:“这里一向都是如此么?”
新凤点点头道:“差不离儿,有时候雾更大,对面不见人,只是来得快去得更快!用不了半个时辰,又都会退光了!”
朱翠怅怅的道:“这么看来,这翡翠谷可真是一处天险所在了。走,你陪我到四下里转一圈去!”
新凤点头道好,遂前行带路。
二人一径来到了一处山坡前,只见大片松柏翠叠云集,生得极为茂密,却有一个小小的尖顶茅亭,自翠障中露起一角。
新凤一径来到亭前,转向朱翠道:“这亭子古怪得很,公主你看看就知了!”
朱翠一脚踏进,四下打量了一阵,又自步出道:“你说的没错!”
新风道:“怎么啦?”
“这个亭子是有些古怪!”朱翠道:“好像暗晴控制着一个阵门,只是一时还看不出来,我们再到别处瞧瞧去!”
新凤答应了一声,继续前行,眼前遂来至一处山崖,只见哗哗水响声不绝于耳,敢情双崖将峙之间牵联着一道小小铁索软桥,一道瀑布斜挂眼前,水势虽然不大,也只到近处才能听见水响,却十分富有诗情画意。
两崖之间的距离,亦不过只有两三丈宽,只是看上去却险得很!有一行约数盏高挑长灯Сhā立在对面崖边,看过去颇具诱惑,在朦胧的雾气里,尤其有神秘的美感。
朱翠看了看,随即向那个铁索软桥上踏去。
新风追上一步道:“公主小心!”
朱翠回过头道:“怎么了?”
新风道:“山那边就出了翡翠谷了,刘嫂特别关照要我们不要过去!”
朱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只到桥那边看看就回来!”
新风道:“我还是跟您一块去吧!这里静悄悄怪怕人的!”
一面说就向着朱翠身边偎近过来。
朱翠打量着她笑道:“亏你还练过功夫呢,我看你胆子比老鼠还小!”
新凤笑道:“不是怕……是……公主,这里黑黝黝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朱翠听她仍是一口一个“公主”,情知她是从小叫习惯了,一时难以改口,也只有任着她了。
当下冷冷一笑道:“没出息的东西,既然这样你就回去等我好了!”
“不不不……”新凤道:“我还是跟着您吧!”
“好吧!”朱翠关照她道:“我只看看就回来,有什么害怕的,我就不信这个阵能有多厉害,真的就能把我给困住!”
新凤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朱翠瞪了她一眼,新凤着实就不敢吭气儿了。
一阵风吹过来,铁索软桥嗦嗦地直打抖,站在桥上真像是有要被吹下去的那种感觉。
朱翠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一身是胆,决计要去探一下对岸的神秘。当下轻轻招呼新凤道:“走!”
声出入起,有如一只夜莺般的轻巧,只一下已落向对岸,新凤原是不敢,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纵身而起,扑向对岸。
眼前是一列七盏高挑桶状“气死风灯”,婆娑的灯光,映照着眼前两股碎石小道。雾色迷蒙,这一切看起来都深具朦胧,有一种朦胧的美。
朱翠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势,微微一笑向新凤道:“我只当这里埋伏着什么了不起的厉害阵势,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你跟我走,绝对错不了!”
新风惊讶地道:“公主岂非已经看出了什么窍门儿?”
“当然!你放心跟我,包保没错儿的!”原来昔日朱翠在不乐帮行馆居住时,曾经目睹过那里的阵势奥妙,当日借助海无颜与风来仪的来去,然后她仔细深思,即为她想出了那阵势通行之法。这时,她目睹眼前景象,几乎和那夜行馆所见并无二致,于是联想到定然如出一辙,是以宽心大放。
“这是一个虚实于间的两仪阵势,虽然晴藏着生死的杀着,却是难不住我。”
这时,朱翠右手后盘,“唰!”一声,已把背后一口青铜长剑拔在手里。
新凤紧张过甚,早已把鸠形短杖撤在手上,睁着两只大眼睛,只管骨骨碌碌在四下里转个不停。
朱翠这时四下暗察了一遍,越加地认定所料不差,当下妙目微转看着新凤道:“你看看眼前一共是几条路?”
新凤看了一眼,立即答道:“当然是两条路!”
“哼,那你就错了!”
一面说,朱翠向前跨了一步,忽然纵身而入,她身法奇快,只见她轻灵的身势,在里面一连快速地三四个起落,像是采取四角跳跃之势,一连在四个角落里各Сhā上一足,最后手起剑落,只听见“咔喳!”一声,将一棵柏树尖梢一剑斩了下来。
紧接着朱翠的身子,翩若惊鸿般地,又自反折了回来,再如春风一袭,轻飘飘地又落在了新凤身边,看得新凤内心好不佩服!
朱翠身法站定之后,挑了一下眉毛,看向新凤道:“傻丫头,你现在看看是几条路?”
新凤内心狐疑地依言向眼前一打量,顿时大为骇异,敢情眼前景象竟然大异方才。刚才明明所见的两条羊肠小道,却只剩下了一条,那七盏明灯,却也只剩下了一盏,高高掩在道边。
新凤大为惊奇地道:“咦,是怎么回事?”
朱翠初试身手,即奏了功,心里大为高兴,得意地看着新凤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刚才我们所见的是他们的障眼法,现在门户已现,更用不着担心,来,我们进去瞧瞧!”
话声一落,随身落向那条小道道口。新凤亦快速跟进。
二女身子一经落定,顿觉面前景象一变,方才消失的那条小道,又自重复现出,依然是七盏长灯一字形排开。
新凤吓了一跳道:“啊,这……”
朱翠虽自觉出与前番在不乐行馆所见显然不同,只是眼前情形已势若骑虎,不得不硬闯下去。
当下朱翠拔剑在前,新凤后随,二女匆匆前进。一径前进了十数丈左右,沿途所见,尽管是夜色朦胧,却亦能感觉出四面花光缭绕,景色可人之极!
朱翠只当是自己已经破了对方阵门,眼前大可毫无忌惮地长驱直入。
无奈一程沪了下来,算计着以二人脚程,少说也走了三四里路,可是二人停下脚来驻足观望时,才恍然为之吃了一惊!敢情折腾了半天,却从未能离开上来那片方寸之地。
这一惊,不禁使得朱翠大为骇然!
新凤似乎也发现了不妙,看着朱翠道:“怎么?……”
朱翠摇头道:“用不着担心,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了我。”
话声方出,只听得旁侧草丛里“哧”地出了一声冷笑。
朱翠猛一偏身,探囊取物,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前文曾经交待过,她这暗器“黑星子”乃是六角状,通体黑亮沉实,一出手即呈梅花形状,随着出手的角度,渐次扩大,五外三中,那片地方丈许内外便会在照顾之中。
朱翠心里琢磨着即使是这人具有非常身手;能够躲得过自己这一掌暗器,可是他却势将非得暴露出身形不可,只要他一现出身子,自己就可给他一个厉害。
她这个想法确是甚合道理,无奈天下却偏多出乎常情之事。眼看着她手上八点暗器一闪而逝,紧接着草丛里劈叭一阵乱响,显示着这些暗器全数落了空,只是除此之外,却别无异音,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朱翠心里可真有些惊讶了!
“哼,我看你往哪里躲?”
心里这样想着,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紧接着飞星天坠般地往下落去。
在对手过招上来说,这一手叫做“占巢”,凡是施展这一手功夫的人,出手必然狠毒,否则就无能逼出巢|茓里的狐狼。
朱翠认定了暗中那个人必然还盘踞在原来地方,是以身子一跃落下,掌中剑猝然间舞起了大片光华,纯以剑上内炁向下挥斩过去。这一手果然厉害,暗中那个人似乎没有想到朱翠有此一手。“哈!”她出了一大口气,朦胧夜色里,猝地弹起了一团身影。
好快的身法,像是一枚弹子般猝然射向当空,只是这枚弹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月色朦胧里,大约地看出了这人屈腿抱膝的一个轮廓。那么奇怪的身法,滴溜溜一路斤斗云也似地翻了出去,朱翠追上去的一剑虽说是够快的,却依然是落了个空,剑身紧紧擦着这人的臀部削了过去,依然是落了个空。
眼看着这个肉球也似的身子,一路翻腾出六七丈开外,霍地在空中展开了躯体,像是一只坠枝的老猿,双手同时向外一伸,已勾着了当空横出的一截老树枝丫,紧接着秋千也似地一个车轮打转,已骑身其上。
这般身法休说是武林罕见,即使是觅诸猴猿群里亦是难能。
朱翠几乎看傻了,新凤更别说了,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的惊骇。
那人身子在空中横枝上一经坐定,垂着两只腿,淡月稀星之下,朱翠这才霍然发觉对方双腿下端,敢情少了一双脚。
散发,大头,半长不短的布衫。
“啊,单老前辈!”
这只是朱翠心里的声音,“单老前辈”四个字还未出口的当儿,树枝上的单老人忽然“嘘!”了一声,仿佛向着朱翠这边摆了摆手,意思是要她噤声。
朱翠心中一愕,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高处树干上的单老人身子一缩,两手把树身子倏地平荡直起,“唰!”一声,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这一次较诸前一次身法更快,身子一经落下,花草丛里不过一阵颤抖,随即消失无踪。
朱翠自然知道对方异诡莫测的“地堂功”,即蛇鼠亦无以过之。新风却是第一次目睹,简直就像是看见了怪物一样地吃惊。
“啊……这……公主,他是人还是……鬼?”
“别胡说……”朱翠轻声斥道:“当然是人,回头我再跟你说!”
说话之间,只看见远方灯光一闪,一道孔明灯光劈面直射过来。
朱翠一惊之下,拉着新凤猛的一转,纵出三丈开外。
她二人身子方自转开,即听得一阵弓弦响声,叭叭叭叭!一连发出了几样暗器,并非是箭,却是一种特制的弹丸,每一枚在空中却划出了碧森森的一溜绿光,其中一枚就擦着朱翠身边划过去,朱翠用剑一格,轰然一声爆炸开来。
只听得一连串轰轰爆炸声响,几枚弹子在附近炸了开来,由于距离尚远,声势尚不足以惊人,但是每一枚弹丸经爆炸开来所冒出的绿色火烟,却是二女前所未见的花招,大蓬火光一经窜起,照得远近都光亮十分,足足经过一段相当时间才恢复原状。
紧接着远方灯光乍现,一人居高现身道:“原来是公主驾临,失迎失迎,公主初来敝处,大概还不知道我们这岛上的规矩!”
说话者由于距离甚远,尚不能看得很清楚,约莫可以看见的这人的一张瘦削雷公脸,尖嘴猴腮,其貌不扬。这人一身火红色半长不短的衣靠,手持一面朱色胎弓,身上另外的配件甚多,口音尤其难懂,似百粤口音,又有些不尽然。
朱翠想不到被对方一上来就看破了行藏,甚是后悔有此一行,对方这人是谁,她也不认识。
一旁的新凤偎近过来小声道:“这家伙叫郭百器,最是可恶,全身上下都是暗器,公主可要防着他一防!他是这岛上的管事之一。”
朱翠并没听过这么一号管事,心中正盘算如何对付。
郭百器却呵呵笑道:“在下郭百器,在岛上贱称火器营管事,负责全岛安全巡夜工作。
嘿嘿!朱公主你是方来不知道,除了本岛各职司外,这里是有宵禁,一般人是不可随便出入的,尤其是公主所居住的翡翠谷内外,为本岛严格管制之处,环谷四周都设有厉害的禁制,是不可任意进出的。”
朱翠冷笑道:“是么,这一点贵岛风三岛主并没有事先告诉我,失礼了!”
她语气不亢不卑,有意施展“千里传音”将语音传出,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郭百器耳膜之中。
原来这个郭百器出身绿林,原是海南地方恶迹昭彰、打家劫舍的一名巨盗。其最大的长处,在于擅施兼制百家火器。也正是因为这点被不乐帮看中,以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而留用岛上,担任了一面的专职,他为人阴险狡诈,善于察言观色,顺风转舵,每年两次借故采办火器原料之名入走中原,大事搜刮财物,犯案累累,事后潜逃海岛,官军亦无可奈何。
这一次拘禁鄱阳王家属于岛上翡翠谷,郭百器早已动念榨财,无奈岛主有令,除有专门使命经认可者,余者皆不许擅入。郭百器不得不遵守规令,然则内心却天天动着擅入之念。
今夜他是巡夜之便,又往翡翠谷外刺探,却是无巧不巧正逢着朱翠主婢越谷刺探。他在朱翠来时先已在暗中见过,是以一眼即能认出,不禁心花怒放,自以为天赐良机,正可人财两得。
他原来没有把朱翠一个姑娘人家看在眼中,直觉地认为即使她会一些武功,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而已。直到此刻朱翠以“千里传音”的内功,将话声清晰地传向耳边才使他略觉意外,只是好不容易等着了这个机会,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
聆听了朱翠之言,郭百器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
一面说即见他身势微微摇动。
透过朱翠与新风目光所见,只见这个郭百器人影有似鬼魑一般地连连闪动了几下,似乎时东又西,形同幻影一般地令人难以捉摸。
朱翠自然知道,这是对方借助阵法的奥妙才有以致之,心念未动,正思细观,眼前灯光乍现,对方郭百器已霍然站在眼前。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五六。
朱翠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郭百器非但是生就的一张雷公脸,而且红发红髯,相貌实在怪极,尤其是尖起的头顶与尖出的下巴,一经对称,简直就像是一枚红皮的橄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再看看他那一身披挂,更是式样齐全。除去各式怪样暗器火器配备之外,在后颈上还Сhā着一盏琉璃六角灯,散发出黄澄澄的光华。
“朱公主!”郭百器笑咧着一嘴发黑的牙齿道:“你是才来乍到,大概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嘿嘿……”
一面说,他那一双眼睛溜向了新凤,耸了一下肩头,冷冷地道:“这位姑娘可应该清楚得很,说得再明白一点,你们可是明知故犯。哼,如果依照岛上的规矩来说,可就是格杀不论。”
朱翠冷笑道:“原来这样。那就请便吧!”
说时,长剑微起,向前一指,剑尖上透出了一股凌人的冷森森剑气,直指向对方。
郭百器立刻有所惊觉,倏地后退一步,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嘿嘿笑道:“很好,很好,在下久仰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恨是无缘识荆,既是公主有心赐教,倒要讨教了。不过有言在先,在下的花样很多,要是冒犯了殿下,可怪不得我!”
朱翠乍观对方其人,已种下了恶劣印象,尤其是此刻对面谈话,见他狡诈神态,一副油腔滑调神情,更增恨恶之感,巴不得立刻与对方一个厉害,这时听了对方之言,实在万难再忍,当下冷笑一声道:“郭管事请吧!”
话声一落,脚下倏地一个快速抢进,掌中剑霍地舞出了一个“乙”字,这一剑妙在上下兼顾,“平肩”“削腹”直向郭百器身上削了过去。
郭百器冷哼一声道:“好招!”
收肩,收腹,一招“老子坐洞”,腰弯得像个大蛤蟆,朱翠的剑擦着他的身边划了过去。
正当朱翠第二剑待要挥出,面前的郭百器身形一摇,背后那杆高挑琉璃灯,忽然光华大盛,像是加大了好几倍那样的明亮耀眼。俟到朱翠定目瞧时,对方已退出了数丈之外。这种身法大异寻常!
朱翠这才忽然明白,敢情是对方借助于阵法的安排,才会这般进退自如,相形之下,自己自然是吃了大亏。无奈既已出手,少不得也要与对方见上一个真章儿。
郭百器虽然觉出朱翠剑法惊人,但是仗着自己熟悉于眼前阵法,既可灵活运用,最后必能制胜对方。待将对方制服之后,还不是予取予求,要怎样便怎样!这么一想,顿时勇气百倍。
朱翠一招落空,眼看着对方势若飘萍般地闪向一隅,其实她不知道这只是阵法下的一个错觉而已,事实上郭百器就在她身边咫尺之间。
她这里正待向着幻觉中的郭百器身边纵去,忽然右身边一股尖锐刀风扫过来。
朱翠虽说是困于眼前的阵势,一时还不易弄清,但是她本身内功精湛,敌人一经近身,便立刻有了感觉,以眼前情形来说,几乎无须回答,即可猜知对方兵刃来袭的准确部位。
她身子快速向前一俯,掌中剑倏地弹起,“当”的一声脆响。两般兵刃,猝然在空中交接之下,溅出了几点火星。
也亏了这一次的兵刃交接,才使得朱翠了解到对方的真实藏处。紧接着,朱翠“唰”地一个快转,霍然发觉到近在咫尺的郭百器,左手倏翻,运指如电直向郭百器一双眸子上用力点了过去。郭百器显然是吃了一惊,身子往后就倒。朱翠一声清叱,长剑一收,正待运施剑炁功力,将一片剑雨向对方身上绞去。
岂知这个郭百器果然阴险万分,全身上下真是包罗万险,什么怪名堂都有。
就在朱翠身子方一欺近的当儿,郭百器弯下的身子已蓦地折起,随着他翻出的一只衣袖,“轰”的一声轻响,即由其袖管里喷出了大股火光。这片火光直向朱翠头脸上喷来,其势至猛,由于事发突然,简直连闪都已不及。
朱翠一惊之下,吓得花容失色,自付着必将被火势所的,烧得面目全非。
蓦地,由斜刺里袭来一股强风,不偏不倚地正好按在了这股火焰尖峰上,两下里一迎,火势顿时熄灭无形,连烟都没有冒上一缕。
原来这股火焰只是经郭百器所配制的独特玩艺儿,看起来唬人,并不像真的火焰那般的人,见风即熄。想不到郭百器第一次施展,即吃第三者看穿。
郭百器并不知这股风力来自暗处,只以为幻术为朱翠看穿,心里吃惊不小,更加不敢对朱翠小看。
当下冷哼了一声,脚下滑动,颈后长灯配合着他巧妙的步法,幻出了一长串的灯光,借着灯光的掩饰,郭百器已遁出二三十步以外。
朱翠在对方退身之始,多少已看出了一些幻术,当下急步上前,撩出一剑,却没有能伤着对方,为此却也使得郭某大存戒心。
郭百器一声狂笑,用手里的长刀指向朱翠道:“大胆的丫头,你私闯禁地,郭某已对你手下留情,你却还不领情么。嘿嘿!你要知道,你们主婢性命此刻全在我郭某人的手里,姓郭的要你们死,你们便活不了。嘿嘿!丫头要死要活现在看你的了!”
一面说只见他身子连连转动,一连变幻了几个地位,随即将眼前阵势发动。
原来这阵势出自当年金乌门主“醉金乌”云中玉设计,内涵极丰,前此未见。如今岛上习得此法者,不过三位岛主,以及其嫡传弟子、刘氏夫妇等数人而已。
郭百器因为负责岛防巡海任务,经高立认可,才经刘公把阵法传授与他,这时才得如意施展。
朱翠过去从师,虽然习过阵法之观变破解,无奈眼前这个阵法大过玄奇,想要破解大是不易。
这时阵法一经发动,朱翠等二人立刻就感觉暗含的压力,仿佛整个脚下所站地面,都向一边偏斜过来,二人一时由不住都乱了脚步。
新风拉住朱翠的手,失色道:“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
朱翠冷笑着道:“沉着点气,死不了的!”
话声才住,忽然肩上一紧,竟吃一双怪手紧紧抱住了肩头,身边上响起郭百器桀桀笑声道:“大姑娘,你认栽了吧?”
利用着阵法的掩饰,郭百器确实占尽了便宜,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动起“禄山之爪”。
朱翠几乎为之当场气昏,只觉得对方手触之处两处|茓脉上既软又麻,才知为对方拿住了|茓道。
新凤就在身边,乍见公主被擒,既惊又怒,一声娇叱,奋不顾身而起,掌中鸠形短杖搂头盖顶点向着郭百器当头犹打了下来。
郭百器原思就此把朱翠擒住,一番轻薄之后,再软硬兼施向对方榨些油水,眼前新凤,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无奈朱翠虽为他拿住了双肩,本身功夫并未失,一扳之下竟然丝毫未动,新凤杖势又到,只得暂时松开双抱,反身纵入阵内。眼看着灯光一连闪动,竟然又被他遁出了五六丈外。
朱翠在他双手乍离肩头一霎,忙自提气活血,右手抬处,发出了一枚弹指飞针。
郭百器哪里料到对方在失势之际竟然还有此一手。像是被虫咬了一下一阵疼,这枚小小飞针,已中在他左肿侧后。
郭百器只觉得伤处一麻,立刻如常,并无异状,越是这样,他才越知不妙,当下赶忙运指一点,定住了后肿伤处|茓道,不使血液逆流人心。可是这么一来,左面半肩便失了灵活。
经此一来,他才知道这位公主敢情不是好欺侮的,把原先企图染指对方的心意大大打消了一个干净。色心既去,恶意更张,郭百器恨得狠狠地咬着牙,身子一连串地打转,隐身子严密阵势包围之中。
“好,你居然敢暗算我!”郭百器手中长刀指向朱翠道:“我不叫你跪下讨饶,谅你也不知道我‘毒手神弹’郭百器的厉害!”
说时,右手挥处,一连串发出了几颗大如雀卵的光亮物件,直向二女立身之处掷来。
朱翠情知对方阴险,前此已几乎上当,这时见状哪里敢粗心大意?当下慌不迭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迎着空中飞来的一串暗珠击去。
两般暗器一经交接之下,耳听得劈拍一阵爆响,炸开了一天流焰,火星四射,其势端的惊人之极!
朱翠与新凤看得大为惊心,论及对方这些奇奇怪怪的暗器,却是令人防不胜防。
眼看着这一连串爆炸之后,对方郭百器身形闪动之间又复隐于无形。
现场只剩下Сhā在郭百器颈后的那一盏灯,即使这盏灯,也变幻莫测,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串飘忽不定的光影,只管滴滴溜溜围绕着二女四周打转不已。
朱翠心情十分懊丧,她确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阵势如此微妙,一任自己仔细端详,却也是无能破解得开。眼前情形可真是一筹莫展,虽不见得有性命之忧,可是万一惊动了风、宫等人,总是自己脸上无光,早知这样,自己实在应该听从新凤之劝,不该单身涉险。
心里这么想着,朱翠便深为悔恨,还不得不全神贯注,生恐对方又施暗算。
正当她自期自艾的当儿,忽然耳边上响起了一声轻笑,像是有人附唇她耳上道:“傻丫头,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朱翠心里一震,这声音好熟,立刻使她想到了断膝的那个单老头儿。
“用不着担心!”暗中声音道:“有我老人家在这里,谁也不能奈你何!”
一点都不错,正是单老人的声音。
朱翠顿时精神一振,忙自向四下运目观察,哪里又能发现单老人藏身之处。
“你用不着找我!”单老人的声音道:“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你只听我的话,照我所说出招行事,就保险你万无一失!”
他这里话声方住,只见正面一排灯光猝然现出,共是一串七盏长灯,并且现出了七条人影。七个人看来如同一人,正是“毒手神弹”郭百器。只见他手中长刀,向朱翠冷冷笑道:
“姓朱的丫头,你听着,要死要活现在可全听你一句话了!”
朱翠正要出言骂他,耳边上忽然响起了单老人的声音道:“问问这个猴儿看他打的什么主意?”朱翠只得依言,冷冷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毒手神弹郭百器嘿嘿一笑道:“三位岛主早有明令,任何人擅闯禁区,格杀勿论,眼前我要杀你,可真是方便得很,即使三娘娘对你有爱重之意,嘿嘿,人死不能复生,碍于帮令,她老人家也不能编派我的不是!你说是不是?”
朱翠冷笑道:“少说废话,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吧?”
郭百器冷森森地笑道:“好说,听你口气,现在倒像是开了些窍。这样吧,谁叫我们在这里见着了呢,多少应该有些交情。”
在他说话时,朱翠极力的想辨别他的立处,无奈神奇的阵法显然有“分光移影”之妙,致使透过朱翠新凤二人目光所见之眼前景象,虚实莫测。七盏灯,七个人,看来一般无二,由于七个人站立七处,简直无能辨出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毒手神弹郭百器自忖此阵出自不乐岛“大师祖”云中玉手创,变幻万端,有鬼神不测之妙,更妙的是阵内即使吵翻了天,阵外也休想有一些知觉,自忖着自己正可为所欲为,不愁为任何第三者所察觉。有了这个“定心丸”,郭百器才敢这般放肆!
当下,他冷笑了一声道:“大姑娘,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还会不明白么,府上的金子宝贝多得是……这个……大姑娘你就说个数目吧!”
朱翠心里一动,暗然吃惊,忖思着原来这个郭百器竟是动着这个念头,居然背着主人,暗中向自己诈起财来了,这一点倒是她想不到的。
心里这么想着,朱翠却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原来足下是这个意思,哼哼!足下你也太瞧得起我们寡母孤儿了。”
郭百器竟佯装听不懂对方话中挖苦之意,打了个哈哈道:“本来是嘛,像瘦了比骆驼总要胖些吧,姑娘你那里松松手,我们可就受益不浅了!”
“你说吧,要多少?”
“不多!”郭百器竖起了个手指头:“就一个整数吧,一千两!”
朱翠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个数目不大!”
郭百器一笑道:“当然,这是第一次嘛,总还有些交情,也许下次嘿嘿……”
朱翠正不知如何对付,所幸这时耳边响起了单老人的声音。
“这小子真是财迷心窍,也罢,”单老人的声音道:“今夜就借着你的手,送他回西天吧!”
说到这里,单老人话声微微一顿,随即道:“这个阵乃当年先师手创。哼哼,布施这个阵势之时,我也曾在场,是以前后内外我都清楚,这小子述要在我面前卖弄,岂非是不知死活。废话少说,现在第一步,你先要把他背上的那盏灯打破了再说!”
毒手神弹郭百器见对方不发话,只是作沉思状,只以为她已答应,心中正自后悔,应该刚才开价高一点才好。又以方才为对方暗器所中,当时一麻即失去了知觉,哪知现在却又有些隐隐作痛。他一生在暗器里打滚,却没有料到会为人家暗器所中,自是大感面上无光,眼前之感觉立刻使他想到对方所发暗器之大异寻常,有心想出口向对方询问,又有点碍难出口,生怕为对方以此要挟,心里正自盘算着如何开口,是以没有吭声。
朱翠既听单老人传声相告,便自全神贯注,以备随时出手。
是时单老人传声又道:“这阵势之内是以七数为杀着,每一正必有一反,又按先天小八卦乾坤排列,至为微妙,今夜传你自是已来不及,好!现在你听我说,对方七个形象之中,另有第三个乃是真身,现在你马上以暗器破了第二只灯,立刻向第三个身子出手进攻,便可收功!”
朱翠听他这么说,自然心里有数,当下冷笑一声,假意向郭百器道:“你所开的价钱,我可以给你,只是眼前第一步,你却要先把这阵势撤了才可!”
毒手神弹郭百器好不得意,“哈”地笑了一声道:“朱公主,你说得好轻松!”
一面说时,他身子轻轻一晃,七具形象同时移动,向朱翠身前落去。
郭百器自忖有阵法掩护,又以七具形象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对方万万看它不透,是以才毫不经意地跃身朱翠近侧。
哪里知道朱翠得了单老人暗中传声秘告,已经认清了他的伎俩,只是故意出声要他分神而已。
郭百器不知进身,正好中了朱翠的智谋。当下即见朱翠一声清叱,扬手先自发出了一枚暗器黑星子,直向着当前第二盏明灯上打去。
“波!”的一声,灯光应手而灭,由于暗器出手的劲力过大,将那一盏琉璃灯打了个粉碎。
郭百器真是作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看破了眼前形象,当时大吃一惊,慌不迭闪身就退。
朱翠既得单老人事先关照,当然放不过他。
眼前就在她暗器方一出手的同时,身子已霍地腾起,一式“飞鹰搏兔”,直向着郭百器掩身七具形象中的真身扑过去。这一势朱翠因为有备在先,早已蓄好了势子,灯盏乍破,郭百器惊魂未定之际,朱翠又乍然临近,长剑翻处,形成了一片剑雨,兜头直向郭百器挥斩下来。
郭百器一声怪叫,仓惶间横刀就架,朱翠自是放不过他,剑身一偏,用“微风燕子斜”
一招,锋利的剑锋,像是打了一道闪电般的明亮,闪烁着直由郭百器左肩挥落下去。“嚓”
地一声,血光溅处,郭百器的一只左臀竟吃朱翠这一剑连肩劈斩了下来。
毒手神弹郭百器一生为恶横行,心毒手辣,想不到现在碰见要命的克星。
这一剑好厉害,几乎要了他的命!随着朱翠的剑势走处,郭百器一只左臂倏地飞出了丈许以外。大股的血,直由郭百器断臂伤处直喷了出来。惨叫了一声,郭百器思忖着生死存亡的一霎,顾不得所受伤势何等严重,蓦地往地上一倒,一个骨碌直向外面翻了出去。
虽然在如此情况之下,郭百器却仍然忘不了出手暗算敌人,随着他滚动的身势,右手转处,却把一口长刀倏地直飞了出去。这口刀划出了一道银虹,匹练也似地直向着朱翠前心扎了过来。
这种情形下,自然难望伤人,朱翠横剑一击,“当啷!”一声,已把来犯的刀击落在一边。
妙在总不过这么一霎间的耽搁,竟然已失去了郭百器的踪影。
朱翠正待压剑前追。耳边上响起了单老人的传声道:“这小子是用阵法里附带的七巧掩身之处,暂时掩藏住身子,你只要守定眼前,就不惧他Сhā翅而飞!”
听他这么一说朱翠就按步不前。
单老人随即又传声道:“这家伙失了身后那盏灯,阵法已无能控制,加以他刻下身负重伤,定难逃开,你可以亮起灯光搜上一搜,他就无影以遁了!”
朱翠一听有理,随即向一边直了眼的新凤道:“你身上可带着千里火没有?”
新凤摸出来道:“有,在这里!”
“快亮着了!”
新凤答应一声,手里千里火迎风一晃,“叭嗒!”一声顿时亮起了栲栳大小的一片灯光,黑夜里附近两丈圆内外一时便全在观察之中。
朱翠道:“他跑不了的,我们搜!”
三十四
新凤自然知道的一让对方逃脱了的后果,心里也是发急,听朱翠这么关照,立时答应了一声,一面将手中千里火高高举起,向前大步就走。
火光照处,附近景象立时清晰出现眼前。面前是一行花树,一片岩石,另有一道曲径通向前面,新凤照了一下,正要向小径上踏去。
“慢着!”朱翠仔细聆听了一下,似乎为她发现了什么,随即关照新凤道:“到石头上面瞧瞧去!”
新凤依言折回身子,——面高举千里火,正待向当前的巨大岩石上纵身上去,蓦地,当头石上“轰”地一声大响,一蓬火光冒起,无数火丸兜头盖顶直向朱翠新凤二女全身猝然射落下来。
朱翠原来听视之觉至为灵敏,方才留心细听之下,发觉到头顶岩石之上有沉浊的喘息之声,立时有所警觉,心里先已存下了仔细,这时见状蓦地一推新凤,双足着劲,施出全身之力,倏地向外纵出!
二女身子方自纵出,只听得身后一阵劈啪响声,爆发出圈圈赤火烈焰。
火势乍明之下,一条人影乍然由岩石上纵身而下,头也不回地直向着那道曲折小径上扑去。
朱翠只由这人影上立时察觉出正是那个毒手神弹郭百器无异,原因是他少了半边臀膀,自是一看就知。
郭百器想是知道自己身处危境,方才由于存心想向朱翠行诈,恐为外人所见,是以把手下各人悉数遣开,此时再想召集已来不及。他这时忍着断肢残身的奇疼,只想要暂时脱身,哪里还敢再作逗留?却没有想到身后那个要命的女杀星硬是放他不过。听见了身后脚步声,郭百器真的是亡魂丧胆。
这个人当真是鬼计多端,身上附件更是无奇不有,随着他回身一现的同时又自抛出了一把物什。
只听见“哧哧!一阵响声,一阵白烟由地上升起,立刻阻拦住了朱翠、新凤前进的视线。
郭百器想不到最后这一手居然奏了效果,自恃着总算死里逃生。
他又哪里料到,生平作恶大多,天地鬼神难容,逃过了一关,又来一劫。就在他发步狂奔的当儿,忽地一阵风吹向眼前,现出了鬼擅也似的一条人影。郭百器根本连这人的脸面是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楚,仿佛只看见一个大头散发的老人,忽地现身眼前。对郭百器来说,现在早已是惊弓之鸟,还来不及容得他看清是怎么回事,已吃对方这个大头“鬼影”迎面一掌击了个正着。郭百器“啊唷!”一声,一个倒栽,摔了出去。
紧接着这个大头鬼影,轻若无物地已自升空直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暗处一隅。
郭百器被对方这掌打了个满脸发花,在地上打了个滚,方自欠身坐起,已为朱翠自后面赶上,起手一剑中后心,一命呜呼!
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已消逝的大头电影又复现身眼前,正是藏身箱笼,为朱翠掩饰携来同往的单老人。
双方乍见,朱翠有见于先,自然并不惊奇,新风却吓了一大跳。
单老人一声怪笑道:“干得好!这家伙的尸体可是留不得。你杀人,我来移尸,去去就来!”说时单手一拎,已把郭百器的尸体抡了起来,暗影里只见他前去的背影一连转了几转,随即消逝无踪。
新凤惊吓地看着朱翠道:“公主,他是谁呀?”
朱翠道:“回去再告诉你!”
一面说朱翠拉着新凤掩身暗处,不大的工夫,即见单老人去而复还。
双方才一见面,单老人即说:“你们得快点回去了,想不到这个老厌物还活着,我可不愿意见着她,快跟我来!”
说罢身形一转,已纵出三数丈外。
朱翠听他这么说,情知他必有所见,当下不敢迟疑,忙自向新凤一打招呼,施展轻功,快速纵身过去。
即见前行的单老人身法至为怪异,时东又西,时左忽右,有时明明前进,有时却又故意后退。朱翠情知他熟悉阵法,是以紧紧相随,新凤又紧跟着她。一阵紧跟之后,朱翠这才发觉到跟前这个阵势,敢情大有文章,若不是由单老人前导,自己就算是再费心神也难以猜透,由是大大存了戒心。
且说二女在单老前导之下,一阵蝴蝶穿花似地穿行之后,忽然眼前一亮,已来至一处涧谷。眼前是潺潺流水,两岸之间牵以铁索飞桥,正是二人来时所经。记得来时不过一瞬间的事,却竟然绕上了这么一个大圈子。
单老人这时坐身桥前,向着二女点头道:“你们快回去吧,有人问起只当不知就是,我可也要走了,免得给那个老贫婆看见又自生厌!”说罢,身子霍地向下一缩,随即蛇也似地消逝于草丛中不见了。
朱翠忙即示意新风,二人快速纵身铁索桥上,匆匆赶回彼岸,来到翡翠谷内。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音,朱翠立即警觉到有人来了,当下一拉新风,二人双双掩身子于一方岩石之后。身子方自藏好,只见眼前人影连闪了两下,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其中那个女的,黑发蝇面,手持着一根藤拐,正是不乐岛总管之一的刘嫂,那个男的四十来岁,生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里却是精光四射。
只见二人现身后,那个中年男子向内张望了一下道:“奇怪,没有人呀!”
刘嫂哼了一声道:“你太多心了,除了三位老人家以及我们有限的这几个人以外,谁还能来去自如?只是,郭管事既然发动了阵法,他本人却不在这里,未免太大意了!”
黑瘦男子冷笑道:“姥姥,不是我说,这巡海火器营的任务这么重要,交给他来负责,未免……哼,姥姥往后看吧,早晚要闹出事来!”
刘嫂道:“怎么,莫非郭百器这个人靠不住?”
黑瘦男子耸了一下肩,冷笑几声道:“这个……姥姥往后看吧,外面对他的传说很多,去年我同大爷走了一趟,听见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奇怪,难道大爷会不知道?”
刘嫂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郭百器这两年来弄的油水不少,你看得眼红了,是不是?”
黑瘦汉子嘿嘿一笑道:“姥姥这话说到哪去了?想咱们哥儿几个能够在岛上当差,还不全靠姥姥跟刘公大力关照,只是……”
刘嫂不等他说完,哼了一声道:“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过两天有个机会,要选几个人去一趟西藏,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你报上去。”
黑瘦汉子只是一怔,继而狂喜道:“姥姥是说往布达拉宫……”
刘嫂斥道:“小声!”
黑瘦汉子忙以手遮口,连声道:“是是是!”四面打量了一眼遂又道:“还好,这里没有什么外人。”
刘嫂冷冷地道:“你心里知道了就好,这一趟可是肥差,岂不比在岛上混要强得多,只是……”
黑瘦汉子得意地缩了一下头,嘿嘿笑道:“姥姥的意思,在下省得,万一事成,兄弟当然有一番孝敬……”
刘嫂哼了一声:“这是后话,一切就看你的心了!”
说罢转身自去。
她仍是按来路铁索软桥回去,黑瘦汉子躬身抱拳,满脸笑容地打了一躬,这才得意洋洋地退身自去。
容得二人走后,朱翠才与新凤现身出来。
新凤吐了一下舌头道:“好险呀,差一点就被这个老婆子看见了!”
朱翠道:“这个刘嫂武功绝高,今后对她可要千万提防,倒是那个黑瘦的家伙又是谁,你可知道?”
新凤点点头道:“知道,他叫娄空,也是这岛里的管事之一,连同刚才死的那个姓郭的,还有两个人,一共四个人,外号叫‘四毒蝎’,谁都知道这四个人是刘公刘嫂手下的死党,坏透了!”
朱翠前此由风来仪女婢青荷嘴里听到了一些,悉知不乐岛上除了刘公刘嫂这一对总管事武功惊人之外,另外还有郭、李、晏、娄等四人武功俱都不弱,那个郭百器自己已识过了,确是险狠难当,若非是单老人在暗中相助,说不定早已遭了他的毒手,其他三人既然与他也是同一伙,又联称为“四毒蝎”,可以想知亦是穷凶极恶之辈,今后遇见这些人却是要格外仔细小心才是。
当下主婢二人返回居处。新风自然忘不了适才现身的单老人,朱翠便将结识单老人的一番经过,以及单氏的出身经历,大致地说了一遍,只把新凤听得目瞪口呆,真是又惊又喜。
朱翠特别告诫她有关此事,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主婢两人又说了一些今后的计划,新凤这才辞别朱翠自去。
※※※
由于有了方才一番生死格斗,朱翠暂时不便再到处闲逛,倒是刚才刘嫂与那个娄空一番对话,其中提到西藏的布达拉宫这件事,不禁使她联想到了海无颜将要着手的那件任务。
海无颜曾说过,他将要在布达拉宫解决一桩私藏的宝藏纠纷,井说此事不乐岛已Сhā手,白鹤高立势在必得,这时证诸刘嫂的话,看来是一点也不假了。
由方才刘嫂话中所透露,大概可以猜知,白鹤高立虽然武技超群,然而在他着手夺取这件宝藏事时,必然发觉到了相当的阻力,是以才会想到“搬讨救兵”,向岛内传令支援。
朱翠忽然心里一动,觉得这正是一个倾覆不乐岛难得的机会,大可以趁白鹤高立以及几个精锐人物不在岛内时,对不乐岛内部从中破坏,以期消灭岛上的实力。只是,朱翠却觉得这项工作施行起来太难,首先克服自己心理上的障碍即不是件易事。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平台上落叶萧萧。落叶声中,夹杂着轻微的一丝异声。
朱翠霍地有所觉察,口中叱道:“是谁?”
门外人声一笑道:“除了我老人家,半夜三更又会是哪个?大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朱翠立刻听出来,道:“是单老前辈么,等一下!”
一面说遂即开了房门,单老人就像一阵风似地,嗖一声钻了进来。
他一进门呵呵笑道:“过瘾,过瘾,来,大姑娘,给我来碗茶吧!”
朱翠答应着,忙自亲手为他斟上一碗,不免奇怪地道:“你老人家这是从哪里来?”
单老人先不说话,把倒好的一碗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咂了一下嘴道:“杭州三十六号小龙井,好茶!好茶!”
朱翠由暖壶里又为他斟上了一碗茶。
单老人接过来呵呵笑道:“看起来你们在这里日子过得很不错,只怕高立那个老兔崽子回来以后,就不同了。大姑娘,你可要心里先有个提防,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朱翠冷冷地道:“这个无需你老人家关照,我知道!”
想到了刚才单老人暗中救助之功,遂即当面向他感激。
单老人道:“用不着谢我,我这是在为自己清理门户。哼!这些小子们平素无法无天的行为我听得多了,往后谁也跑不了,一个个拿他们开刀!”
朱翠道:“你老这是从哪里来?”
单老人笑道:“刘老婆子自以为了不起,在这里作威作福,我刚才开了她一个小玩笑,她虽然追了我半天,到底没有让她摸着一点根底。”
微微一顿,他才接下去道:“话虽如此,这个老太婆一身轻功,倒也着实不可轻视,姑娘以后要是遇着了她,可要千万仔细!”
朱翠随即将日前来时与刘嫂的一番邂逅道出,轻轻一叹道:“看起来这里阵势,比起肇庆那别馆来,还要厉害得多!”
单老人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因为这里的阵势是我那云老恩师亲手布置,自是千奇百幻,厉害无匹,肇庆别馆里的阵势,却是出自后人之后,当然要差上一截!”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目注向朱翠道:“你道这阵势厉害么?”
朱翠点头道:“实在厉害,今夜若非你老人家现身引导,只怕我一辈子也转不出来!”
单老人点头冷笑了一声:“你这话倒也并非夸张,据我所知,先师云中玉当年为建立此海外基业,不受外力所侵,一共在此不乐岛前后布署了十一堂阵势,这些阵势布署之时,足足花费了他老人家三年时光才行完成,自那时以后再也不虞为外人所侵,这也就是为什么至今不乐岛仍能屹立不摇,胆敢横行天下的主要原因!”
朱翠吃惊地道:“照你老人家这么说,莫非当今就没人能破得这些阵法不成?”
单老人冷笑着摇摇头道:“难!很可能正如你所说,只怕当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破此阵。当然,除了一人之外!”
朱翠一惊:“谁?”
单老人冷冷地道:“那人就是我!”
“啊,那可太好了!”
“只是姑娘,”单老人冷笑道:“你如果指望我会亲手来破这些阵势,那可是梦想。”
朱翠微感失望的道:“这……这又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单老人道:“这是先师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东西,我身为他嫡传弟子,也只能在有关的几堂阵势里畅行自如,到了三位岛主本身所居住的地方,便不得其门而入了!”
朱翠道:“原来这样!”
她不禁心里想到,怪不得外面把这不乐岛形容得那么可怕,不乐帮更对外扬言,没有任何人能活着离开此岛,想来必是种因于此了。
单老人顿了一下,讷呐地道:“再者看吧,第一步,我得光把你教会,让你能自由通行自如,这一点说来容易,只怕也得要花上你一两个月的时间,还得用心苦记才行!”
朱翠怔道:“要这么久?”
“哼!还久么?”单老人冷冷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天人多,进出不便,只有晚上,以后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找你,咱们实地走走,时间一长,你就自然熟悉了!”
朱翠虽然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即把不乐岛都摸清楚,但听他这么一说,却也知道事情是急不来的,只得点头答应。
单老人遂又说道:“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我会主动来找你,你用不着找我,你也找不着我,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走了。”
说到这里,正待起身离开,忽然神色一凝,道:“嗯,有人来了!我得先避一下!”
一面说时,身形一个倒折,有如飞天蝙蝠般,整个身子已倒翻了起来,紧跟着他手膝并用,向天花板上一贴,唰唰一阵游行,活似一只大守宫般地,已隐向一根巨梁之内。
这种身法的施展,朱翠确信以前不曾见过。
她的惊奇还没有来得及平息,身边上已听见了极为轻微的一丝异声。
根据朱翠的经验,她确信有人来了。使她更惊异的是,这个人的轻功显然极佳,与先前单老人来时一样的轻微。
朱翠居住的地方至为宽敞,卧室之外,另有会客专用的内厅,廊外是一方露台,两侧左右联结着抄手游廊,此刻,朱翠就坐在廊内。
不容她起身察看,内厅的两扇门扉,忽然地自行敞了开来,一个长身女子飘然进入。
随着她进入的身势,两扇廊门又自合拢,门扇的一开一合,显示此人高超的内元真力。
来人正是本岛岛主之一的“妙仙子”风来仪。
朱翠没想到她意会忽然在此时此刻来访,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由于方才自己杀了对方手下一人,一时心虚,只以为对方是兴师问罪来的,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不安,忙自位上站起。
风来仪一身随便家居衣着,长发一束斜垂胸前,黑色的及地长裙外罩着一件天青色的短披,脸上神色并无不悦,反倒一派轻松自在。
“翠姑娘你好,怎么,这个地方你还住得惯么?”一面说,她笑嘻嘻地执起朱翠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眼:“对不起,你知道我不在岛上的这段时间,上上下下许多事都有待我返回料理,所以这两天没来看你!”
朱翠听她这么说,心里略为放松,道:“前辈太客气了,这里一切都好,家母与舍弟亦看来健康,多劳费心,实在愧不敢当!”
风来仪松下了她的手,一面坐下来道:“不要这么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这里不比肇庆行馆,人多事杂,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是他们照顾不过来,你只管跟我说,我可以吩咐他们马上送过来!”
朱翠摇头道:“你太客气了,这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少!”
风来仪笑道:“那就好,令堂的心情可好?你要多多开释她,再怎么,住在这里是安全的,曹羽那帮子人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里。”
朱翠微微一笑道:“话是不错,可是风前辈又为什么要这么厚待我们?我们在这里要住到什么时候呢?”
风来仪先是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面色微寒地道:“这你就不要操心了。”
忽然她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今天晚上来找你,是要你到我那边去坐坐,我填了一首新词你看看可好!”
朱翠原是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可是转念一想难得有这个机会,倒不如好好地把这岛上情势观察一下,这么一想也就欣然答应。
风来仪似乎很是高兴,瞅着她道:“有机会我会好好带你到各处去走走,这里好玩的地方很多,你看了以后一定会觉得这里虽岛名不乐,其实人民生活却很是快乐,咱们走吧!”
说完转身向外步出,忽然在壁边站住,两只眼睛注视着壁上,忽然回头一笑道:“倒是想不到,翠姑娘你还练有这门功夫啊!”
朱翠听得吃了一惊,兀自镇定道:“怎么?……”
风来仪含笑着一指墙上道:“啊!你看,这是什么?”
但见她手指处的墙壁,现出了两个清晰的掌印,由是一路而上,直达屋顶,正是方才单老人施展壁虎游墙时所留下来的。那掌印并非染有泥迹,只是掌心湿润所留下的正常纹路,只在某一个特别的斜度之下才得现出,正面而视反而难以看见。这一点点珠丝马迹,亦难逃风来仪观察之中,足见其人凡事之细心了。
由于那掌印只是中心的一小部分,看上去实不易辨别男女,这才使朱翠略放宽心。
心念微转,她杏目微乜,向着风来仪浅浅笑道:“以你所见,我这又练的什么功夫?”
风来仪芜尔道:“你考我不住的!你所练的这门功夫,我们叫它作‘守宫盘龙戏’!”
一面说两只手掌霍地向着所现出的掌印上一按,整个身子向前一吸,已自贴向墙上,遂见她掌膝互施,一阵瑟瑟声已爬向室顶。朱翠正自担心她会看出单老人藏处,却见风来仪手掌轻收,飘飘然已自屋顶落下地来。
“了不起,了不起。”
一面说时,风来仪满怀诧异地目光频频在她身上转着:“想不到你的内力气功,竟然练到如此精湛地步,佩服!佩服!找一天倒要与你好好印证一下!”
朱翠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松下了一口气,倒也不得不佩服单老人暗中掩藏的巧妙。
说话之间,二人已步出凉台。蓦地,一条人影快似奔电般地来到了眼前。
这人一身长衣,满头白发,个头儿不高,看上去矮胖矮胖的。
朱翠先没有看清,容到定目再看时,才认出了来人正是不乐岛上的那位大管事刘公!
刘公乍见风来仪一笑道:“原来三娘娘也在这里!”
一面说随即也向着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公主万安!”
朱翠回礼,尊称了他一声:“刘老前辈!”顿了一下随即请示道:“深夜来此,可有什么事么?”
“这个……”刘公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例行巡视一下罢了!”
一面说,只见他移向风来仪面前小声地向风来仪诉说了一些什么,后者面色微微一惊,随即又恢复原状,接着风来仪又关照了一些什么,刘公遂退下。
遥遥向着朱翠举手为礼,但见他矮胖的身躯,有如一缕轻烟也似地倏地升空而起,随着当空的一袭微风,他身子有如斜风中的燕子那般轻巧,翩翩然已落身子数丈外的大树之梢。
夜色昏暗里,刘公身躯再一次地拔起当空,随即掩没于沉沉夜色里瞬息尤踪。
朱翠目睹之下,不得不由衷地赞佩这个刘公,好俊的一身轻功。
风来仪似乎已看出了她的感应,当下微笑道:“你看他这身功夫如何?”
朱翠点头道:“高不可测!”
风来仪道:“实在说起来,他的一身功力,并不比我差,尤其是一身轻功,只怕连我也望尘莫及!”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以后你要碰上了他,动手过招时可要千万小心,以后你就知道了!”
朱翠心里一动,含笑道:“他为什么会跟我动手?”
风来仪道:“你才来也许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很多,谁要是不小心偶有所犯,他职责所在,便不得不出面干涉了!”
朱翠点点头道:“原来这样,我将尽量不冒犯他就是!啊!对了,刚才他来这里,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风来仪一双眸于在她脸上转了一转:“是发生了点事,我们这里的一位海防巡营管事,忽然失踪了!”
“噢,”朱翠心里动了一下,脸上力持镇定道:“失踪了。”
风来仪目光茫湛地注视着她,接下去道:“也许是我们这位大管事太多疑了,竟然以为他死了!”
朱翠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知道这个风来仪心细如发,只要一句话对答不当,或是神色有异,必将会为她看出破绽,倒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
朱翠的这一点心思,果然发生了效果。风来仪实在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态,逐轻轻含笑道:“来,我们去吧!”
朱翠是怕她继续追问下去,迟早会露出马脚,见她中途打住,也就不再多说。
当下二人步出楼廊,肩并而行。夜色里,翡翠谷嫩致如画,点点灯光明灭搂阁,给人以无限神秘之感,风来仪脚下放快,一径来到了前面亭子站住。朱翠跟过去,发觉到这个亭子正是方才与新凤去过的那个亭子,当时只是发觉出有些古怪,并不知其奥妙,既然现在风来仪主动带她来这里,倒要问问她看看内中藏有什么奥妙了。
二人先后走进了亭子。风来仪抖手亮起了火折子,就着亭内正中所悬挂的一盏灯盏点燃,一时光华大盛。
朱翠左右看了一下,说道:“这亭子好怪!”
风来仪含笑点头道:“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亭子的古怪,这就证明了你的阅历不同一般,你倒说说看怪在何处?”
朱翠站起来走下亭子,在外面观察了一阵子,又走上来向外面看了一阵,摇头苦笑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看起来像是控制什么阵势的一个总坛所在!”
风来仪一笑道:“这就很难得了!”
“是么?”朱翠好奇道:“可是这阵势太神妙了,我竟然看不出一些端倪!”
风来仪冷冷地道:“你说得好轻松,我不妨告诉你吧,当今武林,只伯识得这个阵势的人还没有几个。”微微一顿之后,她才又接下去道:“除去本岛的几个首脑之外,我还不知道谁能有这个本事看穿这些阵势的微妙,你来看!”
一面说时,只见她双手比着一个奇怪的姿式,向着亭子四面各自比划了一下,忽然向后退开一步。
朱翠暗中记下她这几个动作,见她单足在地上跺了一下,顿时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时,敢情亭外景象已较前大不相同。虽然是在夜晚,朱翠却能清晰地辨别出环绕着这个亭子的四周,共显现出八处通路,俱足以亭子为中心,向外发射直出。
风来仪一笑道:“你可看见了?”
朱翠道:“八卦两仪阵?”
“你猜错了!这是‘青奇八象’!”风来仪一面微笑着:“这个名字你大概以前也没有听过吧!我们现在所要走的是第一条路!”说罢一拉朱翠衣袖道:“快!”
俟到两个人双双纵身而起,落向第一条道路上时,朱翠本能的回身一看,显然景象全非,敢情那方石亭虽然屹立如故,只是除了自己眼前所踏行的这条路以外,其他七条道路全然无踪。
夜色沉沉,除去自己二人行走的这条道路依然清晰如故之外,四周别处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大雾一般地混淆不清,濛濛然无从所见。
经此一变,朱翠才算是真正地认识到这个阵势的奇妙厉害,凭自己多年来于此道的认识,对于眼前所显现的一切,竟然是“不着边际”。有此一见,不禁令她大失自信,益加地感觉出未来道路布满荆棘,想要把这个岛内的所有十一堂阵势全摸清楚,实在是大非易事,想到这里,真是打从脊梁骨向外直冒凉气。
眼前这条路去势极长,其间并非全然畅通,只是风来仪轻车熟路,行走起来极见轻巧,差不多每走上一小段皆有特殊步法与变化。
朱翠先还是留心紧记,可是一程走下来,不得不知难而退,打消了紧记的念头,敢情这些步法与变化太复杂,若非是别有窍门,仅凭紧记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二人一前一后,瞬息之间已前进了百十丈远近。
风来仪停步在一道溪流之前,只见隔溪对岸,是一片青山,树障重重,杂花满目,可惜是夜晚,只见花树而难见其美,只是那背山面海的超然景色,亦不难想见是何等一番气势!
至此,朱翠耳中已隐约听见澎湃的浪潮声,夜深人静,甚至于听得见海鸥戏潮的啁啾声,心胸顿时为之大为宽阔。
风来仪站定之后笑向朱翠道:“你可喜欢这里?”
朱翠还不及答话,即见风来仪东西各比了一掌,纵身跃过眼前溪流。
朱翠忙自跟进,身子方一跳过,眼前顿时又自一亮,皓月下一楼如画,背山濒海而建,却有一道极尽迂回的石板小道婉蜒而上,直指楼前,小道之间点缀着不同式样的茅亭,共有七座之多,每亭之内皆悬有明灯一盏,看过去有如一串明珠,闪烁在夜色之间,尤其醒目好看!
风来仪指着那座楼道:“那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来吧,我们来活动活动一下身子吧!”
话声乍落,她身子已如同风飘桐叶般地拔了起来,随着她开合的双臂咕噜噜一阵风声,已落身在为首第一座茅亭之上。
朱翠这时也施展身法,蓦地拔身而起,向着风来仪所落足的茅亭之上落去。
她身子方自一落下,风来仪已第二次拔身而起,向着第二座茅亭落去。两亭之间距离甚远,风来仪竟然只凭着一次纵身,就落向对面亭上,这等轻功,的确是当世罕见!
朱翠情知对方这是在伸量自己轻功,明知自己轻功比对方不及甚多,却也不甘心示弱,当下强自由丹田提吸出一股真力,施展出“巧燕穿云”的轻功绝技,连续三个起落,一直扑上了第三座亭子。
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轻功竟然会有如此造诣,虽然暂时没有让自己丢人,却已是精疲力尽。
站立在第三座茅亭之上再向前一打量,才发觉到风来仪敢情早已到达了尽头,高高站立在最后那座茅亭顶尖,正自向着自己点手相招。
朱翠暗暗地叫了声苦,更发觉到余下的四座茅亭敢情每一座距离看来都长短不一,越向后距离愈远,起先不过是五六丈距离,到达最后怕有八九丈之远,如此距离,就算是自己再苦练经年,也是万不能及!
把这些看在眼里,朱翠不禁心里有气,暗忖着:好个婆娘,你明明知道我武功不如你甚远,前此早已较量过,何以现在硬要我当面出丑。
本想由亭上飘下来,干脆走过去,可是无奈她生平好强惯了,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更不能认败服输。无如以自己能力实在无把握飞越过八九丈的距离,况乎又是在夜晚,即使勉强能达到这个距离,若非能一次落足在茅亭顶尖之上,否则亦将难免出丑。
这一霎,她可真是举棋不定,不如如何是好了。
却见远处亭尖的风来仪扬声说话道:“翠姑娘,不必勉强,这也实在是难了一点!”
朱翠听她这么说,更不禁激发了好强好胜之心。
当时她一面打量着对亭落脚之处,一面在运功调息,正待拼着出丑也要试上一试,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丝笑声。
“你放心吧,有我在这里你出不了丑的!”
一听这声音,马上就认出了是谁,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单老人竟然又出现了。对于朱翠来说,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然而,她立刻又想到,这个时候单老人是千万不宜现身的,风来仪何等人物,一个不慎为她看出了破绽,那还得了?
这么一想,朱翠不禁暗自为他担起忧来,心里由不住暗自责备。
暗中的单老人,却传声嘿嘿笑道:“大姑娘你只管跳吧,用不着为我担心,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朱翠惊心少定,又怕风来仪生疑,当下强自提起一股真力,运出全身劲力,陡地直向对亭上纵身落去。两亭之间,距离约在七丈之间。朱翠这一奋身直跃,确实没有把握能够跃上亭尖,然而她却是意外地达到了。待到她足尖落实在亭顶圆珠上时,由不住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远处风来仪笑赞道:“好身法,翠姑娘,还有三个亭子,你何妨都试试看?”
她的话声方落,耳边上立刻又接上了单老人的传音。
“她要你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都有我呢!”
朱翠听他这么说,只得把牙一咬,倏地纵身而起,直向对亭再一次纵身过去。她身子方自纵起,蓦地后面胯骨地位一紧,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风力硬生生地顶了出去,这股力道显然甚大,以致于除了朱翠本身力道之外,还足以把她推出丈许以外。
就这样,朱翠便轻飘飘,极其从容地落在了第五座亭尖之上。她身子方自站定,身后一股强大的疾风又自袭到,使得她不得不向着第六座茅亭上纵去。和前次一样,她继续跃向第七座,也就是最后的一座亭子。
这一连串的轻功施展,看来一气呵成,丝毫不带牵强,看在风来仪眼中,的确惊讶极了,以她对朱翠的过去认识,万万想不到她的轻功造诣,竟会是如此之高,简直较诸自己也并不差。一惊之下,风来仪几乎愕在了当场。
良久之后她才感叹着点了一下头道:“翠姑娘,你好一身轻功,以前我竟是没有看出,真是失敬了!”
朱翠随即由亭顶上飘身下来,心中有愧,却是连一句客气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向着风来仪神秘地笑笑而已。
殊不知这一笑,却又令风来仪大感讳莫如深,心中盘算道:看来这位公主轻功既属一流境界,别样功夫也差不训哪里,何以竟会向我轻易认败服输?难道说她之来到不乐岛,还会存有什么异图不成?
然而,转念再想,以不乐岛如此神奇阵势,高手如云,对方孤单单一个单身少女,纵然智艺超群,在自己监视之下,又能如何?况乎她一家老小生命,全在不乐帮掌握之中,岂又能兴风作浪不成?
这些问题略一过脑,风来仪随即一笑泰然。
“你看,”她手指着渐次高起来的石阶道:“这里是一百零八磴台阶,走完之后就到了我所居住的‘观海搂’了!”
朱翠在她说话时,已自感觉到冷冷天气,耳中亦不时听见澎湃的海涛声,顺着风来仪的手指向上望时,讶然惊觉到敢情二人所立处,已将是一峰之巅,风来仪所谓的“观海楼”,事实上已是一峰之顶,只是这一带峰峦起伏,层层相叠,非到近处是难以窥知罢了。
夜深如水,当空明月冰盘也似地悬在天上,如银月夜映照着眼前一切,几疑处身子琼瑶月宫,确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朱翠看在眼里,心中确是暗暗折服。
如此居家环境,如非是她亲眼看见,简直是难以想象。风来仪能够居住在这里,日夕感染此大自然钟灵气质,焉能不智高灵敏,实在令人由衷钦慕。
能够居住在这里的人,当然绝非凡夫俗子。
下意识里,朱翠便又对于风来仪这个人倾生出无限敬慕之心,在她想象里一个居住在如此环境里,而有高超意境的人,似乎不应该是个杀人越货的坏人。这种感触似乎早已不只一次地在她脑子里滋生,她真怕这样下去,有一大也许就会消蚀了对于她甚至于整个不乐帮的敌意。
风来仪微微一哂:“你在想什么?”
朱翠一惊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发觉出这个地方太美了!”
风来仪道:“是么,那么等一下你会更觉得美,我们走吧!”
话声一落,她身子已自轻盈地纵了起来,直落向石阶之下,朱翠也即纵出落下。
二人并肩而立。
风来仪一笑道:“这里台阶虽然总数一百零八级,但是你要一级级地走上去,却是求快不能,你信不信?”
朱翠也不答话,倏地举步,越级向上直跨过去。
说也奇怪,她虽是大大向上跨出一步,可是俟到她脚步落下之后,才发觉到此身仍然停留在原阶之上,所不同的是站立的位置略有偏差而已。
一惊之下,朱翠倏地纵身直起,再一次向上落去。
她身子才自纵起,就听见身边的风来仪一声叱道:“不要……”
紧跟着朱翠的身后。风来仪突地拔身直起,直向朱翠身后袭去。
朱翠身子方自纵起,只觉得眼前景物似乎全数倒转过来,而自己落身之处,却是漆黑一片。心中正自吃惊,耳边上已听见了风来仪呼叫之声,同时间只觉得右腕上一紧,已吃风来仪紧紧抓住。紧接着又吃风来仪硬生生地把她身子拉了下来,感觉着就像是螺丝儿般地一泻直落了下来。
容到二人落地之后,朱翠再一打量,才发觉到敢情还是原来第一阶石级,真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风来仪这才道:“刚才我要不是拉你一把,现在你必然已经困于阵内,这个阵势较诸刚才我们来时所经过的那个阵义要微妙得多,就是我通晓阵法,能把你救出来,只怕你也难免要受到伤害。”
朱翠由于前此已见识过这里阵法的厉害,听她这么说并不认为她是夸大其词,心里既惊又愧,尽管她生性要强好胜,也不得不暗自吃惊,未敢造次。
风来仪见她寻思不语,面有羞色,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未免太好胜了,你以为这里阵法如此容易被人认出来么,果真这样,不乐岛也就毫无神秘可言了。”
朱翠冷笑道:“瞧你这么说,难道就没有人破得了啦?恐怕不见得吧!”
风来仪挑了一下眉毛:“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不过我确信目前还找不出一个能破得了这个阵势的人!”
朱翠摇摇头道:“我不相信!”
风来仪一笑道:“随你怎么想吧,怎么,你还有兴趣到我那里去看看么?”
朱翠道:“正要拜访!”
风来仪道:“你不必懊恼,只要留意我前进的身法,三五次以后也许你就知道怎么走法了。”
朱翠心里着实懊恼,聆听之下未置可否,却听得身边又传出了单老人的声音道:“大姑娘,这个机会可不能失去,不只你要用心学,连我也要瞧瞧,你只留意她的动作,我会随时提醒你就是了!”
听见了这些话,朱翠心里算是踏实多了。
是时风来仪己开始了她离奇的步法,只见她两只手缓缓向两侧平伸而出,身子风摆残荷般地摇了几下。
朱翠留意到她脚下的步子左四右三踏了七下。
就在这当口儿,她身子已轻轻纵起,拔上了数尺之外。
朱翠学样儿地双脚也踏了七下,随即缩身而起,果然起势如鹰,只是到一定的高度,忽似有一阵天旋地转的变动,便又落了下来。
身子落定之后,朱翠才发觉到,敢情寸步未移,仍然站在原来位置。
风来仪咯咯一笑,道:“这事情是急不得的,你只不要贪功太切也就是了。来,再试试看!”
朱翠只觉得脸上一阵子发热,仿佛连耳根子也都红了,所幸天黑,看不见就是了。
“这步法叫‘量九论七’,要想迈上七步,须往九步处落身!”
自然声音发自单老人,朱翠正在连思这个问题,听对方这么一提,顿时大为领悟,当下再次重来,左四右三两双脚一连踏了七下,霍地拔身而起,却向第九瞪石阶上落了下去。
这一次果然发生了妙用,她身子一经缩起,只觉得飘若燕子,极其轻灵,徐徐飘动,已然落在了风来仪身侧旁边。
风来仪似乎甚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果然聪明,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金乌门的‘内三元身法’的呢?”
朱翠心里登时一怔,随口道:“你说的是‘量九论七’步法?”
这句话不过是才刚刚由单老人嘴里听到,一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风来仪一听之下,似乎又为之一怔,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脸上才又带出一丝微笑,点点头道:“很好,你既然知道这种步法,看来眼前这个阵势,你应可通行无阻了!”
朱翠苦笑道:“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老实说,我可是一点头绪也抓不着,还是请你带路吧!”
风来仪微微一笑,心里想到:哼,你以为这一次有这么方便,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丫头又能精到哪里去?
想着点头道了声好,身子有如蝴蝶穿花般地向上升去。
三十五
百十磴台阶,不过转瞬之间,已为她升到了尽头,回头向着朱翠点点头道:“你试试看吧,除了你刚才所说的‘量九论七’以外,这里面还有点别的身法,我想你已经留意到了!”
朱翠思虑着未曾出口,却听得耳边上单老人的声音道:“她说得不错,除了刚才量九论七之外,这里面还掺了‘七巧’身法。哼哼,我这个小师妹她是故意的在考你,这是我们金乌门不传的绝技,我如果告诉你怎么走法,反倒要引起她的疑心了,那时逼问你如何知道,就糟了!”
微微停了一下,单老人才又接下去道:“不过,当然我们也不能丢这个脸,什么七巧你姑且不论,只听着我说的步法往上就是!”
朱翠听他这么说,心里才算安定了下来。
风来仪见她沉思不语,得意地说道:“怎么,你要是看不清楚,我再走一次如何!”
朱翠摇头道:“不必了,你这种身法实在太难了,想必是贵门独特不传之技,我自然难以窥出,不过,我也许可以试试看!”
话声一毕,随即施展“量九论七”身法,向上缩起,落身于当前石阶之上。
她身子方自落下,耳边上已听见单老人传声道:“行了,这身法只适用于起步之时,再下去可就不灵了,你学过轻功中的‘云中三影’身法没有?如果学过,就举手掠一下头发!”
朱翠依言掠了一下长发。
单老人笑道:“这样就好,开始之时你就施展这种身法,当中怎么出步,只要听我关照就是!”
朱翠聆听之下,身躯向下一矮,随即施展出“云中三影”身法。只见她身躯摇处,瞬总之间幻变出三条不同身影,耳中却听得单老人关照道:“左五右三,螳螂步,一中、跳,两翼飞!”
这种“读招指数”身法,朱翠昔年在师门时,亦甚熟悉,练习时只由师父报出身法名目,便能自解触化为手眼身部。正因如此,现在经由单老人口中报出,便立刻会意,当下毫不犹豫地施展开来,瞬息之间已揉升了三四十级石阶。
单老人并不迟疑地立时又接报下去:“半吞一吐气长虹,犹似刘海戏金蝉!”
“刘海戏金蝉”亦乃上乘轻功步法,朱翠自然习过,当下依言施展而出,其中间合着“量九论七”的身法,果然轻便伶俐,霎时之间,便又上升了数十阶。
她身子才一站定,即听得耳边上单老人嘿嘿笑道:“好身法,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一点就透,最后这几级石磴,只须以左右交叉身步,配合量九论七身法,便可上升至顶!”
朱翠依言缩身,只见她身子一阵左右摇晃,升至顶上石阶竟是出奇的轻松。
风来仪目睹之下,微微颔首道:“你竟能举一反三,混合运用身法,实在难能可贵!我倒是没有想到,以如此简单身法,也能通行无阻,可见你心思灵巧,甚明通变之理。”
说到这里微微点头道:“实在说起来,你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我发现越来越喜欢你了。来,我们到屋里说话!”
一面说,随即转过身来,向楼内步入,朱翠这才注意到眼前已是来到了高峰绝顶之处,阵阵天风冷入肌骨,声声海涛发自谷底,与峰上松啸汇集成一片悦耳乐章,听在耳中绝无烦躁,只是和谐的节拍,单调中涵蓄着某种启发,一次次探讨着什么。她的智灵在这一霎间,似乎得到了补充,思想变得尖锐而敏感多了。
星皎云净,月色如银,皓月下这里的一切益见分明,两弯回廊,一拱石门,庭院并非深阔,只是看来幽静雅致,两盏长燃灯分置在大门两侧,透过影遮的云母石片,火光流离,宛若颤金,足行其上,仿佛踏金而行,萧萧山石木影。原该是几许阴森,只因为这里天光特别好,明月当头,海波在侧,两相映衬之下,只见美的一面,那阴森反倒变得可爱而雅致了。
二人通过石门直驱而前,忽听得“咭”地一声,一点黑星,直向朱翠脸上袭来。
朱翠还未能看清来的是什么玩艺儿,即见身边风来仪一声叱道:“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这点黑星,有如一粒弹丸般地已向着朱翠头上射来,星月光辉中约莫看出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蝙蝠。
由于来速太快,朱翠简直难以闪躲,听见风来仪呼声,右手倏地骈中食二指,直向着这只蝙蝠身上点去。
虽是仓促之间,她运施在手指上的力道却也不容忽视,指力一探,耳听得那只大蝙蝠“吱”的一声尖叫,倏地斜过翅膀一泻如箭般地直向左侧黑如墨染般的涧谷中直坠了下去。
然而似乎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这只蝙蝠投身落涧的一霎,空中又有一连几声尖鸣,五六点黑影,自不同的四面八方一齐聚集过来,作交相投射状,直往朱翠身上射来。
朱翠这一次由于有了心理准备,两只手左右同时向外一分,各自发出劈空掌力,两侧来犯的巨蝙,首先吱吱怪叫一声,被击得两侧分开。
而此其时,风来仪已纵身而起,起落之间,快若飞隼地已落身朱翠身边,霍地运施双袖,回身一转,已将来犯眼前的众蝙全数击开眼前。
耳听得空中响起一阵凌厉的蝙鸣之声,大团的黑影簇拥着,皓月下有如一片黑云,却夹杂万干闪烁的荧荧碧眼,这么大片的蝙蝠群,却是朱翠从来也不曾见过。
她的心这一霎陡然潜升起无比寒意,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风来仪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向空中注视着,以她这等功力,脸上竟然也显示着无比的惊惧之色。
两个人只是向空中注视着。
这时四山齐应,全在尖锐凌厉的鸣叫声中,朱翠从来不知道这蝙蝠的鸣叫声,竟然是如此惊人心魄,一只蝙蝠固不足畏,众多蝙蝠便足吓人了。
空中这大片黑云般的蝙群,由其眸子所显示的点点碧光,少说也在数万之数,果真是向着二人一举全数发难,就算二人武功再高,也是万万难以抵挡。
偏偏那大片蝙云,只是停空,并不移动,数十万只蝙翼所煽出的风力,更形成一股巨风,上下充斥,其音轰动。
朱翠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简直看直了眼,两只脚禁不住又向后退了几步。
面前有几只蝙蝠,交叉着散飞过去。
风来仪转视向朱翠,微微笑道:“你最好不要动,过一会也就没事了!”
朱翠不便显示出自己的情怯,只向着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向天空中注视过去。
那片黑云,总算缓缓向一边移动了。
风来仪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道:“你以前可曾见过?”
朱翠摇摇头,再向空中望时,那片蝙蝠云显然已向海面上空移去。
“不要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是生平第三次,”微微一顿,她才又接下去道:“想不到这群畜生,竟然来了这里。”
似乎她忽然触及了什么,脸上的那一片笑容也为之消失,暮地眼前人影闪了一闪,现出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好快的身法,只晃动间,已来到了眼前,现出了来人,长脸,独臂,一身灰白长衣。
朱翠先是一惊,定目再看,始认出了来人竟是此间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
“噢,原来朱公主也在这里?”
乍然发现朱翠在场,似乎有些意外。
“宫岛主!”朱翠以武林规矩,向他行了一个抱拳礼。
宫一刀后退一步,单手竖掌道:“草野村夫,不敢当!公主太客气了!”
风来仪点头道:“二兄你来得正好,方才情形想必你也看见了?”
宫一刀嘿嘿冷笑道:“当然看见了,就是为这个来的,你看这……”
风来仪笑道:“我们进去再说!”
三人陆续进入。
有了前此的见识,朱翠满以为这里定然较前更为华丽,谁知却并非如此。
石堂里布置得出奇的简单,除去两列石板长座外,就只有一个圆形的蒲团,倒是四面轩窗,各垂细竹软帘,看上去既雅且美。
通过这间堂屋,两侧有双廊环抱,可以各通楼阁,却在沿廊两侧摆置着百十盆各式的奇花异草,整个厅堂里散放着郁郁清芬,给人以“神清智爽”的感觉。
风来仪、宫一刀与朱翠三人,各自在石座上坐下来。
宫一刀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先师的偈语,竟然真的应验了,这批畜生又回来了!”
风来仪道:“这件事天亮以后要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它们确实栖息之处再定方策,否则贸然动手,只怕对我们不利!”
宫一刀点点头道:“三妹说得不错,就这么办。刚才我立在峰上,看见它们似乎是向西北方移动,那里群岛散立,尚不知还有多少藏匿其间,事不宜迟,我这就同刘公走上一趟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你能亲自走上一趟,我就放心了,不过千万小心!”
宫一刀已经站起来,听风来仪这么说,不禁“哈”的一笑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上一次险些丧命,这一次是万万不会再上当了!”
一面说,他遂向朱翠竖掌作别退出,前行几步,忽然转向风来仪微微颔首,后者微微皱了一下眉起身跟过去。
二人在门外石阶处低声说了几句,宫一刀匆匆退下,朱翠虽没有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察言观色,却知道必然发生了些什么。
须臾,风来仪转口,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喜欢我这个地方么?”
朱翠道:“嗯!实在不错,这么大的整幢石楼,莫非只有你一个人独住在此?”
风来仪道:“可不是么,我这个人生性喜静,人多了还真不习惯。”
微笑了一下,她才又接下去道:“实在跟你说吧,今天请你过来,实在是想听听你的琴瑟,我这里除去琴瑟之外,签管笛萧各样乐具倒也齐全,一个人玩奏未免单调,难得遇见你这个知音,玩起来就有意思多了!”
朱翠未置可否地笑笑道:“谢谢你瞧得起我,比起你来,我这点本事可就差远了!”
风来仪站起来道:“来,我们上楼去!”
楼上有两间敞室,一间陈设着笙管琴萧各种乐器,另一间却是风来仪的画室,内里纸帛尺幅,油彩画具无不齐备,一幅水墨丹青,悬挂在壁间,观其功力俱属可观!朱翠在主人示可之后,缓缓步入画室,迎面案上见一幅素帛,画的是一只展翅雄鹰,笔墨之苍劲,真有“力透纸背”之势。
画上题诗为“敛翼俯沧海,昂首击太虚”,短短十个字,写出了作者无比气魄壮怀。
朱翠不得不暗自佩服风来仪如此胸襟,不禁暗惊道:好狂的口气!对方虽系一妇人女子,其心志抱负即伟丈夫亦不能望其背项,以其作品反映其人,亦可见其“不甘寂寞”“必有后谋”了。朱翠心里想着,不觉凝目于这张画久久未移。
风来仪道:“这是我昨天才完成的,你喜欢么?”
朱翠点点头,用手指了一下那首诗道:“尤其是这一首诗,太好了。”
风来仪一言不发,坐下来抽出狼毫在画上写下“朱翠女侠一哂”。下欵是“风来仪大风堂适作”之字样。落印数方,其中一方是阴文,刻的是“发华心不老,有笔利如刀”。
朱翠道谢收下之后,道:“风前辈才艺武功俱都杰出,令人可敬可佩!”
风来仪微笑了一下道:“你也喜欢画画儿么?”
朱翠点点头道:“画是画一点,只是这方面的成就比起乐器来,更是差上了许多。”
风来仪笑道:“这就够了,听你这么一说,大概也就差个到哪去了,想不到你我倒真是志同道合。”
说时,那双微存怜惜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瞟向朱翠的身上,颇似有所感慨地道:“这十五年来,我一直都在留意找寻一个像你这样讨我喜欢的姑娘,想把这身功夫,外带一肚子文墨倾囊传授给她,可是这许多年来我竟然是一个也没有遇上,直到今天发现了你,然而你……”
摇摇头,下面的话却一时接不下去。
朱翠几乎脱口而出,自承作为她一个受教的弟子,然而此举牵扯太广,连带着可能破坏了自己整个计划,却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于是话到唇边,又吞到了肚子里,只看着她笑笑没有说什么。
风来仪道:“一个到了我这般年岁的人,原该万事都看开了,我却是何等不幸,到如今仍不能抛开名利二字!”
朱翠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道:“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前辈,你可曾自己想过……”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把心一硬,冷笑道:“不是前辈你说起来,我也不敢说,这不乐岛、不乐帮在江湖上的声名传说可是并不好呀!”
风来仪鼻子里轻轻一哼,没有说话。
朱翠试探着道:“在我没见到你以前,想象中的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以前辈如此才智、武功,竟然沦为盗霸生涯,实在……”
风来仪倏地眉毛一挑道:“你不要再说了,你……”
一霎间,她眸子里逼现出无比锋芒,那副样子就像是立刻就要发作,只是在她接触到朱翠那双眸子时,显然这番盛气却又发作不起来,随即把眼睛移向一边。
“来吧,我们来玩琴吧!”
一面说,她站起来走向邻室。
朱翠跟进来,忽然风来仪转过身来,冷冷一笑道:“你的心我知道,不过我要特别警告你,这个地方可不是你所能任性胡来的地方。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停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我们这里死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的一双眸子紧紧地盯向朱翠的脸,接着一笑道:“我们已经有明显的迹象显示出,这里的一个管事郭百器叫人给杀了。”
朱翠细眉一挑,冷冷地道:“难道你疑心是我下的手?”
风来仪淡淡地笑道:“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我们会查出来的!目前我们不会疑心到是你。”
朱翠一笑,故示大方地道:“这么说,不乐岛也并非传说中的那样,任何人不能妄入了。”
风来仪冷冷一笑,摇摇头道:“不会是外面人干的,总之,我们会查出来的!这里四面环海,布阵严慎,就算是有人能侥幸潜进来,要想出去,却是梦想。”
她一面说,一面步向石案边坐下,珍琼地拨了几下琴弦,摹地,她长眉一挑,仰起了脸。
朱翠方自发觉她神色有异,风来仪已经双手按动,整个人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朱翠心里一惊,赶忙跟着纵出。
比起风来仪的这般身法,她是慢得多了。
她虽然快速的来到院子里,却仍然失去了风来仪的踪迹,过了一会才见人影连闪,风来仪去而复还。
朱翠奇怪地打量着她道:“有什么不对?”
“一只海豚。”
“海豚?”
风来仪道:“这也是常有的事,这岛上有成群的海豚、海狗什么的,不过这一只竟然能够潜上顶峰,也是怪事!而且行动竟是出奇的快。”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想到了单老人,他惯于地行,误把他当作海豚,也是可能之事。
二人又回到了搂上琴室。
在琴弦上轻拨了几下,风来仪有点意兴索然。
“今天不弹琴了,改天再玩吧。”
兴头一失,似乎对什么事都没有了劲儿,二人又谈到了些别的,朱翠随即告辞离开,风来仪送她到了石阶前,微微颔首道:“这条路来去一样,我也就不送你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走法,以后可以常来玩玩。”
朱翠告辞离开,她果然天性敏悟,方才来时虽然只经过了一趟,却能把各处细节留记脑海,再一回思,更加融会贯通,是以很轻易地通过石阶,一径扬长而去。
※※※
不乐岛共有十一堂微妙阵势,无不千奇百绝,变化万千,妙在各自独立,互不相干,一个陌生者如不经主人指点,即使通过一阵也属妄想,更逞论兼及其他了。
朱翠总算适逢因缘良机,得到了最具权势之一的岛主风来仪垂青,尤其难能的是暗中更得到了单老人的协助,破格指导,终将一一融会贯通。
日子似乎极其平静地悄悄溜去了。
外表的平静,并不表示真的平静。事实上积压在朱翠内心的激动之精,有如待发的火山一般,随时都将可能要爆发出来。
她内心深处痛楚极了,尤其对海无颜的盼望,更是日益迫切,一切大事都有待他出来以后才能着手进行,然而海无颜其人,却是杳如黄鹤。
如果说相见使感情甜蜜,离别使感情尖锐,那么,朱翠的感情此刻早已是十分尖锐了,那么,身负奇技,侠骨热血的海无颜又在哪里呢?
缓缓的拉萨江水像一匹缎子那般地流过。
寒风朔朔,虽然没有落雪,那股子冷劲儿却是够瞧的。冷风像是大片的刺棘,一根根都刺进你的肉里,身上披着厚厚羊皮袄,头上缠着布或者戴着皮帽子的那些行人,一个个丧魂落魄也似地行着,即使彼此照面,谁也不会想到与对方打上一声招呼。
河水两侧,草都枯黄了,却仍然散畜着大片的家畜,像是犁牛、骆驼、牛、马、驴、骡、羊……还有猪!这么多,这么杂的畜牲群,却是彼此各不相犯,各有所属,只是静静地嚼食着。
看到这里,你会忽然兴起一个念头,那就是“生命”与“食”的关系实在大密切了,即使万物之灵的人,生命的意义也常常离不开一个“吃”字。
沿着拉萨河的静静江水,往前走进去,大概里许光景,可就看见了这个镇市,扎什。
“扎什”是当地一句藏语,翻译过来意思是“滚石”,根据书上的记载,那是这么一个意思……
几千年以前,拉萨河水又猛又疾,由于全藏地势属高地(有世界屋脊之称),附近高山极多,水由高处下投,带来山上数不清的巨大石块。
高山“滚石”,滚滚在尚称平坦的这块土地上,于是就成了“扎什”这么个地方。
高山上不但泼下了石块,也滚下了山里的藏金和珠宝、宝贝,以此致富的人多不胜数,原本荒僻的野地,忽然涌来了大批的淘金客,地方就是这么繁荣起来的。
今天,虽然不再有滚石下落,不再出现黄金宝贝,也不见如狂如痴的淘金客,然而一个镇市的成长兴起,自有延续不坠的生命价值。
大块的石板铺道,那么坚实的青色石质,看起来真比铁还要坚硬。
西藏人的鞋看起来也是别具一格,尖尖的头,高高地翘起来,有皮质的有布质的,后者先用桐油淋过,干后坚硬如石,鞋底上通常钉上儿个大头钉子,走动起来叮叮有声,尤其是行走在这种青石板路上,更是其声嘹亮,乍听起来似甚吵人,听久了也有一种和谐的感觉。
冬日的太阳懒懒地悬挂在对面的山颠上,阳光并不能把山上的积雪融化,却反被蒸腾而起的漫天云气所包围。望不尽的白雪,似乎立意要给当空的这枚老日头几分颜色瞧瞧!两者互不相让。
毕竟大阳的威力无匹,融化了的雪水,化为千百道瀑布,从各方奔腾直下。然而入夜的寒风,却能使融化了的雪水复结为冰,新的落雪重新点缀了光秃的山脊,大自然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自相矛盾生生不息。
狭长的石板路上迄通串行着骆驼,驼背上各驮着四个沉重的竹篓,篓子里装的是盐。
西藏地方境内多湖,湖多咸水,长久以来,藏人皆擅于以湖水制盐,制好的盐用以交换另邦几个小国如尼泊尔、不丹之麦。
眯着两只松他眼皮的昏花老限,老喇嘛班克善打房着面前这两个来人行客,用着生硬的汉语告诉他们,说这个地方最近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班克善用力地吸着长竹杆的旱烟,黄白色的烟雾一缕缕地由他发黑的牙缝里钻出来。
“你们汉人又来了!”他说:“每一次你们汉人来,这里就会流血,看看现在你们又来了。”
两个汉人显然经过一番乔装,尽量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样,在这个地方,汉商是少见的。
二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一个矮矮的个头儿,一对招风耳,一副猴头猴脑的样子,头是虽然戴着瓜皮小帽,看起来却不斯文。
少的那一个,其实也并不十分年轻,总有三十开外的年岁,看起来却文质彬彬,丰采神俊,一身湖色的缎袍子,腰上扎着红绦。
他们两个的马,就拴在外面,另有一匹驮货的骆驼,也系在那里,显示出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商旅,是专门到西藏来作生意来的。
听了老喇嘛班克善的话,老的那一个嘿嘿笑了几声,用着浓重的陕西口音道:“老喇嘛你这话从何说起呀,鹅们是生意人呀。”
他虽然一直都在注意,可是一到说“我”这个字时,总是由不住把“我”说成“鹅”。
老喇嘛呵呵笑着,喷了一口烟道:“生意人……前几天来了很多汉人,也带着骆驼,说是作绸缎生意的,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作生意?”
小老头被他这句话一下子问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所幸年轻的那个人够机伶,立刻接住了话头补上去。
“那是因为冬天到了,他们要抢买一批皮货回去,到京里好发上一个利市。”
老喇嘛睁起松弛的眼皮,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缀缓地点着头道:“说得也是,今年皮货很好,先来的倒是可以发上一个利市,二位客人也是买卖皮货的吗?”
年轻的客人摇摇头道:“不是!我们是采买宝石的。”
老的一个笑着接道:“小生意,小生意。”
老喇嘛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们来得还早了一点,再过些时候天气更冷一点,河水一干,露出了河床,那时候什么石头都露出来了,玛瑙、琥珀、珍珠,嘿嘿!什么好东西都有。”
年轻客人微微一哂道:“对了,这些东西就是我们要的,我们还搜购黄金。”
“有有有……”老喇嘛挤着眼睛道:“不过,采金的都是官办的,恐怕私人很难买卖吧。”
老的那个客人立刻说道:“听说布达拉宫里,有人卖金子宝贝,你知道这回事不?”
“这个,不会吧?”老喇嘛摇摇头道:“你听谁说的?”
小老头嘻嘻笑道:“我只是听人家说罢了。”
老喇嘛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个客人,既然是来买金银珠宝的,我倒要告诉你们,你们的行动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要不然这话要是传到了布达拉宫里,那可就不好。”
年轻客人略微扬了一下眉毛道:“为什么?”
“哼哼!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
他一面说,吱吱有声地吸了几口烟,吐出来之后,才慢吞吞地说道:“你们不知道,现在布达拉宫是由扎克汗巴喇嘛统管……”
说到“扎克汗巴”这个名字时,他情不自禁地左右看了一眼,才又干咳了一声道:“你们汉人可要小心一点,扎克汗巴权力很大,他对你们汉人很坏,尤其不喜欢来这里采玉的汉人,要是被他知道了,你们两个人一定不能活。嘿嘿,你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吧。”
两个汉人对看了一眼,对于老喇嘛嘴里所说的“扎克汗巴”其人,他们并不陌生。
年轻的汉人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个扎克汗已大喇嘛,我们也听说过,只是他又为什么要跟我们作对过意不去?”
“作对?哼哼1”老喇嘛眼睛里冒着怒火:“如果他只是把你们赶出去,算是你们的运气。我看,多半他是会要你们的命,把你们的头砍下来,挂在宫外的大松树上,嘿嘿,那里松树多得很,你们有时间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算一算到底有多少人头。”
听了这些话,年轻汉人倒没有什么反应,那个小老头却像是忍不住大为光起火来。
“他娘地,这算是什么,难道鹅们汉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随便让你们杀?”
一面说他生气地站起来,大声道:“鹅就不相信,看看谁敢跟老子动刀?”
他越说越有气,还待再发作时,年轻的汉人看了他一眼,他便情不自禁地坐了下来。
老喇嘛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个小老头脾气这么大,惊得一惊,干笑了几声,只管吱吱地抽烟,不再吭声了。
小老头还要再说什么。
年轻的客人随即站起来道:“多谢大师父你的关照,我们这就不多打扰了。”
一面说,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银子,总有二两多重,恭敬地放在了老喇嘛的足前。
老喇嘛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突变道:“哎唷唷,太多了,太多了。”
小老头摆着手道:“不多,不多,你陪着鹅们谈了这么久,这些钱就算供奉给菩萨吧。”
“阿弥陀佛……”老喇嘛双手合十拜道:“两位客人这么说,我就收下了,二位客人这是往哪里去?如有我老喇嘛能够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年轻汉人点点头道:“大师父不必客气,我们不过是四下走走罢了。”
老喇嘛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眼睛发直,怔了一下,两只手拉住二人道:“快进来躲一躲。”
二人一怔,不由自主前进了几步。
老喇嘛抢上去就去关门,却是慢了一步。
耳听得一阵飞蹄之声,两骑灰白色的壮马已来到门前,马上二人各着彩披,头上戴着高高的黄|色帽子,表情凶悍,敢情是两个黄喇嘛。
老喇嘛庙门还未曾关上,来人之一早已飞身自马背上腾起,好快的身法。只听“呼”的一声,黄影闪处,已来到了门前。身落掌现,施展的是习见的“双撞掌”式,只是内力猛劲,掌势一出,耳听得两扇黄铜大门“嗡”的一声大响,霍地反弹了开来。
那个老喇嘛原是正在关门,被这股反弹之力撞得霍地向后一跄,足下没有站稳,直挺挺地直向后面倒了下去,所幸那个汉人小老头就站在他背后不远,见状倏地上前一步,右掌蓦地向前一推,正好抵住了老喇嘛的后背,这一下恰到好处,老喇嘛身子晃一晃,总算没有倒下去。
眼前人影闪烁,两个黄喇嘛已现身眼前。
老喇嘛乍见二人,似乎有些慌张失措,先是双手合十,向着二人膜拜了一下,咕哩瓜啦地说了几句藏语。
二喇嘛自一进入,四只眼睛已盯向面前的两个汉人,老喇嘛说了半天,他二人理也不理。
只见二喇嘛一胖一瘦,却都是身材高大,面现狞恶,每人一袭红黄相间的敞披袈裟,衬托着头上那顶又高又尖的帽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两个无常鬼似的!没看老喇嘛说了半天,两个喇嘛连正眼也没看他一眼。
其中那个瘦喇嘛,蓦地上前一步,伸手指向对方两个汉人,大声道:“你们两个汉人从哪里来的?”
年轻的汉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小老头儿先自一声狂笑道:“奇怪了,鹅们从哪里来的。又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你这个喇嘛说话真是好没有来由!”
话声才住,即见那个瘦喇嘛一声怒喝道:“该死的老狗,佛爷问你话,还不好好回答,惹火了佛爷,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老头聆听之下,挑着他那一对黄焦焦的老鼠眉毛,嘻嘻直笑,一面向那个年轻的汉人道:“兄弟,你可看见了,鹅们不惹事,人家却来惹鹅们,呵呵,没别的说了,只好放开了手,先把这两个点子给除了,免得以后碍手碍脚的。”
年轻汉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慌些什么,还怕他们两个跑了么?”
一面说,他徐徐走过去,先把两扇大门关上。
两个黄喇嘛见状俱是一惊。
瘦喇嘛最是沉不着气,一声怒叱道:“小狗,你想死么?”
话出声起,起落之间已扑到了年轻汉人身后,右掌一吐,夹着甚为强劲的一股掌风直向年轻汉人后背拍按了下来。
年轻汉人就在他手掌几几乎已经触及到背上的一刹那间,蓦地一个快速转身,“刷”地一声拧过了身来。
回身出手,看来连成一气。“噗”地一声,已叼住了瘦喇嘛递出的手掌。
瘦喇嘛似乎是大吃了一惊,一声断喝左手倏起,施展的竟是一手密宗的“大手印”,五指下曲成空塔状,蓦地直向着年轻汉人头顶上按下来。
他哪里知道年轻汉人的厉害,这一式大手印才刚刚递出了一半,忽然就觉得被对方擒住的那只手掌蓦地一麻。
这本是极快的一个转变,瘦喇嘛方自觉出手上发麻,一股极大的力道,已由这个年轻汉人手上吐了出来。
一股劲道的气波,霍地把瘦喇嘛身子高高地弹了起来,足足飞起了丈许高下,一起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一尊佛像身上。那佛像是尊盘坐的巨大观音,瘦喇嘛身子一落,却是正好坐在那佛像盘起的膝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瘦喇嘛身子方自受制落下的一霎,另一边的那个胖喇嘛,却也待机发动。别看他身高体胖,动作还真利落。随着他的一个虎扑之势,胖喇嘛已闪身而前,张开的双手活似一对巨大的螃蟹钳子,倏地向着年轻汉人双肩上直压了下来。
只是看来很奇怪。胖喇嘛的进身姿态不谓不快,双掌上力道亦不谓不猛,奈何对方这个年轻汉人显然别具神功,像似在他环身四周,围绕着一层韧力极强的无形劲道。这股无形劲道,显然具有十足的反弹之力,胖喇嘛偌大的身子,竟然无能趋近,就在他身子方一袭近的当儿,蓦地反弹了出来。“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在退到第四步时,胖喇嘛总算拿桩站住了脚,却已是惊吓得面无人色。
是时,那个高坐在观音膝座之上的瘦喇嘛,嘴里咕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藏语,反手一探,已把深藏于袈裟之内的一口“三尖两刃刀”抡到了手上。
瘦喇嘛显然是动了真怒,兵刃一到手中,倏地自高而下,“嗖!”一声窜了下来。
人到刀到。明晃的刀身,在一片炫目的寒光里,嗖然有声的,直向着年轻汉人当头直劈下来。
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这一刀显然也是白费。刀光闪烁着,即见这个人蓦地探出了右手,一出一回,不知是怎么回事,瘦喇嘛手上的三尖两刃刀,却已到了对方这个年轻汉人手上。这么一来,胖瘦两个喇嘛才像是忽然明白了对方的厉害,先时的一腔自负傲气,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胖喇嘛虽然手里早已握住了兵刃三尖两刃刀,却是不敢贸然再上,一对黄眼睛珠子,只是骨碌碌地在对方这个年轻汉人身上打转。
不经意,面前人影一闪,对方那个汉人小老头儿,活似一只猴儿那般灵活地来到了近前,当胸一把,直向着胖喇嘛身上抓来。
胖喇嘛一惊之下,再想抡刀却已是晚了一步,只觉胸头一紧,已被对方抓了个结实。
这个小老头儿别看又干又小,手上的劲头儿却是相当够瞧的,一把抓上去,给他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着了一把钢钩那个样,痛得差一点叫了起来。
小老头这一把,显然还附带的有“拿|茓”之功,是以在他五指力收之下,胖喇嘛尽管痛彻心肺,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一时间全身连连打颤不已。
“说!”这一次该小老头儿神气了:“你们是哪里来的?要是胆敢有半句谎话,老子马上生劈了你。”
胖喇嘛只痛得脸上成了猪肝颜色,肥胖的下巴,就像是个猪尿泡那样地连连打颤。
“我说,我说,请先放手,才好说话。”
小老头怒声道:“不行,老子就要你现在说,他娘的,你倒是说不说呀!”
一面说时,五指又加了一成力。
胖喇嘛“啊”地痛呼了一声,胸前立刻涌出了一片血渍,小老头如若再加上一成劲道,保管五根手指头一齐都Сhā进对方肺里。就算是铁打的汉子,料他也挺受不住了。
“我说,我说,”胖喇嘛斜歪着身子,一时连口涎都淌了出来:“布达拉宫……我们是布达拉宫来……的……我已经说了……你放了我吧。”
“哼,没这么好的事。”
听见了“布达拉宫”,小老头和那个年轻汉人情不自禁地对看了一眼。
“我们与布达拉宫的人无怨无仇,干什么要来找我们麻烦?”年轻汉人在一旁Сhā口道:
“是扎克汗巴叫你们来的,是不是?”
“该……”
胖喇嘛脸上变成了猪肝颜色,瞅牙咧嘴地道:“是……他老人家要我们留意……留意不认识的汉人,说是……这些……”
忽然一线银光发自一旁瘦喇嘛手上,状如蛛丝,正中胖喇嘛前心,后者身子一阵急颤之后,登时咬牙膛目而亡。
瘦喇嘛自然知道现场这两个汉人的厉害,原来他们二人负有密令,乃系王叔扎克汗巴身边十二亲信之二。扎克汗巴对手下极为严厉,胖喇嘛果真吐出了所负使命,二人即使平安返回,也是死命一条,是以这才在情急之下,施展出扎克汗巴所秘制的最恶毒的暗器“穿心毒线”,出手之间即将胖喇嘛毙于手下。
所谓的“穿心毒线”,实在是一门别出心裁的特海暗器,称得上前所未闻。暗器本身是一道极细的柔钢软链,长可盈丈,施用之时只须向外一抖,随心而发,并可自由收回,缠绕于中指下端,体积极小,细若游丝,设非是白昼强光之下,或可为人发觉,若是黑夜之间,便是目光再好亦难发觉,又以毒线尖端,设有一枚小小毒针,针内设有毒囊,内盛剧毒,一经中人,在极为短暂的弹指之间,便可令对方心脏麻痹而亡。
瘦喇嘛对同伴一经施展出这类穿心毒线之后,身躯绝不敢丝毫逗留,蓦地拔身直起,直向着一扇半敞的窗户扑了过去。
他虽然身法奇快,但却仍有比他更快的。瘦喇嘛身子方自腾起一半,只听见头顶上噗噜噜一阵衣衫荡风之声,一条人影居然后来居上抢先他一步落在长窗之上。恍惚里,瘦喇嘛看见正是那年轻汉人,对方武功之高,简直令他匪夷所思。
一惊之下,瘦喇嘛大吼一一声,右手向外一探,再次发出“穿心毒线”暗器。
这暗器,当初扎克汗巴赠与之时,曾嘱咐非万不得已时不可轻易施展,因普天之下,擅长此暗器者仅此一门而已,而此刻瘦喇嘛却已是第二次出手。
一丝银光,发自瘦喇嘛手上,直向对方那个长身年轻汉人心上穿去。
原来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汉人正是海无颜,与他随行的那个小老头却是前此在肇庆不乐行馆遇难,多承海无颜仗义打救脱险的铁马钢猴任三阳!二人此番入藏,旨在寻觅邵一子所交嘱的那一批宝藏,不意方一入境,即与实力强劲的扎克汗巴手下所遭遇。
胖瘦二喇嘛武功原是不弱,无如这一次遇见的对头太过厉害,活该遭难,也算是命该如此。瘦喇嘛“穿心毒线”一经出手,只觉一股绝大的劲力传自对方身上,劲道极大,两相迎撞之下,瘦喇嘛简直把持不住,一个倒栽由空中直跌了下来。
值此同时,海无颜的一只手已飞快递出,只一下已拈住了毒线线身,一收一弹,狰然一声,已深入对方体内,是以瘦喇嘛身躯“扑通”落地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番情景直把一旁观看的那个老喇嘛吓得魂飞魄散,就在海无颜飘身落地的一霎,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两位大老爷……饶命!”
海无颜一笑道:“老喇嘛,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快请起来吧,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是他们先下手的,这两个人都死了,还得麻烦你一下,把他们都给料理了。”
“是是……”
老喇嘛一面说,两片手巴骨只是克克直打颤。
铁马钢猴任三阳这时缓缓走过去,他早已对瘦喇嘛所发出的“穿心毒线”感到兴趣,这时便自瘦喇嘛手指上解了下来。
“这玩艺儿好厉害呀,鹅老人家谢谢啦!”
一面说,也学瘦喇嘛的样,将那根细若游丝的毒线,缠到手指上,喜得咧嘴直笑。
老喇嘛这时把两具尸体拉在一边。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两具尸体的脸都已变了颜色,黄中带黑,瞪目咬牙,状极狰狞。
老喇嘛打量着这两具尸体,神色间一片慌张。
海无颜料必他有所见,当下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人是我们杀的,与你没有关系,看你这个神态,好像你认识他们两个似的。”
“是……”老喇嘛木讷的点着头道:“认识,认识……二位大爷……你们可是闯了大祸了……”
任三阳道:“闯了大祸?闯了什么大祸?”
老喇嘛结结巴巴地道:“这两个喇嘛不是普通的喇嘛,二位大爷你们不知道呀,他们是黄衣队的呀,老天,这可不得了啦!”
一面说这个老喇嘛只管注视着地上的尸身,急得团团打转,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海无颜见状微微一笑,他本来急于离开,见状反倒沉下了气,当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人是我们杀的,与你无关,”海无颜慢慢地道:“你刚才说什么黄衣队?”
老喇嘛想不到对方闯了如此大祸,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一时大为惊讶,一对发亮的眼珠子,只管频频在二人身上打着转儿。
“老天爷……你们连黄……衣队,都不知道?”
任三阳一笑道:“可不是吗!不但黄衣队,连黑衣队,红衣队,我们都不知道。”
“黑衣队?红衣队?”老喇嘛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傻了脸。
海无颜一笑道:“他是胡乱说的,你用不着紧张,只告诉我黄衣队是些什么人吧。”
“是……”老喇嘛叹息了一声,神色沮丧地道:“是布达拉宫的人呀,是扎克汗巴老祖宗的人呀,你们杀了他的人,要想活着走出西藏,那可是太难了呀……太难了……”
他可真是吓得不轻,一面说竟然情不自禁地咧着嘴哭了起来,哈拉子都淌了下来。
“你们想想看,人死在我这里,我也活不了呀!扎克汗巴这个杀人大王要是知道了!我可是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越说越伤心,这个老喇嘛竟然咧嘴大哭了起来。
任三阳忽然大喝一声:“不许哭。”
这声喝叱声顿时就停住了哭声,吓得往后一跄,瞪着对方。
任三阳叱道:“他娘地,一再告诉你,人是鹅们杀的不关你的事,你他娘的哭个鸟呀。这里就鹅们三个人,你不说出来又谁知道?再哭老子先宰了你这个老畜生,也用不着等他娘的什么扎克汗巴了。”
他这一口乡音,老喇嘛听得似懂非懂,无论如何都是被吓得不敢吭声了。
三十六
任三阳原是吓吓他的,想不到这一来还真有用,对方果然被吓得不敢吭声了,当下也就干脆唬人唬到底。
“现在你给鹅们坐下来,好好地听说,要是再大哭大闹,哼哼,可休怪鹅老人家对你不客气。”
老喇嘛虽不能全懂他说些什么,但察言观色却也差不多明白了一个大概,只管眼巴巴的向对方瞪着。
任三阳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凳子,老喇嘛就规规矩矩地过去坐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海无颜有些不忍地安抚他道:“你先静一下,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的。”
任三阳道:“既然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那个老混蛋的人,平常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早就该死了,你刚才说什么黄衣队来着?”
老喇嘛愕了一下,才算明白对方的意思。他长叹了一声道:“我好心地告诉你们,你们竟然不听,黄衣队的喇嘛在我们西藏比神仙还厉害,谁敢惹?他们抢劫、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干,谁要是惹了他们,那可就不得了啦!”
海无颜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老喇嘛想了想道:“人多啦,总有七八十个,这两个人就是黄衣队的,他们两个一个叫章呼加、一个叫班赤,我们这一带几百里的喇嘛庙都归他们两个管,每年四季,都得按规定交出税银子,少一个都不行。”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个扎克汗巴果然是可恶极了,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甘心受他们剥削不成?”
“大爷呀,”老喇嘛提起来,像是有一肚子苦水:“我们哪敢呀,不要说我们几个小庙了,就是整个西藏,连蒙古都算上,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宗活佛爷的厉害呀,他要是杀起人来,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里的老百姓可真是可怜极了。”
提起了这些冤情,老喇嘛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只见他屈着手指头算道:“二位大爷听听这算是哪门子的王法?我们喇嘛庙要缴庙税,开小店要缴店税,骡子马骆驼畜牲每一样都跑不了,种地的有地税,就是人死了也要缴埋葬钱,更不要说别的任三阳嘿嘿一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可以联合起来抵抗呀,为什么不反抗?”
“大爷这是说笑话了。”
老喇嘛摇摇头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位活佛老祖宗到底有多厉害,去年我可见识过一回,说他是神仙托胎转世吧,还真有点像……”
任三阳挤了一下他那双猴眼:“你是说他身上有功夫?”
“咳,可厉害了!”老喇嘛道:“岂止是功夫?大家都说他是神仙转世的!本事可大了,那一天在庙会里,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他一个人亲手打死了三条牛,三条大犀牛,这可不是瞎吹的哟!”
任三阳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变,看了海无颜一眼,再转向老喇嘛道:“你把他杀牛的事说出来听听。”
老喇嘛面色犹带惊悸地道:“老天爷,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三条大犀牛,被他一手一个,都给杀死了。”
任三阳似乎特别注意听,Сhā口道:“他是用刀杀的吧?”
老喇嘛摇头道:“哪里是刀器,用手,每个牛肚子上一巴掌,这么又大又壮的牛,竟然活生生地倒了下来,鼻子眼睛里到处往外冒血。”
任三阳脸上立刻现出了无比惊异之容,转向海无颜道:“兄弟!这可能么?”
海无颜哈哈地道:“这是‘五行掌力’,想不到这个扎克汗巴如此厉害,倒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敢在这里如此作威作福
说了这几句,海无颜随即站起来,向任三阳道:“我们也该走了!”一面说,取出了一锭银子,双手交向老喇嘛手上道:“这点钱,算是酬谢你为死的两位多辛苦了。”
老喇嘛这一次没有再客气,着实地收了下来。
二人别了老喇嘛,走出庙外,一阵寒风袭来,任三阳打了个哆嗦道,“啊唷,好冷!”
这才想到敢情肚子早就饿了。
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饮食摊,这里叫“食园子”。
高高的羊皮篷子搭出去老远,四面也是同样的羊皮围着,围子外面拴着一串串牲口,马、骆驼、骡子、驴子什么都有。
海任二人拉着牲口一径来到食园子面前,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由二人手上接过了牲口拴上,为他们撩开了帘子,二人这才进来。
篷里篷外感觉起来可是差多了,外面是冬天,里面简直是夏天。红红的火焰,由当中一个大炉子传出来。火上烤的有全羊半牛,铁板上置着此地人主要粮食“馍馍”,皮桶子里盛的是羊奶、骆驼奶!喝骆驼奶、吃馍馍、兽肉,就是本地一等一的享受了。
眼前这个地方,地当要冲,各方商旅云集。虽是藏人占绝大多数,但间或介有蒙族客人来往,是以饮食较趋于大众化。
海无颜与任三阳大概是这里面众多吃客当中,仅有的两个汉人了。
时近黄昏,正是晚餐时间,各方商旅云集,食棚子里乱哄哄的。一群西藏人正在炉边上喝茶吃肉,另一边几个蒙古人正在炉边烤肉,棚子里通风设备不良,弄得到处乌烟瘴气,像是洒下一天大雾似的。
海无颜与任三阳因为穿着本地人装束,倒也不曾引起别人注意。
两个人进来之后,找到了篷边一角蹲下来。这里实在很简陋,连最起码的座位都没有。
大多数的客人全都蹲着吃,虽有一圈矮木坐凳,却是高不及膝,早已被人占满了。
任三阳这一次与海无颜同行,早已把他脾气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生性最是喜洁,像是这种场合,必然为其见弃,不禁侧脸看着他道:“怎么样?老弟台……”
“就将就一下吧!”海无颜一面说,就在那个角落里盘膝坐了下来。
任三阳嘿笑道:“你能将就,鹅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有什么办法!这叫做入乡随俗。”
该时,他也学样儿,盘膝坐了下来。
一个像是罩着整块桌布的毛头小伙计走过来,一人发给他们两大块“馒头”,这种“青棵粉”制成的食物,又重又沉,好处是经饱,又能久置不坏,外出之人只要备上两个这玩艺儿,加上风干的肉脯,吃一顿准保一天都不饿,只是一经冷冻之后其坚如铁,牙不好的人休想咬得动它。
任三阳最怕吃它,所幸这时的馒头是新烤出来,吃起来还有松软的感觉。
二人要了大块烤肉,蘸着盐水倒是吃得很香!任三阳早年走南闯北,哪里的风俗都懂一点,西藏也不是第一次来,还能应付几句藏语。自然如果以此就能冒充西藏人还差得远。
二人吃饱了饭,海无颜闭目养神,任三阳却闲不住站起来,溜向一边,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藏语,向这里的伙汁打听一切,包括往拉萨的路程怎么走法。
忽然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这可遇见了俺老乡啦,难得,难得!”
任三阳偏头看时,敢情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一个黄不拉咭的糟老头儿。
看老头儿这身装束,可真是好德性。里面一身灰布大褂,外面罩着羊皮统子,却是长仅及膝。这老头儿看来端的岁数不小了,头发俱都花白,戴着一顶破毡帽,后面的头发却结着像是马尾巴样子的一大截,无论汉蒙满回,可都没有这样的装束,身材高矮倒是与任三阳差不多。
任三阳心里正自纳罕,刚才曾经仔细地把这里人都看遍了,居然会没有发现这个人来,也不知他忽然间从哪里蹦出来的。
对方这么说,任三阳也就向着他点点头,老头儿耸了一下背上背的一个包袱,眯着两只眼道:“老乡,你是要去拉萨城里吧?那敢情好,我也要去,等我吃饱了,我们结个伴儿一块走吧。”
别看这个黄干的老头儿不起眼,在他鸟爪子也似的那只右手上,却戴着碧绿的一个大马镫戒指。
任三阳半生从事黑道上生涯,金银珠宝司空见惯,算得上相当识货的行家。眼前这个干老头儿的手一入其目,顿时令他心里怦然一动,立时认出是一块上好翡翠。其次,在任三阳明锐的眼角瞟视之下,立刻为他发觉到,这个干老头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名贵的戒指,猫眼石的。光只是这两枚戒指,无论到任何一家珠宝店去估价,少说也要上万的银子。
戒指本身虽名贵,倒也不足令人吃惊地步,妙在出现在这个黄干的老头儿手指上,就不能不令人大吃一惊了。
干老头非但手上的两个戒指身价不凡、拿在手里的一根细长旱烟袋杆儿,更非平常之物。寻常旱烟袋杆,只不过在竹子身上打转,像是湘妃竹就称得上很名贵的了,而眼前拿在这个干瘦老头儿手上的旱烟袋杆儿,竟然是清一色的黄玉杆儿,白铜烟锅,汉玉的烟嘴,看上去端的十分名贵了。
只是这烟杆儿尽管身价名贵,却也同那两枚戒指一样,错在选错了主子,拿在眼前这个瘦黄干瘪的窝囊老头儿手上,可就不衬其名贵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带给任三阳无比的震撼的感觉。
“嗯,”他一面打量着干老头那张黄焦焦的脸,微微点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倒是巧得很,还没有请教老人家你的高姓?”
“胡!”干老头喷出了一口烟:“古月胡,兄弟你呢?”
任三阳走到哪里都被人称兄道长,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兄弟,打量一下对方果真像是比自己要大上几岁,也就认了。
“鹅姓……”一面说,任三阳打了个哈哈。
依他道上的规矩,是不轻易把姓氏告诉人的,就这么干笑了几声,算是把这码子事给岔过去了。
干老头倒也不介意,用手里的旱烟袋指了一下角落里的海无颜道:“那边上的一位,想是跟老乡你一路的吧,你先过去,我这就过来请教。”
任三阳心里不禁又是一动,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好了,候教了。”
干老头点点头往里面拿吃的去,任三阳不禁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对方虽是又瘦又小的身材,却背着这么老大的一个包袱,以致使凡是挨着它的人,都被撞开来。
干老头脚上穿的是一双“老翻毛”,一条青绸子裤,又肥又大,裤脚却用带于紧紧扎住,这身装扮即使在不懂得穿衣服的西藏人看起来也显得太邋遏了。
返回到原来坐处,海无颜已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一面盘膝坐下道:“刚才那一位,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倒要防一防。”
海无颜点头道:“我看见了。”
任三阳摇头一笑道:“鹅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才知道见识阅历都不行,凭良心说,比起兄弟你差远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江湖上的事原本就变幻无常,今日之是难免为明日之非,就像眼前这一位,我就拿不准他的斤两。”
“说得也是!”任三阳道:“鹅也正在纳闷儿呢。”
说话之间,只见那个干瘦老头,手上拿着食物,正自向这边走来。
见面露牙一笑,露出两颗金牙道:“二位都饱了?坐在这儿消化食儿呢!”
任三阳似乎已对此人发生了兴趣,他是老江湖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人摸清楚,当下呵呵一笑。
“好说,好说,老兄你请坐,你请坐。”
一面说把身子往里挪了一些,空出了地方让对方坐下来,干瘦老头连连点头称着谢,一面蹲下身子,把背后的那个大包袱卸下来。
大包袱里面也不知包的是些什么东西,放在地上“碰”地一声,敢情分量相当的沉。
任三阳装着挪身子,用胳膊时子在那个大包袱上碰了一下,只觉得里面硬梆梆的,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干老头儿放下了包袱,干脆就坐在上面,这才见他手里拿的是油饼,卷着大块的烤羊肉和大葱,别看人瘦,还是真能吃,风卷残云似地,没几下子就把像是儿臂般大小的一卷子饼吃下了肚。
任三阳奇怪地道:“咦,老乡,这油饼你是在哪买的?”
干老人呵呵一连笑了几声,把一碗浓茶喝下去,这才清清嗓子道:“我不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出去往南走,有家隆记油号,是汉人开的,他们那里卖饼和杠子头(一种硬质的锅饼),每回经过那里,我都买他一大蒲包,够我十天半个月吃的!怎么,来一张吧!”
一面说就要开包袱拿饼。
任三阳按着他道:“不用,不用,鹅只是问问罢了,既然知道了地方,等一会路过那里去买就是了。”
“晚了!”干老头饼下了肚,精神抖擞地道:“老隆记的买卖我最清楚了,一天只开一回,一百张饼,两百个杠子头,卖完了就拉倒,这会儿去八成是没有了。”
说时他已打开了包袱,由最上层拿出了一个蒲包,里面果然装着满满的饼,还有杠子头。
干老头用油纸包了十来张饼交向任三阳道:“喏喏……拿着吃吧,这又不值什么钱。”
任三阳还要客气一番,两个人推让了起来,这里面却小有Сhā曲。
任三阳的手表面上托着饼往外推,却把翘起来的两根手指向对方干老头手上“分水|茓”
上拿去。
当然,他的手极巧妙,对方这个干瘦老头设非是武术行家,便万难看出来。当然,果然他不懂武术,任三阳一测即知,也就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任三阳虽然论武功不及海无颜与不乐岛三位岛主甚远,但却也不可轻视。
他因为认定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不是好相与,这才会有此一探。
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干瘦老头竟然会没有中他的道儿,任三阳自信极见灵活的手指,竟然连连都接了空儿,简直不知道对方这只手是怎么躲的。
这本是瞬息间事,任三阳心中方自一怔,一包油饼已到了手上。突然间,那包饼像似重有千钧,任三阳猝惊之下,力贯双臂,用力地向上一扳,才算没有当场出丑。倒是那股沉重的力道,只是猝然一现之后,立刻隐于无形,十来张饼经任三阳这么大力往上一抬,俱都破空而出,飞了起来。
这本来是当事者二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任三阳见状益加地慌了手脚。
说也奇怪,那猝然飞向天上的第一张饼,却是无巧不巧地落在了一旁默坐未语的海无颜摊开的手上。第二张,第三张,所有的饼层层有序地全数都落在了他手上,就连那张包饼的油纸都不例外。干老头先是愕了一下,立刻呵呵笑道:“这敢情好,全扔不如全接,小兄弟,真有你的。”
海无颜转身把饼交向发愣的任三阳道:“却之不恭,我们也只好收下了。”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向着面前干瘦的这个小老头道:“这些饼不便白收,这么吧,就算我们向你老人家买的吧。”
手腕轻振,一串制钱已自掌上飞起,直向对方老人手上落公。
瘦老头一声干笑道:“好说。”
一伸手,“唏哩!”一声,已把空中落下的这串制钱按到了手上。
接是接着了,却只见瘦老人那张黄焦焦的脸上一阵子泛白,瘦小的身子微微摇了一下,却由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多谢盛情,我只好收下了。”
说着,便把手上的一串制钱揣进了怀里。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盛情,盛情!”转向任三阳道:“天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任三阳哪能看不明白?海无颜手底下的功夫,他岂能会不知道?仗着那小小一串制钱由空中落下,如无千钧力道,万万是接他不住,对方小老人竟是接住了,只此一点,已足可证明对方是何等样的角色了。
双方虽然是在作一番表面上的客套,可是这般出手也透着新鲜,自然惊动了篷内的众多吃客,一时俱都往这边挤来,只是海任二人已向外步出。
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在一阵微微发愣之后,随即又回复自然,这时若无其事地呵呵笑着,嘴里说着道地的藏语,把围观的人群纷纷赶走,他若无其事地又坐到了那个大包袱上,继续抽他的烟。
他当然不会真的无动于衷,仅仅只保持了一小会儿工夫的镇定,随即背起了他的大包袱,向棚外步出。
马在缓缓地走着。
尤其是驮着像是沉重行李的那只骆驼,似乎永远也快不了,每走一步,拴在骆驼脖子上的串铃,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声,听在耳朵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宁静感觉。
静静的拉萨河水,永无休止地向前面流着。
水流水无休止,使得河床低陷,当此初冬光景,有些地方水浅得都看见了河底,游鱼可数,引来了不少人沿着河岸在叉鱼。
空气是那样的稀薄,但却是最新鲜清洁的。
海无颜跨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遇事张惶失措过。比较起来,一向老谋深算的任三阳反而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时地扳着马鞍,频频回头张望着什么。
风吹过来,给人的感觉,有似万针齐发,痛得紧。
空中那只白头兀鹰,盘旋着有老半天了,忽然一声尖鸣,束翅而下,紧接着,黄草丛里一阵子劈啪振翅扑打声,大兀鹰再振翅飞起之时,爪子上已多了一只兔子,眼看着它疾腾猛升而逝。
任三阳由不住叫了声:“好家伙!”
身后忽然叮叮叮地响起了一阵子铃声,任三阳立刻回过身来,却见两只“飞骆驼”,快速地由身后赶过,紧接着掠过二人直驰而前,身后扬起了十丈黄尘,像是一层烟雾般的,瞬息之间,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两匹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玩艺儿呀?”
海无颜冷冰冰地道:“难道你第一次见过飞骆驼?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任三阳干咳一声道:“不是的!飞骆驼谁还能没见过!鹅是说骑在骆驼上的那两个人可透着有些儿玄。”
海无颜点点头道:“是布达拉宫的喇嘛?”
“可不是吗!”任三阳睁圆了一对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
海无颜道:“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各不相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轻轻挟了一下马腹,两匹马又自继续前行。
“记住!”海无颜关照他的伙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们此行的身分,应该越隐秘越好。”
任三阳一笑道:“这个鹅知道,不过话可得说在头里,要是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鹅们也不能太客气了,到时候,你只管在马背上看热闹,一切都有我呢!”
一面说时,他情不自禁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谁?”海无颜微笑道:“是找那个背包袱的小老头儿?”
任三阳笑道:“可不是,刚才情形你也没说,鹅心里可一直在嘀咕,那个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你看……”
海无颜道:“是不是好东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着瞧吧,他放不过我们的。”
任三阳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这个老家伙也是为了那档子事来的?”
“往后看吧。”
“兄弟,”任三阳道:“刚才你伸量了他一下,这个老小子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还拿不太准,不过相当扎手!”海无颜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着我的‘金风劲’,就证明不是易与之辈。不过,能不能接得下来我们,他心里应该有数!他要是再来可就有点不知自量了!话虽如此,来则不善,善则不来,我们倒是不能不防着他一点。”
任三阳点点头道:“不错,看起来这个老小子还很有两下耍子,只是凭他这分扮相,鹅还是真想不起来武林中有他这么一号!这倒是怪事。”
海无颜其实心里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还不能确定罢了,当下微笑了一下,继续策马前行。
二马一驼继续前进着。
黄草地里散播着淡淡的一层烟雾,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撵。
前行了约有一箭之程,即见不远处有一座四角驿亭。西藏的建筑多属佛教性质,这个小小亭子,看来也是如此,亭顶上雕塑着盘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黄琉璃瓦映着彤云,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颜色。
亭子外拴着两骆驼,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黄衣,尖帽,正是刚才快速飞驰过去的那两只飞骆驼,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停在了这里。”
任三阳立时勒住了马道:“唷!兄弟,看见没有,这不是刚才过去的那两块货么?”
海无颜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快速地策马过去,不容坐骑来到亭前先已腾身而起,极其轻快地已飘身入亭。
任三阳见状料知有故,忙即快马跟上,纵身入亭。
却见海无颜正注目座上的两个黄衣喇嘛。
任三阳原以为海无颜一经入亭,必将会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猝然向亭子里的两个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经入亭,即刻施展“横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着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击去。
原来那两个坐着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阳动手出招之时,依然纹丝不动。
任三阳招式方自递出,忽然觉出情形有异,只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这一式“横身打虎掌”好不厉害,双掌上力道万钧,只听见“嘭!嘭!”两声,先后俱都击在了那个黄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黄衣喇嘛,上半个身子一时剧烈地摇荡了起来,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倒翁,奇怪的是坐着的臀部,就像是被什么胶之类的东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摇动得这么厉害,却不能把他与股下的座位分开来。
任三阳心中一怔,这才发觉到海无颜的一双眼睛,微似责备地正在盯着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们早已经被制住了。”
一面说,海无颜已自移步走向另一个黄衣喇嘛前面,任三阳心里一动,忙自跟上。
却见这个喇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圆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一张长脸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粒,下颚紧咬,满脸痛苦模样。
任三阳眉头一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子一转,随即又来到了另一个喇嘛面前。这个喇嘛正是为他方才双掌所击,由于任三阳所施展的掌力过于疾猛,到此刻为止,动荡的身势兀自未能平息下来。
这个喇嘛虽然坐势一如前者,只是表情却更见狰狞,只见他怒目凸睛,面前血渍一片,七孔见血,敢情已经死了。
海无颜看着任三阳叹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岂不罪过。”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珠,只管瞧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身形一闪,来到了那个未死的黄衣喇嘛面前。
“鹅知道了,”他一面打量着这人的脸,缓缓地说道:“八成儿是教人给点了|茓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并不是这么简单,你再看看。”
任三阳伸手在这个喇嘛身上轻轻推了一下,后者身子微微摇动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吓得他赶忙把对方身子稳住。
“这是怎么回事?”
凭着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竟然会摸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不觉转脸看向海无颜。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个人是存心在伸量我们的功夫,你把这个喇嘛的帽子摘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知道了。”
任三阳依言摘下了这个喇嘛的帽子,顿时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印着一个清楚的掌印。掌印是鲜红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这个掌印竟然是凸出来的,鲜红欲滴,活像是贴在对方头上的一只红手,莫怪乎任三阳会为之大吃一惊了。
海无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脸上表情沉着。
任三阳身形再转,来到了已死的那个黄喇嘛面前,照样地揭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情形依然。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同样地留着一个清晰的掌印,颜色照样鲜红,和另一个比较起来,唯一不同之处,只是那个掌印显然未曾凸出罢了。
任三阳冷笑了一声,看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的功力远不如你,你却是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噢!慢来……江湖上好像传说有过一种叫‘通天红掌’的功夫,莫非就是………
“这一次你猜对了!”海无颜点头道:“正是‘通天红掌’。”
任三阳倏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红羊门’的武功?这一门的功夫,不是早已绝迹江湖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据我所知,最起码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谁?”
“娄全真。”
“娄……全真……”任三阳用力地挤着一对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点头绪:“噢……娄全真……娄全……真……鹅记起来了,你是说红羊门当年四大弟子之一?”
海无颜点头道:“不错,当年红羊门遭劫之事,我还没有赶上,我只是由后来的传说中获知罢了,据说红羊门被江南七侠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其掌门人红羊老祖在坐关之中应了劫数,全门上下俱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侠固然秉诸正义,唯一见弃于武林的是,他们不该勾结官军,借助了官家的势力。”
“对了,”任三阳连连点头道:“那时候鹅还是小孩子,不过这件事鹅记得很清楚。”
海无颜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转,接下去道:“据说红羊门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门,因而免于这场杀劫,可是在七侠发动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脱,先后都以红羊教匪送入官门,遭了杀身之祸。”
顿了一下,海无颜才看向任三阳道:“这件往事,是否如此?”
任三阳点头道:“还是你的记性好!经你这么一说,鹅可是记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据说那三个人解往襄阳府,都砍了头,三颗脑袋一直就悬在襄阳府城门楼上,为的就是引来那条漏网之鱼,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海无颜道:“他叫娄全真。”
“对,娄全真,”任三阳迷糊地摇摇头道:“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姓娄的要是还活着的话,总也有七八十岁了吧!你以为他还会活着么?”
海无颜冷冷一笑,接道:“他当然活着。”
随即用手一指眼前的两个黄衣喇嘛:“这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个天底下,除了红羊门的传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施展‘通天红掌’的了,不是他又是哪个?”
任三阳怔了一下,神色之间一片紧张地道:“你以为……他早?……”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就是刚才在食棚子吃饭时候,碰见的那个小老头……”
“真会是他?”
“往后再看吧。”
海无颜冷笑了一声道:“他是在伸量我功夫,通天红掌举世罕匹,他料定我解不开这个扣子,故意施点颜色给我们瞧瞧,要我知难而退,哼哼!”
任三阳眨了一下他的小眼道:“是这么一回事么?那鹅们岂能就这么认栽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娄全真,他来这里到底是安着什么心?要是他也志在布达拉宫的那些东西,这件事可就不能就此而了。”
任三阳叹了一声道:“老弟!这还用说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到这里的人,又能有几个例外?”
一面说,他走过去继续打量着黄衣喇嘛头上的那个凸出的红巴掌印子,扭过脸来向海无颜道:“快想个法子吧,晚了连这一个也活不成了。”
海无颜道:“听你口气,显然你还不知道这门功夫。你放心,即使我救不了他,他也死不了的。”
任三阳奇怪的道:“这又为什么?”
海无颜道:“通天红掌乃属至阳之力,眼前情形,很明显的那个人并无意取他们性命,只不过是用元阳真力镇住了他二人的海底玄关,就势封住了他们下盘|茓道,是以下身才会重有千钧,虽着重力而不倒了。”
任三阳抱了一下拳道:“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老弟台,看来你真是无所不精,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服我,眼下我并没有把握是不是一定能解开这种手法,等我救活了他以后,你再佩服不迟。”
说时,他已转身来到了这个黄衣喇嘛的正面,先伸出二指在对方眉心上轻轻点了一下。
就只这一点之力,眼见着那个黄衣喇嘛全身打了一个抖颤,那双怒凸而出的眼珠,忽然间为之收敛了不少,耳听得对方腹内起了一阵咕咕疾鸣之声,上身也就越加地动得厉害。
任三阳虽然也算得上是内家高手,但是对于眼前海无颜所施展的手法却是莫测高深。
海无颜收回了手,微微冷笑道:“以此看来,他的通天红掌不过只有七成火候,这点小门道还难不住我!你站开一点,免得脏了你的衣裳。”
任三阳微微一愣道:“怎么会脏鹅的衣裳?”
话虽是这么说,脚下却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时海无颜已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实地按向对方顶门之上,这个动作极为突然,速度奇快,当然加诸在这只手掌上的力道,却是看不出的。
在这阵子掌上力道灌输运行之下,眼看着黄喇嘛脸上神色一阵白一阵红,红时如血,白时如霜,蓦地海无颜身子往上一腾。
随着他腾起的身子,就只见这个黄喇嘛大嘴张处,“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秽物,整个身子向前栽倒了下去,“嗵!”倒向地面。
紧接着黄喇嘛嘴里已发出了连续的“啊唷”呼叫声。
任三阳见状呵呵笑道:“好了!救过来了。”
一面说,跃身而前,一伸手把赖在地上的这个喇嘛给提了起来,就势反手一摔,“扑通!”跌出丈许以外。
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嘴里连声骂道:“他娘的,老兔崽子,鹅老子这是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一面说,身形连续起落,单手抡处,继续又把这个黄喇嘛摔了四五回。
每摔一次,这个喇嘛就叫得更大声一些,最后乃至号陶大哭了起来。
海无颜悉知任三阳借助此一番摔砸。其实不过为了使对方血液畅通而已,是以也就没有加以阻拦。
那个喇嘛老大的岁数,竟然会像孩子也似地哭个不止,一时涕泪滂沦,连连喘哮不已。
他边哭边说,说的都是西藏话,海无颜也听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
任三阳一跃而前,略施力道,一脚踏在了这个喇嘛背上,后者立刻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好汉爷饶命,饶命!”
任三阳哈哈一笑,看着海无颜道:“怎么样,这个老小子想跟鹅玩鬼吹灯,他娘地,差得远呢!”
嘴里骂着,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笑道:“老小子,你死不了,鹅脚下有数得很,原来你也会说汉语,那好得很,鹅问你,你们哥儿俩这是在表演什么双簧?”
这个喇嘛虽然会说汉语,但是究属有限,任三阳那口浓重的陕西乡音,他实是似懂而非,尤其是什么“鹅”“双簧”他是一窍不通。聆听之下,一时只管怔怔地抬头看着任三阳发傻,半天才喃喃地道:“演……什么黄……我听不懂。”
任三阳嘴里骂了声“老兔崽子”,再待脚下用力,海无颜却唤住他道:“算了,他也被折腾得够了,你叫他起来,我慢慢问他。”
海无颜这么说,任三阳才放下了脚,一面向那个黄喇嘛道:“站起来好好地说,要是有半句假话,鹅要了你的命。”
黄喇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摇摇地站了起来。
海无颜指了一下石凳道:“你坐下来说话。”
黄喇嘛方才虽然不能行动,可是心里却十分清楚,知道自己这条命全是对方这个年轻汉人所救,这时见他态度远较那个老的要和善得多,更是心存感激。当下向着海无颜合十拜了一拜,随即在一张石凳上坐下。
海无颜道:“你不用害怕,我有几句话问问你,说明白了我就放你离开,只是你要是骗我,却休怪我手下无情,你知不知道?”
黄喇嘛点点头道:“恩人放心,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实话实说。”
“好!”海无颜道:“首先我要问的是,你是不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手下‘黄衣队’的喇嘛?”
这个喇嘛聆听之下,微微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是。”
“那么,这一次出来,你们有什么任务?”
“这……”黄喇嘛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不发:“这……我们是……”
“是奉命搜寻入藏的汉人是不是?”
黄喇嘛顿时一呆,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你已经知道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需要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你就实话实说吧。”
黄衣喇嘛叹了一口气道:“者祖宗命令我们到各处找寻入境的汉人,说是这些汉人,都不是好人,要对我们布达拉宫不利,所以命令我们,只要看见了汉人,就……就……”
“就格杀勿论,”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是不是?”
黄衣喇嘛也知道事已至此,狡辩无益,当下只得点头,苦笑道:“谁知道你们汉人,都这么厉害,看来要杀你们,也只有让老祖宗自己出手了。”
“老祖宗”指的是扎克汗巴,这个人到目前为止,对于海无颜、任三阳来说,还都是极陌生的。早就听说了他是如何厉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厉害到如何程度,却是无从得知。
海无颜冷笑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曾经见到过好几次汉人,为什么你会认为每一个汉人都是厉害的?”
黄衣喇嘛摇了摇头道:“老实说,连二位大爷,这是我最近第三次见到的汉人了。”
任三阳道:“说说看。”
“第一次,”黄喇嘛说:“我遇见的是一对年轻漂亮的汉人夫妇,他们两个人在布达拉宫附近逗留了好几天,老祖宗派了我们几个人去察看一下,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文静的汉人,竟然武功高强,那个女的也十分厉害,我们一共去了四个人,竟然有两个被他们打伤了,他们轻功也很好,等到我们再出去抓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竟然逃跑了。”
任三阳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的看了海无颜一眼,随即转问这个黄喇嘛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长相?”
黄喇嘛想了想点头道:“噢,是两个很好样子的人,男的白,女的美。”
任三阳道:“他们两个人衣服是不是也很漂亮?”
“对了!”黄喇嘛奇怪的道:“咦,你怎么知道?”
任三阳一笑,骂道:“他娘的,是鹅问你,还是你问鹅?给你个笑脸,你小子就得意忘形。”
黄喇嘛经此一骂,才又搭下了眉毛,一脸沮丧地道:“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一路的。”
任三阳道:“你别管鹅们是不是一路的,反正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黄喇嘛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嘴里答应着。
海无颜一直在留神听,其实黄喇嘛方一道出那对年轻夫妇,他已猜出了是淮,再经他这么刻意一形容,顿时更加证实无误,为恐任三阳把话题扯远了,当下忙即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次呢?”海无颜问道:“你又遇见了什么人?”
“第二次也就是刚才所遇见的这一次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像是立刻罩下了一层寒霜,似乎犹有余悸。
“这个人太厉害了!”黄喇嘛喃喃地道:“想不到他是那样的老……却是那么厉害。”
海无颜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了,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黄喇嘛又是一怔,喃喃道:“难道,这个人你也认识?”
任三阳怒道:“少废话,说下去。”
黄喇嘛这才接下去道:“就是这位大爷说的这个人,也是我们两个认人不清,只以为这个老汉人岁数这么大了,一定没什么本事,先把他抓回来再说,却没有想到这个小老头儿武功高极了、简直是个老神仙,我看他的本事,真跟我们老祖宗差不多。”
任三阳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说,他为什么把你们两个定在这里?”
黄喇嘛叹了一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同伴原来想把这个老头儿抓回去向老祖宗交差,却没有想到才一出手,就被这个老头儿给制住了,把我们两个一手一个给提了起来,哼哼!别看这个人个头儿又瘦又小,他的力量可是大极了,我们两个人在他手里,简直就像是比球还轻,被他一路上抛来抛去,把我们轮流丢向天上,哎唷,这个罪可是受得不轻。”
任三阳道:“后来呢,怎么你们两个又会到了亭子里?”
黄喇嘛哭丧着脸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糊里糊涂地被他一路丢上摔下,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亭子里。”
“他把我们放下来,在我们每人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两个便都不会再动了。”黄喇嘛继续说道:“原来这个老头儿他会说我们的藏语,当时他告诉我们两个人说,我们两个人不该找他的麻烦,本来应该打死我们的,因为我们大概是认错了人。他说我们真正应该抓的汉人就在后面,不久就会来到,所以特别开恩,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把我们两个定在亭子里,他说如果后来的两个汉子看见我们,一定会来救我们。”
顿了一下,他才又苦笑道:“可是这位老人家又说,这完全看我们两个的命了,他说后来的两个汉人虽然武功高,可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们,救活了算我们命不该死,救不活算我们命该如此,结果……结果……就碰见了你们,他倒是算得真准。”
海无颜道:“这个老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黄喇嘛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从来也没见过,他的本事真大啊!”
海无颜缓缓问道:“当今布达拉宫第十五王扎克锡活佛,他的情形怎么样?”
黄喇嘛怔了一下,才道:“他……病了。”
海无颜一惊道:“啊,什么时候病的?”
“这……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知道这几月他一直都不太舒服。”
“那么,西藏的政务又由谁来负责管理?”
“当然是他的叔父扎克汗巴老祖宗,活佛爷爷了。”
说到“扎克汗巴”其人时,他总是双手合十,现出一副恭谨的样子。相反地,在说到当今藏王扎克锡活佛时,却并无些许恭敬神态,由此可知该王在布达拉宫是如何地遭到歧视,而王叔扎克汗巴又是如何地跋扈和嚣张了。
海无颜一经证实了第十五王如今处境之后,益加地感觉到事态的严重,真正是事不宜迟了。
一旁的任三阳自从由海无颜嘴里得悉布达拉宫情形之后,对于当今藏王扎克锡,早具同情,这时听黄喇嘛这么一说,证明所听之一切信属实情,一时实在气不过,上前用力地向黄喇嘛踹了一脚,后者无防之下,被踹得由位子上跌了下来。
“大爷,饶命!”
按说这些喇嘛,既是扎克汗巴手下“黄衣队”的人,武功都非比寻常,只是眼前这个喇嘛在连番受挫之下,早已心惊肉跳,如惊弓之鸟,况乎自为通天红掌所伤之后,此刻犹是百骸尽酸,是以明见任二阳脚踢过来,却是闪躲不开,被踢得滚落在地。
任三阳再在他前胸上加上一脚,黄喇嘛更是杀猪似地大叫了起来。
海无颜看不过去,皱眉道:“算了,算了,他已受伤不轻了,你还折磨他干什么?”
任三阳气呼呼的道:“兄弟,你难道没听见,这小子狗仗人势,平日仗着他主子扎克汗巴的势力,不知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居然连当今藏王也不看在眼里,这种小人还留着干什么!不如早一点送他上西天的好。”
一面说,一面脚下加劲,只踩得这个喇嘛杀猪也似地叫了起头。
任三阳终究还是看在海无颜面上,当下狠狠地又踢了他两脚,才退开一旁。
这个黄喇嘛真如任三阳所说,平日作威作福,狗仗人势惯了,哪里受过这个苦头,当下连滚带爬,扑向亭外。
“站住,”
这两个字发自海无颜嘴里,更似有无穷威力。
黄喇嘛原已爬起,正待狂奔而去,听见了这两个字,吓得忙即回过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海无颜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冷冷地道:“站起来,站起来,我会放你回去的。”
黄喇嘛先抬头看了一下对方的脸,忖度着对方大概不会说谎,这才缓缓站起来。立刻,他吃了一惊,因为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曾领受过的气压力量,由对方站立之处,缓缓向自己逼迫过来。起先黄喇嘛不过是一惊而已,然而当这股力量逐渐加大,直到立足不稳,不得不向后移动时,他才感觉到有些儿害怕。渐渐地,他又觉得这股迎面而来的压力,像是来自沙漠里的焚风,其热难当,而压力之大更胜先前,禁不住脚下一连向后退了两步。蓦地,他感觉到这股迎风的压力,更似一个张开双臂的巨人,将自己全身紧紧地拥抱住,现在他不但不能后退,简直连向左右转动一下也是不能了。
“大……爷……你……要干什么?”
如非他亲眼看见,他简直难以置信,透过他的视线,面前的这个年轻汉人那张脸变成了一片鲜红,红得透明,由此而发自对方这里的那股力道,更见其热难当。一霎间,黄喇嘛为之遍体汗下,直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
这种情形,只要继续一个极短的时间,黄喇嘛便非要躺下不可。所幸,就在他再也支持不下去的一刹那,迎面的这股子力道,忽然间消失无影,黄喇嘛脚下打了一个踉跄,差一点坐下来。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我姓海,回去告诉你们老祖宗一声,叫他趁早回天竺去,要是再敢住在布达拉宫为非作歹,我就饶不了他,你走吧。”
黄喇嘛喏喏着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旁的任三阳一眼,倏地转过身来,一溜烟也似地跑了。
任三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差一点把这小子熊黄狗胆都给吓出来了。”
一面说时,他遂以惊异的眸子打量向海无颜道:“兄弟,刚才你这一手还是真言,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对于这个年轻人,任三阳岂止是钦佩,简直是匪夷所思,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守着一座藏有无穷宝藏的矿山一样,他的那些神奇的武功,就像是永远发掘不尽的宝藏,在在都令任三阳自愧弗如。
其实他之所以跟从海无颜,决心弃邪归正,甚至于眼前的这一次西藏之行,一半是出于报答海无颜的救命恩情,另一半却是完全对海无颜的崇拜与好奇。对于传说中,自己也曾一度醉心意图染指的那批宝藏,如今他却是压根儿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贼念一经消除,任三阳觉得心里舒坦多了,对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也能保持一份自我的客观,倒是决计要好好地跟着海无颜,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侠义举动来弥补以往的亏陷。
三十七
天黑得很快,不过很短的时间里,四下里已笼罩起蒙蒙的夜色。
夹杂着细小沙粒的风,嗖嗖地吹过来,袭在脸上麻辣辣的,晚上的气温比白天更冷多了。
海无颜由冰冷的石凳上站起来道:“别等了,那个老狐狸是不会来的了!”
任三阳道:“你真的确定是那个干老头儿?”
海无颜一笑道:“那还错得了?往后瞧吧,好戏在后头呢!”
走出了亭子,各人上了马。两匹马在寒风里直打着噗噜。
一边带着马缰,任三阳长长地深呼吸着,嘴里骂道:“娘的,这可真不是不人住的地方,不知是怎么回事,鹅老像是觉着闷得慌,想是鹅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
海无颜道:“这里空气稀薄,比不得中原内陆,过两天你习惯一些就好了!”
任三阳道:“老弟,鹅可是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你不说鹅也不问,只是跟着你走就是了。不过,兄弟,事情好像有点麻烦,刚才那个黄喇嘛的话你当然是听见了,看来志在得宝、心不死的人多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无颜若无其事地笑着:“这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夺宝大战!”
“你,不乐帮的人,青砂堡的澜沧居士夫妇,再加上红羊门的娄全真,布达拉宫的那个老喇嘛……哈……这么多人……”
任三阳一面说一面咧嘴笑着:“这场戏可真是热闹极了,鹅这一趟可真是来着了,哈,可真来着了!”
海无颜脸上不着表情,只是策马前行,他的马很快,已经超出了任三阳很多。
“喂,兄弟,你倒是慢着点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一面说,任三阳由后面快马追上来。
就在此时,“哧!”一股尖风,直向任三阳后脑上快袭了过来。
“唷!”任三阳嘴里惊呼了一声,倏地在马上一个疾转,就势右手轻起向外侧方一个快操,“噗!”一声,抓在了手里,人手松软,像是一个绳球般的东西。
绳球后面更像是连着一条长索,任三阳来不及招呼前边的海无颜,心里一狠,忖着:我摔死你个东西。手里一用劲,猛地往回一带,决计要把对方这个飞索套人的小子给拉出来。
哪里知道,暗中这个人手劲儿可比他更强,简直大多了,任三阳这一带之力,非但没有把对方给拉出来,紧接着透过这个绳索的强大力道,足足把他身子由马背上拖了下来。
任三阳一惊之下,顺着绳索的势子,陡地拔身直起,俟到他身子纵起半空的当儿,才发觉到这根绳索敢情发自树上。换言之,这个人必然也是藏在那里了。
这一念之兴,乃使得任三阳决计要给暗中这个人一点厉害,身形弓缩之间,已如同箭头一般地窜了起来,顺着那个绳索来处,倏地扑了过去。
“哈!”这人一声怪笑,倏地抡出了一只手,直向任三阳身上劈了过去。
凑巧任三阳怒在头上,也是双手齐出,朝着暗中这个人身上出击去,如此一来,双方的掌势便迎在了一处。
黑暗里,任三阳自然难以看清楚暗中这个人是一个什么长相,仿佛是削瘦的身材,一身穿着十分鲜艳。
双方掌力就在这碰上了。
任三阳满以为凭着自己猛冲而来的势子,再加上是双手运掌,对方万难敌挡,可是这个想法竟然又大错特错。双方交接之下,任三阳只觉得一股绝大力道迎面击来,力道之大,使得他身子简直无能欺进,登时在空中一个倒仰,直直地向着地面上摔落下去。
树顶上那个人又是一声长笑,紧接着树身轻轻地起了一阵摇颤,这个人高大的影子翩若白云一般地自空而落,飘起来的鲜丽彩衣,有似张翅金鹰。
这个临空下击的势子,看来极其美妙,如就动手过招来说,也称得凌厉无匹。
就在这个凌空下击的势子里,这人的一只巨大手掌,端似巨鹰搏兔,直向着任三阳头顶上抓来。
任三阳虽不曾与这个人动上了手,可是下意识直觉到绝非对方敌手。
夜色朦胧,难以看出对方全貌,却也能看清一个大概,这个人好怪的一张怪脸,尖嘴鹄面,敢情蒙戴着一张鹰面,一身彩衣分明缎质,看来五彩斑斓。这一式“巨鹰搏兔”端地维妙维肖,大异一般。只见他拳腿、吸胸、探肩、弓背,像煞一只硕大无朋的真鹰。
随着这人探出的一只手掌,任三阳仿佛全身已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中。这一惊,由不住使得任三阳为之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舍却一拼,简直没有转动之余地。
任三阳随身的兵刃可是不少,腰上就有一根链子枪可以随时使唤。眼前情形使得他不假思索地一探链子枪把,霍地向外一抖,叱了声:“去!”
“唰啦!”一卢银链索响。银光乍现,链子枪的蛇形枪尖,蓦地爆射出一点银星,直向着对方鹰面怪人面门上飞来。
这一手事出突然,双方距离又是如此之近,鹰面人如敢不予闪躲,受伤在所难免。
然而眼前这个鹰面怪人,显然却不此之图,伸出的手掌盘空一抡,“哗啦!”一声,已把来犯的蛇形枪尖拈到了手上。
任三阳有了方才的经验,悉知对方的不可力敌,当此要命关头,不得不施出全力,两只手掌同时向外全力推出,一面吐气开声道:“嘿!”
这一手任三阳是“死中求活”,手上的链子枪也不要了,连同着半截链子,一齐向着对方鹰面怪人脸上砸去,却也是其势惊人。
紧接着这一手之势,任三阳身子快若旋风地就地一滚,霍地翻出丈许以外。
空中那个鹰面怪人,似乎被任三阳激怒了,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凌厉的短哼,彩衣翻处,“哗啦!”一声,已把来犯的链子枪摔了出去。随着这一式出手,这个看来高大,莫测高深的怪人,双臂齐张,夹杂着一股凌人绝大的劲风,直向着任三阳尚未站稳的身子猛扑了过来。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像方才那么如意得逞了。迎面闪过来一条疾劲的影子,看来也同鹰面怪人一般的快速,带着海无颜翩若惊鸿的进身势子。双方的势子都称得上“绝猛”二字,两股力道汇集之处,恰恰正是任三阳落身之地,强劲的风力,带出的那股子迂回力道,使得他身子滴溜溜一阵子打转,陀螺般地旋了出去,却是万幸未曾被任何一方发出的力道正面击中。
鹰面怪客那么强悍的攻击力,竟然被对方乍出的海无颜迎头堵住了来势,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夜色下,海无颜在一击之后,已与对方这个戴有鹰样面罩的彩衣怪客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那人的惊异,自是在意料之中。海无颜又何尝不是一样,四只闪烁着精光的眸子,紧紧地对吸着。
“好本事……”
半天之后,怪人才透过他那个奇特的鹰形面具之后,发出了含有浓重鼻音的怪样口音。
“这位朋友,你好厉害的掌力,请教大名怎么称呼?”
那是一种的确怪异的口音,只是出音沉寡,显示着这人有精湛的内功。
海无颜之所以暂时不出手,实在是惊于对方武功的卓越,在没有弄清楚对方身分虚实之前,这类大敌,万万是交结不得的。
“我姓海,”海无颜老实地报出了姓氏:“阁下是?”
鹰面怪客嘿嘿笑了几声,偏过头来想了想,奇怪地道:“海?……”摇摇头,像是对于这个姓氏感觉到很是陌生:“这位呢?”
斜过来的眼光,盯在了任三阳身上,任三阳无端受辱,在一度惊吓之后,不禁激起了一腔怒火。面对着对方怪人这般神态,他不禁一声狂笑:“你是那来的野种?老子是谁要你小子多管?你管得了么!”
鹰面怪人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冷笑道:“老头儿,你的胆子不小,这个地方还没有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倒要领教领教!”
一面说,身子已经缓缓转向任三阳一面。后者立刻就觉出一股无形气机直向着自己正面冲击过来。
任三阳虽然知道对方这个人不是好相与,自己大概非是其敌,无如恨其狂态,再者又以海无颜就在身边,大可无虑,是以明知不敌,也不惜与他放手一搏。
当下狂笑一声道:“好吧,既然这样,鹅老人候教了!”
话声一落,身形猝转之下,已向外踏出了三步。
立刻就似有一股绝大的劲道,迎住了他的去势。
任三阳多少也算得上一个人物,内外功力虽不能与海无颜等相提并论,却也不是弱者,对方这个鹰面怪人所施展的这种“内元”真力,他焉能不知道厉害?所谓“行家伸手、剃刀过首”,彼此心里清楚得很。
鹰面怪人此一猝吐内力,任三阳哪能心里不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颜色看,要自己知难而退。这一霎他可真是有些“进退维谷”了,上吧,明知道自己绝非是对方的敌手,不上吧,方才话已出口,岂能临阵退缩?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放?
思念犹豫之片刻,对方身上的那股无名力道显然已大为加强,就在紧迫罩身的内力下,却有一股益形尖锐的力道,悄悄地抵迫在任三阳前心上。
立刻,任三阳就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脚下晃了一晃,由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种拒人于体外的气魄玄功,武林中固然已甚为罕见,而像眼前鹰面人所施展的这种玄之又玄的异样功力,更是任三阳前所未见,闻之未闻。
他虽然对这种功力莫测高深,然而凭其多年浸淫于内功方面的经验,却立刻感觉出事态的严重,自己如要再不见机认败服输,自己退下阵来,根本无需动手,对方这股莫名的力道,只需往外一吐,自己轻者负伤,重者只怕当场便得呕血而亡。
这一来,任三阳可真是尴尬透顶了。
鹰面怪客的那双眼睛,更有如两把利刃般的凌厉,紧紧地逼视着他。透过那双凌厉的眼神,任三阳似乎已经体会到对方隐隐的杀机。
这一霎虽然说来极其短暂,惟在任三阳感觉起来,却是罕见的长,就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头上已见了汗珠。
“任老哥,你还是退下来歇歇吧,让我来见识见识这位朋友的杰出身手!”
说话的人,显然正是一旁的海无颜。
听见他的声音,任三阳才仿佛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怪,就在海无颜的话声方自一落的当儿,任三阳摹地的就感觉出身上的压迫力道为之一轻。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陡然间像是由鬼门关上又捡回了一条性命,慌不迭的向后退了两步。
海无颜恰恰由他身后挺身而上,接替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并且继续向前踏进。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海无颜似乎无感于加诸在身前的凌厉压力,缓而健地一连向前跨进了五步。
当他踏向第三步时,对方那个鹰面怪客已现出了不甚安宁的形状。第四步时他双肩微摇。第五步时,似乎已难以再保持住伫立的站姿,身子轻轻一晃,脚下由不住向后面退了半步。
鹰面怪客脸上碍于那张“鹰面具”,无能窥知他的表情如何,然而他必然已被激怒了。
就夜他脚下方自退后了半步的一霎,他竟然努力地又自向前跨进了一步。
现场立刻充斥了这类力道。先是地面上被怪风扫过,扬起了一些灰沙,紧接着两股相迎而来的气机合激之处,形成了一团激烈的旋风,风力所及之处,一时间飞沙走石,其声唰唰。
两个挺立的身子,谁也不曾轻易地摇动一下,似乎谁也不甘心再让后一步。
旋转的风力一霎间更加大了。
四只炯炯的眼睛,凌厉地对吸着。
渐渐地,那股旋转着的风力变小了,最后消失于无形之间。
鹰面怪客冷冷地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的声音已显示出他身上这一霎负荷着的万钧巨力,显然已不再轻松。
海无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他的发际也已见了汗渍,但是他的眼神却显示着他无比的自信,凭着这股自信,他是不易被人击败的。
短暂的相峙,似乎已为双方带来了极大的负荷。
渐渐地海无颜脸变红了。
鹰面怪客虽然脸上罩着面具,可是出息却变得沉重,每一次他都是吸入的多而呼出的少,似乎正自在一次次地调弄着下腹。
一旁冷眼的任三阳看得真有些惊心动魄了。他虽然不能亲身体会他们双方在作一次什么样的抗衡,却能够断定必然是一次近乎殊死的决斗,而到目前为止,似乎海无颜已经略略地占了一些上风。
渐渐地,鹰面怪客呼息声更加大了。
海无颜这时才冷冷地笑了笑道:“你大概支持不任了!”
随着这句话之后,他竟然陡地抬起腿来,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之进,该是聚积了何等惊人的力道,以致于脚步之下,对方鹰面怪客倏地发出了一声呛咳。
好狡猾的东西。随着鹰面客后退的势子,他竟然反退为进,猛可里把身子向空中拔起,“呼”地一声,如巨鹰猝起。夜色黑沉,简直不易看清他的起势。
那是奇快的一霎,透过任三阳的眼睛,只觉得奇异透顶,“呼”地一声,宛若大片黑云蓦地罩在了海无颜头顶之上。
任三阳一惊之下,出声招呼道:“小心!”
自然他这声招呼,纯属多余,海无颜又岂能会没有注意到。
就在对方鹰面怪客自空急旋而下的那片乌云里,双方似乎已交了手。
一连串的清脆交掌之声,“啪,啪,啪,啪!”最后一声方自结束,鹰面怪人所显示的那片乌云,已猝然腾身而起。
七八丈外的树帽子上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细响,紧跟着黑云再起,连闪了几闪,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经消逝无踪。
剩下来的是无比的宁静。
残月,疏星,微微的风。
一场激烈、狠恶的搏斗,竟然就这般默默地消逝了。
以任三阳那久经战阵,饱富阅历之人,竟然没有看出来方才那一场激战是怎么结束的?
过程如何?胜负又是如何?
鹰面怪客的去势太快了,真正可以当得上来去如风,一旁的任三阳可真正是看得呆住了。
甚久之后,他才把眼光转向海无颜,后者正自扳鞍上马,徐徐前行。
任三阳慌不迭地也上了马,追上去,惊诧地看着他道:“怎么回事,您怎么让他走了?”
海无颜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聆听之下,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任三阳急得连连眨着眼道:“怎么回事?兄弟,你怎么不说话呀?”
海无颜冷笑道:“这一趟西藏之行,真可说是身入龙潭虎|茓了!”
任三阳怔了一下,两只眼不时地左右望着,生怕再有一个人忽然跳出来。显然他的这番顾虑诚属是多余,这条迂回的道路上,除了他们一行的二马一驼,再也看不见一个闲人。
寒风一阵阵由身后袭过来,只是经过方才一番战斗之后,各人俱都热血沸腾,此刻是丝毫冷意也感受不出来了。
“这个人你知道是谁?”
说话时,海无颜唇角微微带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似乎已把对方那个神秘怪客的行藏看穿了。
“是……谁?”任三阳怔了一下:“难道你认识他?”
海无颜轻轻哼了一声:“这一行我正想先会一会他,想不到他倒先来看我了,这个人就是扎克汗巴!”
“是他?”
听见是“扎克汗巴”,任三阳吓了一跳,惊得忽然勒住了马,发觉到海无颜并没有停下来,他忙即又策马追了上去。
“真的是他?你怎么知道?”
“不会错的!”海无颜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别人不可能有如此身手,也不会有这类中原前所未见的怪异手法。”
任三阳仰着脸想了想,点点头,终于同意了他的这种看法,只是他还有不明的地方。
“既然是扎克汗巴,他干什么还要蒙着脸?这一趟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他身分特殊的缘故!”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他大概希望不动声色地就把我们消灭了,偏偏碰见了我,叫他不能从心所愿!”
任三阳道:“刚才你们动手过招,到底情形怎么样、为什么才一出手他又走了呢?”
海无颜一笑道:“这就已经够了,扎克汗巴此人自负得很,以他平日性情作风,分明不屑与人动手,不过是伸量一下我们虚实而已,方才情形我若是拦住他的去路,硬要与他决一胜负,并非不能,只是在没有完全了解这人的动向一切,我倒也不打算这么做,乐得装一下糊涂,看看他以后怎么个打算!”
任三阳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只是这一次你轻易地把他放了,下一次再想有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你大可放心,一定会有下一次的。”
任三阳问:“这人武功如何?”
海无颜道:“高不可测。”
“啊,”任三阳奇道:“难道比你还高?”
“就刚才动手情形论,还很难说。”海无颜回忆着方才情形缓缓地道:“。一开始的体外罡气较量,我虽略胜一筹,但是接下来的徒手过招,只能说半斤八两,谁也没法占了上风。对方那一手‘云龙四现’身法,堪称武林仅见,的确是高明之至,我看比之不乐岛的白鹤高立也不见得不及,的确是我生平罕见的一个大敌,今后对他却要十分小心才是!”
任三阳听见海无颜这么说,再想到方出手情形,不禁心里大存警惕。想不到对这一趟西藏之行,竟然会遇到了如此多的奇人异士。更不曾料想到这个扎克汗巴竟然有此功力,此番他独身一人已是如此威力,要是换在日后再见,尚不知情形如何。当然,这其中要是再加上不乐帮等其他各人,情势自是更为错综复杂,看来真是“山雨欲来”,情形未可预知。
然而,眼前的海无颜却是看来并不惊慌,一切胸有成竹。
对于这个年轻人,任三阳可真是打心眼儿里为之折服了。
马蹄得得有声地敲打在冻得生硬的泥土道上,天是那么的黑,附近不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狼号,眺望来去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高山的雪儿映在眼睛里,给人略为舒坦的感觉。
任三阳也许是久居中原,而且上了些年岁,自从一入西藏,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总觉得胸口儿发胀。
现在,他坐在马上又开始喘气了。
“娘的!”嘴里一面骂着:“鹅是真不行了,这个熊地方真能把人给闷死!”
海无颜原本策马在前,听见他喘息的声音,遂即把马给定了下来。
“你怎么啦?”
“不要紧,娘那个……许是老毛病又犯了!”
海无颜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苦笑道:“我原是想要你来此助我一臂之力的,看来这里不适合你,要不然你就回去吧!”
“笑话!”任三阳不服气在马上挺了一下胸脯,喘成一片道:“你真把鹅看成废物了,实在告诉你吧,这是鹅的老毛病了,已经靠十年没犯了,许是刚才跟那个扎克汗巴一动手,出了一身……汗,再吃冷风一次……娘那个……老毛病就犯了!”
海无颜一声不响地由身上取出了一粒药丸递过去道:“把这个吃下去看看!”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任三阳又喘成了一片,张着一张大嘴,一个劲儿地往里面吸气。
海无颜的药递过来,他可连看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地就放到嘴里吞了下去,接着就闭上了嘴,鼻子里直哼哼。
海无颜往前边看了一眼,策马拉着任三阳一径来到了一个闭风处的山崖下。
“你不用急,下来躺一会儿吧!”
“笑话!”
说了这句话,他赶忙又闭上了嘴,一面倔强地摇着头,海无颜知道拗他不过,只得任他。
当下,他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一下子晃着了,又由身上取出了羊皮地图,仔细参照一下,收起了图,点头道:“再有十七里路就到了一个小城,叫‘沙莫叶’,我们就在那里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任三阳这一会果然好多了,喘得没刚才那么厉害,聆听之下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都是鹅拖累了你,不是要急着赶路吗,要是耽误了你的事,那可不好玩的,鹅往下走!”
“不必!”海无颜摇摇头道:“用不着急于一时,我们就在沙莫叶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走也不晚!”
任三阳见他说得坚定,也就不再多说。经过了一小会的休息,他倒是不再喘了,对于海无颜所赐之药,大为赞赏不已。
二人随即又策马转出,依然回到先前道路上。
风声嗖嗖,其冷彻骨。
马蹄声惊动了道边的几只饿狼,纷纷露齿发威。
海任二人虽是不惧,座下二马以及随行的一只骆驼,都由不住大为惊吓,一时驻足不前,连声惊叫不已。
任三阳扬手发出了一支“甩手箭”,正中一狼额上,那只狼痛嗥了一声,掉过身子,带着那支中额的箭,箭矢也似地落荒而逃。余狼见状,惊叫一声纷纷逃遁,二马乃得回复了宁静,继续前行。
好在十数里路并不甚长,二马一驼翻过了眼前这座山坡,可就看见了前面那个市集沙莫叶。
西藏地方自难与中原内陆相比较,眼前“沙莫叶”地方虽然说是一处市镇,惟看上去亦鲜少建筑可言,骑在马上看过去,只见横三竖四不过六条街道,家家居住的都是羊皮帐篷,篷前面高高悬着两盏油纸灯笼,牲口畜牲都围在住家后面。一条大河,雅鲁藏布江静静地在一边流着,使人很容易地想到,这个市镇之所以存在,必然与眼前这条大河有着相互存在,牢不可分的理由。
海无颜虽是初来,惟“入乡问俗”,在来之前已对本地风俗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这里有“借宿”的风俗,倒不流行住栈,事实上除了几个著名的大地方之外,根本就看不见一家客栈。投宿多是一些所谓的富户,这些富户大半都是牛羊成群,人丁浩繁,因为不愁吃喝,常以能接待外客为荣,你虽在他那里住上一夜,接受了他的丰盛招待,倒也并不须领他什么情。
两匹马带着一头骆驼,在此夜阑人静的当儿,来到了眼前沙莫叶这个相当富庶的市集。
人马还没有走进来,先就有几只狗狂吠而出,这里的藏犬十分厉害,个头儿虽然并不十分大,可是一只只都凶恶成性,除非经过主人的喝止,可真是死缠着不放。
二人远远地勒住了马。老半天,才见一个披着羊皮大袄的汉子,一手持着灯,一手拿着烟袋杆子,一径走过来。
任三阳忙迎上去,咭哩呱啦用汉语说了几句,那汉子先是呵呵笑了几声,一面喝住了狗,才用手里的烟袋杆子指向一个地方,向着任三阳说了几句。
二人告扰马前行,却见那汉子兀自好奇地向着二人身后打量不已。
“喝!”任三阳这才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们可得防着一点了!”
海无颜道:“有什么不对么?”
任三阳道:“刚才那个人说,这两天投宿的人不少,都是汉人!”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我预计着他们都该来了。也好,就让我们在这里先见见也好,我们现在去哪里投宿?”
任三阳道:“他说就在这条路头上那家最大的帐篷!”
海无颜顺着路往前一望,果然就见有几座巨大的帐篷耸立在正前方,似乎气势不同。
这里风俗纯朴,居民不惯迟睡,差不多的人天一黑就睡了,是以家家闭门熄灯,整个街道上一片漆黑,倒只是街头那所大户人家,还悬着几盏油纸灯笼。
二马一驼一径来到了眼前。才发觉到这所本地的首富人家,果然好大的气派。在围有绳索的范围之内,少说也有三十座帐篷,另外在靠山近水之处,乌压压一片全是牲口。占地总在百数十亩。
海任二人在亮有门灯的一座临街大帐篷处停下来,只见一个毛头黑皮的汉子,不待招呼地开门步出。这汉子手上一盏油纸灯,先抬起来向着二人身上照了一下,又瞧了一下身后的骆驼,随即哇啦啦说了几句。任三阳回了几句。那汉子又抬灯照了二人一下,奇怪地道:
“原来你们两个是汉人呀!”
任三阳听对方竟会说汉语,口音里含蓄着浓重的川音,可见得是个道道地地的汉人,不禁有些意外,随即道了彼此。
那汉子高兴地笑道:“难得,难得,二位老兄这是上哪里去,来来来,快请里面坐暖和暖和!”
一面说,他已向着里面吆喝了两声,就见跑出一个披着整块羊皮,光着两只脚的毛头小伙子。
这汉子吩咐了几声,那个小伙计答应着把二人的马匹骆驼都接过来,拉向后院去。
任三阳嘴里连声道谢,一面请教对方姓氏。
那汉子睁着两只满布皱纹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转着,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兄弟姓梁,叫梁威,因为在家行二,人家都管我叫梁二,在这里没什么子混头,不过是给人家看庄子护院罢了,二位老乡在哪里发财呀?”
任三阳一笑道:“发什么财,不过是跑跑单,凑合着吃饭罢了!”
那个梁二哈哈一笑,这才推开了门,一面让二人进去,一面道:“稀客,稀客,这么说二位是‘丝客’了?”
所谓“丝客”,顾名思义正是贩卖丝绸的汉商,是汉人入藏交易最富的一门子买卖,是以本地人一提起“丝客”来无不青眼相待。
听他这么一问,任三阳打了个哈哈,也未再道虚实,二人随即进入了大帐。
这座帐篷里好宽敞的地方,想必因为这个梁二是汉人的缘故,里面的一切摆设家具对二人看来倒也并不古怪。一张八仙桌子,几张长条木板凳,棉布帘子之后,还摆着床,想必是这个梁二睡觉的地方了。帐篷里Сhā着一支羊角灯,两面还开着窗户,正顶上还有通气的设备,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气闷。
“二位远来一定累了,先坐下喝杯热茶,休息一下,暖和暖和,我再带二位到后面去睡觉,噢!二位饿了吧!”
海无颜摇摇头道:“梁兄不必客气,半夜里不便打扰!”
梁二摇手道:“唉,太客气了,大客气了,二位先用不着急,请先坐下来聊聊。”
一面说,他用力拍了两下手招呼道:“个老子起来罗,客人来了,倒茶呀!”
就见里面棉布帘子撩处,一个尚称标致的本地年轻妇人,裹着皮衣走出来,向着二人笑了笑,一面就去动手添火沏茶,忙了起来。
任三阳呵呵笑道:“打扰老兄已是不该,吵得嫂夫人不得安宁就更不该了。”
梁二怪笑道:“什么子嫂夫人吗,我堂客(川语妻子意)十年以前就死了,这婆娘不过是这里主人卖给老子暖腿的,这里的女人呀……唉……说都不要说了!”
原来藏人流行一妻多夫制,自和汉人习俗大相径庭,说不定梁二正是因此而生叹息。
火盆里加进了些干牛粪,立刻兴旺起来,炉上吊壶水也开了。
那个女人挽起袖子来,露出白嫩的一只胳臂,提壶泡茶,手腕子亮亮晶晶戴满了物什,一双流光四大的眼睛,不只一次地向着海无颜身上溜着,双手捧着茶,亲自送到了海无颜面前,笑一笑就要动手去脱海无颜的靴子。
海无颜收回脚道:“多谢,多谢,用不着!”
“哈哈……”梁二大声笑道:“这个贱人八成是看上了你了,今天晚上就让她侍候你吧!”
海无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任三阳已大笑着摇手道:“施不得,施不得,鹅这位兄弟不喜欢这一套,倒是鹅一年多也没开荤了,如果施得,就借你的女人用用吧!”
梁二哈哈笑笑道:“我是没问题,要看她自己愿意了!”
说着,他随即转向那个女人,用藏话说了一遍。
那妇人先是笑脸盈盈,听到后来忽然表情沉重,转过脸向任三阳看了一眼,倏地背过身子悻悻地转回里面去了,紧接着那个棉布帘子“叭嗒!”一声,撂了下来。
任三阳梁二看到这里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样!”梁二呛笑着道:“我就知道吗,要是换在这位年轻的朋友,她就中意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任三阳大笑着,由怀里掏出了烟,就着火盆点着了。
“二位请喝茶,”梁二把烟安在烟袋锅子里,眼睛瞄着海无颜道:“这位朋友贵姓?”
“海,”海无颜微微一笑,视向梁二道:“梁朋友你敢情是个练家子,失敬,失敬!”
梁二先是一怔,呵呵笑了几声,喝了一大口茶道:“海大爷好亮的照子,你是朗格(川语“怎么”)看出来我这两手三脚猫?”
海无颜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淡淡地道:“说了半天还没有请教这里居停主人的大名,我们实在太鲁莽了!”
梁二点点头道:“海大爷你一说话,我就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不比我们老粗,你问起这里的主人,我倒是不得不介绍一下了”
说着这个梁二就把身子向后面靠了下去,一对深邃的眼珠子,频频在二人身上转着。
“二位大概对西藏的情形,还不十分了解吧!”
“正要请教!”海无颜拱了一下手。
梁二道:“好说,说到西藏,可又分前藏后藏,地方太大,我们只说说二位现在来的这个前藏吧,二位大概听说扎克汗巴活佛老祖宗这个人吧!”
任三阳一笑道:“啊唷!啊唷!当然!当然!”
梁二道:“简单的一句话,整个前藏,全都在这个老喇嘛的控制之下!”
任三阳忍不住道:“这里的主人难道也是他的人?”
梁二冷冷的道:“我正要说这个问题了,你们知道,当今的藏十五王是不大管事的,扎克汗巴本来不在西藏,他来西藏还没有几年的时间,在他还没来西藏之前,这个前藏,当时是由两户人家所统制,这两个人在当时很叫得开的!”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里居停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对了!”梁二道:“这里主人姓乌叫苏,过去在我们汉族住过,会说汉语,说起来和二位现在于的买卖一样,也是跑单的,后来走丝发了财,就在这边成了家,用不了几年就发了!”
“乌苏发了财,在这边人缘又好,常常接济穷朋友,手下养的人越来越多,无形之中,在这个地方就成了头头。那时候另外还有一家住在‘桑流子’叫做‘齐玛’的人,这人十分凶悍,是当地牛马的大商人,发了财盖了个庙,当了喇嘛,人家都叫他齐玛活佛,前藏的势力,就在这两家人家统制之下!”
海无颜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藏十五王本人太懦弱,不得不倚靠别人来扶助。”
“就是这个样子,”梁二吸了一口烟,眯起一双眼睛冷冷地道:“个老子,可是后来扎克汗巴来了,情形就不一样了,这个人霸道得很,一上来就拿这个人开刀,齐玛不服气,给他火拼的结果,连老命都送掉了,整个家业全被扎克汗巴给吃得精光!”
任三阳喷了一口烟微微笑道:“乌苏呢?”
“乌苏本来也在布达拉宫当得有一份差!”梁二道:“看见这个情形,知道没办法给扎克汗巴对抗,就辞了差事回家养老,就这个样子,那个扎克汗巴也还放不过他,把他三十多个庄院牛马生意都吃了,就剩下这个地方,叫他养老!”
任三阳冷笑一声,不愤地骂道:“他娘的,这个乌苏也太好欺侮了,这口鸟气也能受得了,要是鹅,他奶奶地跟他拼了,大不了……”
海无颜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任三阳立刻明白自己的冲动,傻笑了一一声,遂不再说下去。
一旁的梁二呵呵笑道,“老客人你说得好轻松,你是才来的人,哪里知道这位老祖宗的厉害。”
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过去探头帐外看了一下,又收回头来。
“老客人,我们都是汉人,我今天才跟你说这个话,千万不能在别的地方说!”
“怕什么?”任三阳挺了一下身子,正要大声说什么,可是接触到了海无颜的眼睛,随即临时止住,嘿嘿一笑,又改了口气道:“难道这个扎克汗巴真有这么厉害?”
“啊唷,你客人是不知道唷!”梁二神色一派紧张地道:“老客人你刚才那些话,要是说给其他任何一个听,我包你这条命活不过三天,信不信由你,来来来,喝口热茶吧!”
任三阳看了海无颜一眼,二人遂即端起茶碗,各人呷了一口。
海无颜放下茶碗,微笑道:“这么说,贵主人乌苏如今已是扎克汗巴手下的顺民了!”
“唉,有什么办法?”梁二摊了一下手:“人总是要活下去啊!”
任三阳冷冷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看起来你们主人倒是个明白人啊!”
“老客人你这是在骂人!”
大概是逼急了,又向外探了一下头,回到座上一只手遮着半边嘴:“龟儿子才甘心作顺民,乌苏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嘛,你以为他真的这么听话?嘿嘿!等着瞧吧!”
顿了一下,正要接下去,只听见里面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娇呼,哇哩哇啦说了一堆藏语。
梁二一笑站起来道:“妈的,这个婆娘倒也说的是,我今天的话是太多一点了。好吧,天可也不早了,我这就带二位客人睡觉去吧!”
海无颜生怕任三阳还要缠着不走,忙即站起抱拳道:“偏劳了!”
梁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这才把Сhā在门口的灯宠拔起来拿在手上,导引着二人走出了帐篷。
一股冷风吹来,冷得梁二打了个哆嗦,一面回过灯来照着路道:“好走啊!”
三个人一前二后,向前走了百十步,才见一片帐幕茅舍,少说也有二三十座之多。
这些帐舍门前几乎都亮着一盏灯,有没亮灯的,但是却都Сhā着没有点着的灯笼,看过去俨然是独立的一片庄舍,规模不小。
梁二一笑道:“我们这位主儿好客成性,虽然财势不比当年了,可是家里养的闲人却也不少,凡是来投靠他的,来者不拒,二位看看!”
一面说,一面伸手在四下指着:“凡是亮着灯的,里面都住着人,嘿嘿!有些已是长年的老客人了,住在这里有十年八年了!”
“啊,还有这么好的事!”任三阳调侃地道:“那可好,鹅也赖:在这里不走了!”
梁二呵呵笑了几声,来到一座帐篷前,先把手里的灯Сhā在门上,这才开了门。
里面是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梁二把灯亮着了,才看清了一切。只见里面铺着一张大炕,角落里堆着一叠被褥,看过去是又黑又旧。
梁二笑道:“二位是体面人物,自然是盖不得这个,请等一下,我这就去换几床干净的来!”
海无颜笑道:“这就不敢当了,我们自己随行带得有铺盖,都在骆舵背上!”
梁二点点头道:“这就更好了,我马上叫人给二位送来,二位预备在这里住几天?”
任三阳正想开口说明天就走。
海无颜却先道:“如果方便,也许我们要多扰一天,后天动身也还不迟!”
梁二怔道:“怎么,后天就要走?多住几天嘛,有机会我还想引见一下这里的主人跟二位见面呢!”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我们本来决定明天一早走的,就是因为对贵主人心存敬仰,多留了一天,如果足下明天有空,还请代为向贵主人引见,多谢多谢!”
说话时,门外一个小厮招呼,原来已把二人的行李送来,任三阳告了谢,开了赏钱。
梁二见任三阳对那个小厮出手阔绰,又见二人所携带的衣物十分讲究,倒真的相信他们是两个跑单的“丝客”,当下说了几句场面话,遂告别离开。
这里任三阳便把行李打开。海无颜亦动手把带来的被褥铺开,他对于被褥整洁一向注重,虽旅行在外,亦不例外,比较起来任三阳可就随便多了。
任三阳一面铺床,一面道:“怎么回事,兄弟你真的还打算见这里的主人?”
海无颜点点头,“嗯”了一声。
任三阳还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双膝盘褥,两只眸子半阅着,似将人定模样,情知对方内功已入化境,即使在最吵闹的市集,亦能干片刻之间气转周天,此时即使跟他说些什么,谅他也不会回答。
一天的折腾,可真是有点累了。任三阳钻进暖暖的被窝里,略微运功调理了一下出息,顷刻之间便进入梦乡。
帐幕里只剩下微弱的一点灯光,不时地爆发出轻微的“波!波!”声音。
外面不时传来犬吠的声音,偌大的一个市集,似乎就只是这些声音了。
海无颜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入定以后,似乎已完全恢复了精力,当他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一切看来更为清晰。他悄悄下了床,换上了一双轻软的便鞋。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是有很多的神秘有待他去发掘。他已悄悄地来到了幕外,顺着这排帐幕向前踱去,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一会,再继续前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练就了这种类似“天耳通”的灵敏听觉之力,那是一门看似无奇其实常人万难达到的功力。因此,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他的听觉常常能反应出精确度极高的事实。
就像眼前吧,他只须在每一个帐篷外定足片刻,凝神倾听一下,立刻就可以判定出这个帐篷里有几个人,甚至这人是否已经入睡,因为一个睡着人的出息与醒着人的呼息是大有差别,再进一步,男人与女人的呼息也有一定程度的区别。
这些一般人万万也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常常却能反应一定程度的事实。
就是利用这种微妙的听觉力,海无颜已能对于这些帐篷里的陌生者,有了初步的认识了解。
显然这些帐篷里睡的都是些粗鲁的汉子,强烈的鼾声,任何人一听即知。
海无颜几乎已经走完了这条秘道时,忽然在最后的这个帐篷前定下了脚步。
他显然有些诧异。
帐篷外Сhā着一盏点亮的灯笼,照方才那个梁二的说话,证明这个帐篷里有人住宿,可是海无颜却显然难以听见里面的呼息声音。
他立刻安静下来,这一次运功凝神倾听之下,才听见了帐内并非是没有呼息卢,而是那种出息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小到微乎其微,如非全神贯注,简直难以断定。
也许是海无颜一路过来时的脚步声,已经惊动了里面的这个人,无论如何,只凭这种出息的声音,即可以断定里面的人还没有入睡。
海无颜再次凝神倾听之下,显然为之吃了一惊。陡地拔身而起,捷若鹰般地己落向附近一座帐幕上,身子一经落上,随即赶忙伏下身来,这两个动作简直太快了,总共不过是弹指之间。
就在海无颜身子方自下俯的俄顷之间,即见方才海无颜倾听的那座帐篷倏地为之敞开,一条人影疾同电闪地闪了出来。若非是海无颜有见于先,一时机警藏过,眼前势将身形败露,为这个人发现不可。
黑夜里虽然并不能十分看清这人的形相,却也能瞧出一个大概。
一袭灰衣,瘦高的身材,虽是黑夜里,亦能看见他转动的那双凌人眸子,敢情是菁华内蕴。
海无颜心里不禁怦然为之一动,再仔细打量对方这个人,一张森沉的长脸,浓眉,散披在后脑的长发,与颁下的那部胡须极其仿佛,看来都是花白颜色。这些看在海无颜眼睛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他紧接着发现了对方另一特征,断臂,才恍然大悟,确定了这个人的身分。
来人的这番形相,已毫无保留地说明了他的身分,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
海无颜一经确定了对方身分后,由不住一股热血直贯丹田,有一种跃身欲出的冲动,可是他的理智却制止了他这么做。
他一直还认为这个宫一刀仍然留在不乐岛上,想不到在这个要紧关头,他竟然也现身来到了西藏。一个白鹤高立,已经够瞧的了,想不到现在又加上了这个宫一刀,看来未来鹿死谁手还真是未知之数。
海无颜万万不曾料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见对方这个大敌,由于这个宫一刀来得过于突然,倒使他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再者,宫一刀既然就在眼前,那么白鹤高立是否也在这里呢?
想到了这里,海无颜又焉能不为之惊心?
虽然以他今日功力,未始不能与对方放手一搏,决一生死,只是眼前显然还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有了这些顾虑,海无颜便宁愿暂时稍安勿躁了。
宫一刀身形一经现身,先是一声不哼地左右打量了几眼。只见他腰身微欠,有如脱弦之箭般地,“嗖!”一声纵了出去。这一个窜纵之势,便把他身子足足带出了六七丈外,紧接着再一纵身,已消失于黑夜之间。
海无颜颇能当机立决,就在宫一刀第二次纵出的同时,他单手微微向着身下帐篷轻轻一接,借势在空中一个翻身,翩若燕子一般地落下地来。紧接着他跨前一步,极其迅速地撩开宫一刀帐门,翩然进入。
三十八
帐内只燃着豆大的一点灯光,却已是够观察一切。
倒是很简单陈设,炕上仅铺陈着一面棉褥,由褥上的印痕看来,对方似乎与海无颜一样的是采取静坐来代替睡眠。
榻上还陈有一具皮草本,显系宫一刀随身之物。
宫一刀乃是当今字内最擅施刀的能手,此时此刻榻上竟然留有他那口仗以成名江湖的长刀。
海无颜看到这里,不禁暗暗一笑,显然这是对方一个不可饶恕的疏忽。
就在他正待以极其快速的手法,去验看一下对方革囊之内藏有什么物什的当儿。
猛可里,一丝凉风袭向他身后。像海无颜这般身手之人,自是感应极其灵敏,这一丝凉风袭来,立刻使他感觉到有了破绽。随着他头偏之处,左侧方一扇窗户,正似初初放下,那将放未下之际,更似有人影微闪。
海无颜一惊之下,自是不便再在此逗留,双手轻轻向后虚按了一下,施展了一式“风袭露”。这一式罕见的轻功身手,设非是像海无颜这等人物施展出来才见功力。
但见眼前海无颜硕大的人影,霍地向幕壁上一贴,随即无踪。乍看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玄功异术,其实却是利用快速的身法把几个动作尽快地揉成一体而已,待到这个动作完成时,海无颜已来到了帐幕之外。
这真是奇快的一瞬间。
海无颜的身子方自纵出,即发觉到宫一刀由另一方转回的身影,若非是他及时遮住了身子,可就保不住露了行藏。
于此同时,他却看见了另一条人影,在宫一刀身形出现之先的一霎间,飞上了一座芦舍,快速地影住了身子。
三个人显然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手,而时间的安排,身形的出没,简直形同“追迷藏”,自然这其中包藏着的无形杀机,却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了。
宫一刀去得疾,回来得也快,身子一经转回,顷刻之间,便已然潜返其所居住的帐幕之内。
海无颜简直有点像是被人嘲弄的感觉,眼前的宫一刀可以不计较,那个暗中向自己窥伺的鼠辈,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他不过。是以,就在宫一刀方自潜返入屋的同时,他已倏地纵身而起,向着方才那个夜行人落身之处扑了过去。
海无颜看准了那个人必然还藏在原处,只是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只作势把他逼出而已。
果然,就在海无颜身子方一落下的同时,一条人影倏地由帐上升起,身法之快,极其惊人。紧接着这个人竟然施展出“细胸巧翻云”的一式轻功绝技,双手蓦地向后一挥,“哧”
地向前足蹿出六七丈开外。
海无颜倒是没有想到来人轻功竟然如此杰出,分明一流高手,正因为这样,他也就越加地放他不得。
一遁一追,有似流星赶月。
霎时间,已是百十丈外。
眼前来到一片山坡荒草地方,原是一块牧畜地方,冷月稀星,四野肃然。
海无颜决计不要这个人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人却也似没有再离开的意思。就在海无颜再一次地袭身来近时,这人已倏地转过身来。
“怎么,”那夜行人道:“咱们有什么仇?你还要追到底么?”
分明女子口音,随着话声出口,只见对方那个娉婷的影子,轻轻晃了一下,一头秀发己自披散下来。
原来方才是束发乔装,这一刻落下了长发,便是一个十足的姑娘人家了。
海无颜一惊之下,不禁呆住了。
其实他们彼此虽说得上久违了,然而凭着过去的相知熟捻,在她一开口说话的当儿,海无颜就该立刻猜出来她的底细。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是你!”
“怎么?”那个姑娘人家上前一步,用着冷峻的口吻道:“很失望是不是?”
“这可好,”似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较伶牙俐齿:“几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忘了!”
站在海无颜面前的这个人,高高的个头儿,细细的腰肢,分明美人胚子,海无颜素日何等精锐的眸子,想不到今夜居然会看走了眼,把个娇滴滴的姑娘人家当成了大男人,可真是荒唐极了。
偏偏这又是最最不应该唐突的一位主儿!
“幼迪……”当他这么轻声呼唤着对方时,仿佛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昔年的无边岁月,只觉得心眼儿里说不出的一阵子酸楚,下面的话反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这个姑娘,眉如远山含黛,眼比澄波还秀,那副含涵着“热情”“冷酷”像是两种极端的面颊,给人所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不会轻易忘怀的。
“燕子飞”潘幼迪,这个曾经在武林中光芒万丈的名字,也不会因为她的短时销声匿迹而被人淡忘的。
风很大,很冷,尤其是由高处下来,贴着地面吹过来袭在身上,真像是万把针扎的那个滋味。
两个人停立在风里,都像是被风塑住了,冻住了。
“唉……”这声叹息像是出自潘幼迪唇里,声音包含着无限的凄楚:“也许我们是不该见面的。”
“已经这么多年了。”脸上带着一抹微微的苦笑,她抬起那双像是含蓄着无限情意的眸子,打量着这个使她痛苦、矛盾的男人,又点了一下头:“你多珍重吧,我走了!”
说了这句话,她倏地转过身子。
“慢着!”海无颜上前一步:“幼迪……你……来了?”
“嗯!”
轻轻啃咬着下唇儿,潘幼迪缓缓地回过身来。
“怎么,这个地方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海无颜轻轻哼了一声。
矩暂的沉默,使得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种“傲气”,他一直是不太甘心在女孩面前低头的。
“你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
说时,潘幼迪轻轻地抱着自己一双胳膊:“你指的是布达拉宫那个老喇嘛?”
“不错!”海无颜道:“他叫扎克汗巴,是一个很厉害、不易招惹的人!”
“啊?可我也没有去惹他呀!”
微微笑了一下,她斜过眼来瞧着他:“我看倒是你在惹他吧!”
“唉!”海无颜看着她,用着深沉的声音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潘幼迪倏地背过了身子,象是默认了,却又似在无言地抗议。
她的委屈太多了,恨更多!这些可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你这又何苦?又为了什么?”
海无颜说到后来,颇是自惭地垂下了头。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像是在咒恨着什么,早已是无可奈何了,恁地又吹起了无限涟漪。
“哼!问得好!”潘幼迪倏地又甩过脸来。
这一霎她面白如霜,秀眉斜挑,真够冷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海无颜扬了一下眉,摇摇头,着实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眸子,他气馁了。
“哼……男子汉,大丈夫……”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这一霎她竟然会用这么冷厉的口吻去责骂对方。
“我看你简直不像是个男人,呸!”她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抖了:“你……你简直连我们女人都不如。”
说了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瞳子里的泪,一串串就像是小颗珍珠似的,洒落向地面。
抬起袖子来,在眼睛上擦了一下,望着冷风大声地抽搐着,却是难以抑制着泛自心窝的伤楚。
海无颜只是木然地看着她,他的脸色很白。
潘幼迪抽搐了几声,用着惯常的坚忍,再一次吞下了心里的冤气。
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可好,跳崖死了,出家当姑子,天涯流浪……像个没庙的小鬼似的,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只以为你是铁打的汉子,铜浇的心,这辈子是动不了心了,可又怎么见了别人,就那股子体贴劲儿……你,海无颜你真的是那种人么?”
抹出了鼻涕,甩向野地里,在脚后跟上抹了一下手指头,再一次地打量着他。
他像是负心的人么?不!死了她也不能信!
“为什么?”再一次地盯着他,脸上表情交织着歇斯底里:“难道我眼睛瞎了?你,死人……你倒是说话呀……”
对海无颜来说,这可真是破头儿第一遭,怎么也不曾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她,竟然会变了,今夜的这番盛势凌人的暴相,确是他前所未见的。
他又能说什么,自己心里明白,如果能说的话,又何必等到今天。
冷冷地摇了一下头,他喃喃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微微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就算你眼睛瞎了吧!”
说了这句话,他那双深锐的眼睛,含蓄着无限关怀,盯视在潘幼迪脸上。
“幼迪……我对不起你……把我忘了吧!”
说了这几句话,他的脸色黯然了。拱了一下手,他正要转身离开。
“你别走!”潘幼迪忽然出声唤住了他。
虽然看不清她脸上激动的表情,却能见噙着晶莹泪水的那双眼睛,她前进了一步:“咱们好合好散,只要你把话交待清楚,我拨头就走!说一辈子不见都行,可是像这个样,什么都不说,就想把我给打发走,哼,可没那么容易!”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道:“我会给你有所交待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幼迪,你变了!”
“我变了?!”
声音里充满了忿悉与嘲笑:“我为什么不变?天也会变,石头也会变,我看你才更变了!”
海无颜这一霎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只是在潘幼迪面前,他终不忍发作,苦笑了一下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潘幼迪这一霎面白如纸,她紧紧地咬着牙,聆听之下,冷笑不语。
海无颜看看无能说动与她,只得轻叹一声,掉身自去。
他身子方自转过来,只觉得头顶上忽地一股疾风袭过,面前人影一闪,潘幼迪自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去路,站在距离他面前丈许之外。
海无颜微笑了一下,照样举步前进。
潘幼迪娇叱了一声:“你敢!”
话声出口,手腕乍翻,已把那口随身的“玉翎宝刀”撤到了手上。一蓬刀光,直逼映向海无颜面颊。
前文曾道及潘幼迪乃是当今最擅施刀的杰出高手之一,当世若谈到刀法,似乎也只有不乐岛的那位二岛主宫一刀,才堪与她一决胜负。
这一霎,正当她气愤头上,出刀之快更是出入意外,刀光如银空闪电,甫一脱离刀鞘,转腾之间,已临向海无颜面门正前。
以海无颜之绝世身手,自不会任人之刀剑加项,可是这一次他却是连闪也不闪一下。
强烈的刀光,在潘幼迪神出鬼没的惯常变化刀法之下,一声呼啸,己临在了海无颜眉睫之上,然而来得快停得也快,就在这一霎,却忽然定住了,刀锋与面门两者之间相差不及一寸。闪烁刀光也照亮了海无颜的脸。
那张脸上何尝带有丝毫惧怕的表情?!紧接着,他那双冷峻却又似含有深刻情意的眸子,已盯向潘幼迪脸上。
“你的刀法大有可观!这一招确实诡异莫测!只是刀气显然不足……这证明你并不是真有杀人的意思!”
说了这句话,海无颜再不多说,遂即举步前进。他每进一步,潘幼迪的刀便情不自禁地向后收回了一些,直到他从容地自眼前离开。
收刀回鞘,潘幼迪已是泪眼阑珊。
※※※
海无颜度过了最长的一夜。
他原是有坚毅实力的人,然而今夜在他偶然地见到潘幼迪之后,一颗心整个地乱了。
往事一幕幕地映向心田,既非铁石心肠,焉能真的无情悃,准又能体会出他内心的无限凄苦?!
“幼迪!幼迪……”心里频频地呼唤着:“我的心迹只怕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何以今夜逼我思量……”
心念未完,眼前却又浮起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无忧公主”朱翠。
这个影子陡然地由心田升起,所带来的压迫感觉,似乎较诸潘幼迪更为强烈。
猝然间,如同当头响了一声鸣雷。忽然间,他似乎才明白到自己远非早先自我估计的那般强大,强大到可以完全摒弃儿女私情于度外,作一个来去自如,不染微情的顶天立地奇男子。
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敢情是错了。
这一念之兴,惊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很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设非能做到超然于情yu之外一个无为隐士,便将不免要面对现实,周旋于潘朱二女之间,作一取舍。即使如此,亦非全策,终得贻笑江湖,沦为忘情负义之人!天可怜,他却连专情一女的意愿都难以达到。
上天似乎有意在捉弄他,竟然安排他在避情于潘幼迪的中途,更加错误地结识了朱翠,便使得这其间的感情纠葛更加错综复杂,心底升起了一股冷意。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多少年以来,自从负伤于“白鹤”高立的奇妙掌力之下,从背后“志堂|茓”上现出了那一点梅花痕迹之后,他就一直在忍受着这不可思议的伤痛折磨。
这个天底下,还不曾听说过一个人能在所谓“一心二点三梅花”这般离奇莫测的掌力下逃过活命,有之,他大概就是唯一个活着的见证了。
正因为他是唯一活着的一个人,他就得付出“不死”的代价,日受痛苦的折磨,这种痛苦确实使他觉得有时候远比死亡更悲惨,更痛苦。
因为死亡本身是没有痛苦的,天底下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忍受痛苦。
忍受痛苦不是没有代价的。
海无颜之所以百般求生,无非是期望着有复仇的一天,如今虽然说时机并没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经接近了,甚至于可以说就要来到了。
也就是这将到未临的一瞬间,最难忍受。
一阵近乎于麻痹的感觉,起自丹田,迅速地汛及全身,在攻心的奇痛之下,他全身簌簌地战抖不已,一颗颗的汗珠,由两眉交结之处滚落下来。
此一霎他全身如棉,仿佛被人把身上的骨头抽走了一般,如果有人在这时向他伺机出手,他也只有授首等死之一途了!
多年以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痛苦的折磨,也知道如何来忍受它,尤其近来功力大进之后,已能把这种痛苦减低到最低程度,利用他本身所焙炼的内元炁火,渐渐把痛苦消于无形。
约莫有盏茶之久,他几乎已经瘫痪的身子,才又坐了起来。
能够焙炼出本身内元炁火,那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这是他久已期盼的内功成果在他坚毅的信心与苦练之下,终于达到了目的,这其中却与“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赐赠的“铁匣秘芨”有着微妙的关系。
原来铁匣秘芨中的薄薄十二页绢册,记载着当年乾坤二老二天门的武功精髓,邵一子之所以未能得窥其中堂奥,那是因为他本身功力智慧未能达到阅读贯通的境界,是以虽怀有如是罕世奇宝,竟未能领会其精妙于万一,殊为可叹。
海无颜情形可就不一样了,他原有极为扎实的武学基础,智力、学识均过人一等,更加以他精湛的武功造诣,是以这卷二夭门秘芨一经到手,只需细心阅读,身体力行,顿生奇效。只不过其中若干二天门菁英功力,须待他本身功力精进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可着手练习。尽管如此,他已是受益不浅了。
子时前后,任三阳翻身下床,见海无颜榻上盘膝练功,讶然一惊道:“啊,你倒是起得好早!”
海无颜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痛楚既失,又复菁华内聚,微微点点头道:“你也该练功夫了!”
任三阳哑然笑道:“比起老弟台你来,鹅这功夫可就不足看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练‘雷奔气功’的,倒也不容易了!”
任三阳叹了一声道:“不瞒海兄你说,鹅这功夫不好也练了有二十几年了,可就看不出有什么大长进来,也罢,兄弟你是个大行家,今天鹅就当着你的面献献丑,也请你指教指教!”
海无颜自收服任三阳之后,这一路相处下来,颇觉他直率憨厚,对他已有好感,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谦虚地点头答应。
任三阳见状大力惊喜,当时抱拳道了声:“献丑!”随即演习起来。
只见他身子微微下蹲,双手后背各按两腰,就这样摆起了老虎步子,每走一步,即深深吐纳一次,每到后来吐吸声音更为沉重。
这样,走了三转,站定抱拳笑道:“献丑,献丑,老弟台你多指教!”
海无颜点头道:“可惜,可惜……”
任三阳一怔道:“怎么回事?”
海无颜微笑道:“你所练的这种功夫,虽然也是经过名师指教,名曰‘上下奔雷’,久练自有奇效,只可惜你未能配合得好,是以久年苦练,犹未能看出大效果来!”
任三阳喘息道:“说的就是了,老弟你多指教!”
海无颜道:“练这门气功,必须先要由内功调息着手,要到内元有了真火,再加以吐纳配合,便可坎离相济,而看出大功效了!”
任三阳苦笑道:“老弟台你这么一说,便可知道是个大行家。不错,这一点鹅也不是没有想到,可是嘿嘿,要练到内元生火,可是谈何容易?!”
“那也不尽然,只要你心领神会,明于入手,以你如今的功力基础,不过半年即可达到。”
“啊!”任三阳精神一振道:“真的?”
海无颜道:“且把你所练内功字诀报来!”
任三阳呆了一呆,期期未能出口。
海无颜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有什么忌讳么?”
任三阳哑然一笑,自己也以为此番矜持乃属多余,当下忙自抱拳道:“岂敢,岂敢!”
随即拍出了“正、乙、方、圆、烹、浮、散”七个字诀。
海无颜略一闭目,思忖了一下,又自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期期地道:“怎么?!”
海无颜微微点头道:“这么说,你和四川巴家门倒是颇有渊源了?”
任三阳一惊,笑道:“高明,高明,不瞒老弟台你说,巴家门的七代祖师巴九峰老爷子,就是鹅的亲娘舅,鹅们还是亲戚呢!”
海无颜道:“这就难怪了,你方才所拍的这七字功诀,想必是得自令堂所传的了!”
任三阳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海无颜冷笑道:“那你方才所练的奔雷气功,何以又得自陕南‘秦门’?!”
“唉!老弟台!”任三阳张大了嘴道:“鹅算是真服了你了,鹅本来就是陕南秦门出身呀!”
“这就难怪了!”海无颜微微一叹:“错就错在这里了!”
任三阳一怔,一时还转不过话来。
海无颜冷笑道:“你练习令堂所传授的内功有多久了?”
任三阳想了想道:“噢!那可早了,在鹅还没有入陕南秦门之前的事了!”
“这就对了!”海无颜冷笑道:“你应该知道,这两门武功在先天上就是背道而驰的,巴家的五行真气与秦门的奔雷功,一练中庭一走丹田,虽不能说犯冲,却是格格不入,你竟然如此糊涂,白白糟蹋了数十年大好时光,难道你秦门的师父,竟然会没有发现么?”
任三阳聆听之下顿时就呆住了。
过上好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鹅才明白了,其实这件事鹅早就疑心了,只是还拿不准儿,你应该知道,巴家九太爷在时,与秦门有过很深的过节,因为这样,鹅就不便向师门提起,唉唉……”
一面说,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只管两眼发直,就不再吭声了。缅怀着过去虚掷了的无限岁月,内心又岂仅仅只是追悔而已。
海无颜惋惜地道:“事情既已过去,也就不必再追悔了,即日改正,也还不算太晚!”
任三阳精神一振,随又气馁地摇摇头苦笑道:“还不太晚,鹅今年已七十二岁了!”
海无颜道:“武林中大器晚成的例子多得是,从今天开始,总不为迟。”
任二阳似乎又被激起了一些信心,眼巴巴地看向他道:“老弟台,鹅可真是心里窝囊透了。”
说到这里顿得一顿,随即落下泪来,却又看向海无颜道:“兄弟,你看鹅该怎么办呢!”
海无颜道:“你不必灰心,你过去多年努力,虽然未臻理想,到底功力尚在,内元根基必然极为稳固,我们结识一场,总算有缘,我如今电送你一个七字口诀。只要顺序练下去,必有奇妙之境!”
任三阳一时老泪纵横地道:“老弟台,果真这样,你可是鹅的大恩人了!”
一面说,深深向着海无颜一连打了几躬。
海无颜摇摇头道:“不必这样,这次你同我出来,果能找到藏宝,造福藏人,也算是助我完成了一件功德,我无以为报,这七字真诀,就算是我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吧!”
任三阳叹息道:“你这么一说,鹅就更觉得惭愧了!”
即见海无颜嘴唇微动,任三阳连连点头,脸上现出一番极喜之态,敢情海无颜施展传音入秘已把那内功中极为宝贵的“七字真言”传授了对方,自此任三阳茅塞顿开,大为长进,后话不提。
任三阳喜极之下,立刻便要按决试验试验。
海无颜透过幕窗,向外看了一下道:“时间已不对,今天已错过,明天再开始吧!”
任三阳连连道:“是是是,鹅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兄弟,今天这一天,鹅们得干点什么呀?”
海无颜顿了一下,点点头道:“想不到这个乌苏家里竟然是卧虎藏龙之处,也许你这不知道,我们一个最大的劲敌也住在这里!”
“是谁?”
一听见劲敌,任三阳显然吓了一跳。
“宫一刀!”
这三个字一传进任三阳耳中,果然令他心头一惊。
“这么说……难道不乐岛的三位岛主全部出动了?”一想到不乐岛,任三阳心上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那么的沉重,确是有点心惊肉跳。
海无颜摇摇头道:“目前情形还不清楚,也许他们不会都出动的,而且白鹤高立那个老怪物的踪影始终还没现,不过我却有一种预感,他快出来了!”
任三阳问道:“你已经见着了宫一刀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昨天夜里,他却没有看见我。”
任三阳嘿嘿冷笑道:“这个家伙我是久仰了,一把快刀确是当世无双,厉害得很!”
海无颜点头道:“确是如此,所以今后对于他要特别小心,你以前没有见过他?”
任三阳摇头道:“没有,怎么?”
海无颜道:“很好,我过去与他照过脸,虽事隔多年,却难说他不认识我!”
提到了过去,海无颜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仇恨的阴影,其实以他今日之实力,自信可以制胜对方,只是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倒也不在乎一时片刻。
这笔旧账当然是一定要算的,他却并不急于一时。
※※※
宫一刀大咧咧地坐在一张藤椅上,冬日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他似乎很舒服地在享受着片刻温暖。
毕竟在这个地方,像今天这样的天,这样的阳光是颇为难得的。
只可惜,他身边的环境不尽理想,应该说太乱嘈了,那是一片铺有青石板,平整的宽大庭院,四周回廊环绕,只是却挤满了人。
人种杂得很,有汉人、蒙古人、哈萨克人、西藏人,当然要以后者所占的人数最多。
这就是此处主人乌苏的居处。
他虽是出身藏族,惟早年在中原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生活,其实包括他那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都是在中原内陆学会的,返藏之后,投身宫廷为玉室效力,家业日大,水涨船高,排场也就跟着大了。
就拿他现在居住之处的这边家业来说吧,可就是摹仿着汉族大家富户的排场来兴建的。
乌苏这个人,黑瘦黑瘦的个子,称得上“瘦小干枯”,终年一身黑衫,留着小八字胡,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并排与宫一刀坐在一块。手里玩着一对“铁胡桃”,脸上带着笑,不时地由鼻子里“哼哼”两声,这也是他的怪习惯之一。
院子里摆着四个兵器架子,包括十八般兵器,只要能报得上名字的,这里都有。
沿着院子四周,另外设有长条的板凳,也都坐满了人,看样子这里像是在举行什么武术观摩大会似的。
瘦小干枯的主人乌苏起来说话了,赢得了一阵子掌声,然后他才又用汉语演说一遍。
大意是今天很荣幸,能够请到了中原第一奇人宫先生来到了这里,宫先生的武功反正高得不得了,称得上当世无双,主人本人既喜武术,家里会武的朋友也很多,所以特别商请宫先生给大家指教一二,请大家不要客气,无论是谁,都可以当面向宫先生请教。
这番话一经说完,再次又赢得了满堂的掌声,叫好之声此起彼落,乱成一片。
乌苏说完话,随即坐下来,向着宫一刀抱拳呵呵笑道:“宫先生,你看这样可好?”
宫一刀脸上始终现着微微的笑,说真的,自从他现身这里以来,并不曾好好打量过现场各人一眼。
虽然他知道此间主人习武成风,手下众多食客,凡是精于武功,必蒙上待,所以其中不乏拿刀动剑的朋友。然而老实说,这些并不能提起了他的兴趣。
以他今日身分,自视之高,自然还不至于无聊到来这里为乌苏帮闲的地步。当然,他有他的打算。
乌苏也有乌苏的打算,自从他被扎克汗巴逼迫离宫之后,无时无刻他心里都在想着要建立起一份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当然知道扎克汗巴此人武功高强,势力庞大,与他明争,目前确实还不是时候,但是如果能拥有一份自己的武力,最起码便使得对方对自己有所顾忌,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与其一争短长。
目前这一场比武竟技,便是基干他这种心理因素展开的。
宫一刀其人乌苏并不认识,只是对方所代表的不乐帮,他却不只一次地听说过,其实不乐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有多大,多少势力,他压根儿是一点也不知道,只以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强盗罢了。
在乌苏私心里想,如果能把这些武功高强的强盗收纳到自己手下,要他们为自己效力,便有足够还可能超过扎克汗巴的实力,一旦“太阿倒持”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这只不过是乌苏私下里的打算罢了,至于事情的发展是否能如其意,那可就不知道了。
眼前的情形是,乌苏想要见识一下宫一刀的武功,看看他配不配承受自己的抬举。
乌苏的手下似乎都到齐了。
当然,现场也有几个例外的观众,因为偶然的借宿,而赶上了这场热闹,像海无颜、任三阳便是两个例子。
混身在人群里,由于衣着的随便,海任两个人看起来一点也显不出特殊。
虽然如此,海无颜仍然防范着,不欲被宫一刀认出本来面目。好在那种连头带脖子的帽子往头上一套,露出来的五官已属有限,这种情形想要被人认出来,诚然是不可能之事了。
任三阳坐在海无颜身边,两只黄眼不时地向着场子里瞟着,却见一个黄发瘦高汉子,歪歪斜斜地已走进了场子。
“哈!”任三阳向身边的海无颜道:“这一下有乐子可以看了!”
“怎么,这个人你认得么?”
“过去见过!”任三阳很留意地打量着那个黄发人,冷笑道:“黄发鬼范江!是一名犯案累累的大盗!”
海无颜微笑道:“这就难怪了!”
如非犯了案,官兵捉拿得紧,中原呆不住,谁又会想到逃来西藏安身?
他二人说话之间,这个范江已来到了场子里,先是向着四周抱了一下拳,见过了礼,赢得了满场的掌声,随后他遂向乌苏、宫一刀面前走过来。
“噢,是范师傅!”乌苏似乎对这个范江不敢轻视,站起来抱了一下拳:“怎么范师傅也要下场子玩玩么?”
范江哈哈一笑道:“宫一刀的大名,在下久仰了,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少不得要讨教讨教!”
乌苏因知这个范江身上功夫不弱,想不到他居然主动地第一个向宫一刀挑战,正是衷心乐意之事,聆听之下,连连道好,拱了一下手随即坐了下来。
宫一刀虽然耳听了这一番话,却是连范江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太阳温暖得很。
宫一刀直直地伸着两条腿,让整个的身子都沐浴在阳光里。
“黄发鬼”范江目睹着对方这副形相,不觉有气,无如心目中对方这个人确实厉害,倒也不敢造次。
“宫兄,在下范江这里候教了!”
话说出口,范江双手虚拱,十指箕开,却已把内力聚集在两掌十指之间。
宫一刀总算张开了昏昏欲眠的一双眸子。
他虽然睁开了眼睛,无如那双眼珠子却就是不向对方瞟上一眼。
范江虽然滚马江湖,称得上是老江湖了,但是显然还不大会说话,尤其是对这位不乐岛二岛主前后两次称呼,听在对方耳朵里,直觉得“刺耳”得很。
“宫一刀”“宫兄”都犯了这位二岛主的大忌。
“宫一刀”,提名道姓,显然大不恭敬。
“宫兄”,哼,凭你也配。
就凭这两声称呼,宫一刀已决计要给对方一个厉害,他故示不屑地连正眼也不瞧对方一眼,其实对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观察感应之中。
果然范江被激怒了。众目睽睽之下,宫一刀的这种当面奚落,简直比骂他还厉害。
一旁的乌苏大是诧异,在他认为天下岂能有这么不通俗理之人?
“喂,宫先生!这位范师傅在向你请教呢!”
乌苏还怕他听不见,所以特别在旁边提了这么一句。
宫一刀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了!”
范江脸上倏地泛出了一片青色,一声怪笑道:“姓宫的这是瞧不起我,既然这样,我们就手底下见高低吧!”
话声出口,范江整个人身已狂扑了过来。
这种近距离的交手,全仗猛狠快准。
范江似乎早已观察好了出手的部位。是以,就在他身子一经扑上的当儿,两只手已如同两把利刃,分别直向着宫一刀两胁之间Сhā了下去。
这一手确是出人意外,身为主人的乌苏大吃一惊,“啊”地叫了一声。现场观者,也都情不自禁,群声大噪起来。
宫一刀坐着的身子,仍然还是坐着,只不过是适时的抬起了他的那一只独臂而已。
看来那只是一个极其简短的动作,一旋、一推二式而已。再简单也不过的两个式子,只是当受者却并不这么认为。
事实上,出手者范江,却遭受到了无比凌厉的反击,在对方那一旋、一推两个极简单的式子里,他整个身子直如落絮飞花一般地狂飘了出去。足足飘出了有三四丈远近。“噗哧!”一声,落下去的一双脚,由于失去了劲头儿,竟然把芦席顶的羊皮帐篷给踩了个大窟窿。
现场各人似乎还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反觉得范江这种不战而退的动作好笑,俱都拍手大笑了起来。
“黄发鬼”范江可是心里有数,他清楚得很,自己如非见机退身得早,只怕这时递出去的两只手已经废了。虽然如此,要想就这样让他忍下了这口气,认败服输,那可是太窝囊了。
“好招法!姓宫的,你再接着这个吧!”
话声出口,就只见这个范江陡地双臂一振,由陷足的芦篷里拔身而起。
这一次他的攻势是居高临下,较之先前那一次更见功力,身子一经扑下,右手“云龙探爪”,直向着宫一刀头顶上抓按了下来!整个身子却霍地向上收起,全身的劲道俱都集中于右手独臂之上。
这一掌端的是厉害得紧。
现场各人目睹及比,俱都由不住爆雷也似地喝了一声彩,在他们判断,这个宫一刀无论如何是难以逃开了,那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范江的这只手掌眼看着已将接触到宫一刀头顶的弹指间,宫一刀的那只独手才霍地举了起来。
宫一刀神色极为从容,甚至于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这只手举得不疾不缓,五指箕开,只听见“啪”的一声,已和范江的那只手掌迎在了一块。非但如此,双方分开的五指已揸在了一团。活像是场子里耍把式卖艺的,范江的身子拿大顶也似地立在了空中。
看到这里,四下里由不住又是爆雷也似地喝起了一声好。
宫一刀脸上依然丝毫不着表情,只是举着他那一只独臂,范江也依然倒立如故。他的脸极见狰狞,不过是短短的片刻,他那张黄脸,已变成了赤红颜色。
看到这里,四下里反倒静了下来。大家似乎都充满了怀疑,这哪像是在比武?简直是在玩把式嘛,就连任三阳心里也有些狐疑。
轻轻用胳膊碰了身边的海无颜一下:“兄弟,这是在干什次?”
海无颜微微冷笑了一下:“宫一刀未免太狠了一点,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么,他在下毒手了!”
“这……”
任三阳实在是看不大出来,仿佛只见那个范江脸上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却不解既然如此痛苦,何不翻身而下?难道说宫一刀手上还有吸力不成?
思念之间,即见“黄发鬼”范江那张脸已变成了紫色,大颗大颗的汗珠,由他脸上直淌下来。
任三阳这才吃了一惊,暗付着不妙,看来宫一刀果然是要下毒手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他本不欲显露身手,无如救命要紧,当此要命关头,也就说不得要Сhā手一管了,心念微动,海无颜探手入怀,已摸出了小小一枚制钱,当下中指微屈,正待以“弹指金钱”的功力,用迂回出手法,将这枚制钱打出。
无如人同此心,却已有别人为他代劳了。
一线细若游丝的浮光,陡地划空而至,如非目光精湛之人,简直万难看清。那是一截极为细小的小小松叶,夹着一股细微的轻啸,在外人难以察觉的情况之下,陡地飞临向宫一刀面前。
海无颜几乎已将弹出的手指,在目睹及此的一瞬,突地止住。
休看宫一刀如此了得之人,在面临着这枚小小松针的威胁之下,却不能不加以理会。先是他面色一怔,那截空出的袖子,竟是无风自起,迎着面前的松针兜了过去。同时之间,右掌向外一吐一扬,嘴里叱了声:“去!”
“黄发鬼”范江的身子,就陡然间被摔了起来,足足飞出了两丈开外,直向场子正中坠落了下来。
四下里目睹及此,俱都发出了一声惊呼,纷纷都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眼看着空中落下的范江,想是力道过于疾猛,身子摇了一下,“扑通!”摔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儿又站了起来。
“好……姓宫的……你这是……下毒手……”
一面说,他抱着那只像是瘫痪了的右臂,一副咬牙切齿、痛苦到了极点的表情。却上来了几个人,赶忙把他搀住。范江一脸痛苦恨恶表情,还想向宫一刀交待几句体面话,却被身边人把他硬搀了下去。
乌苏见状像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去,用藏语文待了几句,要他们扶着范江回去疗治。容得范江被搀下去之后,他才带出一副敬慕的表情,转向宫一刀面前,连连抱拳道:“高明高明,果然是名家身手,佩服,佩服!”
宫一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注目着手指上一根小小的松针。
他当然知道这根松针绝非无故自来,偏偏来得正是时候,就在自己待以“内转气波”之功,将范江内脏震碎,使之死于非命的一霎间来到了眼前。
当时情形确是危机一瞬,宫一刀如果迟疑片刻,必将被这根小小松针射中两眉“祖窍”
之间,由于他本身正在运施气血之功,休看这一枚小小松针,也能要了他的命,为此他不得不暂停力毙范江之心,算是放了他一条命,表面虽然未动声色,内心却把这个暗中施险之人恨入骨髓。
“好说!”
似乎这才想起了乌苏的话头:“老当家的,倒是看不出你这个庄院里,敢情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失敬,失敬!”
一面说时,官一刀那双眼珠子,极其凌厉地已盯向一个角落,身子缓缓地已自位子上站了起来。
“这位朋友,你请出来吧!”
全场各人,俱都由不住顺着宫一刀目视处望过去,却听见“嘻嘻!”一笑,那个角落里站起了一个人来。
一身半长不短灰袄,外面还罩着一件羊皮褂子,敢情是一个花白头发的干瘦小老头儿。
任三阳一眼看见,由不住冲口而出道:“是他?”
海无颜用目光制住了他的冲动,只是冷冷道:“这一下我们更有好戏看了!”
却见这个前被海无颜疑惑为“红羊门”唯一传人的小老头儿,一面拍打着身上的袍子,一面嘴里“嗤嗤”有声地吸着烟,慢慢吞吞地步了出来。
场子里顿时起了一阵子耸动,包括这里的主人乌苏在内,都对来人这个又黄又干的小老头大感惊异。
乌苏固然不认识这个人,现场各人也不认识这个人。
说真的,他是从哪里来的,大家都不知道。
乌苏一怔之下,忙自转脸,向身后侧方自己的管事梁威看去。
梁威也傻了。
“咦,朋友你是?……”
一面说,梁威慌不迭地跑过来,拦向对方面前。
在他眼睛里,像对方这种样子,灯草人儿似的,不要说上阵比武了,简直说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了,今天这种场合,他可不愿意闹出人命来。
“怎么着?”小老头翻着他那双小眼,上下在梁威身上打量不已:“有什么不对么?”
梁威嘿嘿一笑,抱了一下拳:“对不起,请恕在下眼生得很,老兄你是……大名怎么称呼?”
瘦老头呵呵一笑,吱吱有声地又吸了两口烟:“我是路过这里,听说贵处有这个比武大会,所以来看个热闹。怎么着,要是贵处的主人不欢迎,我拨头就走。不是上门求事,你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干嘛?”
话声一落,只见他“噗”地一声吹出了烟烬,把那杆十分讲究的烟袋杆儿往脖子后一Сhā,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发声唤住他的,正是那个今日主宾宫一刀。
瘦老头原已转过身子,听见对方的招唤,才转过去的身子,随即又慢慢转了回来。嘻嘻一笑,他向着对方那个梁大管事缩了一下脖子,道:“怎么着,我就知道有人会留我,是不是?”
梁威心里虽是狐疑,可是宫一刀既然出声要他留下来,看来必有原因,自己也就不必再多事,当下向着对方拱了一下手,退步离开。
瘦老头这才与宫一刀照了脸。
“哼哼!”宫一刀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在对方脸上:“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暗下毒手,老朋友,对于这一点,你可有什么交待?”
“嘻嘻,宫老当家你这是说哪里话,”干老头咳嗽了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老头子这一辈子只知道干好事,坏事可是一件也没敢挨,什么暗下毒手,我可是一点也不清楚。”
“哼哼,老兄你客气了。”
宫一刀一面说缓缓抬起了那只独掌,掌心里平置着刚才险些伤中自己要害的那根小小松针,蓦地他朝着掌心用力地吹出一口气,掌中松针就如同来时一般疾厉,直向着对方那个小老头儿前额正中飞射了过去。
瘦老头忽然“啊唷!”一声,两根手指像是拿蚊子那么在面前一捻,已把射向前额的那根松针拈到了手上。
然而,宫一刀毕竟内力惊人。
瘦老人虽是功力精湛,眼前这一手却是始料非及,那根松针原已拿到了手中,却由于后劲比前劲儿更大,一时未曾在意,突地由他指缝里穿出,透着瘦老头身上的羊皮袄,直窜了过去。
三十九
这一手局外人无从体会,当事人却是自己心里有数。
虽说是并没有伤着了皮肉,可是以瘦老人今日这样的身份,却已大大地觉得脸上无光,嘴里嘿嘿连声笑了起来。
“宫老当家的!你这是存心要找我老头子出丑!我看,今天这个架不打也不行了。”
说着,这个老头儿把那件半长不短的长衫往上拉了拉,向腰带里一掖。
“宫老当家的,你就高抬贵手吧!”
说话之间,他身子已缓缓向下蹲了下来,一双绿豆大小的眸子,一霎间蕴蓄着闪闪精光。
看到这里,场子里起了一阵子骚动。即使是不擅武功的人,这时也都看出来了,敢情这个外貌不济,语不惊人的小老头儿,原来竟然也是个练家子。
宫一刀看到这里,由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黑眉微微向上扬起,同时右脚后蹬,已把身后那张坐椅踢开一边,就势向前面跨进了一步。
瘦老人倏地一声长笑,声音似九幽鹤鸣。
“宫老当家的,你看招吧!”
声出人起,也许是本来就瘦小的关系,这一纵身起来,看来更轻飘,随着他张开的两臂,那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大鸟。“呼!”一声,已临向宫一刀当头。
好快的来势!看来似乎与方才的那个黄发鬼范江身手有几分近似,只是却远比他更快捷得多了。
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云,“呼!”一声袭近,蓦地就空一顿,带起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在大片的衣衫影里,瘦老人的一只手掌倏地探出,直向着宫一刀当头拍了下去。
宫一刀身子向下一缩,右脚伸处,施展了一式漂亮的“犀牛望月”,那只独掌竖直了,猛地向上穿去,两只手掌并没有真的迎在了一块。
空中的瘦老人,霍地一收小腹,施展了一手极为漂亮的“细胸巧翻云”,整个身子霍地向后一收,随着他落下的奇快疾猛势子,已来到了宫一刀身后。
甫行落地的瘦老人,真是快到了极点。身子绝不少缓须臾,落地进身独掌平伸直穿,其势有如奔雷疾电,骈掌如刀地直向宫一刀背上劈来。
宫一刀容得他指尖几乎已经粘住了背上的俄顷之间,才倏地一个快速转身。
看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式子,两只手在几乎已经接触的瞬息之间,竟然双双擦身而过。
局外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透过海无颜目光所见,情形显然就并非这般。
在他们双方互迎的一霎间,两个人几乎都在变幻着姿态,短短的一霎,双方最少各挪变了五种以上的身法,而在最后看来非要接触不可的情况之下,却竟然错开了。
双方的势子是那般的疾!
宫一刀垫步拧身,“唰”地拧过了身子。
这一霎,他怒由心起,已然是动了杀机,独掌之上聚集着无比的劲道,决计要在紧接着另一次交手里,夺取对方性命。
然而另一方的瘦老人,虽然却没有恋战之心,两者互擦之间,疾若星丸跳掷般地,已飞出数丈之外。带着一串玩世不恭的笑声,只见他身子倏起倏落,一径地消逝于视线之外。
宫一刀脸上显现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双方虽然两度交手,却并没有分出胜负,彼此心里有数,留一点下次再见的余地,也是好的。
主人乌苏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傻呼呼地向宫一刀盯着。
宫一刀冷笑一声道:“这个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乌苏摇摇头,转看向一旁的梁威道:“你见过他么?”
梁威摇摇头苦笑道:“这……这……没有!”
宫一刀脸上显现出一丝轻视的笑,虽然对方那个瘦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构成一个“强敌”的威胁,他却故意地不加以重视。
也许是一连两次当众逞能,都未能尽兴,尤其是陈现在现场各人面前的威风还不够,宫一刀决计要再次继续施展他的武功,用以服众。他慢吞吞地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来,眼睛看向乌苏道:“还有人要来么,请不必客气!”
乌苏显然已对宫一刀心存折服,为了更进一步证实他的信心,乐得再继续观望下去。当下他随即向梁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比武。
梁威当下用藏语、汉语分别宣布了一遍,话声方落,即听见有人喝叱一声,现场人影一连闪了两下,分别纵出了两个人来。
两个人一式的蒙古装束,即使容貌也十分相似,身材看上去也似乎相当,矮胖矮胖的,大冷的天两个人每人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衣服,捋着袖子,各人都露出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右面那个身材略为高一点的,手里舞着一对流星锤,两团锤影满空乱舞,嗖嗖之声实是惊人!
左面那个矮一点的,两只手上抓着一对畸形兵器,左手是一柄牛耳短刀,右手却是一根满牛剑刺的“狼牙棒”,两个人看上去是一般的狠。
两个人一经现身,立刻赢得了在场一个满堂彩!
他们似乎也都认识这对被称为“虎豹双雄”的蒙古兄弟,兄弟二人哥哥叫。‘铁山本”,弟弟叫“达木儿”,自从投奔乌苏以来,一直为乌苏待若上宾,乌苏为笼络二人为自己效力,除了为每人置有一份产业之外,还为兄弟二人各自讨了一房媳妇。这么一来,兄弟二人便老实心安地为他效力不再思迁了。
这时乌苏眼看着他们兄弟现身而出,心理不禁愣了愣,盖因为他知道这兄弟二人下手极猛,一经上阵,向来是联合出手,从来不知道顾虑出手之轻重,以眼前情形而论,对方宫一刀虽说是名重一时的武术大家,虽然俱知其武术精湛,但是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却是尚未可知。兄弟二人这么冒失联手,各出兵刃,就难免与不乐帮结下了梁子,岂非不智?
这么一想,乌苏便立刻大声喝止道:“你我兄弟还不快快收起兵刃,只可徒手向宫老师请教!”
话声方出,即听宫一刀突地发出了狂笑之声。
“老当家的不用担心,这样才能一尽他兄弟所长,叫他们随意施展吧!”
乌苏愣了一下道:“这……这不太好吧!”
宫一刀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分别在对方兄弟二人身上一扫,再次落向乌苏脸上,微微冷笑道:“老当家的今天安排在下在此献丑,要是不拿出一点真正的能耐来,何以服众?叫他们不必顾虑,只管下毒手就是!”
乌苏还没来得及出口,即见兄弟二人中,那个手舞流星锤的铁山本,忽然大喝一声,一只亮光闪烁,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流星锤,已经脱手而出,忽悠悠直向宫一刀面前上抡来。
兵刃无限,惊得乌苏梁威二人慌不迭跃身场外,眼看着流星锤过处,划出了一道经天银虹,挟带着一股尖锐的疾风,直向着宫一刀当头猛飞过来。
那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眼看着银光一点即将要接触到宫一刀的脑袋上,那颗头却在最后千钩一发之际,忽然转动了一下,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铁木山的流星锤简直就是贴在宫一刀的脑袋上,一个头一个锤,紧紧地相贴着那么转了一转。
这番惊险状况,直把现场各人都看直了眼,一时由不住爆雷也似叫起了好来。
叫好声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一霎,却只见宫一刀那颗头忽地向外一甩,铁山本的流星锤蓦地反弹了起来,其劲道较诸铁山本所发出来的犹要大得多,忽悠悠,划出一道银光,反向着铁山本头上打来。
这一手更出乎在场各人意料之中,由不住又自爆雷般地喝了个彩。
铁山本一惊之下,嘴里喝叱一声,脚上一垫步一腾身而起,右手向上一托,使了一个巧劲儿,居然硬生生地把这枚栲栳大小的锤头接到了手上。身子一拧,飘出了两丈以外。
四下里又是一声叫好,这场比武似乎发挥到了最Gao潮,铁山本身子虽然飘落出去,无奈加上他身上的力道,竟使他难以平衡,脚下一连跄了两跄,才自拿桩站住。
就在这一霎,另一方面的达木儿怒叱一声,身子一连两个快速起落,扑到了眼前。
这个达木儿看过去似乎较诸他哥哥更要凶猛十分,身子向前一欺,右手的狼牙棒,一式“横扫千军”,直向着宫一刀坐着的身子力扫了过来。
宫一刀鼻子里哼了一声,只见他坐着的身子蓦地向后一吸,变成了一个弓的形状。
这一当口,达木儿的狼牙棒,夹着大片疾呼之声,几乎擦着了他的胸衣,“呼!”一声扫了个空。
达木儿脚下一个快步,另一只手上的牛耳矮刀,蓦地向回里一带,雪亮的刀身,反挑着直向宫一刀心窝上挑扎过来。
宫一刀冷笑道:“好招!”
话声出口,那只独手霍地抡起,只见他五指箕开,蓦地向外一推,已把达木儿的刀锋紧紧夹于指缝之间,达木儿一惊之下,用力地向后抽刀。
宫一刀竟然借助他抽刀之势,整个身子平穿而起,呼噜噜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身形已飘出丈许以外。
原来有“虎豹双雄”之称的这对蒙古兄弟,一向极其自负,兄弟二人各有绝功,如非乌苏一力笼络,平日待若上宾,用了不少手腕,否则实难将他们留住。
兄弟二人心知乌苏将要建立起一份实力,以与布达拉宫的扎克汗巴分庭抗礼。便有意要争得领导之权,决计要使眼前的宫一刀知难而退。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断了一只手,貌不惊人的老汉人,敢情竟是如此难以应付,兄弟二人联合出手之下,简直连对方的身边也摸不着,一时气急败坏,其势更难自己。
铁山本怒声用蒙古话向其弟打了个招呼,嘴里“哈赤!”叫了一声。
一双流星锤蓦地由左右两方,同时快速包抄起来,在流星锤运施方面来说,这一手叫“双飞燕剪翅”,两道银光,夹着两团栲栳大小的银团,直向宫一刀身上两侧袭来。
另一方面,达木儿配合着兄长的势子,脚下一连两个快速前进,又扑向了宫一刀后方。
兄弟二人由于多年联手合作,早已“心有灵犀”。铁山本流星锤出手,亦正是达木儿进招之时,狼牙棒施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着宫一刀兜头盖顶地猛力直挥下来。
哥儿俩个大概已经尝到了对方的厉害,下手也就越加毫不留情,这一式联子前后夹击,确实厉害得紧!
宫一刀岸然站立的身子,看过去并无异动。然而,正当流星锤与狼牙棒,眼看着已将双双招呼到他身上的刹那之间,猛可里宫一刀那只断了膀臂的袖子,倏地向上飞卷而起,于是同时之间,他的另一只手,已飞快执出了背后长刀。
这一霎真是快了,随着他出刀的势子,一片银光,有如戏凤之龙,刀光过处,耳听得一片叮当声响。
“虎豹”兄弟上来得快,退身得更快,看起来有如风中枯叶,乍聚又散,双双一沾即退,饶是这样,却也吃了大亏。
敢情宫一刀这种“气波力功”盖世无双,由于手法诡异常规,就连现场旁观的能者如海无颜者,亦自信为其所欺。
随着对方兄弟二人的踉跄退势,可以肯定的他们两人都受了伤了。
一个伤在右肩,一个伤在右侧肋,出刀者分明手下留情,没有像以前那样施展他“断臂刀法”,确是难能之至!
铁山本一边的链子锤,唰啦啦缠住在了脖子上,空出的一只手,用力地按向右边肩窝,大股的血水由他按着的指缝里渗出来。
达木儿却似伤得比他更重,右侧肋下巴掌大小的一片皮肉被刀给片了下来,痛得他直往里面喝气,全身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
乌苏看到这里急忙出来,招呼着梁威等人,匆匆把这对蒙古兄弟给搀了下去。
经此一来,乌苏才算真正认识了宫一刀的真实功夫,又惊又喜,直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全场各人自目睹此一场决战之后,俱都暗自折服于宫一刀神威之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轻举妄动,出面与其较量了。
任三阳低骂了一声,看向身边的海无颜道:“鹅知道你是深藏不露,不轻易出手的人,鹅可他娘的真忍不住了,好歹也得跟他会一会,要是真不行,临场泄了气,兄弟你还得给我接着。”
说着就要站起来,身子才动,即被海无颜一只手按在了背上,任三阳倒是老实得不能动了。
“怎么回事?”任三阳不服气地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小子神气活现的?”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好?总之,现在还没到我跟他见面的时候。这场热闹还没有完,好戏还在后面呢!”
任三阳道:“你是说?……”
海无颜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出来。
是时乌苏已在现场交待了一番体面话,十分尊敬地陪着宫一刀进入内宅,现场即由梁威招呼着解散离开,海任二人也随众退出。
任三阳见海无颜一副安详淡然表情,不免好奇地问道:“兄弟,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也说出来听听,还有这个宫一刀他到底又是怎么一个打算?”
海无颜一笑道:“亏你还是老江湖了,居然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他们这是互相利用,对我们却也没有什么坏处,往下再看吧!”
任三阳怔了一怔,道:“哦!鹅明白了,乌苏是想用宫一刀来对付扎克汗巴?他还想恢复他过去的声望权势可是?”
海无颜点点头道:“当然,这一点实在已很明显!”
任三阳仍然不大明白地道:“可是宫一刀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海无颜冷笑道:“这一点也正是我要进一步探知的,不乐帮向来行事独来独往,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人攀结,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任三阳“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有道理,那么鹅们眼前该怎么办呢?”
海无颜忽然警觉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帐篷,迈步进入。
任三阳跟进去,想到他必然发现了什么。
可是当他进去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任三阳四下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有什么不对么?”
海无颜道:“有人来过了!”
“谁?”任三阳左右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态,海无颜不说话,缓缓走向一边观察那扇掩实的窗户,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指上沾了一些泥沙。
“哼!这人轻功很不赖,但他还是留下了痕迹!”
说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处幕壁上摸了一下,指尖上又现了几颗沙粒。
任三阳四下打量了一眼道:“他是由正门出去的?”
海无颜摇摇头,眼睛往篷顶上看了一眼,身子霍地腾起来,一只手托向篷顶那一扇小小天窗,随即飘身而下,冷笑道:“就是由这里出去的!”
任三阳愕了一下,缓缓点点头道:“这么说这个人显然会施展缩骨之术了?”
“不错!”海无颜道:“他原是想由前面出来的,正好碰到我们回来,我远远看见帐篷颤动,就想到有人出入,来看看有什么东西遗失了没有?”
二人随即各自检查了一下行李。
任三阳一面翻,一面大骂道:“王八羔子,果然被人动过了。”
一面说他拿起了一个皮银袋,上下抖了一下道:“哼,你看给翻得乱七八糟,倒要看看里面的钱丢了没有?”
海无颜道:“他是不会要你钱的!”
说着,他即系上了自己的行囊。
任三阳道:“你丢了什么没有?”
海无颜摇摇头道:“什么都没丢。”
任三阳也检查过了他的钱包道:“钱一点也没有少!奇怪,这家伙是打着什么主意?”
海无颜冷冷一笑,心里有数。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任三阳道:“这可真是怪事?难道是扎克汗巴派来的人?”
“这个可能不大!”
“那会是谁?”
海无颜微笑了一下道:“你可觉得刚才在比武时,那个干老头儿走得有点太快了么?”
“啊!”任三阳恍然悟道:“会是他么?”
“错不了,就是他,”海无颜道:“由他刚才跟宫一刀动手的招式上判来,我更可断定他就是‘红羊门’当今唯一漏网的那个娄全真!”
任三阳道:“这个老小子可真透着玄,他老盯着鹅们干什么?”
海无颜道:“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我们,刚才在场子里他有意离开,其实根本就没有远去,依我的判断,宫一刀住处才是他主要去的地方,我们这里不过是顺便看看而已!”
“好个老小子!”任三阳骂了一声道:“他到底想在鹅们身上找到什么?”
“当然是那张宝图了!”海无颜道:“他是在作梦,哼!这么看起来,西藏宝藏这件事,确是已满城风雨,闹得外界尽知了!”
任三阳说道:“现在鹅们到底该怎么办?”
海无颜道:“使我想不透的是宫一刀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和白鹤高立会合,莫非这当中有什么虚玄不成?”
任三阳怔怔说道:“以你个人的看法呢?”
海无颜冷笑道:“不乐岛凡行一事,无不精打细算,而且他们行踪一向是神出鬼没,掩蔽犹怕不及,宫一刀今日的动作不免令人生疑!”
任三阳点头道:“这其中还会有什么虚诈么?”
海无颜道:“以我的判断,白鹤高立所以要他师弟出面拉拢乌苏,这其中是有深意的。”
微微顿了一下,他再接下去说道:“第一,可以增强实力,来牵制布达拉宫方面,第二,这其中难免有声东击西的诡计。”
任三阳“噢”了一声:“这么说,白鹤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宝的地方去了?”
“只怕是这样!”
海无颜脑子里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说之言,白鹤高立虽然杀死了邵一子,由他身上抢得了那张宝图,但是那上面专属富庭王族的深奥藏文,却是极不易译解得开的,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个像已死的“左瞎子”那类人物,他得到宝藏的企图只是妄想。然而自己虽然有了邵一子所赐的全部译文,却又苦无那张宝图的地形指引,亦是难达目的。如今第一要务,当是如何设法由白鹤高立手中得回那张宝图,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这么想起来,白鹤高立刻下的行踪,就更令人费解了。
※※※
冷月如霜。
布达拉宫这所巨大的建筑物,在夜的掩饰之下,显得更神秘了。月色的映照之下,一片片的琉璃瓦,像是星星一样地闪灿着寒光,那些围绕在宫宇四周生长的巨松,微微地摇曳着,不时发出一阵阵和谐松涛声。如果你再仔细地聆听下去,当会发觉到隐藏在这阵松涛声之后还有另一种声音,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音。
“西达云寺”,布达拉宫所属的一所别院,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这里。对于整个的布达拉宫来说,这里是最冷清的一处住所了。自从前王圆寂之后,十五王登基,到如今的大权旁落;这一连串的惊天动地事故,都似乎与“西达云寺”毫不相干,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老喇嘛,早已为人们所淡忘了。
这么说,并不意会着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人全是无用的废物,也许今天他们真已是废物,但提起当年,嘿嘿,想当年十二王在位时,这十六个人可俱是当时宫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许正因为他们那个时候的权力太过大了,才促成了一旦失势之后今日的过于渺小。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十六个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逆来顺受,多少年了,倒也相安无事地住在这里。
想当年,他们这一批失势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如今物故人非,却只剩下了十六人。
现世人情常是这样的。
年近八旬的苏拉老喇嘛,是这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个,他是前朝十二王时,职掌武术营铁衣队的首领,一身武功颇是了得,由于他心念故王,又看不惯当今王叔扎克汗巴的嚣张,不甘为其所用,情愿住在像是养老院的西达云寺里,过着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无聊岁月。
今夜,苏拉老喇嘛的兴致似乎特别高。对着窗外的月色,他先弹了一段日常喜爱的“哈克里八”。那是他们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内容是叙说来自喜马拉雅山的雪水,灌溉着西藏土地的快乐调子,后人另外为它配上歌词,用传统的长管西藏三弦琴来奏,和着低音唱出来才够味道。就像现在苏拉老喇嘛所唱的这个调子,才最够音味,只是对于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像是汉人吧,听起来就有点怪里怪气的感觉,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么。
老喇嘛挽着一双棉袄袖子,露出他七上八下,早已发黑的牙齿,配合着冷涩的琴弦,只听他嘴里唱着:“西——咦——唔——哂——”
低沉嘶哑的嗓音,配合着冰涩的弦律,只有悲凉的韵味,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快乐的意境在哪里,然而它却是流传西藏最久,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的音乐之一。
月色依旧,寒夜无声。此时此刻,即使连惯以夜呜的蟋蟀都寂静无声,整个的空间,却只被苏拉老喇嘛的琴韵歌声所充斥占满了。
一堆干枯的松枝,在冷彻肌骨的西风里,滴滴溜溜直打着转儿,不时地散开来,又合拢,再散开,再合拢……风力是由高处投下来,撞向地面才散开来,待到冲向四墙才又被迫合拢,因为这样,所显现的现场情形才会是如此滑稽。
老喇嘛苏拉的歌声未歇,月影似乎已经偏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直由布达拉宫正殿屋檐上拔起,接连着三起三伏,轻若炊烟一缕,向着西达云寺这片院落里飘落下来。
歌声依旧,风力如常。
这个人轻飘飘,似乎片尘不沾地已经落在了院子里。
一袭月白颜色的长衫褂,瘦高瘦高的身材,几乎秃了顶的头上,却耸生着一络禽鸟也似的“角毛”,长眉凹目,双颧极高,尤其是深眶陷进去的那双眼晴,开合之间神光毕现。
这人身形甫现,一双眼晴频频向四下转动,立刻就投向那个角落,那个琴韵歌声的角落。
紧接着,他的身形再闪,疾若飘风般地已袭到了近前,一只手轻轻抬起,向着糊有桑皮纸的窗上轻叩了一下。
这虽是一个轻微毫不起眼的动作,但是室内的人显然已有了警觉。
顿时,传自室内的琴歌声忽然停止。
紧接着,那两扇关闭的窗户倏地敞开来。
院中人身形略闪,有如炊烟一缕,就在对方窗扇倏开的一刹那,已然飘身而入。
紧接着,那敞开的两扇窗户又为之关上。
※※※
老喇嘛苏拉,以无比惊异的神态,打量着进来的这个人。他的脸显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频频眨动着那双似乎已现昏花的眼晴。
“老喇嘛,我们久违了,”进来的鹤发老人道:“别来可好?”
苏拉,这个看来异常瘦小,白发苍苍的老喇嘛,似乎为眼前的这个突来的人,突来的话,弄得简直糊涂了。他的那双眼睛虽然小得只剩下两道缝,但是这一霎却睁大了。
“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也许很久很久没有说过汉语了,说起来似乎有些生硬,但是他的确会说,这一点是无可置疑。老喇嘛在说这些时,两手扶案,矮小的身躯已缓缓地站了起来,看来他大概只有五尺高,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躯,确是显得有点不称。
鹤发老者呵呵一笑道:“你大概老糊涂了,居然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苏拉哼了一声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在这西达云寺里,我已住了有三十年,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鹤发老人一笑道:“四十年前,大概是一个秋天的晚上,我们就在这个布达拉宫见过。
老喇嘛,那时你威风得很,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嗯,看起来你可真是老得多了。”
“四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晚上?……”苏拉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鹤发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不要紧,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一面说时,他脚下缓缓地向前迈进了一步。
“老朋友,四十年来你的西域神拳功夫,大概更有精进了吧!”
苏拉聆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退后一步,长眉倏地一挑道:“你……怎么会知道?”
话声出口,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纵身而起。
双方彼此间隔着一道长案,老喇嘛身形一缓纵起,疾若飘风,“呼!”一声,已来到了鹤发老人面前。敢情这个瘦小的老喇嘛,身手果然不弱,身形向上一欺近,两只手倏地向外一探,直向着鹤发老人两处肩头上抓来。
鹤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好!”
四只手掌猝然交接之下,两个人的身躯蓦地一转,带来一股劲风,直向一旁转了出去。
紧接着,两个人倏地分开,鹤发老者一声沉笑道:“这里地方太窄了,展不开身子,来,我们到外边玩玩去!”身形一纵,随着他前探的身子,两扇关着的窗户,霍地敞开来,他整个人身,在一式虎扑的势子里,突地穿越了出去。
身后的老喇嘛苏拉,自是放他不过,紧跟在他身后,倏地跟踪扑出。
两个人就像一双戏檐的猫,忽地现身院中。
冷月下,两个人极为快速地交换着身手。
苏拉的确在施展他毕生最为得意的“西域神拳”,月色之下,只见他人影飘飘,袖风呼呼,所出拳式,的确中原少见,妙在左右双拳变化巧妙,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右手出拳,左手必然出掌,以掌护拳,虚实莫辨。
然而,与他对手的那个鹤发老人,看上去身法更见奇妙,尤其是对付老喇嘛这套西域神拳,更像是胸有成竹,极有把握。
事实上老喇嘛苏拉的每出一拳,都像是早在他计算之中,是以常能未卜先知。如此数招过后,苏拉尽管是招招凌厉,奈何却连对方的身边儿也招不着。
猛可里,老喇嘛的双手、双拳同出,疾若电闪般地,直向着鹤发老人两肋击去。
在动手的过程里,这一式看起来猛厉极了,称得上是一式杀着。
鹤发老人像似早已期盼着这一招的来到,忽然一声轻笑道:“好招!”
不知他怎么一来,双手下分,极具轻灵地已分开了对方的双手,进步欺身,“噗”地一声,已抓住了苏拉的一双肩头。
苏拉顿时向后一个踉跄,嘴里“哦”了一声。
鹤发老人加诸在双手上的力道可能不轻,而且显然施展的是一式极为特殊的拿|茓手法,老喇嘛苏拉顿时为之全身发麻,身子一跄之后,便为之动弹不得。
对苏拉来说,显然是他平生少有的经验,然而却并非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一个念头,闪电也似地掠向脑海,终于使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原是他不该忘记的。
紧接着鹤发老人,已松开了他的双手,带着一声轻微的冷笑,他已倏地拧身,再次纵回老喇嘛禅房之内。苏拉紧蹑着他的身后追上去,他不甘就此服输,双掌交合着,用“开山神掌”的一式,倏地直向着前行的鹤发怪人背上击去。
鹤发老人一声怪笑,倏地转过了身子来。只凭着这一式转身,为今武林之中就前所未见,原来他身形不动,双足固立,仅仅只凭着上半身拧动之势,就把身子转了过来。同时他的一双手及时拉起,看来异常绵软地已接住了对方的双手。
苏拉老喇嘛只觉得两只腕子上一阵子发软,全身上下仿佛一些儿也施不出力道来。
这只是极为短暂的片刻。苏拉老喇嘛身子一麻之后,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原状,再看对方的那个鹤发老人已然飘身三尺开外。
“哈哈……”鹤发老人笑道:“老喇嘛,你真的记不起来了?”
苏拉在鹤发老人上身拧转的一瞬,忽然间记起了一个人来,事实上这个人的影子多年以来,始终困惑着他,并不曾淡忘,忽然忆及,由不住全身打了个寒颤。
“哦,你……你是老……白鹤……是你……是你……”
鹤发老人又是一声怪笑,向前踏进一步道:“你总算还有点记性,到底认出来了,不错,我就是那个老白鹤,咱们总有四十年不见了。”
苏拉嘴里连声地“哦”着,不时眨动着眼晴,一再地向对方脸上认着,似乎既感“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样子。
“你真的是老白鹤……不错,不错……你竟然还没有死……四十年了,四十年了。”
鹤发老人呵呵笑道:“大概你是巴不得我死了,阎王不点名,小鬼不来传,你叫我怎么死?哈,你叫我怎么死?”
一面说着,只见他身形一纵,像是一阵风似的,已由苏拉头顶上掠了过去。他身形越加地看来像白鹤,双手平张着,平平地由老喇嘛的头顶上掠过去。
苏拉倏地一个快转,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面貌,那副样子像是准备拼命的表情。
“哼!”鹤发老人站定之后,看着他冷哼一声道:“放心吧,过去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了,我这次找你可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
苏拉听到这里,原来惊吓忿怒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信,那么,你今天晚上又来干什么?”
鹤发老人一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由你。说真的,你这个老东西还能活到现在,倒是真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过去的事咱们都别谈了,今天晚上我倒是专心诚意地来拜访你,叙叙旧,你怎样,你可愿意咱们双方化敌为友?”
苏拉老喇嘛连连眨动眼睛,将信又疑地频频向他打量着。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苏拉忽然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说了这句话,他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用手指了一下另一张椅子,道:“你坐下来说吧,我这里是穷地方,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
鹤发老人坐下来道:“四十年,我们都老了。”
苏拉点点头道:“老了,可是我还不想死。”
鹤发老人道:“怎么样,看来你在这里日子过得像是挺不错吧?”
苏拉冷笑了一声,喃喃地道:“不错,哼……”
鹤发老人那双锐利的眸于,频频在他身上转着,一望即知他是个极有心机城府的人。
苏拉忽然愕了一下,霍地站起来道:“不对,你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吧,是不是?”
鹤发老人嘿嘿一笑,一只手抬起来摸着他下巴上翘起来的一丛短须。
“不错,你猜对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来找你当然有事。”
“什么事?”
苏拉立刻显出了很紧张的样子,一面频频摇着头,冷冷地笑道:“我今年已经七十多了,你应该知道,宫里的事现在我早就不管了。”
“你刚才说过,你还不想死。”
“这……”老喇嘛十分费解地看着对方:“当然我不想死,难道你想死?”
鹤发老人嘿嘿一笑,说道:“我当然也不想死,可是,活就要活得痛快,像我这样,海阔天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你。”
苏拉愕了一下,喃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活得不快活,你……”
老喇嘛虽然一大把岁数了,火气还很大,一句话不对,就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鹤发老人轻轻一笑道:“老喇嘛你少安毋躁,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朋友可就无话不说,总之,这一次我来找你,绝没有什么坏的意思,这一点等一会你就明白了!”
苏拉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听他这么一说,随即又坐了下来。
鹤发老人道:“对了,你的气先要消一消,我们才好说话。”
苏拉被弄得简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我要跟你谈谈一件你所亲身经历的往事,当年布达拉宫所发生的一件隐密大事。”
“什么大事?”
“我想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有关七十二武士集体中毒,双目失明的这一件事……嗯!”
这几句话一经道出,苏拉顿时面色一阵大变,倏地再次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
鹤发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我。”
“你还……知道……些什么?”
老喇嘛一面说,显然表情大为紧张:见他喉结频频起伏,像是触发了他一处隐痛似的。
“好吧,我干脆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你说……你说……”
“我还知道当年藏十三王留下的大批宝藏的事!”
老喇嘛脸上一阵发白,却故持镇定地坐下,冷冷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这四十年来,你对这件事还不死心。当初我不是就告诉过你了,这件事并不确实,只是江湖上风风雨雨的传说罢了。”
“好吧,就算是传说吧!”鹤发老人脸上显现出一丝狡黠的笑:“那么七十二武十中毒,双目失明,以及后来集体被杀这件事,可是真的了!”
“你……你听谁说的?”
苏拉再一次显出紧张神态。
“哼!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鹤发老人冷冷地道:“这件事我经过很久时间的调查,证明是千真万确的!”
苏拉咽了一下唾沫,苦笑了一下道:“好吧,就算是真的吧,可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与你有关系!”鹤发老人道:“因为七十二名武士之中,除了一个漏网之鱼外,其他七十一人俱都死在你的手中!”
“你……”
老喇嘛霍地抬起了手,似乎作势待向对方发出,可是一想到对方的厉害,自己根本无能取胜的事实,这只举起的手就又慢慢地松了下来。
“老喇嘛,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你也就不必否认了!”鹤发老人脸上含着微微的笑:
“说起来,这件事你虽然心狠手辣了一点,可是也不能怪你,因为你也是听令行事,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苏拉那张脸一霎间变了好几次颜色,终归无能发作,过了一会儿,他才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十分沮丧地垂下了头。
“所以我说你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快乐,”鹤发老人冷冷地道:“因为你心里一直存着歉疚,藏十四王是个最昏庸无道的人,全西藏的人都恨他入骨,而你居然助纣为虐,为他干下了这件丧心病狂的事,你是全西藏的罪人。”
“我……”苏拉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又有什么办法?……谁教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能不听他的话么?你不要再说下去!”说时,眼泪一颗颗地顺着他的脸滴了下来。
鹤发老人那双眼睛一直留神地打量着他,看到这里微微笑道:“你总算命长,要不是那个昏王被人刺杀在先,就算你已退居西达云寺,他也不会放过你,那可就大冤枉了!”
苏拉伸出一只干枯的瘦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我是西藏的罪人,这多少年以来,我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像刀扎一样的难受。老天,我已经不再去想了,你又提起来,为什么?你今天晚上来找我,就是故意来提这件事的么?”
鹤发老人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要向你打听一件事情而已。”
“什么事?”苏拉十分沮丧地道:“我早就告诉你,有关那批宝藏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鹤发老人道:“但是我知道!”
苏拉一愕:“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批宝藏确有其事!”鹤发老人道:“已死的七十二名武士,就是埋藏宝藏的人。要不然你又为什么去杀他们?难道不是杀人灭口?”
苏拉叹了一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求求你好不好?”他语音颤抖,说这几句话确实情发于衷。
鹤发老人脸上现出一丝微微的笑,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布局成功。
“这么看起来,你倒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鹤发老人微微冷笑了一下:“仅仅内疚是不够的,你得想一个法子赎罪,做一点好事来补偿这里的人。”
“你说什么?”
苏拉似乎顿时为之精神一振:“做好事?做什么好事?”
他睁大了眼晴,满脸渴望的表情。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只要是好事,哪怕是死了,我也愿意!”
鹤发老人点点头道:“你们喇嘛教都相信轮回,灵魂升天的说法……像你干的这些坏事,死了以后,你当然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就是我劝你干点好事,为你自己死后赎罪的原因!”
这几句话,听在苏拉耳中,果然发生了作用,只见他一时呆若木鸡,眼泪由不住又自汨汨淌出。
须知人性本善,早年嗜杀为恶的人,无不晚年心存后悔,何况眼前苏拉晚年虔诚向佛,深信轮回报应之说,近年来早已心存仟悔,日诵百经,以图减轻往年罪恶。眼前鹤发老人这一番话,自是深深打动了他,一时既惊又愧,顿时呆在了现场。
鹤发老人看到时机成熟,这才说出了他的本来之意。
“老喇嘛,我眼前有一事要你相助,你如果能助我完成,将功折罪,足足可以抵挡你过去所犯的罪恶了,你可愿意?”
苏拉顿了一下,紧紧咬着牙道:“说吧,只要能赎我过去的罪,死都可以!”
鹤发老人一笑道:“你放心,不会要你命的。”
“到底要我干什么,你快点说吧!”
“好吧!”鹤发老人眼睛精光毕现地逼视着他,“我知道,你是如今仅活着参加埋藏宝藏的一个人,其他的人都已死光了!”
苏拉脸上又显现出一片青白,每当过分惊吓时,他脸上都会出现这种颜色。
“谁告诉你的?这话你可千万不要乱……乱说……”
一面说他下意识地由椅子站起,走向前面,拉开门探头向外,四下注视一下又缩回来。
“老兄,帮帮忙好不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这句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传到了里面宫院里,我这条老命可就完了!”
鹤发老人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苏拉看了鹤发老人一眼,轻叹一声点点头道:“就算你说对了吧,可是……”
忽然他冷笑了一声,看向对方这个神秘老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哼哼,你想让我去帮你把那批东西挖出来,你以为我会去做这种事?哼哼!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鹤发老人寒下脸道:“这么说你是不想赎你过去的罪了?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我了?”
“我答应你是去干好事,谁答应你去挖宝发财?”
鹤发老人冷冷地道:“我并没有告诉你,要发财。如果这是一件好事,你可愿意?”
老喇嘛愕了一下道:“哦?是什么好事?”
鹤发老人道:“把所挖出来的宝藏全部分给西藏的穷人,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老喇嘛顿时神色一怔,脸上充满了喜悦之情。
“老天,怎么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想起来过?太好了,太好了!”
鹤发老人微微点头道:“我猜你定会做的!这是你所能唯一为自己赎罪的机会,你当然应该去做。”
苏拉在一阵狂喜之后,脸上又变成了苍白。
“可是,事隔了好几十年,那个地方云封雾锁,实在难找,我怕已经忘记了。”
“你不会忘记的。”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一面说,他气馁地摇着头,苦笑道:“五年前,我曾经偷偷的……”摇摇头他又不想说下去了。
鹤发老人冷笑道:“原来你也动过这个念头?想私自侵吞?”
“你想错了。”
苏拉频频苦笑道:“我只是想找着那个地方,想看看那些东西被人家偷走了没有?”
“难道有人想去偷挖这批宝藏?谁又会知道那个地方?”
“哼,想这批宝藏的人多了,就这个布达拉宫,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作这个发财的梦,光我知道就有七八个了,可是这些人只有去,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鹤发老人哼了一声道:“那又因为什么?”
苏拉冷笑了一声,说道:“第一,他们根本不知道准确的地方,第二,那个地方云雾封锁,就算是找着了地方,也危险得很。”
苦笑了一下,这个老喇嘛气馁地道:“刚才我说过,五年前我曾偷偷去过了一次,可是在那里找了三天,也没有找到地方。”
“那又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苏拉冷笑道:“好几十年了,当初挖的地方,全部长满了藤子,野草。
再说当初,我虽然亲身参加埋宝的工作,可是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地方,至于宝物埋藏的洞|茓,却有一张宝图记载,只有找到了那张宝图,才能知道那些东西到底埋在哪里。”
“这么说来,外面传说的宝图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的事。”苏拉回忆着道:“我记得先王收藏那张图时,我曾看了一眼,那是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图卷,一边是图,一边是文字的记载。”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说:“一般人就算得到了这张图也是没用的。”
“为什么?”
“因为,”苏拉耸动了一下双肩:“你知道,我们西藏的文字很特别,而埋藏宝物的那张宝图,更是用经过特别设计的秘语文字所记载,大体上看来虽与一般藏文没有分别,只是到了重要的地方便不同了。”
“哦,”鹤发老人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起来,即或是有人能够得到了这张宝图,也是枉然了!就连你也不认识那些特有的字体了?”
苏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认得那些字的,只是,有什么用:要有图才行叶。”
鹤发老人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挑动了一下长眉,一颗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他不愧老谋深算,总算拐弯抹角地把这个老喇嘛给引到了“死角”上去。微微笑了一下,他打量着这个老喇嘛道:“既然是特别设计的秘语,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哼!问得好。”
老喇嘛起先是不肯承认,现在一经谈开了,反倒是有如“鱼硬在喉”不吐不快了。
“先老王本来是不想告诉我的。可是,我的情形特殊,你知道我的工作是负责监督挖掘埋宝的,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告诉我。”
“我明白了!”鹤发老人冷冷地道:“事隔数十年之久,你想你还会认识这些秘体的字么?”
“我……不会忘记的……”苏拉说:“就算再过几十年,我也不会忘记的,这些字,早已经刻在了我的心上。”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哑然失笑道:“说了半天,有什么用?没有那张图,一切都是空的,废话!”
“不是废话。”
一面说着,鹤发老人已取出了一个黄绫包裹,打开来,取出了那卷秘藏的羊皮图卷。
苏拉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倏地站起来惊诧的道:“咦!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先别管这些,只看看这卷图是不是真的?”
“嗯……好好……”
鹤发老人一面宁神驭气,使之聚集双手,一面故示大方地把手中图递向苏拉。他当然知道此图的重要,不可遗失,他也更是自信,这种情形下,眼前这个老喇嘛是无能逃开自己手掌心的,是以干脆放得大方一些。
老喇嘛苏拉用着一双抖颤的手,接过了羊皮图卷,先不打开来,只是仔细地观察着它的外面,特别注意到卷边的一颗小小玉坠。
他抖颤的手指,一面摸索着,一面点头道:“不错,这就是了一我记得,这是真的。”
鹤发老人点点头说道:“打开来再看看。”
苏拉听言行事,随即展开了图卷。
一时,一张图文毕现的完整画面,展现在二人眼前。
苏拉只看了一眼,已连连点头,他弯下腰来,仔细地辨认着一行字迹。
“嗯嗯,这是真的了。”
“好吧!”鹤发老人取出了早已备好的字笔,放向桌上道:“既是真的,现在就请你把它完全译为汉文,我知道,你的汉学根基很好。”
苏拉点了点头道:“好吧。”
他脸上显现出多年难见的喜悦,到底是一件天大的隐秘,将要在自己的手指下揭露开来了。
“啊,不行……”就在他刚要写下去的一霎,忽然又停住了笔。
鹤发老人道:“怎么不写了?”
苏拉摇摇头放下了笔,把宝图卷好,重新送到鹤发老人的手上。
“这卷东西还给你,它在你手上,谁也抢不去,你保管着吧。”
鹤发老人道:“可是你还没有翻译成汉文。”
苏拉哑然一笑,指了一下头道:“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跑不了的。”
鹤发老人面色一沉道:“那没有用,我要你白纸黑字地写在纸上。”
“我不能答应你。”
苏拉的表情很是沉着、冷静。
鹤发老人有一股突然的激动,当然,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向苏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贸然出手的。
“你难道变卦了?”强自压制着内心的愤恨,鹤发老人冷冷地道:“你是在动什么念头?”
苏拉呵呵低笑了两声,无惧地看向对方道:“我一点也没有改变,我是怕你说了不算,等我写好了那张东西,你拿着一走,我可就没有办法了,现在最好,东西在你手上,你既不必怕我,我也不必怕你,我们一起走,到什么时候办什么事情,这样不是很好么?”
鹤发老人倒也没有想到对方这个老喇嘛,敢情还是粗中有细,不过事已至此,倒也不愁他会闹什么玄虚。
“很好,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一面说,鹤发老人已把羊皮图卷收进了怀里,站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日出之前,我在宫外八角山下等你。”
苏拉道:“你也把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嘻嘻,你知道埋藏的金银财宝一共有多少?只我们两个人就能搬动得完么?再说一定有别的人……”
鹤发老人冷笑道:“这件事就更用不着你来操心了,你跟我一起来,你的一切安危当然由我负责。”
苏拉拱了一下手道:“多谢。”
接着他以十分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鹤发老人道:“这些年来,我也听见了一些外面关于你的传说,你可是来自不乐岛上的白鹤高立?”
鹤发老人微微一呆,随即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傻,竟然把我的底细都摸清楚了,不错,我就是高立,从不乐岛上来的。”
苏拉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在中原的名声不大好,贪财是出了名的。”
白鹤高立冷笑道:“人不爱财,天诛地灭。”
苏拉神色一变。
高立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一笑道:“你不必多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变的,这批宝藏出土之后,我们两个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我只要我的一半,至于你的那一半做什么用,那是你的事情,做好事也罢,坏事也罢,反正我们互不相问。”
苏拉听他这么说,想了想,觉得倒也人情合理。他内心确是对过往所做所为,充满了愧恨,一心想着要做些补偿的善功,自然有了这些钱,即使是只有一半的数目,也是够他拿来应用行好为善了。这么一想,苏拉也就乐于从事。正如高立所说,他也并不是傻子,当年宝藏是他亲手埋的,由于他对某些特殊地形的了解,使他在与白鹤高立合作过程里,感觉到一些安全保障。
高立精锐的眼睛望着他,神秘地一笑道:“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日落前后,我在八角山下等你。”
说完不待苏拉答话,身形轻纵,如同一缕轻烟般地已自飘身而出。
老喇嘛愕了一会,这才熄灯就寝。
四十
大雪茫茫,一眼看去只是那么耀眼刺目的白。
塔克马干山高近千仞,站在山脚上仰首上望,一片银白,几与天齐,雪花飞舞里,简直让人分不清何者为山,何者为天,真真称得上“天地朦胧”。
站立在底峰峰头,仰首上望。老喇嘛苏拉呼气成雾的喘息着道:“早着哪,这不过刚上路,往后还远着哩。”
高立一身雪白的长衣,大冷的天,他甚至于只是一袭单衣,眸子里精光闪闪,显示着此人果然有异于常人的功力,无限精神抖擞。
平伸而出的一截岩石,正好挡住了落雪,在一段长行之后,二人暂时在此处落脚。
“好冷的天,”老喇嘛一面往手心里哈着气说:“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山上更冷。”
高立只是注意着附近的山势,探手入怀,摸出了那羊皮图卷打开来看了看,又收起来。
苏拉一面吃着藏粑,一面道:“这是塔克马干山东路山口,我们要绕向西边去,光这个绕头就得两天的路程。”
高立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从西面上去,不省事得多么?”
苏拉摇摇头冷冷地道:“你说得轻松,西面山口岂是好登的?那里正当风口,终年结着寒冰,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敢从那边入山的,不要说入了,连飞鸟都不敢由那里进出。”
说着,他把一根杏黄|色的丝绦,紧紧在腰里盘了盘,由一块石头上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老喇嘛道:“走吧,要是入夜以前不能到‘二羊分角’,那么今夜我们可就得在雪里过夜了。”
一面说,刚要起步,就见高立忽然站住道:“慢着。”
苏拉道:“怎么?”
高立凝神倾听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有人来了。”
二人凝神以待,果然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即见脚下山洼子里转出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敢情是个糟老头儿,背着一个大竹篓子,穿着羊皮大袄,腰上Сhā着旱烟袋杆子,足下是高腰的白布袜子,一双长毛的“扒地虎”鞋子,可真够窝囊的!
这个小老头儿,可就这个样一步步地往山上走过来。
苏拉似乎有点惊异了,这种天,竟然会有人往这般大雪封闭的高山里跑,不能不说是怪事了。
小老头儿一只手拿着一根看似铁签的玩意儿,每走几步就往地上拄上一拄,像是在探测什么物什似的。渐渐地,他们双方的距离,可就接近了。
“哟!”
乍然发觉到顶上的二人,小老头儿禁不住吃了一惊,先用西藏话说了几句,发现二人没有答,随即又改口说汉语道:“两位老哥早来啦。”
苏拉看高立一眼道:“你们认识?”
高立摇摇头,没有答声,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向着对方小老头逼视着。
苏拉好奇地向对方答腔道:“老哥,你这是从哪里来?”
“从哪儿来?远啦!”
一面说,这个老头几手上铁签还是不停地拄着,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嘴里嘻道:“对了,这就是了。”
铁签子扎在冰地上,铮锵乱响。随即见他手腕子翻处,却由雪地里挑出了一根红色的山藤一类,又像是什么植物根类的东西。老头儿一只手抓着这根东西,眉开眼笑地说道:“总算找对了地方,可找着你啦。”
老喇嘛苏拉看得奇怪,跃身而前,就着对方手上看了看那根东西,不过是生满了须茎的一截树根罢了。
“这是什么?”
“宝贝!”小老头儿咧着嘴笑道:“认识它的都管它叫‘地龙’,不认识它的人叫它‘老蜈蚣’。”
“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小老头儿睁大了他那一双小眼:“用途可大了,驱寒、生津、活血、补筋,样样都行,就差不能起死回生了。”
一面说,他反手揭开了背后所背竹篓的盖子,把这根“老蜈蚣”的“宝贝”给装了进去。
苏拉注意到他背后的竹篓内,除了根“老蜈蚣”之外,空无一物,想是专为采摘此物而来。
小老头儿笑向二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一路继续向山道上攀行自去。
苏拉打量着他的背影道:“奇怪,我在这里几十年了,竟然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个人,原来他是个采药的。”
白鹤高立脸上现出了一丝冷冷的笑:“你以为是么?我看未必。”
苏拉道:“难道他是为那批宝……”
话方到此,立刻为高立轻嘘之声所止住。
老喇嘛再一抬头,才注意到那个小老头儿竟然去而复返。
双方距离不远,小老头儿嘻嘻笑道:“敢问二位老哥一声,这地方离‘六星钩子’还有多远?”
苏拉摇摇头道:“不知道。”
老头儿摸了一下脖子道:“我敢情是走错了,大概是这条路吧。”
说时,伸手指了另一条路一下,向着二人咧嘴一笑,告了辞,随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踏霄而去。
白鹤高立等他去远之后,随即纵身而前,落向他身后,仔细地向地面上注视着。
苏拉不解地上前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冷笑一声道:“果然不错,这个人你我要小心防着一点。”
苏拉越加地不解道:“他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道:“你只看看雪上脚印就知道了。”
苏拉听他这么一说,再注意地往雪地上细看了一下,却见那积雪盈尺的地面上,小老人方才踏过之处,却只留下了浅浅一行脚印,不过只有铜钱儿那般厚薄,只此一样苏拉就自愧不如。“哦,好轻功。”
白鹤高立微微冷笑了一下,道:“能够把这门‘踏雪无痕’的功夫练到这个地方,已是不易,只是这老头儿却也未免过于自大,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哼哼!一天若犯在了我的手里,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苏拉见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竟然发此毒咒,恨恶如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连声念起佛来。
“南无阿弥陀佛,高兄,这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么一来,我这个善功也行不得了。”
高立见他胆小如此,不觉好笑,眼前还有求于他,自不便一上来就把他吓跑了,当下嘿嘿笑道:“我只不过是这么说说而已,其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老头要好生生的,哪一个又去惹他。”
苏拉又念了一声佛,这才各人背起行囊,继续向前面行走。
是时落雪渐大,虽非鹅毛大雪,却也其势可观。仰首上望一片混沌,更觉雪势逼人,只不过一霎间的工夫,苏拉身上已经积满了落雪,怪在白鹤高立全身上下,却是片雪不沾。
苏拉注意到雪花飘临高立当头,在尺许以外地方,随即像遭遇到了什么阻力似地,向四面散开,仿佛此人周身上下隐隐包裹着一层气机,气机以内的身体,不容侵犯。
他心知这个高立武功精湛,一身轻功更高不可测,却不知更有异功若此,内心好不钦佩!由是更加留意到对方身法,却发觉到他身法尤其轻灵,往上足尖一点,即腾身丈许,这还是为了怕自己跟缀不上,故意放慢,否则更要快上许多。
苏拉看到这里,内心更是有些悚然,自己如果与他比较武功,简直有雪泥之判。虽然双方约定在先,可也保不住此人的临阵反悔,果然他是一个心怀叵测无义之人,那么一旦反脸相向,后果堪优。虽然苏拉事先也已暗自留下了万一的退路,可是这个高立是如此的厉害,自己看来万万不是他的对手,这便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也只有期盼这个高立并非如此了。
想念之中,二人已向上揉升了百十丈高下。
忽然前行的高立站住脚步道:“我说得怎么样,又有人来了!”
苏拉功力自不能与高立相提并论,这一阵疾驰之下,已由不住气喘吁吁,当下偎向高立身侧,顺其目光视处,向地面上打量了一眼,发觉到一些兽蹄的印迹。不免奇怪道:“这不是人的脚印呀?”
高立冷笑道:“当然不是人的脚印,是驴子的足印。”
苏拉细认了一下,摇摇头道:“这我就分不出来了,这山上有很多野羊,梅花鹿,别是……”
高立摇摇头道:“但是这些蹄印,却是驴子的蹄印。”他目光在地上瞟了一眼:“这是两匹驴子的脚印,蹄印深入,多半驴背上有人,两个人。”
苏拉哑笑着摇摇头,实在也没有当回事地放在心上。
高立冷笑道:“雪山宝藏之事,江湖知道的人实在已是不少,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会知道走这条路?”
苏拉摇摇头道:“这个并不稀奇,东路风大不能入口,只有这里才是捷径。嘿嘿,你放心吧,这里面地势大得很呢,没有宝图的指引,就算他们绕上一年,也是白费力气。”
高立道:“话虽如此,来者不善,我们却也不能小看了他们,就拿这两行蹄印来说吧,很可能骑驴的人为恐留下足印,遭人起疑,故意以驴代步,再以驴蹄与羊鹿近似,如非是内行如我者流,万万难以辨出,我们就往下等着看吧,看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苏拉笑道:“自从雪山宝藏事传江湖之后,这山里经常有人进出,我们布达拉宫的‘山管事’喇嘛说,每年人山都会发现到几具尸体,可怜这些无辜的冤魂呀,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呀!”
高立说道:“这些人既然是有心寻宝,想来也都是一些身负武功,很有能耐的人,何至于活生生地饿死深山,倒是奇怪了。”
苏拉哑笑一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道:“嘿嘿,你的武功虽是天下少有,可是谈到这些情形,可就不如我了。”
高立一笑道:“所以我才请教。”
苏拉摸了一下他的小八字胡,喃喃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片大雪山里早晚多雾,每日子时前后雾发之时,弥天盖野,再加上日光的穿Сhā,四方不分,呵呵,那个时候,谁也保不定会迷失方向,只要一不小心,准会走入死谷。”
高立道:“这里还有死谷?”
“可不是!”苏拉道:“那地方可怕极了,人进去以后是一定不能活!四周峭壁,狮虎难登,谷内听说寸草不生,最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个山谷之内的水质竟然也含有剧毒,就连谷内的积雪也不敢贸然尝试,误饮一口就有性命之忧,所以不论人兽,只要深入死谷之内,可就必死不能活的了。”
高立呵呵沉声笑道:“这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过,当真可怕得很!这么说来,不识路途之人,是万万不便行走的了。”
苏拉点点头道:“当然,所以说这里的猎人上山行猎,一定早出早归,如果错过了时辰,雾起之时只得就地打尖,困守一夜,妄动不得。”
高立在他说话之时,一双眸子不时在四下搜索着,这时候冷笑一声道:“这么说,现在时辰还不到,我们倒要多赶些路了。”
一面说,遂移步前进,苏拉亦步亦趋地在后跟随。
眼前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只见大雪积野,一展无垠,四面高山或近或远,两相把持,独独空出了半山之间的这一片平地,其问松柏衍生,更有一种不知名的红色植物间生其间,由是白、翠、红三色相间,衬以耸岭峭壁,简直不似凡世人间,仿佛来到了琼瑶世界。
高立目视当前,深深吁了口气道:“好一个神仙的世界,吾人苟能修真于此,天仙可得矣。”
苏拉嘿嘿笑道:“这里再到子午之时,风势最是厉害,你只看树上白雪尽落,也就可知风势之厉害了。”
高立一惊道:“这么说,时辰快要到了。”
苏拉道:“对了,我们原来也打算在这里歇息,过了午时之后再走吧。”
一面说这个老喇嘛随即展开身法,迅速向着侧岩扑纵上去,高立在他身后紧紧跟上。
这里山势陡峭,宛若刀削,如非间生小树,简直不易落足,苏拉费了半天劲道,翻上岭头,却见高立气息不惊,早已立前相候,看在苏拉眼中,更不禁大生愧疚,暗自折服。
站立在一株巨松之下,苏拉喘息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得快找个地方。”四下打量了一下,他点点头道:“不错,是这个地方。”
当前是一片高起悬崖,妙在两崖相贴,只空出了当中一线之天,飕飕寒风,直由这道缝隙里吹进来,偶一接触,冷入骨髓。
苏拉打量了一眼,似乎确定了这个地方,即见他偏向那道壁缝之间走近。
两壁之间虽有一道缝隙,惟宽不过丈,下临万丈深渊,只在贴壁之处,盘生着一股粗如碗口的山藤,怪蟒也似地衍生壁缝之间。
苏拉忍着身上的奇寒,一面抖颤颤地踏上枯藤,面向石壁,缓缓前移,高立紧蹑其后,虽然还未到起风时刻,这里的风势已是不小。
高立心中正自起疑,也不知道这个老喇嘛把自己带到这里是何用意,他功力确是了得,一任夹壁寒风如何猛烈,却似对他不生作用。岭上冰雪吃风势一刮,一颗颗如同冰珠飞弹,撞击在石壁上劈剥乱响,中在人身上自然大大不是个滋味。尤其是风势所造成的那种“轰轰”声,频击耳鼓,即使像高立身负超人功力者流,时候一长也万难忍受。
高立正感奇怪,苏拉何以要把自己带来这里,却见前行的苏拉,忽然向壁间一倚,随即消失其间,这才发觉到石壁间有一空处,间可容人,如非走近眼前,万万看不出来。
身子一闪进去,拐上两拐,似乎来到了一处洞|茓,由于内里漆黑,原来就伸手不见五指,况乎由明处进来,更觉黑同墨染、所幸老喇嘛苏拉早已防到此点,手里早已备好了打火物什,眼前一黑,他已就势晃动手上打火之物,“叭嗒!”一声亮出了栲栳大小的一团火光,顿时眼前现出了光明。
苏拉随即以火照壁,未卜先知地已在壁间找到了一处干枯的油松火把,虽然如此,亦无碍燃烧,等到他点燃了那根Сhā向墙间的火把,这里面才自光华大盛。
却听见一人呵呵笑道:“巧得很,我们可真是有缘,想不到在这里又碰见了你们。”
一面说时,在壁角里站起了一个人来,一面向着二人频频拱手道:“幸会,幸会。”
声音很熟,敢情相见未久,就是前道遇见的那个采药的老人,身边放着一个竹篓,铁签搁在一边。
这个小老头儿打过了招呼,随即坐下,地上铺着稻草,摊开的油纸包里有饼有肉,还有一个葫芦,看见了这个葫芦,鼻子里可就嗅见了阵阵酒香,他倒是挺惬意的。苏拉似乎吃惊不小。
“咦,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小老头晃着头上像是马尾也似的一束花白长发,干笑了两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倒是你们来得奇怪,刚才我还忘了问两位,你们到这个要命的地方干什么来啦?”
这可好,没有问他,他倒是先盘问起自己来了,苏拉顿时为之一怔,喃喃地道:“这个……”
高立在一旁冷笑一声,Сhā口道:“还没请教朋友你贵姓?”
小老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在高立身上转着,点点头道:“我叫人不知,你老哥请先不要生气。说到我这个名字,可不是没有道理,二位请想,像我这种高山采药的行当,几十年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反正是在山上的时候多,在山下的时候少,你们说说看要名字干什么用?”
说着说着,他像是犯了烟瘾,由腰带上抽出了旱烟,按了烟,“叭嗒!”一声打着了火,呼噜呼噜吸了几口。吐出了一口烟,他眯缝着两只小眼睛道:“姓嘛倒是有一个,年头多了,可真是记不清了。”
高立自对方这个小老头初次一见之下,已心生警惕,这次见面,看来似乎似是巧合,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他这个人城府很深,什么事宁可心里盘算,绝不出自口风,多年以来行事诡秘,不出手则已,一经出手,无不手到成功。多年来称霸江湖,就是凭仗着他有过人的眼力,绝不打没把握的仗,杀人虽多,却也并非平白无故,好坏都有原因。眼前这个老头儿虽然惹厌,可是高立在没有完全摸清楚他以前,却是还不打算就下毒手。
似乎连一句话也不愿与对方多说,高立就着地上的稻草倚壁坐下,暂时双目下垂,像是静坐运功,不再多说。
老喇嘛苏拉可是掩不住心里的好奇,两只眼晴始终注意着对方小老头的一切。
喝了两口水,苏拉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敢情是又饿了,想到随身带的有干粮,正要探手摸索,即见对面那个小老头扬手抛来一物。
“接着,先来块羊肉尝尝。”
“呼!”一声已到了苏拉脸前。紧接着他手指微翻,一枚卤蛋,直向着高立面前飞来。
高立原是垂帘默坐,忽地双眼大睁,眼看着这枚卤蛋夹着一股劲风,已将打在他的脸上,却被他轻轻地一口气吹向了一旁,滴溜溜地直转到了苏拉面前,被苏拉莫名其妙地伸手接住。
高立只冷漠的看了对方那个小老头一眼,随又半闭上眼睛,一如前状地静坐不语。
小老头这一霎间,脸上表情颇不自在,显然高立这一手并不起眼的“口吹蛋转”功夫,带给了他内心莫大困惑!从而不得不对这两个人再作评价。
苏拉吃了一口手里的蛋,不禁赞道:“好香!”
咽了一口,他眼巴巴地打量着对方的葫芦笑着道:“老兄,葫芦里装的可是酒么?”
小老头这才回过念来,呵呵地笑道:“好吧,我就好人作到底,再请你喝一盅吧。”
一面说这个小老头儿忽然信手抛出一物,苏拉忙伸手接住,只是一只颇为讲究的酒杯,慌不迭地嘴里称谢。
却见对方小老头双手拿着个葫芦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洒在地上可是太可惜了,你把酒杯端好了,我这就给你倒酒。”
一面说就见他双手把酒葫芦向前面一歪,只听见“波”地一声,葫芦盖子自行跳开,即有一道酒箭自葫芦里自行穿出,却是不偏不倚,正好注入在苏拉手上的酒杯之内。
妙在喷出的这一股酒箭,不多不少,正好够满口一杯,酒杯方满,注酒自停。
小老头一面盖上葫芦,一面笑嘻嘻地道:“你尝尝这酒的味道如何,要是好的话,我这里还有。”
苏拉原是嗜酒如狂之人,聆听之下,不禁大喜,当下答应一声,一仰头将杯中酒干了一半,只觉得酒性极烈,芳醇无比,一时兴致大动,将较拳头还要大的满满一盅酒,喝了个精光。
小老头嘿嘿笑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来,再来一杯。”
话声出口,一如前状地如法炮制,只见他葫芦一歪,“波”的一声,又是一股酒箭自葫芦内喷出,又是不多不少,正好满杯为止。
苏拉大口吃着菜,连口称谢不己,一歪头看见高立仍自闭目不开,不由拿起一块肉,就势递过酒去道:“来来来,肉香酒也好,老大哥,你也来一口。”
一连说了几声,高立却充耳不闻,甚至于连眼晴也不睁开。
苏拉呵呵一笑道:“好吧,你打你的坐,我喝我的酒,我们各人干各人的。”
一面说,咕噜!咕噜!又将手里一大盅酒喝了个精光,长长叶出一口气道:“好酒,老兄,再来一杯吧!”
小老头“啊唷!”一声,摇一摇葫芦笑着道:“老喇嘛,你可真是好酒量,我这酒常人喝上半盅,也就差不多倒了,你却一口气喝了满口两大盅。好吧,谁叫我们两次碰面,可真是有缘,就再来一杯吧。”
苏拉素日酒量原来极好,只是所饮的皆是本地所产的“马奶酒”,从来也没有尝过如竹叶青这类美味的中原甘露,一时酒瘾为之大发。
其实他哪里又知道,对方小老头这个所谓的“竹叶青”,较诸一般江南的竹叶青,自又不同,里面更增加了不少佐料,是以苏拉酒性虽好,亦耐不住三杯下肚。等到第三杯方饮下一半,已觉得天旋地转,有些神智不清,嘴里含糊地说了几句,随即倚向石壁,一时沉沉睡去。
小老头看到这里,叹了一声,说道:“这又是何苦来呢?平白地糟蹋了我的老酒。”
一面说遂即走过来,由地上拣起了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端向一旁的高立,呵呵笑道:
“这位老哥可要尝尝,真正地道的江南竹叶青呀!”
高立原在闭着双目,包括苏拉醉倒,都不曾使他睁开眼晴。这时聆听之下,竟然微微睁开了一线目光,向着面前的小老头看:了一眼,后者立刻体会到冷森森的一股寒意。
无奈,他自恃极高,虽然发觉到高立的种种有悻常人之处,却仍然并未十分在意。嘿嘿冷笑了两声,小老头左手微抬,中指微曲着向前迈进了一步。
盘坐垂目的高立,恰在这时,蓦地睁开了眸子。同时间,小老头即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机,自袭身前,猝使得小老头儿几已抬起的手,不得不媛缓地放了下来。“老兄你歇着你的吧,我不打扰你了。”
猝然发觉到了对方的不是好相与,小老头不得不暂压冲动,缓缓回到了壁角,另策出手之招。
壁间火把原本只剩下一截尾根,燃烧了半天,已到尽头,忽然光华一耸,随即完全熄灭。
石洞里再次回复了黑暗,高立仍然在打他的坐。老喇嘛敢情是真的醉倒了,并且深深入了睡乡,一时发出了如雷的鼾声。小老头儿不知在干些什么,却也没有发出声音。
洞外像是起了大风,轰轰声先是由远而近,紧接着整个山都似乎为之摇动了起来,人坐在地上,只觉到整个地面都在颤动,身边上那隆隆声更为清晰,简直有如万马奔腾,好厉害的大风。
洞里火光既熄,即使出声说话,也听不真切,高立的一双眼睛,却完全睁开了。
这种情况,对于一个初次经历的人来说,必有其恐惧震憾的一面,然而对于白鹤高立这个老魔头来说,却是并不显著。事实上他所表现的却是异常的冷静。
洞内伸手不辨五指,洞外大风回荡,声如万马奔腾,此时此刻,人的比重可就异常的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白鹤高立必然已警觉到了什么,似乎有一阵微风,由他身前数尺之外荡飘了过去。然后老喇嘛苏拉的鼾声忽然停住了,像是在翻动着身子,这一切在震耳欲聋的风声衬托下,原是极其含糊不明显,若非是心有专注的有心人,万难觉察。高立却察觉到了。
他曾练有多年的“透视”之功,即一般人常说的“夜眼”。只是这类功力即使练成之后,也不如外面所传说的那等神妙,较之白昼观物,尤其不可同日而语,大不了能够看个轮廓大概而已。然而,在此“伸手不辨五指”的情况下,能够看上一个大概,已是绝顶的难能了。
凭着这一份训练有素的视觉观察之力,高立已有所警觉,他随即双掌接地,借助两肘之力,把整个身子向外挪开了数尺之外。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挪开的片刻之间,一点豆大的星火直循着原来栖身之处落下去,火光一现发出了“轰隆!”一声大震。几乎与这粒爆炸物什同时出手的是一条快捷的人影,如非是爆炸时所现出的那一闪之光,也是无能看清,借助这一闪之赐,可就看清了来犯者的全貌了。敢情就是那个瘦小干枯的小老头儿。
瘦老头尽管是瘦小干枯,可是这奋身一击之力却是大可观,随着他双掌过处,石壁间顿时石屑纷飞,使得这本已处天摇地动之势下的情势,更增添了几许威力。然而,无论如何,这一击,甚至于这一炸俱都落了空,随着一现即熄的闪光之后,现场依然为如同墨染的黑暗所吞没。
瘦老头的惊讶自可想见。他原是早已忖度好了地势,自信双管齐下,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这般精密的配合,依然落了空招。而一击不中,平白暴露了自己的原形,对方岂是好相与,只怕一场激战是在所难免了。
小老头一击不中,借着乍闪之光,已经看清了高立的坐处,自是不肯放过。是以在他一击不中之下,整个身子来了一个凌空倒折之势,一个反剪,疾风怒浪地摸着黑,再次向其认定之处反翦了过去。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瘦老头这一次施展得更为凌厉,随着他推出的两掌,施展的是最耗内炁元力的“排山掌力”,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他却自信在他掌力所照顾下的当前丈许方圆地方,全都在自己凌厉的掌力之下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厉害,是以一上来即施展“搏狮”之势,称得上十成功力。
然而当前的那个高瘦鹤发老人,确是有“神出鬼没”的一面。似乎一切早都在他忖度之中。这般情形之下,瘦老头的凌厉攻势竟然再次地又落空了。
瘦老人第二次掌势落空之下,随着扑出的身子,施了一招“地卷风”,蓦地把身子反翦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外面所加诸的风势干扰之外,石室内却是出奇的安静。
“相好的,”瘦老头出声地道:“我这双眼睛算是瞎了,认错了好朋友,你老兄报个万儿吧。”
石室里实在太黑,瘦老人一面说话,一面也在提聚真力使瞳孔放大,能够使自己看得清楚一些。须知他亦是大有来头之人,只是今天两位相逢,让他感觉到碰见了毕生少见的厉害对头。
说话之间,他足下虚点,身子向左面错开了尺许。
果然,就在瘦老人足下方自移动的一霎,“嗞嗞!”两丝极细但至为尖锐的风声,由他身侧上方滑了过去,这一细微的现象发觉,禁不住使得他背脊发凉,机伶伶为之打了一个寒颤。
也许是两片落叶,两截树枝,或是两粒小石子,这些都无关紧要,更要紧的是加注了那等充沛的内力之后,便十足地能致人于死命。
高立不动声色地发出了这两枚细小的暗器,原以为即可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眼前的小老头置于死命,却没有料到对方也有异于常人的一面,居然防范杜微地事先从容化开了。
高立运用敏觉的听力之下,发觉到自己发出的暗器竟然落了空。
紧接着,他发觉到小老人的身影已移向了一边。
第二次兴起了杀机,高立二指骈处,以“一元神指”之力,猝然向着对方点过去。
那个小老头敢情不是个弱者,虽然“夜视”之力较诸白鹤高立要差上一些火候,可是却也有他神妙不可思议的一面。就在高立指力发出的同时,他似乎已预感到了不妙,整个身子猝然向上腾升而起,活似一只大守宫般贴在了洞顶之上。
他这一手得力于方才火把未熄之前敏锐的地势观察,是以施展起来极是从容,身形一经上贴,顿时隐若无形。
由于现场石洞,上下四方多为峥嵘凹凸之岩石,一经藏身子内,几乎全身隐没,当此黑暗之境,即使高立精干夜视之功,猝然间也一时万难查觉,一惊之下,非同小可。
小老头夜视之力虽差于高立,惟借助先此的地势观察,一时竟然可与对方拉平。
“你跑不了的。”高立冷峻的一双眸子睁大了,缓缓地在四下搜索着:“即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今天落在了高某人手里,且叫你现出原形。”
这几句话全是发自内力,是以扩散之功向外传出,声音听来散自四面八方,即使是洞外风声如吼,也都能清晰地听在耳中。
小老头当然听见了,只是他却硬是闷不吭声。
由于方才两次的出手,使他发觉到对方这个高瘦鹤发老者,大非易与之辈。
一个人即使生性突梯滑稽,玩世不恭,然而当到性命攸关之际,也不能不有所收敛,一改初衷。
此时此刻的这个小老头儿,简直“噤若寒蝉”了。
外表噤若寒蝉,并不代表内心也是如此,其实小老头儿岂能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那一声“高某人”,无异自承了是谁。“白鹤”高立的名字,尽管武林中并非人人尽知,然而凡是知道的人都几乎有一种“认同”感,那是一个绝对不可招惹的人物。由是一旦遇见了这个人,避之尚恐不及,又遑论胆敢接近招惹了。
小老头儿偏偏不信这个邪,然而现在却似已有些后悔了。
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当年本门中唯一的“漏网之鱼”了,他“野心”极大,从不朋党,所向独行,数十年来足迹踏遍关内外,大大小小的案子真不知道干了凡几多少,特长是专门在“老虎嘴上拔毛”,道上朋友忌讳不敢动的买卖,他却越要碰来碰去,今天竟然碰到了“不乐帮”的头上来,这番滋味自是感受不同,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大刺激。
白鹤高立说了两句话,静等着对方的回音,偏偏对方这个“行家”硬是不开口说话,这就令他无能由声音来处而测知对方的藏身地方。
“老小子!你躲不了的。”
盛怒之下,高立凌空劈出了一掌,“哧!”声如裂帛。
这一掌高立是采取”折射”的原理,直劈对面斜角,一时石屑纷飞,直撞不出的内力却分成了三股,分向三个不同地方穿了出去。不要小看了折出的三股流窜之力,其势却端的惊人,三股力道分别击向的三个定点,小老头儿竟然侥幸地不在这三个定点之上。
石洞内发出了“嗡嗡”然的震耳余声,四面八方纷纷落散着石屑,这些混淆在天惊地动的室外风势里,益加地使人觉得心惊胆颤。
白鹤高立微微有一丝惊愕。他终于感觉到对方这个小老头儿更潜在的危险性了。不出声,没有行动,亦不逃走,加起来的总和,实在大堪玩味。
“嘿嘿!”
小老头儿终于开声了。
和高立一样,他所采取的亦是气体弥散的方法,声音散自四方。
“高当家的!这一次算我走了眼,咱们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沾着谁半点便宜,依我说,咱们眼前就来个君子协定吧,怎么样?”
声音时远时近,嗡嗡如蜂蝇聚会。
“哼!”高立冷哼一声道:“说来听听。”
小老头儿“吃吃”低笑了两声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高老哥,你的家大业大,生意可不能独自吃,嘿嘿!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老兄是明白人。”
“凭什么?”高立语气凌人地道:“凭什么你要分上一份?”
“这个……”小老头儿还是那种叫人听了不舒服的笑着:“当然有点道理。”
“说!”高立的眸子睁得极大,只要对方略微现出一些破绽来,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对方猝然施以杀手。
“老兄你是一个明白人,还用得我多说吗!”
小老头儿时时注意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务期不让对方听出来一些端倪。
“如今知道这档子事的人,可多着啦!老兄你即使武功高强,可也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吧,老哥,这一点你可曾想到过吗?”
“说下去。”
“嘿嘿!”小老头儿继续说下去:“兄弟不才,这里也只要略施小计,故布疑阵,就可以免了一时干戈,嘿嘿!那时候老兄你作起事来不就方便利落得多了。”
高立沉默了一会。
“话倒是两句好话,只是姓高的这一辈子阵仗见得多了,倒是不相信有谁能拔我的烟袋杆儿。”
“哼!话可不能这么说。”
“愿听高见。”
“有几位主儿,你高老兄也不得不皱皱眉毛。”
高立用了一连串的冷笑代替了他的回答。
小老头儿冷冷地道:“布达拉宫的扎克汗巴活佛,此人可是出了名的难惹,他不会不来。”
高立依然用一声冷笑,代替了他的回答,他早就有备在先,宫一刀的拉拢乌苏,就是为了对付扎克汗巴事先备好的棋子。
“还有呢?”
“哈!”小老人说:“你高老大眸子不花,还能看不见么!只怕咱们脚底下有人在跟着。”
高立一笑道:“你说的是那两个骑驴子的朋友?”
小老头儿回笑一声道:“高明之至,只怕另外还有吧。”
白鹤高立冷冷地道:“东西是无主的,谁有本事谁来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小老头儿“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这些话是听不进你的耳朵,走着瞧吧!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姓高的一生从不做后悔的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机:“只要我要杀人,这个人一定就活不了。”
小老头儿道:“你要杀谁?”
“杀你。”
两个简短有力的字一经出口,高立整个人已经回然荡起。
这一式起姿奇快,有如穿梁燕子,斜出而向上方袭进,随着他反兜而出的双手,发出了大股的劲道,霍地直向壁顶上猛力贴了过去。
想于双方互答之间,他已利用各方微妙的察觉,测定了一个位置,是以猝然全力以击。
洞顶的小老人虽然无能看清一切,但是那猝然加身的力道却使得他为之大吃一惊。当此千钩一发之际,实难少缓须臾。小老人再想伏身不动实已万难,由于先前两次的失手,高立这一击更是既准又狠。
在危机一霎间,洞顶的小老头儿施了一手大“尺蠖”功夫,整个身子只靠附顶的双手力按之下,全身霍地倒射斜飞出去。饶是这样,却依然难逃劫难,整个后背吃高立双掌间发出的劲力狠狠地击了一下。
小老头儿身子一经落下,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饶是痛得他全身打颤,双瞳里金星乱冒,可也不敢少作停留,紧跟着一个快闪,跃向壁边。
果然他的这猜测全属合理。就在他身子方自闪开的当时,高立第二次施展了他的杀手,随着他一式劈出的右掌,空气里传出了凌厉的一股刀风,有如一把丈许长刀,就空直劈下来。
一式落空之下,高立已如怒海狂涛般地扑了上来。
“站着。”
说出了这两个字,小老人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高立竟然被他这么一声叱喝,当场镇住,前进不得,敢情是事情大生横趣,有点碍于出手。
小老人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在危机一瞬之间,抢上一步,制昏睡中的苏拉于掌握之中,这么一来,高立便难出手了。
“你只要再前进一步,我就要了他的命。”
苏拉虽在昏睡之中,人事不省,可是由其呼吸的痛苦状况判来,他必然已落在了对方这个小老人手里。
白鹤高立冷冷地道:“你敢,他要是死了,你更是非死不可。”
小老人咳了几声,喘息着发出了狞笑:“我这一辈子见过了许多狠恶毒辣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你实在也是个卑鄙的小人。”一面说一面喘着,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以为杀得了我么?嘿嘿,只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高立道:“我即使眼前不杀死你,谅你还是无能逃出。”
“但是你不敢!”他似乎两只手紧紧捏在苏拉的脖子上,以至于后者呼吸之间,发出那种近于窒息的声音。
果然,他的这一举动,立刻给与高立莫大的威胁。
“住手。”高立用着冷酷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条件开出来吧。”
小老人嘿嘿冷笑道:“我不会就此甘休的,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条件好谈,往后走着瞧吧。”
一面说,他似乎摸索着向外移动,地面上发出了一阵索索声。
高立很可以猝然扑前,施展杀手,无如此刻心念苏拉,便不敢妄动。
当然以他素日为人,自不会吝于苏拉一死,只是这个人眼前却关系重大,万万是死不得。
二人说话之间,洞外似乎风势已停,天光又重新转为明亮,石洞内也透入了天光。
四十一
黑暗既失,双方已能清晰互见。
小老人一只手捏着苏拉颈项,一双眼睛圆瞪着面前的大敌,羊皮褂子前襟染满了血渍,一面微微向洞外撤出。
高立那双眼睛,鹰也似的凌厉,只是这一刻,他确实无可奈何。
小老人拖着仍然在打鼾的苏拉,一直走到了洞口。忽然他吐气开声,向着当前的高立攻击了一掌,用以救命的一掌。
空中似有红影一闪,一片掌影直向着高立胸前印到。这红色掌影一经入目,高立禁不住暗吃了一惊,猝然间想到了一个人,一门掌功。
此一霎间无暇多想,点足旋身疾退,那片红色掌影,有如一只红蝶似地由他身边快速飘了过去,“啪”的一声,击现石壁,石面上炸开了一片淡淡白烟。
小老人功力必然不止于此,只是眼前负伤之下,自不能全力以赴。他这通天红掌,原为失传武林已久的一门秘功,功力骇人,如在突然适当的情况之下施展出来,以高立之不可一肚,说不定亦难免会为其所伤,而此刻展出,充其量也只能作为逃命的缓兵之计了。
无论如何,它却使得小老人逃过了眼前一步危难,当高立身子站定再打量对方时,显然这个小老头儿已消失石洞之外。
“娄全真!”
高立一惊之下,呼出了这个名字,由对方这一式“通天红掌”,终于使他悟出了这个“红羊门”仅存的漏网之鱼。
塔克马于山之东,牛喜峰之西,这是一片夹藏在群峰之间的细长地带,站立在一端之首向另一端眺望过去,但只见穹空一线,衬托在冰雪满覆的双峰之间,固然无尽喜悦,却亦有难以想象的压迫感觉,仿佛那两侧高峰,随时都会塌下来,不要说全部倒塌了,只是滚落几块大石,也怕会造成可怕的“雪崩”。
“雪崩”之时,四山齐应,一片茫然,有如万鼓齐鸣,在一定的范围内,即使你有Сhā翅的本领,亦难逃白雪覆身之难。
白鹤高立与苏拉老喇嘛站在一块高出的石头上,正自仰首向着万千高峰望着。
“嗯嗯!”苏拉表情似乎很激动:“这个地方我还记得,我还记得,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高立把手上的羊皮图递过去,老喇嘛接过看了一阵,连连点头道:“这就不会错了。”
他手指一处道:“由这里上去,会有三条岔路,走左边的一条就对了。”
高立收回了羊皮图卷,徐徐地道:“这么说,我们走对了地方?”
老喇嘛虽然气喘吁吁,可是看上去情绪很高,因为经过他的确定之后,不久将要有一件天大的隐秘揭开了。
比较起来,高立却越加显现得沉着,他的一双眼睛似乎更见深邃,每当他那种眼睛缓缓地掠过某处时,都像是含蓄着某种神秘。
苏拉情绪很着急地道:“走吧,再不走,晚上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高立微微一笑,随即由背上取了一件物什戴好手上,苏拉注意看时,见是二把掌状的五股钢钩。
却是一件前所未见的奇怪兵刃,五股钢钩,每一根钢条都约有尺许长短,拇指般粗细,尖端钩长状较鹰嘴尤要弯出锋利得多,下端钢槽可容手掌Сhā入把持,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小扒子。确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稀罕物什。
高立忽然亮出了这件物什,不禁使得老喇嘛惊得一惊:“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微笑不语,脚下继续前进,地面上落满了松枝,有好几处雪迹零乱。
苏拉虽然不明白高立此举的用意,却由对方的神态下意识地感觉到,似乎某些事情将会要发生了。
“哼!”高立冷笑了一声,猝然回过头来向苏拉道:“你说这里飞鸟难登,竟然也会有了狐狸。”
“狐狸?”
老喇嘛满脸现出了狐疑:“在哪里?”
话声方歇,即见高立身子猝然腾空而起,霍地向下一落,轻若飞猿。随着他的身躯落处,右手钢钩已陡地向外探出,照着雪地上实实地钩了下去。
这个突然的举止,确实出乎苏拉意料之外,不过他的狐疑只是霎时之间,即已获得了解答。眼看着高立的手上钢钩下处,雪地里顿时起了一阵子凌乱,紧接着白雪间渗出了一片殷红。随着高立手腕力振之处,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自地面下抛了出来。
敢情高立下钩出奇的狠,硬生生地钩进了这个人前腹之中,这样一钩一抡,当场怒血横飞,肝肠散落了一地都是。
空中飘起了一阵血雨。一片腥风血雨里,这个人的尸身足足飞出了三丈五六,“叭嗒”
一声,撞在了雪壁上,顿时跌落在地,烂成了一滩,惨不忍睹。
死者着黄|色僧衣,头扎黄绫,显然是来自布达拉宫的喇嘛装束,苏拉看在眼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他的惊异还没有消失之前,更惊疑的事情接连着又相继发生了。即见白鹤高立身子再次往下一落,钢钩深处,一如前状般地又自由雪地里抛起了一人。同前者一般,一出地面已死了一半,容得重重地在石壁上一摔,落下时已是烂尸一团。
高立长笑一声,随着他起落的身势,手上钢钩频频运转,每一抡动,必然飞起一人。刹那之间,已是前后四人。
就在他身子再次纵落,待得探钩时,一个人蓦地由雪面之下跃身而起。
原来这些人可能早已藏身地下,身上俱都覆盖着一片芦席,然后掩以白雪,每人嘴内噙一竹管,探出雪面之外,用以呼息,各人俱配备着两把锋利的匕首,想用以待机暗杀,想不到暗算敌人不成,自己先倒成了敌人的钩下之鬼。
这个最后跃起之人,想是事先发觉到了不妙,身子一经跃起,忘命也似地直向岭陌间贴身上去。
白鹤高立自然放不过他。但只见他纵出的身子,霍地就空一拧,却似一股轻烟般地拔了起来,虽是较诸前面那人起身略迟,却终倒赶在了对方之前;这人乍见此情况,大吃一惊,在空中的身子,霍然间向后一个倒折,高立却是容不得他如此,右手钢钩探处,只听见“噗”的一声,已深深贯穿了对方肚腹,紧接着钩身一转,一片血光里,肠肚抛散当空。连同着这个人的身躯,高立自空中落下。
刹那时,原本洁白的雪面上,留下了一片片血迹,空气里更是飘散着阵阵血腥气息。
这番情景,只把一旁的老喇嘛苏拉看得目瞪口呆。
高立锐利的眸子,仍然在地面上缓缓搜索着,直到他认为这附近不再有埋藏的敌人,才缓缓自手上脱下了那柄奇形的钢钩。
“姓娄的老小子说得不错,果然有不少人缀着我们!不过,为他们设想,却又是何苦。”
苏拉这时已走向死者之一,细细观察着,脸上神态,显得格外吃惊。
“这人你认得么?”
“认得。”
苏拉一面站起来,脸上神态越加张惶地道:“他叫额伏加,是扎克汗巴佛祖手底下的人,嗳嗳,这么一来,你可是惹了大祸,连带着我也完了。”
高立冷笑道:“良好,我正想会一会他,想不到他居然先来了,这个人既然已经来了,却又为什么藏头缩尾,自己不出面,只派些手下喽罗来送死,岂非愚蠢之至?”
“阿弥陀佛!”苏拉双手合十地喧了一声佛号:“你……你可千万不要这……这么说。”
打从他一发觉到来人是由布达拉宫来的,就显得有点神色不宁,再提到那位有活佛、祖宗之称的扎克汗巴,更不禁心惊胆颤。
“我……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说不定他就在旁边,这可怎么说是好?”
一面说,两只眼睛频频在四下转动着,似乎那个扎克汗巴就藏身在附近,随时都会跃身而出。
高立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扎克汗巴已经事先埋伏在此,哼哼!这个人我原先打算接交一下,这么看起来,他诚然不识抬举了。”
苏拉频频四顾道:“高兄,高兄,走吧,这个人可是不好惹的。”
高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苏拉是认得路的,他此刻早已为扎克汗巴吓破了胆,生怕他忽然由附近现身而出,自己不察而遭了暗算。
当下,他连连催促快走,自己迫不及待地,先行纵身对崖之上,拐入了一条山道。
苏拉身子方自站定,高立也已现身眼前道:“你用不着害怕,有我在此,任何入也不能伤害你一根毫发。”
话声方住,倏见左侧峰间,似有人影一闪。
苏拉方自看在眼里,还来不及出声招呼,高立已陡地拔身而起。他轻功极佳,不过是闪得一闪,已到了侧峰之巅。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一条人影疾如箭矢地由一边穿出。
由于这个位置,乃是暗中人事先早已忖度好的一个死角,是以一经现身,立刻构成了对高立直接的威胁。
这个人必然对高立恨恶到了极点,身子一经出现,就双掌同出,连同整个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向着高立前方猛袭过来。
眼前情形确实惊险到了极点。
来人一经现掌,立刻说明了他的身分,正是刚才侥幸由高立掌下逃得活命的那个小老头儿娄全真。他虽然自身仍在伤势之中,但是显然一直暗中跟随高立左右,时时想到取他性命,就以眼前这一情况而论,便是出乎意外的狠。
高立乍然一惊之下,眼看着两片红色掌影,包裹着一团身躯,狂风骤雨般地,直循着高立身上袭来。
由于小老头儿娄全真身形乍然的出现,快到了极点,加以其出手所选择的地位角度,确实构成了一个“死角”。这番情景乍然出现在高立眼前,使得这位一向自负,目高于顶的黑道怪杰,亦由不住为之惊心动魄,陡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情况显然危急到了极点。设非白鹤高立这类奇人,才会具有如此奇特的身法人民看着那两片红色的掌影,几乎已经拍在了高立身上。
就在此危机一瞬间,高立的身子倏地向后一仰,那截半长不短的长衫下襟,霍地翻了起来,“啪!啪!”两声脆响,掌影过处,留下了两个透明的窟窿。
虽然如此,娄全真的一双足尖,亦扫中了高立的双肩,在一阵火辣辣的奇痛感觉里,娄全真矮小的身形,带着一声凄厉的长啸,直由眼前峭壁悬崖间落下去。
想是娄全真早已勘察好了落足的地形,在任何人都以为必当粉身碎骨的情况之下,他却偏偏无恙地落足在涧边斜生而出的一棵松树之上。松枝疾颤,白雪纷飞,小老人娄全真的身躯借助此一弹之力,疾若星丸跳掷,已然弹起,却落向对崖另一棵壁松之梢,如此三数个起落之后,已然消逝无踪。
白鹤高立虽有罕世身手,却坐令对方二度由自己手上逃得活命,心情之怅恨,实在无以复加,却是无可奈何。
小老人娄全真这一击,虽然并未成功,然而却令心高气傲的高立感觉到对方的不可忽视,暗暗地咬牙切齿,决计要在下次见面的机会里,将对方毙之掌下。
※※※
子夜时间一轮皓月高悬天际,皎皎清光照耀着远近白雪,两相互映之下,晶莹透剔,上冲霄汉,宛若一片琼瑶世界。
然而,老于此行的朋友,却都知道,这是山行者最后歇脚的时候,错过了此一霎良机,山雾一起,便将寸步难行。
高立、苏拉两个人盘坐在事先择好的一处石|茓里,那是一处凹人石壁,方圆丈许的小小|茓口,地方虽窄,却足够二人容身有余。
山行一日,老喇嘛苏拉只觉得全身无限怠倦,好在由此计时到次晨子时,足足还有一个对时。时间既多得是,足可好好地睡上一觉,是以他勉强调息了一番之后,即行摊开随身携带的简单铺盖,才一睡倒,随即发出了鼾声,沉沉入睡。
高立却不敢像他如此大意,他预计着,至多再过一天的时间,即可到达宝藏之处,起出那批庞大的宝藏之前,必将有一番斗争。事情越是在接近成功之前,越是必多障碍,老谋深算的高立很清楚这个道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只啁啾的小鸟忽然由树丛里飞出来,落向高立身边不远的松枝上,啾啾叫个不已!紧接着另外两只同样的小鸟,由同一个地方飞出来,随即飞开。
白鹤高立偏首看了一眼,小鸟来处,是一片高出自己坐处三数丈高下的石峰,峰上满生着矮小的灌木,却已为白雪所覆盖。
他的眸子缓缓再移动别处,了解到当前自己藏身附近的地势环境,正前方十数丈外,面临着万丈深渊,那里云气开合,真正当得上“一失足成千古恨”。
左侧方干岩相叠,冰雪交加,层层累积,设非有极高深的轻功绝技,简直无能攀登。
右面乃是一片乱石岗,状况与桂林“石林”相仿佛,层层交错,大小不一。由于这里地势偏高,气温低寒,四季冰雪常覆,观诸眼前这片石林,便是冰坚雪实,不知冻结了多少春秋。
每日风起时,巨风如同千万把刨雪的雪铲,固能将散落的白雪铲除一净,可是夜来的落雪却立刻又厚厚地落下一层,只有冻结在那千百根石笋上的坚冰,却是身历万劫不消,而越形坚实,望过去其色墨绿,状似精钢铁石。
这片石林展伸里许,直到一座拔空而起的孤峰之下,比较起来,这地方最为诡许,人藏其中,不易察觉。
高立缓缓地站起来,踱下了石台。他以奇快的速度,纵身子那片石林之间,转瞬间踏行一周,随即又回到了原处坐下来。
天渐渐黯了。
月朦胧,鸟朦胧,人不知、鬼不觉的当儿,四山间蒸腾起滚滚雾气。
七名看来俱皆身手矫健的武士,缓缓地揉身升起,利用藤索系身,攀附悬崖,已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终于在此一刻雾起时,纷纷揉身升起,快速地隐身子眼前大片石林之中。
七个人虽出身子布达拉宫的王族卫士,为了便于雪野进攻,俱都改了装束,每人一袭雪白连帽的紧身衣靠,一把雪花长刀,一槽弩箭,一盏弓,覆身在雪地里,即使在白天亦不易为人识破,更不要说夜晚,尤其是弥天大雾的此一刻了。
他们对于这里地势极熟,即使雾起时的速度亦把握得十分恰当。因此,当雾初起时,他们已纷纷攀上,待到大雾浓集之前,他们已在石林之内,各自掩好了身子。
七个人利用彼此牵在手中的白线互通消息,缓缓向前移动,前进了百十步,然后定下来。就在这里他们彼此以白线互通消息,定下了一个六星连环进攻的封杀阵势。
这个埋伏设计确是十分微妙,匪夷所思。
七人之中,为首的一个由袖子里悄悄地取出了一只通体白毛,大小较猫还有小上许多的小狗。一般藏人贵族常常喜爱将这类小狗藏入袖中豢养,故名“袖犬”。
眼前这一只袖犬,显然训练有素,凭其特具的嗅觉,一经放出,先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四下观望了一下,随即认定一个方向徐徐向前移动。狗身上连着的一根线索,立刻带动了为首的那个人,透过这个人的传讯,其他六人俱都有了动作。
这一场弥天大雾,确是别处罕见。但只见白茫茫大片雾气,弥天盖地,咫尺迎面不见。
尤其当此高岭悬崖之巅,一步之差,可能便身落悬崖,粉身碎骨矣。人行其间,焉能不为之惊心动魄?
眼前这只小小灵犬,凭其独特的嗅觉,似乎在前进不久,立刻为高立、苏拉二人身上的气味所吸引,是以一径向二人栖身之处的石|茓行走过来。小狗在前,七人殿后。他们之间,虽不能肉眼互见,但是借助事先安排好的暗号,互通进退,运用之妙,堪称一绝。
忽然,前行的小狗停住了脚步。七个人立刻有了暗示,俱都把随身长刀撤了出来,透过为首这个人手中线索的牵动,七个人蓦地腾身闪开,呈为扇面状地遥遥拱向前方。
原来眼前七人,乃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王叔手下最得力的七大弟子,分别以“风”
“雨”“雷”“电”“水”“火”“土”命名,号称“七大尊者”。
七尊者皆为随师有年、武技高超的“天竺”僧人,为当年扎克汗巴在大竺时所收留,早年即练有异门功夫,随扎克汗巴后多年苦练,更是尽得扎克汗巴心传,为其最为器重心爱的弟子。
这一次为夺宝藏,扎克汗巴是势在必得,不惜倾巢出动,七尊者乃在扎克汗巴观察地势,一番谨慎研究之后,特意埋伏在此。
想不到这一步棋却是安排得丝毫不差,无如所要对付的对象,竟是黑道中第一魁首,白鹤高立。是否仍能稳操胜算,却有待事实证明了。
七尊者的连环七杀阵势,方一散开,前面的那只灵犬已有了征兆。只见它倏地腾身跃起,直向当前洞|茓扑身过去,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狂吠之声。
事实已然证明这只灵犬必有所见。七尊者也就把握时机,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攻杀。
第一个跃身之首的风尊者,紧随在他身后的雨雷二尊者,三个人各人一口斩马长刀,按照前行灵犬所显示之处,作“品”字形猝然攻到。
风尊者一马当先,率先左手掷动,发出了一枚特制的硫磺炸药丸。
碧光一闪之后,紧接着,一声霹雳大震,平地里爆出了一根高几逾丈的黄|色火柱。
这根黄|色火柱,显然有“洞穿云雾”的奇特功效!在它连连闪烁的火光里,隐约可见有两个人,倚壁而坐。
风尊者一马当先,陡地腾身而前,自空而降,在空中怪啸一声,掌中刀旋出了一股疾风,匹练似地直向着火光所显示二人之一连头带身猛劈了下去。
同时之间,他身后的雨、雷二尊者亦双双纵身而到,三个人所照顾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风尊者是“力劈华山”。
雨、雷二尊者却是“双探阴山”。
二口刀一中二偏,劈顶门,探双肋,端的是厉害得紧,是时身后的电水火土四位尊者也各自展开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向着火光所显示的另一人扑杀过去。
为首三位杀手,三口刀几几乎同时命中对方身上,然而,他们立刻发觉到了不妙。
刀光过处,贴壁挂立的长衣,顿时为犀利的刀锋削为碎片。
紧接着为首的三人之后,另外四个人也立刻发觉到了不妙,所遭遇的情形,竟是与为首三人一般模样,当他们四口斩马长刀以雷电之势,砍向这具人身时,才恍然觉察到所谓的人身,敢情只不过是穿在雪堆上的一件衣服而已。
这一霎发展得极快!简单不容人深思积虑。六杀手一经发觉失策,其惊惧可想而知。
那一颗用以照明的硫磺火柱偏偏也在这个时候为之熄灭。
猛可里,牵扯在为首风尊者手上的灵犬一声尖吠,向着一个相反的方向扑去。
风尊者也就不及多思,猝然拧身向着这个方向扑去,其势绝快,以图“亡羊补牢”。
风尊者的身势方自转出,迎面里只觉得一股平生从未领略过的巨大风力迎面冲击过来,这股风力,足足地使得他前进的身子,猝然间向后退开来数尺。
就在这一霎间,他听见了一声悲凄的犬嗥之声。事实上犬既不大,吠声也不会太高,无如因为平日对此犬的过分疼爱,人犬之间似已心灵相通,是以这声小小的悲嗥,听来却足以令他心惊肉跳了。
一声悲嗥之后,紧接着便是那畜牲尸身落地的声音。“叭嗒!”听在风尊者耳中,分外清晰。风尊者心里一阵剧痛,立刻觉察到了不妙,随着他脚尖点处,快速地劈出了三刀。
这三刀在他施展时,是用以救命的刀法。“刷!刷!刷!”三刀一气,却分向三个不同的地方落下去,只是三刀却都落空了。
风尊者惊心之际,顺着手里的线索,发现到地上的狗尸,这才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眼前是漫无天际的大雾,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七个人却俱感觉到那个要命的魔头就在他们身边,每一个人都猝然遭遇到了死的威胁。
他们七人原本是雄赳赳气昂昂,满怀必胜之心而来的,不旋踵间,却斗志尽失,一个个如丧考妣。
风尊者以手中线索,发出了一个暗号,七人之中,立刻闪出了二人,那是殿尾的火土二尊者。
两个人一经闪出,按照事先早已排定好了的动作身手,一个倒折向外跃出,左右两口长刀,拨风盘雨,哧哧哧,一连攻出了数刀。虽是假想的摸黑打法,可是由于其中贯穿有阵法的运用,仍是具有十成威力。
二人双刀运施之下,所施展的范围,正是方才他们扑空的洞|茓,想是临去之前,再作一次彻底的搜杀。
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扑空。火尊者的刀在作第五度的挥动时,忽然那口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嵌住了。摇一摇,其力如山,休想移动分毫。
火尊者猝然觉出了不妙,忙自左手盘动线索,土尊者立刻得到了暗示,火速赶上策应。
却在这时,一股凌厉的刀风,紧贴着地面,蓦地卷了过来,土尊者猝然一惊,霍地向上拔起,却是晚了一步,刀风卷过,一双腿齐膝处双双为利刃斩落。
这番情景,固然极是惨烈,无如碍于眼前深沉的大雾,却是不为外人所知见。
土尊者吃了这么大的亏,亦只不过鼻子里“吭”了一声,顿时当场昏死了过去。
妙的是,就在他身子倒下的一霎,却有一只手陡然伸过来,把他的身子接了过去。紧接着这个人手上的兵刃刺进了土尊者的胸膛,后者便在昏迷之中一命归阴。
于是一个巧妙的安排。土尊者手上的线索,竟然到了这个人的手上。
火尊者忽然觉出了手上的长刀一松,耳中虽听见了同伴的哼声,却没有得到对方的支助,甚是奇怪,连忙拉动手上线头,这一次对方很快有了反应。一股疾风,蓦地直向着他身前袭近。
这人端的出手奇快,火尊者只以为同伴趋前,却未曾料到来了要命的杀星,不及暗示招呼,猛可里暗影中递来了一只怪手,只一下己死死地掐住了火尊者咽喉要害。虽然只是中食二指,却有致人于死的莫大威力。
火尊者只觉得喉上一紧,顿时眼冒金星,全身发麻,那只持刀的手连举动一下也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一命归阴。
火士二尊先后为之毕命,时间极快。
杀人者白鹤高立,不愧阴损极狠!也确是智谋杰出,高人一等。
紧接着他施展“传音入秘”之术,把一切计划通知了近在咫尺的老喇嘛苏拉。
苏拉为了保命,也只有打起精神对抗眼前强敌,他虽然年岁大了,无如一身武功也颇是了得,目前情况,他虽不愿与扎克汗巴正面为敌,惟我不杀人,人便杀我,咬一咬牙也只有硬拼到底了。
于是,二人摇身一变,分别变成了已死的火上二尊。
守在|茓外的五尊者各据一方,对于|茓内发生的情形并不清楚。
白鹤高立连杀二人之后,对于这个七人封杀阵势,心里多少有了些数儿。这时手上线头一紧,似乎有消息传递过来。先前他自上尊者手上接过线索时,得到了一个暗示,便已默记心中,于是他就以这个暗号向外发出。
接到这个信号的首先是水尊者。那是一个紧急求救的信号,水尊者一得到信号,一面向另一位电尊者传出呼应,随即快速向白鹤高立站立之处偎近过来。
这一面高立早已凝神调息以待。他已经多年未曾施展本身的“罡”气对敌伤人了,这一次谨慎对敌,不惜耗损本身真元,为的是一出手之间,便能毙敌于掌下。
可怜这位水尊者,平素在七人之中,素以行动快捷而著称,却是想不到今日竟是着了自己布下的道儿。
白鹤高立伫立如松,他虽然眼不能见,可是凭其灵敏的感触,以及本身的气机反应,已可测知敌人来抵眼前,一时伺机待发。
水尊者不疑有他,猝然欺身上前,忽然感觉到高立身上传出的气机有异,蓦地止步,却亦是晚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高立已运施真力,一掌隔空劈出。大雾之中,既不能看清对方形样,只由对方的出息以及手指上的线索度测对方站立的部位。这一掌虽是隔空劈下,却有如利斧劈顶。
水尊者猝然觉出了不妙,为时已晚,头偏了一偏,却为那股凌厉的劲道劈中在左面颈项之上,“克”的一声,顿时颈骨折断。
“啊!”临亡之前,他总算痛呼了一声,同时施展全力,将手上那口斩马长刀向着高立站处掷处。“当啷!”一声,长刀撞击在石洞壁上,发出了一点火星。水尊者的身子,也在这时,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了下去。
这么一来,顿时现场大乱。
电尊者第一个觉出不妙,忍不住用藏语呼叫了一声,其他三个人也都觉出了有异。彼此喝叱之下,顿时四下散开来。
白鹤高立连杀三人,兀自不动声色,他临阵最大的特色便在于一个“静”字,以“静”
置诸“动”,常有奇效,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
再者,他的听觉也似乎异于常人,一经凝神倾听,五丈方圆内外,落叶飞花俱都在观察之中。透过他奇妙的听视之力,立刻为他追踪到左面退出的雨尊者,于是,点身袭近。
四尊者一经警觉,立刻以特殊的手法传递消息,这才骇然发觉到水火土三位同伴俱已毕命,一惊非同小可。
白鹤高立凭其灵异的五官官能,一步步向着对方逼近。他追逐的对象,暂时只是雨尊者一人。对方每进一步,或是移动一下,他立刻便得到了一种感应,紧紧袭上。由于他轻功极佳,所施展的“踏雪无痕”功夫,无懈可击,是以那个雨尊者简直无能察觉。
瞬息间,两者距离已经缩短了许多。
原来七位尊者,先时敢以放胆前进,端仗着有那只灵犬带路,现在狗死了,可就行不得也。
雨尊者一面以手线把自己位置向同伴发出,随即盘足在雪地里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股冷森森的气机,忽然向他身上袭了过来。雨尊者一惊之下,顿时觉出了不妙,以前三个同伴之所以相继惨死,皆吃了闷不吭声的亏,他可是不愿再为人所乘。当下一发觉出了不妙,一面迅速以紧急暗号向同伴传出,一面手握长刀,全副精力贯注眼前,只待略有不对,便将出手。
蓦地,一团冷气向他脸上袭来。雨尊者竖刀就劈,“噗!”一声,将来物劈碎眼前,敢情是一枚大雪团。也就在这一霎,一股尖风透过乱雪之间,陡然直袭而前,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雨尊者前胸“心坎|茓”上。
白鹤高立所施展的这类隔空点|茓手法至为阴损,由于所点|茓道,乃属死|茓之一,雨尊者只不过身子抖动一下,顿时一命呜呼。
他到底与以前三个伙伴一样,死前连一声也没有呼出,随即命丧黄泉。
然而其他三人由于事先已得到了紧急暗号,一时俱都向着这个方面岔集过来。为首的风尊者立刻觉出了不对,身子未曾来到眼前,抖手先自发出了一对硫磺火球。和前此情形一样,这时硫磺火球一经出手顿时炸开了两团火,轰然声响中,现场出现了两条火柱,一时之间光华大现,方圆数丈内外,就像是点着两盏明灯一般光亮。
这么一来,高立与苏拉的形象立刻现诸眼前。
风尊者一声怒叱,倏地腾身而起,直循着高立站立之处袭到,掌中刀运足了劲道,一刀疾劈下来。雷、电二尊者亦双双扑前接应,迎着老喇嘛苏拉,一举而前,两口刀左右齐出,向着苏拉身上招呼了下来。三个人刀法奇特,功力不弱。
苏拉原就有几分心慌,乍见此情景,大为紧张,慌不迭向后就倒,足下用力后踹,施展了一式“鲤鱼倒穿波”身法,“哧”地蹿出了一丈五六。饶是如此,雷尊者的长刀,兀自由他左臂上方划了出去,顿时留下一道血槽。
另一方面的风尊者独力对付白鹤高立,可就称得上自不量力了。
眼前的高立,似乎不急于出手,七个人已经死了四个,剩下的三个他又如何会看在眼中?
风尊者虽是施出了浑身解数,一口长刀舞动得电转雷鸣,奈何却连对方身边儿也挨不着,眼看那两根熊熊火柱越来越小,突地为之熄灭。
就在第一根火柱突然熄灭的一霎,高立忽然发动了他的攻击,只见他双手猝然间向外一探,已Сhā进了风尊者前胸。
拔手,血标!风尊者喉咙里哑呼了一声,忽然掷出了手上长刀,却为高立反手轻轻一撩打落一旁。他身子紧接着纵起,翩如白鹤地落向一边,却在于钧一发之际,解救了喇嘛苏拉燃眉之危。
随着他双手推处,发出了劈空掌力,雷电二尊者身子方待向苏拉欺近之时,正逢上火柱熄灭,顿时一片茫然,再吃高立劈空掌力一推,双双向外翻出,跌了个人仰马翻。
却在这时,竟有一双奇怪的手,双双触及到他二人颈项之上,雷电二尊者根本不及发声,透过那人的双手,双双就像触了电也似的,打了个急颤,顿时僵坐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白鹤高立紧接着,也发现了这个人。就在他身子方待前袭的一刹那,这个人竟用本身的潜力内气,阻住了他的去路。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凭着高立五六十年纵横江湖的经验,只要一接触之间,立即可知对方的分量如何。
眼前他立刻警觉到现场有一个强大的劲敌介人。一惊之下,他迅速向后退出了半尺,以静观变。
来人所放出的内元潜力仍然没有对他放松,随着高立的退势,猝然前伸,紧紧压迫在高立四周。
一个强敌的姿态,已经很明显地暴露出来了。高立再吃一惊,在确实了对方敌意之后,身子侧转,骤然将本身游潜放出。
两股气机猝然一经接合,顿时大相排斥,几经纠缠进退之后,随即在一个相当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现在高立更得到了一个结论,最起码来人的功力,即使不能胜过自己,也自相当。
这一个猝然的发现,简直令高立惊骇了。实在说,这还是他五十年来第一次有过的经验,在他的想象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确是实在的。
实在的就在眼前,不容他不予相信。
两股潜力在一阵力搏之后,确实也像是势均力敌地定在了眼前。
“哼哼!”对方传过来丝丝的冷笑声:“高立当家的别来无恙否?”
声音直直地发自来处,毫不避讳。
事实上,一个具有如此功力的人,行事总是光明磊落的,设非有不寻常的原因,他是不会选择在这种大雾之天出现眼前的。
“足下是谁?”高立压低了声音说,“请恕高某耳生得很,”
“我们本来就不熟。”
“可是,你以前见过我吧?”
“不错,我们见过。”
“在哪里?”
“哪里?以后再说吧。”
“足下贵姓?大名是?”
“以后再说吧,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哼!”高立冷笑了两声,眸子里显示着几许杀机:“那么阁下今天的来意是?”
“没有什么来意,只是不忍你赶尽杀绝。”
“哈!这么说,你是见义勇为了?”
“只是不忍见你们相煎太急吧。”
“相煎太急?”
“不错,”这人冷冷地道:“我以为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
“哼!你的胆子不小!”高立冷森森地道:“几十年以来,高某人还不曾见过一个人敢跟我这么说话,你大概是第一个……”说完这句话,他徐徐地向前踏进了一步。
两个人站的已经很近了,最多不会超出一丈,然而却困于眼前的弥天大雾,仍是仅仅闻声不见其入。
高立在彼此对答之际,早已蓄好了势子,前进一步,旨在探测对方立身位置的虚实,他已经确实对方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大概在八尺左右。
这个人似乎也有了感觉,冷冷道:“来吧,我接着你的,三招应该够了。”
“足够了。”
话声出口,白鹤高立猝然挺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大股的内元真力。可是对方一点也不示弱,随着高立的动作,紧接着也自发出了本身功力。
两股内力猝然在空中一经交接,仍是势均力敌。
这当然不算是在三招之内。
猛可里,高立的身子,就像一股旋风似地袭了过来,透过他张开的双臂,全身上下汇集成了固体的力道,全然地向着“这个人”身上击了过去。这一招真正称得上狠到了极点,也可以说是最具实力的一击。
很显然,高立这完全是在测量对方的能力,对方如果真正接住自己这一式全身的一击,才能称得上是自己真正的劲敌。否则,只怕他想要在此一击之下保全活命的机会,可是微乎其微了。然而,对方却偏偏不称他的心意。
白鹤高立的身势方自一起,对方那人也紧跟着有了行动,两人的行动几乎同样快疾。
等到高立猝然发觉到自己这雷霆万钧的全身一击完全落空之时,对方显然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式子,双方之间的距离,大约仍在八尺前后。
这种经历,显然是高立前此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时大为惊骇。
很显然,对方这种明显避免与自己全力接触的原因有二,一:为恐不是自己的敌手,二:不愿让自己测出他的实力。
无论如何,白鹤高立这一招落空了,却是事实。
随着他身上所带出的大股内力劲道,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气机旋风,这种功力一旦形成于浓雾之中,顿时如翻江倒海之势,眼看着那茫茫自雾,顿时撞开了一个丈许方圆的透明窟窿,以至于对面的那个人也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虽说如此,对于高立来说,对方这个人仍是陌生的。
挺高挺高的壮健身躯,一身缎质长衣,这袭衣服倒是略微有些相识,除此之外,便一无有所概念。
脸的轮廓虽然不十分清楚,可是那双眸子却是异常的明亮,那是一种含蓄着无比忧怨,像似经历过无数煎熬痛苦的目光。当然,除此之外,更为显著的却是另一种目神的显示,仇恨。
对于白鹤高立来说,一生杀人无数,自是结仇众多,仇恨不仇恨,早已不当回事,可是这个人眼睛里所泛出的仇恨,却令他心中为之怦然一动,由不得睁大了眸子,更要多向他打量一番了。
那是一张英俊但颇为愁苦的脸,也许是唇颊下巴上新留了一丛短髭,使得这张脸变得陌生。总之,高立直觉地感觉到他不认识这个人。
空中原先开启的雾丛,很快地又收拢在了一块,于是一切又显得那么蒙胧。
对方那个人一反初态,竟然在这一霎,展开了反攻。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鹏鸟,天空中“呼”地刮起了一股疾风,带着这人云雾一般快捷轻飘的身影,直向高立头顶上袭了过来。
像是特意地把握着最后雾收前的这一霎,这个人的身形可真是够快的。
高立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自是不甘示弱。
疾劲的风势也同先前一样,霍地向着他头顶上席卷过来,这一霎云雾乍合又开,高立的身子在双足力点之下,直直地窜了起来。
“啪!啪!啪!啪!”
一连四声清脆的合掌之声,空中掠下的身子是那么灵活而猛厉地转动着,分别是“曲”
“放”“弹”“按”四种不同的姿式。
高立采取的回式却分别是“直”“缩”“虚”“张”,在极为短暂的片刻之间,迎接住来人发自空中的奇异招式。
雾气在这一霎之间,霍地又收拢了起来。
像是一阵风,一片云,又像是一幢鬼影子那么样的快捷轻飘。对方这个人在一击未中的同时,已飘向一旁,临去秋波,所带给高立的却是裘带一击,那袭缎质长衣的下襟,有如白浪拍岸地直向着高立脸上反卷了过来。
高立“哦”了一声,一式“龙抬头”,极为惊险地向后仰过来。
这个人的长衣下襟险到极点地由他头上那绺鹤发梢上擦了过去。
第二招,就这般惊险万状地化解了开去,一向目高于顶的高立,也不禁惊得自眉心里沁出了汗珠,当真是惊险万状的一霎。
白雾滚滚,更不知何时而止,而两个看似搏命的罕世高手,却已分别失去了踪影。
眼前飘过来那个人冷峻的声音:“白鹤身法,果然高明!”
接下来是这个人发自内心由衷的一声叹息,紧接着颇为遗恨地道:“看来三招之内,彼此是莫可奈何的了。”
这一次声音来自高空,显示出这个人纯沛的内在功力已可达到“凝音为柱”的绝妙境界,只此一端,已令高立警觉到实在与自己相伯仲。
然而,他生性就是不服人,三招已去其二,还剩下的一招,无论如何要与他见上一个输赢。
“哼!”高立冷哼着道:“那也不见得,你等着瞧吧。”
他的声音也凝成一气,却是直喷而出,也同对方一样,凝而不散,显然还以颜色。
白雾蔽空,高立闻声不见人,这时又传来那人冷冷的叹息声,似乎含蓄着若干伤感,不意这声叹息一入高立脑中,顿时启发了他出手良招。
那是极其快捷的一刹那,对方这声叹息刚出口,高立身形已怒鹤般冲霄直起,陡然间他在空中的身子一个倒折,成了头下脚上之势,霍地向着一处地方投落下来。
茫茫白雾里,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接触的,但听得一阵袖风呼呼,紧接着一片衣袂荡风之声,两个人却已霍地分了开来。
凌乱的脚步声中,显示出高立的这一式出手依然是落了空,就此三招已过。
对方那个年轻人身形就在这一霎,如同风中枫叶一般地飘了出去,随同他落下的身子,却是一声轻轻的笑,笑声里多少也涵蓄着几许自嘲的意思。
高立一时间大感羞愤,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哪里去?”
脚下一连点了两点,凭着他灵敏的感触,追循着那个声音来处,一泻如箭地投射了过去。
然而,前行的那个年轻人,显然以为三招既过,已失去了再打斗的兴趣,高立的身法虽快,无如事发于对方洞悉之中,是以再次地扑了个空。
一连三次扑空之下,高立不得不定住了脚步。
一个陡然兴起的念头,使他忽然间意识到,对方这个人的武功可能要比自己先前对他的估价要高出一筹。先前的估价既被认为与自己相伯仲,高出一筹的结果,自然已胜过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经思及,高立顿时愣在了当场,动弹不得。
空中云雾显然已经渐次地被风舒展开来,凌晨的曙光遍洒当前。
高立已能清晰地看见眼前的一切,那个人的身子,敢情已远在百丈之外,站立在一座高出的孤峰之巅,高立所能看见的,依然只是那个人的一个背影,紧接着那个人便自纵身而下,一泻如箭地向下直落了下去。
这一次高立没有再追上去,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可怕而令他难以置信的问题,这个人的武功难道真能胜过我?
他到底是谁?
他的来意为何?
风卷云净,转眼之间这附近的雾气已被风势所摧化,现出了这极边天地,美丽的朗朗乾坤。
高立兀自是一动不动地站立在眼前,他的脸异常的冷酷,显然为寒风塑住了。
四十二
那是一道婉蜒而长的山顶夹道。怪的是,站立在山道的这一边,却可以清晰地看清山道的另一边。繁星,明月,俱都可一览无遗,尤其美的是那朵朵晶莹的白云,在一轮皎洁的明月映衬之下,看上去光彩如玉,有如千堆白雪上弹青冥的感觉。
经过了长途的跋涉,惊险万状的一再攀越,白鹤高立与老喇嘛苏拉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在探取这批宝藏之前,高立的形迹益加地显现出诡异莫测。
风声飕飕,掠过高岭白雪之后,加诸在人身上,只是说不出的冷,那种冷简直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冻住了。
“嗯……”老喇嘛一双眸子频频向四方注视着:“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
一面说着,他身形轻晃,有如一头巨猿般轻灵地掠空而起,袭向一面峭壁,身形再转,飘向一株半身老松当前。
“半天之间立半松,无波之水有波澜。”嘴里念念有词他说着,紧接着这个老喇嘛的身子再次纵起,向着另一座峰头之上落去。
这座峰头乍看起来,像是隐藏在一片白云之间,只不过微微地露出了一点峰影,可是容得老喇嘛身子一经落下,顿时现出了另一番天地。
原来那峰头只是虚有其表而已,却有一处相当大的盆地展延其间,不明此番情势的人,只能就外貌上看出那一沿边峰而已,内里的乾坤却是万难思及。
白鹤高立自从一接近宝藏之初,就对老喇嘛苏拉采取了紧迫盯人的方式,他虽然手持宝图,却比不上老喇嘛苏拉的亲身经历连同宝图的两相参照来得真切,生怕在此更要紧关头为苏拉抛弃,是以步步逼近不敢放松。
眼前二人身子一经落下,只觉得面前一亮,仿佛来到了一片玄妙环境世界、敢情现在面前的竟是一片湖泊,此处的气温极低,湖水早已结冰,在皓月星光之下,交织成一片炫目的奇光异彩。乍看之下,恰似来到了十刹夜府,冰面所反映出的星光,恰似当空的晨星。光华闪烁亦增诡异,却又别具阴深。
就在这片奇妙的冰泊里,耸立着高高矮矮大小不一的无数冰柱,由于其大小高矮不一,所反映的光度也就不同,或明或暗,其色各异,乍看之下,真有眼花缭乱的感觉。
老喇嘛一眼看见,顿时大为兴奋,为之手舞足蹈了起来:“妙吁,妙呀……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
说时他身子连连纵起,一连掠出了三数丈远近,落足在一株最高而凸出的冰柱之上。紧接着他身子虚晃了两下,采取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瞬息间身形缩于地层之下。
这一霎,就连一直紧迫盯人寸步不离的白鹤高立,亦大感意外,心中一怔。
他虽然眼看着苏拉展动身法,无如碍于微妙的地形,一时竟然也难以看清,当时发现苏拉消失,不觉心头一震,顿时向前纵身袭上,就在这一霎,他耳朵里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呼叫,显然出自苏拉口音,紧接着两条人影双双拔身而起,月色之下,现出了来人一男一女两条疾劲的身影。
男女二人显然对于附近地势不尽熟悉,暗中注视着苏拉,最后于探得确切宝藏之后,猝然向苏拉施以杀手,无如却面临了白鹤高立这个更大的敌人。
原来此刻所现身的男女二人,乃是青砂堡澜沧居士童玉奇、芙蓉剑莫愁花夫妇。
夫妇二人原就有些关于宝藏之处的手头资料,难在不知确切藏处,这其中说来话长,实在得力于海无颜的故意引导,才会把他二人引到了宝藏核心附近。
说来总怪这夫妇二人贪心过甚,才会种有今日下场。
童氏夫妇身方跃起,还不及落足地面,随即为高立的强大掌力当头压落。
高立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此时此地仍然有觊觎者出现,心中自是大感惊异,由是下手也就越见狠毒,掌力一出,顿时汇集成一极大的力墙,居高临下,直向着童氏夫妇二人当头直压了下来。
童氏夫妇二人只以为成功在望,满心欢喜,却没有料到突然间来了要命的杀星,即为高立所发出的充沛掌力双双打落地下。
紧跟着高立随即现身眼前。
那是一片隐藏在地面之下的冰谷,四面玄冰高耸,由于地势偏低,又藏置于此绝高冰峰,设非是身历其境别有用心之人,简直是万难发现。
高立何等人也,凭其观察之直觉,立刻觉出必系藏宝之地,只此一端,已万难容许童氏夫妇活命,是以身形乍现,随即以怒鹰搏兔身法,陡然间向童玉奇欺身过去。
前文曾述及高立对敌,最厉害的在于他附体的罡气,一经运出,真有推山倒海之势。眼前情势逼人,高立自不会手下留情,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顿时形成了一股极为凌厉的罡风,童玉奇虽然功力不弱,却无能当高立这全力的一击,甫经接触之下,即不禁大声呛咳一声,身子打了个疾颤,霍地向后踉跄出去。
高立决计要置对方于死命,自是另有毒招,随着他前进的身势,蓦地向当空直拔而起,舍弃了眼前的童玉奇,径自向着张惶欲逃的童妻芙蓉剑莫愁花身上落去。
芙蓉剑莫愁花目睹着来人如此威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自己丈夫何等功力之人,居然在未与对方交手之前,只吃其内力一掌,已负了内伤,对方功力端是可想而知,心寒之余,正思脱逃,对方魔头已找上了自己。
莫愁花乍惊之下,嘴里一声娇叱,掌中剑霍地迎着高立身势猛撩了出去,这一剑其实亦集结了莫愁花全身内力,剑势一出,闪出了一道匹练般的光华,直迎着高立凌空飞坠的身子,倏地飞绞了过去。
无如白鹤高立这个魔头着实厉害,似乎早已想到了对方有此一手。于是,在他强大的凌空压力之下,额外以右掌化出了另一股力道,就空一转,一潜一跳,“噗”地一声,已叼住了芙蓉剑莫愁花那只拿剑的手,紧接着向外一挣,“呼!”一声,已把莫愁花连人带剑一并给摔了出去。
白鹤高立这一手力道用得极猛,莫愁花如何当得、只听见“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一株冰柱之上,顿时宝剑脱手,血溅当场。
一旁的童玉奇目睹及此,由不住大吃了一惊,他夫妇虽多行不义,惟伉俪情深,见状嘴里怒吼了一声,由于内伤新创,这一叫触动了伤势,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却亦顾不得,兀自奋力地向着高立扑了过去。
白鹤高立眼中何尝会有他这么一号?见状冷冷一笑,身形轻闪,直似轻烟一缕,已闪身一旁。
童玉奇一个虎扑式落了空,陡地一个旋转,右肩略沉,拧身现时,只听见“唰”地一声,打出了一掌暗器,“千叶神针”,飕然声中,但只见一片银色光雨,形成一幅扇面形状,直向高立全身上下极其快速地攻了过去。
这种暗器,江湖上实在还系初现,为“沧海门”独门暗器,由于手法特别,设非是有相当内功基础之人,不易施展,盖因为暗器本身数量虽多,每一枚却能独具力道,虽系群发,却各有妙用,是以耗力至多。
眼前这一掌“手叶神针”一经出手,耳听得一阵闹耳啾啾声中,无数神针,有如众蜂出巢般,一股脑直向着白鹤高立身上拥了过去,其势绝快,一经与高立所发力道接触之下,顿时扩散开来,成为四面八方包围之势,紧紧随着高立身形围攻不已。
童玉奇更是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陡地身形跃起,在空中一招,“苍龙入海”,连人带剑化为一道长虹,直向着高立站立之处飞卷了过去。
白鹤高立在对方这般疾劲快速的剑势攻击之下,却似胸有成竹,只见他身形一连摇了几摇,瘦削的身子,暮然间看去就像是平空折了尖馕,其实只不过是在对方猛厉的剑招攻击之下,作了适当的调整。
那是恰到好处的调整,以至于童玉奇那般神妙的剑势,俱都落了空招。
更妙的是,发自童玉奇手中有如万点飞蝗的“千叶神针”,竟然有如石沉大海般地全数无踪无影。
童玉奇至此才算是真正尝到了对方的厉害,大惊落魄之下,再想延身,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着高立那尊像是折为数段的身子,陡然间自行合拢成为一体,紧接着长啸一声,突地向着童玉奇扑了过去。
前文曾经介绍过高立的内功元炁至为可观,更何况此刻用以对敌的全力一击,童玉奇即使功力不弱亦难当对方这等力道杀着,当下只听得一声惨叫,迎着对方高立的来势,整个身子向后直直倒了下去,当场昏死闭过了气去。
高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决计要置对方于死命!眼见着童玉奇身子倒下,并不就此罢休,身子闪处,再次向对方袭去。
就在这一霎,一股疾风陡然间由斜刺里穿出,那是一股尖锐若针的气机,力道至猛,高立一经触及不禁暗吃一惊,却知道自己护体游罡万万无能防阻,不得已只得向后退出数尺。
轻风一袭,现场现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好挡住了高立身形正前方。
只是一眼高立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正是前此浓雾中所遭遇的那个大敌,尤其是那双大而光亮的瞳子,他决计是不会认错了的。
“阁下手狠心毒,杀人不过头点地!”来人是那么的冷峻:“哼!得罢手时且罢手吧!”
说话之间,这个人已趁机地把身子又向前移了一些。
高立立刻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心中自是吃惊,却也更加增长了对对方的仇。
“很好,你倒来的是时候。”
一面说时,高立力聚双掌,眸子中凶光隐隐:“今夜有你无我,你我之间,只允许一个活着的人走出去!”
“说得好!”对方神色自若的道:“只怕这件事由不了你作主吧!”
嘴里说时,他缓缓地向前移进了几步,弯下腰来,察看一下兀自昏迷不醒的童玉奇。
接着他叹息了一声道:“原来你已经把他毁了,你的心未免太狠了一点吧。”
高立嘿嘿冷笑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就是高某人生平的作风。”他眸子里凶光毕现,益加狰狞:“即使对你也不会例外!”
对面那个人似乎对他的狰狞形象,并不十分在意,缓缓抬起头来,两道炯炯的目神直向高立逼视过去。
“也许这一次我们可以见一个真章了,但却并不一定非有死活不可!”
话声一落,他魁梧的身形,已经挺直站立。
白鹤高立早已蓄势以待,这,一霎更不稍缓须臾。一声低叱,整个身子有如拍岸的惊涛,夹着凌人的劲风,直向着对面这个人身上扑了过去。
这一扑之势,看来较诸先前对付童玉奇那一扑更具威力,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对手已不再是童玉奇。而换了眼前这个诡异莫测的人。
这人面色略现吃惊,却是胸有成竹,随着高立凌厉的进攻扑势,只见他双臂突张,整个身子霍地向后一收,挪后了丈许开外,恰恰好把高立前扑的劲道化解了开来。
高立怒哼一声,第二次晃动双肩,把身子扑过去,对方一如前状再次把身势向后一收,依然是丈许远近,第二次把高立所加诸的力道化解了一个干净,这一来便使得高立不能再视同为“偶然”了。
月色之下,眼看着高立头上那一簇白发,鹦鹉也似地倒竖了起来,紧接着他两手交Сhā着向外挥出,发出了像是兵刃劈风那般的声音。
对方那人身子一连闪了两闪,身法极为怪异,恰恰像似在高立掌势空隙之间躲闪开来。
高立怒啸一声,足尖点处,再一次快若鹰隼般地扑了上去,这一次对方这个人却没有闪躲的意思,几乎就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候着高立的来近,两个人就在眼前这片方寸之地,一连交换了三次掌法。
“啪!啪!啪!”
第三掌方自交接,高立的身子却已如同鹰隼般地拔空而起,眼看着在空中一个倒翻,已飘出丈许开外。
“好功夫!”声音几乎象是由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是谁?说!”
紧接着他的话声一落,整个人身子就像是吹满了气的球似的,霍地暴涨了许多,一双脚步更像是吃醉了酒样的一阵子蹒跚。
月色下的一切原本就带有几分朦胧,白鹤高立所显示的身影,更像是摇碎了的树影,看上去更与人以无比婆娑的感觉。
随着他举动处,频频现出重重的幻影,整个的人身在这一霎间,变得虚无缥缈,若有若无,怪凌厉的气机,却随着他晃动的身势,一阵阵地逼迫过来。
对方那个魁悟的汉子,乍然一见之下,立刻面若严霜,显现出格外的谨慎,双臂轻振之下,身子已拔起了七尺有余,落在左侧偏后部位。
高立这种奇妙的身法一经展开,便似不能自已,重重人影卫护之下,只见他身形有如穿花蝴蝶,时左时右,忽前忽后,重重幻影里,实实在在隐藏着高立的真身,那具真身又何尝不是含着几许迷离。
空中传过来高立断续的笑声。
“睁大了你的眼睛瞧瞧吧,自出娘胎以来,可曾见到过这种身法?”高立声音里充满了自信:“报上你的名字,说不定会对你网开一面,饶你不死,要不然,嘿嘿……你可就悔之晚矣……”
说话之间,这阵子虚无缥缈的身法,又已是数度变化,凌厉的随身气机,热辣辣地向四方扩散着。
然而,面前的这个魁梧年轻汉子,在一度紧张之后,立时恢复了原有的镇定,他的一双瞳子,自从对方高立身法初现之时,便如磁石引针般地紧紧盯住了对方,一任他千变万化,他似乎认定了那个他所选中的目标,一瞬也不瞬地紧紧逼视着。
“你到底忍不住现出来了!”
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年轻的魁梧汉子冷冷地接下去道:“如果我这双眼睛不花,阁下这套招法,大概就是当世仅见的‘醉金乌’了!”
话声方出,即见空中幻影顿失。
一条人影,疾驰眼前,现出了高立不胜惊愕的脸:“你竟然认得这套招法,这么说,想必不是外人了,你是谁?当真想死不成?”
“只怕还死不了!”
年轻的汉子声音里充满了自信,话声出口,步履三摇,更把身子向前欺近了一些,却也摆出了一个怪异的立身架式。
那是一个偏身侧立的姿式,在一定的角度之下,只看见他一肩一侧,一切的待发,雷霆万钩便都隐藏在此平凡的姿态里。
高立微微愣了一下,也只有象他这等高明人物,才能在一照面的当儿,认出了对方招法的特别与不同凡响。
月光是那么的皎洁,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雪色的映衬之下,更有如千灯齐张,平添了几许光亮。
虽然这样,高立仍然不能认出对方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对他来说,简直是完全陌生的。
对方眸子里交织着那般阴森光彩,使人想象出他的狡智,虽然他是在掩饰自己,可是仇恨的怒火却是无论如何包藏不住的。
白鹤高立纵横一生,所向无敌,从来还不曾遇见过任何一宗令他心存忌讳的事。他杀人无数,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觉得心惊胆颤过。然而,眼前这一次……
高立微微后退了一些,那双平生最惯以阅察人的眸子,微微眯成一线,再次地向对方打量着。
这一次他发觉出,透过对方掩饰之下的一些病容。
“嘿嘿……”高立的胆子立刻壮大了许多:“年轻人,你敢情身上还带着伤的呀!”
年轻汉子显然一惊,可是立刻回复到了镇定。
“不劳挂怀,已经不碍事了!”
“哼哼!好大的口气!”高立冷笑一声道:“你莫非门以为能够敌得过我的醉金乌手法么?”
“很难说……”年轻人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微微发亮的牙齿:“多说何益,高老头,何不施展开来,咱们手底下见个高低?”
高立头上那络八哥也似的白发耸耸欲立,眸子里光彩益见充沛。
他内心何止一次地在抓着对方的斤两,只是直到此刻却仍然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动手时刻己至,拖得一时便将对自己更为不利。
高立对敌制胜的因素很多,其中时刻地把握便是一个最大的关键,心念一动,他两臂平伸,便将拉开了架式。
对方那个年轻汉子,似乎在在都与他别着苗头,高立心念初动之时,正是他动念之时,不约而同的,紧跟着也再拉开了架式。
两个当世高手的对敌,毕竟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地层下顿时旋回出凌人的气机,细小的冰屑星子,哗啦啦满空飞舞,从而更增加了现场的凌厉杀机。
高立身势一经转动,便见满空人影,明明是一个人身,却给人以为百十千个的感觉,影影相重,人人相叠,在只见月色的寒夜,给人以鬼魅的感觉。
年轻的汉子,身子微微蹲了下来,高立身势越见奇妙,他也就越加地显得呆板平凡,只是慢慢地向下蹲着。
忽然高立发出了类似鹰隼一般的一声急啸,整个身子有如剪翅巨鹰,由斜刺里,直向着年轻的汉子身上骤袭了过来,其势之快,真个当得上电闪星驰。
年轻汉子就在这一霎,猛然间站了起来。
显然高立所施展的“醉金乌”手法,与其门下弟子无名氏所施展的有所不同,更为猛厉。然而,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却也并不陌生。
高立来势如风,他的对手偏偏好整以暇。
两个人一经接触,立刻有如走马灯也似地转了起来,那是快到极点的一瞬。
高立的手“啪!”一声,拍在了年轻汉子的右肩头。
年轻汉子的手同时出声地也攀在了高立的左肩头。一个推,一个拉,现场旋起了一阵狂风。冰屑子如雾也似地自地面上被刮了起来。
忽然高立换出一只手,托向对方胯骨,年轻汉子一个急转,身躯下蹲,快速地送出了一掌。四掌交接之下,各自身子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两个人蓦地分了开来。就在此将分未离之际,年轻汉子半弯着身子送出了一掌,两个人随即快速地分了开来。
白鹤高立翩若惊鸿地落出三丈开外,但见他足尖轻启,用“金鸡独立”的式子站住了身子。紧接着他冷笑了一声,随即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身而起,向外地|茓纵出。
年轻汉子未曾料到对方在胜负未分之际,竟然轻而退身,确是有点出乎意外。
“慢着!”
嘴里低叱一声,抖手打出了一技暗器“甩手箭”。
对于他来说,绝少施展暗器,是以这枝“甩手箭”也就格外显得有功力。“嗖!”,星月下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线,直循着高立背影追射了过去。
高立身形略探,施了一招“白鹤剔翎”,肥大的袖管向上轻轻一撩,已把这枝甩手箭卷了过去。他身法既经全力施展,确是快到了极点,白影晃处,转瞬无踪。
年轻汉子紧接着跟踪而出,显然已是落后一步。目注着高立飞鹤般渐远的背影,他轻轻摇头叹息了一声,如以轻功而论,他确信较诸高立要落后一步,对方既立意飞去,自己是很难追得上了。
眼前的确有点纳闷儿,以高立平素性情,下手务必求胜,非置敌于死命绝不轻言罢手的性情,显然大是不符,这又是为了什么?
“战到七分已知胜败!”显然,高立是在“畏败”的心情下,先自求个全身而退,保全了实力,以备日后的全力一拼。
年轻汉子回忆着方才的对手过程,那一式弯身送掌,其实正是下一步辣手的引子,只要对方一接手,这里便将发出,高立竟然看出了破绽,不沾而退,确是够得上聪明。他的不胜而退,其实正是明哲保身的措施,的确“姜是老的辣”。
年轻人脸色黯然,多少觉得有些失望的。
五丈以外,人影闪动,现出了矮不隆咚的一个人来。
“怎么回事,那个老小子跑啦!”
说话的敢情是“铁马钢猴”任三阳。
年轻的汉子自然也就是被誉为“苍海无情”的一代奇侠海无颜了。
任三阳一径地来到了近前,见海无颜只管凝神呆思,却是不发一言,不觉心中纳罕。
“你怎么啦?别是受伤了吧?”
海无颜这才苦笑了笑,摇摇头道:“这只鹤确是‘高’!哼哼!今夜倒是便宜了他,来吧,我们到下面看看去吧!”
所谓的“雪山宝藏”并非是空|茓来风,还真有其事。
黄澄澄的元宝,有十几大箱,另外再加红蓝宝石,珍珠玉器,足足铺满了一地。
任三阳喜得简直就拢不了口,不时地摸摸这个,弄弄那个,真恨不能用金元宝把自己埋起来。
天已经亮了。第一道阳光拨云直下,透过了高岭绝峰的照雪折射,来到了地下冰层。顿时间现场奇光迸现,满眼飞金,紧接着阳光益盛,现场也就格外明亮,透过阳光照射下的冰枝,交织出一片五颜六色,晶莹透剔,十彩缤纷,却是美不胜收。
费了老半天的工夫海无颜等二人才把这批为数可观的金子宝贝收好了。
望着地上一个个大箱子,“铁马钢猴”任三阳不禁又发起了愁来。
“鹅的老天爷,这么多箱子可怎么个搬法子呀?”
海无颜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去找些牲口来,无论有没有,都快回来。”
任三阳答应了一声,皱着眉发了一阵愣,这才转身离开。
海无颜把这批宝藏箱子围成了一个奇怪的圆圈,乍然看上去有点类似六角形,每一个都开有一道可供通行的道路,他自己盘膝跌足,就坐在当中,静候着任三阳的归来。
时间,在毫无声息之中,静静地过去了。渐渐地,天色又暗了下来。
前文曾经说过,这片地方乃处于地层表面之下。所谓地层,并非想象之中的黄土岩石,乃是长年,累月结在地面上的坚硬玄冰,说它是一个冰窖、冰|茓,倒也恰当合适。
海无颜静静地坐在宝藏之中,耳中却清晰地可以听见珍珠的流水之声。
他于是猜测到,多半自己坐处下方,隐藏着五溪流水,这种不知哪个年月被冰封了的流水,汇然成泽成川,或为湖泊,并非怪异,却也合乎造物之理,料是有的。
所谓“半天之间立半松,无波之水有波澜”这后一句料必是指的此处了。
多年静中参悟,静中练功,已使得海无颜造就出一种独特的功力,这门功力说来未免有些玄异,却又是十分真切,不容不信的事实。
这门功力可以称得上“上体天心”。
静坐凝思之间,他的接触常常是“不可思议”的,一些令人费解,不着边际的人事常常会偶然地出现脑海,也常常会为了偶然间来到脑海的一点“玄因”,而费神踌躇,这些所谓的玄因,事后证明,竟然并非全然无因,敢情是一种事前的“预兆”,他竟然为此而获益不少。
眼前诚所谓“多事之秋”。海无颜了解到自己此一行所负的责任重大,这批关系着未来全藏祸福安危的宝藏,无论如何是出不得差错的。海无颜有见于此,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从事。
虽然,最大的强敌高立知难而退,童玉奇夫妇双双遇难,却仍然保不住没有别的敌人继续来到。
一条人影陡地飘身而下,极其轻灵地落在了一根冰柱上,现出了一个头梳佛髻,身着白衣的中年女尼。这个居姑身方落定,随即向上招了招手,紧接着一连落下了同样装束的四个妙龄女尼。五个人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经落下,一中四外,紧紧把海无颜看在了正中。
为首中年女尼,右手向肩后一操,已把背后一口长剑拔在了手中。四名年少女尼,更是不待招呼,各自反手拔刃,一色式样的四口“沙门鱼鳞刀”。
“施主有礼了。”
中年女尼二指向剑上一贴,算是行了一个江湖礼节,紧接着细眉一挑,朗声妙口道: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青霞剑主李妙真,这里向施主问候了。”
四名少年女尼同声喧了佛号,各启樱口,分别报出了名号,为“如一”、“如蔼”、“如慈”、“如玉”,话声一落,每人探手入怀,霎时间取出了一个晶莹亮洁的小巧葫芦,高举手上,也不知内里装盛的是什么物什?
端坐中央的海无颜,原来两眉低垂,似在参悟什么,自从青霞剑主李妙真一经现身,他即似得到了一种强烈的感应,倏地睁开了眸子,目光的的直向对方逼视过去。
“原来你就是黄家堡的‘白衣庵主’,久仰之至!”海无颜话声微顿,冷冷一笑,目光四下一扫,道:“怎么贵师徒这是要向在下打劫不成?”
“阿弥陀佛!”李妙真剑抱前胸,左掌直竖,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慈悲为怀,闻得这里多金,不远千山万水特地赶来求布施来了,施主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海无颜冷笑一声道:“师太在江湖上,素有侠声,想不到竟然也是徒负虚名,居然无聊到来化起恶缘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这个缘,贫尼已在佛前许过大愿,势在必化,施主成全。”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既是佛前许愿,师太是想布施来装点菩萨了?”
李妙真欠身竖掌道:“正是此意,阿弥陀佛,施主你成全吧!”
海无颜低头暗忖道:这些钱财,为数甚多,既是用来装点菩萨金身,也算是好事一件,我何不作上一个顺水人情,分她一箱,也算是在佛前结下一个善缘,既可免却了一场兵争,何当不为?
这么一想,他随即点头微笑道:“师太远道而来,既然有此一说,在下不便拒绝,只是这些金钱虽系为在下发掘,却也并非无主之物,在下打算全数用来嘉惠藏民,好在为数不少,且先分出一箱,就与尊驾驻锡的白衣庵,结上一个善缘吧。”
“青霞剑主”李妙真聆听之下,长眉微挑,哈哈一笑道:“施主倒也是干脆之人,既然这样,贫尼倒也不便相欺,直话直说了!”
海无颜见她说时,一双眸子流光四顾,分明心罗诡诈,不禁心里一动,暗中加以戒备。
李妙真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一时贪心大起,她此行由于作了万全准备,原打算势将劳师动众,打上一场群架,却没有想到对方却仅是独身一人,也许对方见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心存忌讳,才致这般软弱。不如将计就计,先拿大话来吓他一吓。对方果真害怕知趣,自己兵不血刃,平白得上许多金银珠宝,岂非大好之事?心里这么盘算着,李妙真笑哈哈打量着对方道:“不瞒施主说,贫尼志在全数,并无分羹一匙之心,施主你答应最好,否则,哼!”
微微一顿,李妙真把手上“玉池”剑往空中举了一举道:“贫尼师徒既然来了,可就不借一战呢!”
海无颜这才知道对方意在全中,敢情来意不善,当下面色微沉道:“师太既出此言,只怕连一箱也搬它不走,更逞论全数了。”
李妙真愣了一愣,哈哈一笑,手中长剑一举道:“如一、如蔼听令!”
两名女尼各自应了一声,闪身而前。
李妙真目光视向场内的海无颜,却向二弟子发话道:“你二人这就进去,先搬它几箱出来再说!”
二弟子嘴里答应了一声,肩头轻晃,双双已扑身而前,却没有料到,海无颜事先所部署的阵势,望似无奇,其实却极为微妙。二尼足下方自探入雷池方寸之间,阵势已自发动。
却只见眼前人影连闪了两闪,两名女尼竟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内层。
“青霞剑主”李妙真原是布阵高手,竟然会没有看出来对方阵势的微妙,这时见状,由不住大吃一惊,一声清叱,霍地飞身而前。
无如海无颜所布这阵势,名叫“六合分光阵”,乃系得自“二天门”铁匣秘芨中所记,还是首次应用,当今江湖更是前所未有,自有其不可思议的威力。
“青霞剑主”李妙真身子方一纵过,当头仿佛见场内的海无颜迎头扑来,不觉一惊,行动略缓,随即觉得正前方一股绝大力道迎面撞来,当下不及闪躲,脚下一个跄踉,已跌出阵外。一惊之下,李妙真由不住身上冒出了阵冷汗,容得她站定之后,才发觉到对方仍然一如前状地稳坐阵内,哪里有什么异动?分明是自己乱了步子。再看如一、如蔼二人,已吃卷进阵内,分明已乱了阵脚,想不到师徒三人如此不济,一上来即失了先机,由此看来,对方这人分明异人者流,自己竟把他当成了寻常武林中人,真正是大为失策了。
思念之中,却只见两名卷入阵内的女弟子不知何故,双双尖叫一声,相继被直直地抛了出来。抛出的力道极大,以至于二尼站立不住,各自四脚八叉地摔倒地上,手中的沙门戒刀也自跌出了手,兀自频频呼痛,爬不起来。
李妙真见状尖叱一声,身子陡地拔起,直纵当空,却由空中高抄着,直向着居中的海无颜当头直落下去。无如眼前这“六合分光阵”,太过奇妙。李妙真身起当空,恍惚中只觉得面前物什一转,分明对方再次奋力迎击过来,心中一惊,略见迟疑,便着了对方阵道,一下子又自被狠狠摔了出来。
总算她轻功极佳,第二次心里多少有了准备,腰身一拧,直挺挺站立地上,总算没有当场出丑,偷眼一看,阵内敌人,正自面现微笑地望向自己。
李妙真急羞之下,大声呼道:“四极分杀,上!”
四名女尼听得一声招呼,各自应上一声,霍地分向四方,齐向当中海无颜坐处,猛力攻来。
同时,随着四名女尼左手挥处,四只葫芦脱手飞出,相继落入对方阵内。顿时,只听得叭叭一阵葫芦着地破碎声,即见蒸腾起大片黄|色烟雾,直向阵内弥漫过去。
李妙真与四少年女尼见状更不延迟,各人快速由身上取出了一面特制口罩,罩向口鼻,显然可知那片黄|色烟雾,敢情为奇毒之物。眼看着这阵子类如云雾般的黄|色毒烟,凝聚成大片黄云,冉冉向阵内飘入,转瞬之间,己弥盖了现场。
李妙真睹状大喜,手打佛讯道:“阿弥陀佛,施主你休怪贫尼手狠心辣,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哪个。”
眼看着那片黄|色毒烟冉冉由眼前飘过去,众尼各自面现紧张地向里面望去,竟然不见了对方的踪影。李妙真轻叹一声,只当对方已横死就地,正待下令搬箱之际,却听得身后传过来一声清晰的冷笑。
“出家人竟是这般狠心,足见你等平素之心狠手辣了!”
李妙真一惊之下,无暇多思,倏地一个疾转,掌中玉池剑倏地暴射如虹,一剑直向着海无颜咽喉上斩去。
这一剑观其出势,快到了极点。无如海无颜近来功力大进,自习参二天门之铁匣秘芨之后,平白又领会了许多前所未精的剑上绝招。“青霞剑主”李妙真这一剑称得上既准又快,无如却已为海无颜上来识破了先机。
倏地,只见他右手猛然向上一提,拇、食二指轻拿之下,竟然已把对方的剑尖捏在了手上。眼看着这口长剑在李妙真与海无颜分持之下,青光颤颤,摇出了一片流莹。这一刻,竟然是进退不能。
李妙真既称“青霞剑主”,可知其剑上功力不弱,无如眼前她却是遇见了更擅于施剑的高手。在一阵剑光摇曳之后,这口剑在海无颜二指力道之下,缓缓向后退出。
李妙真如果施展全力,自可阻住长剑退后之势,只是那么一来,自己这口爱若性命的名剑便难免要毁在了对方手上,自非所以
一旁四位女尼,眼看着师父行将败阵,俱都大为惊惶。如一、如玉二女尼站得较近,彼此以眼光打了一个招呼,双双娇叱一声,两口沙门戒刀,一左一右同时向着海无颜身上招呼了下来。
海无颜冷笑一声,他如同深精剑术,已然识得个中三昧,只要有一线生机,即可加以活用。在一般人看来万万难以躲开的刀势之下,他竟然不慌不忙地站在原来地方,左面一吸,右面一收,一收一吸之间,猝然间使得身子缩后了不少,两口沙门戒刀竟然紧紧地擦着他的衣边,双双落空地挥了下去。
海无颜脚下一个上步,怒叱一声道:“撒手!”左手力挣之下,对方那口玉池剑唏哩哩发出了一声龙吟,霍地抛空直起。
李妙真急怒之下,正待以“潜龙升天”一式拔空腾起,无如海无颜早已料到了她会有此一手,左手顺势前推之下,暗聚真力。一掌震出,约莫有七成的力道。
李妙真却已是吃受不起,身子滴溜一转,滑出了七尺开外,只见她脸色一阵子发紫,“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顿时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四名少年女尼见状吓了个魂飞魄散,一时呆在了当场,海无颜身形微转,飘出丈外。
四尼惊慌失措地对看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战又不能,退又不能,实在是窘极了。
海无颜打量着她们,冷笑道:“令师已为我五行掌力所伤,最快也得三年才能恢复体力,只怪她心贪手辣,佛门中有此弟子,实在是吾佛蒙羞,念在她一身武功练来不易,我破格留她活命,你们还不把她抬下去,愣在这里想死不成?”
四女尼聆听到此,才知是死里偷生,哪里还敢逗留?当下匆匆扶起昏迷中的李妙真,头也不抬地去了。
海无颜自雪地上拾起李妙真遗落的那口“玉池”剑,只见剑上光华如银,一尘不沾,悉知乃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宝剑,有心想唤回她们,却已不及,目光瞟处,意外地发觉到,原先背在李妙真后背的一口剑鞘,也竟遗落现场,倒像是上天所赐。当下他拾起剑鞘,合剑入内,收好身上。
这时,却见任三阳远远来到,笑得嘴都阖不拢道:“这可是天意,老天爷的恩典,大妙了。”
任三阳见了海无颜之后,摇头晃脑地道:“你不是叫鹅去找牲口吗?这种地方到哪里找去?却没有想到才拐了弯儿,就看见一窝子骆驼,数了数共有十匹,怪道的是身上都装备好了,简直是上天赐的,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鹅把它们都给弄来了!”
说罢转身去,不一会工夫,就见他连推带拉地果然弄出了大帮子的骆驼。
海无颜上前打量了一下,只见每个骆驼身上都披着绣有“佛”字的佛嵌,倒像是赶做佛事的队列,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了过来。
任三阳不知究里,只管连声叹奇。
海无颜随即把刚才李妙真等师徒五人意欲打劫,事败而逃的事情说了一遍。
任三阳这才明白,哈哈笑道:“这么说还得多谢这几个尼姑不可,要不然这冰天雪地里,到哪里去找这帮子骆驼去!冲着这一点你也不能把那个老尼姑杀了!”
海无颜叹了一口气道:“李妙真在江湖上素有侠名,却,没有想到竟然徒负虚名,她吃了这次亏,如果能改过向善,倒也是佛祖恩典,否则的话,可就是她自取灭亡,实在可惜!”
任三阳嘻嘻笑道:“鹅们这一趟总算大功已告,这么多金子,你倒是怎么个打算:还是早作一个安排的好!”
海无颜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想把这批宝藏全数交到布达拉宫,可是却碍得扎克汗巴这个人。”
任三阳连连点头道:“对了,对了,这个人才是罪魁祸首,有他在一天,这地方就平静不了!”
海无颜道:“你放心吧,即使我们能放得过他,他却也饶不过我们。”
话声一顿,他猛地偏过头厉叱一声道:“什么人!”
即见一旁冰崖后慢吞吞地闪出一人,一个十分衰老的老喇嘛。
海无颜这才想起,仿佛此人刚才是与不乐岛主白鹤高立一道儿来的。高立自去,却把他留在了这里,一时倒是没有想起。心中一惊,正待出声喝问,任三阳却已先自腾身扑纵过去,嘴里骂一声老王八旦,霍地举掌直向对方身上击去,任三阳功力虽非了得,这一掌要是击在了老喇嘛身上,却也万万当受不起。总算任三阳心思灵敏,掌势方出,忽然看见老喇嘛胸前一片血渍,分明受伤不轻,心中一动,错步盘身,硬生生把待发的错力又收了回来。
海无颜是时亦闪身来到面前,却见老喇嘛身子晃了晃,显然由于体力不支,双腿一软,就地坐了下来。
任三阳咦了一声,奇怪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老小子是哪里钻出来的?”
海无颜先不理任三阳,一双眸子注向老喇嘛道:“我记得你,你不是跟随高一路来的那个喇嘛么?”
老喇嘛气喘吁吁地看了他一眼,一面点头道:“不错!我叫苏拉,高立他答应我,这些宝贝由我分给西藏的穷人,你们可不能拿走……不能拿……”
身子一歪,“扑通!”栽倒在雪地里就不动了。
任三阳吓了一跳,赶上去翻动了一下他的身子,皱了一下眉头道:“死了……”
地上吐了大滩的血,看样子他像是伤重而亡。
海无颜试了试他的脉搏,又看了看他的双瞳,悉知确实无救,不免叹息道:“看来他倒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一定是上了高立的当,被骗来此地,却又为童玉奇夫妇暗中所乘,中了毒手,童氏夫妇伤了他,自己也未能逃开,双双遭了高立的毒手,真是一报还一报,归根结底,全是这批宝藏害的!”
任三阳道:“可不是,连鹅都差一点受害,要不是遇见了你,现在还不知活着还是死了,唉!”
海无颜一笑道:“那还用说,多半是死了。来吧,我们把这些箱子搬上骆驼吧!”
二人于是动手搬宝,一只骆驼装载两只大箱子,刚好把二十只箱子装完。
由于李妙真等来时,早已为骆驼作好了掩饰,每只骆驼事后披上一件上嵌“佛”字的红披,看上去就像是哪家佛庙搬家,驮运佛经呢!
当时就由海无颜前引,任三阳殿后,大队的骆驼随即浩浩荡荡直向山下行进。
这是一段寂寞漫长的旅程,山行竟日,不要说人了,连鸟兽都没有看见一只。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驼群才算是来到了较为平坦的山地,由呼吸的感受,判定地势较为低矮,空气比之山上更浓多了。
安置好了骆驼,二入在附近壁洞生火取暖,吃了些备好的于粮,泡上一碗热茶,就算是这地方唯一能享受到的极大安慰了。
四十三
天边的彩霞聚集成大片的火云,一色的嫣红,较诸少女的芳唇更为迷人,几点禽影,静悄悄地在空中移动着,远处响起了牧羊人的茹声。任三阳眯缝着两只昏沉欲睡的倦眼,一只手支着旱烟杆子,烟嘴无力地咬在发黑的牙齿里,“吱吱!”有一声没一声地吸着。
“鹅说……这么些金子珠宝……”他喃喃地道:“咱们都给了布达拉宫?”
海无颜背倚着岩壁,毫无妥协余地地点了一下头:“不错!”
“鹅说……”任三阳脸上显出了一种贪婪,又略似不大自然的那种笑:“咱们能不能分出一小半,你鹅两个人分分,也算没有白忙上这么一阵子?”
海无颜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湛湛的眸子注视着他。
“咳……”任三阳含着烟嘴的嘴里呛出了一串咳嗽,频频摆着手:“得得……就算鹅没说,就算鹅没说……”
一面说,他的头往下缩着,把头上的一顶厚羊皮风帽拉下来,帽沿都遮了眼睛。他像是真累了,不大会儿的工夫,鼻子里已发出了沉重的鼾声,真的睡着了。
海无颜站起来,踱出壁洞,才发觉到不过这么一会的工夫,天边原现的绚丽彩霞已然尽失,天空中飘浮着的是沉重的云块,寒冷的风贴着山岗一阵阵地袭过来,阵阵寒气袭人!
骆驼圈子立刻显现出一阵骚动,两匹马更不时地呼噜噜地打着响鼻。
海无颜察看了一下由骆驼背上卸下的箱子,规矩地摆在正中,所有的牲口围成了一个圆圈卧倒下来,彼此之间有一串索子牵着,不愁它们其中之一走失,无形中对于正中的这些箱子也有了保护作用。
然而这一切并非是万全的。
海无颜心里知道,除了不乐帮之外,另外还有一伙强大的敌人,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出手,自己很可能招架不住。他了解到自己这一边吃亏的是人手不够,虽然有个任三阳,但老实说,他实在是帮不了自己什么忙,一旦遇上了强大的敌人,恐怕只有“阻力”,而无“助力”。
他已经几乎完成了这件大事,自不愿意功亏一篑,而且,这件事正代表了他再生复出江湖的一件考验,那义举是只许成功而失败不得的。
他仔细地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势,是一个缓缓拓出去的高出台地,其实平坦的地方并没有占据多少,再前面又是斜坡了。这个地方很利于自己扎营,是居高临下攻守咸宜的一个地方,对方要是人数很多,攻上来不可能会不带出一些声音,想打上来自非易事。
海无颜仔细地量过了脚步,进一步了解到一旦出手之时对自己最有利的步位,把这二切容于胸中之后,他才返回石洞之中。
天上已开始飘雪了。雪落无声,而海无颜的胸中却满罹险恶。
他虽然不声不息地盘坐当地,但是透过脑海的纵横,这附近数里之内任何险兆,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时间在静悄悄之间,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看看黎明在望,眼前片刻,事实上也是最黑暗的一霎,大雪不止,也仅能借助白雪所反映出的那种白,才使得视觉不致于呆滞不前。
像是鬼魑也似,那个人静悄悄地由前面升了起来,只由他上升的那种身法忖度,即可见他精湛的轻功,的确是已达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借助于他身上那一袭纯白的狐裘大擎,他的出现事实上已与白雪融而合一,如非有极精湛视力的人,简直是无能窥出。
海无颜便当得上是那种“极精湛视力”的人!他原本半闭着眼睛,忽然间睁大了。
大雪茫茫,天地一色。
然而那个曾经一现的影子,却已清楚地看在了海无颜的眼睛里,即使他再加以掩饰,也无能使自己混淆于白雪之中。
海无颜的视观,在他那双眼睛一度睁大之后,随即慢慢地又缩小了,最后只留成一线。
他遂保持住这个向对方观察的姿态。
雪地里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保持着那种静寂的,那个人似乎在一出现之后,即保持着完全的静止,足足有一段相当的时间。然后,这个影子开始移动了,那是难以想象的奇快的一霎。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云!”云”却不似有这般快,白影一闪,然后立刻又静止下来。
海无颜虽然依旧保持着那种静观的姿态,可是心里却已有足够的准备,一线目光自那个影子一出现便一些儿没有放过他。
这个人显然用心良苦,他当然绝对地知道“海无颜”这个人的难以对付,要不然也不会像眼前这样地苦心布置了。
海无颜留意到他的身法,那张开的两臂,连同着身上的那袭大擎,活似一只展翅巨鹤,里外一色白,一张即收,随即又平平地趴向雪地里,整个的身子平平地倒下去之时,竟然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到这里,连海无颜也禁不住微微为之动容,发觉到来人即使并非是自己的敌手,起码亦可当得上是三个“劲敌”了。
由于方才的一个仰身姿态,虽然是奇快的一刹那,也使得海无颜看见了这个人容貌的一瞥。
尖尖的下巴,两腮以及唇、下巴,都长满了胡子,尤其是那双眸子,闪闪地露着凌人的凶光。
虽然是如此快的一瞥,海无颜已几乎可以判断出他是谁了。
他判断出,这个人必然就是当今藏族宫室、实际掌握大权的元凶巨好“扎克汗巴”其人了。
一想到“扎克汗巴”这个人,海无颜便由不住精神为之一振。“很好,”他暗暗地对自己说:“扎克汗巴,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
扎克汗巴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如此谨慎的行动,却依然会落在了对方的观察之中,他似乎也正在向海无颜观察着,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事实上彼此是很难窥知一切的,然而他们两个人却不能以常人而论。
海无颜透过一线目光,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对方,对手却以显示于积雪之外的那只独眼,同样地观察着对方,毕竟海无颜是静止的,而扎克汗巴却在作间歇性的移动,两相比较之下,海无颜的收获自属较诸对方为多。
又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的沉静,然后这个扎克汗巴又开始作第三度的移动了。每一次的移动都是那么的快,忽然之间,双方之间的距离接近了许多。
扎克汗巴在这一次的移动里,足足把自己向前扑进了丈许左右,看起来活像是一只大守宫,全身直挺,两手两足直直地定在地上,只凭足尖手尖之力支持着整个的身子,然后侧过半边身子来,用一只眼睛向对方斜睨着。
海无颜心里已有了见地,隐隐地已经感觉出对方凌厉的杀机。
就在对方半侧身子的一霎,他忽然发觉到一闪而没的刀光。是了,一口二尺长刀紧紧地贴着手腕藏在他的肘下。
这个偶然的发现,立刻使得海无颜为之一惊。也就在一霎,对方那个直卧在霄地里的身子,忽然如潜龙升天也似,蓦地腾空而起,起势之快有如疾雷奔电。
“呼!”有如旋风一阵。
海无颜由于对他早已有了准备,虽然表面上看来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蓄势以待。
扎克汗巴这一手怪招,端的是江湖罕见!
“呼”地升空,“呼”地下落。一起一落,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飞临在海无颜盘坐的壁洞当前,足尖还未及落地之前,掌中雪花刀已闪出了匹练也似的一道白光,像是打了一道闪电,这一刀直向着海无颜面门上猛劈了过去。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以常情而论,海无颜人在静中,四肢盘固,要想从容闪过对方这样狠厉的一刀,殊为不易。然而,非常之人,自有非常身手。
海无颜猝然之间的反应,其实得力于长时的静中竭虑,眼看着对方这一刀有如银河倒卷,连同着他的人,形成了一阵狂风。
剑法中所谓的“身剑合一”,正是如此了。刀法亦然,一个人能够练成这等刀功,必属一流境界。
海无颜面对着这等凌厉的一击,其反应亦属特别。
扎克汗巴方来之初,海无颜尚似无觉,容得刀光映体,几乎触身的一刹那才似忽然有所警觉。即见他盘坐的身子,忽然之间轻起一半。
就在他欠起的一瞬,扎克汗巴的刀已落了下来,敢情削了个空!
来人当然不是弱者,一刀落空之下,赶紧着抽刀换式,改劈为挥,改直而横,刀身一偏,一式“秋风卷黄叶”,配合着前进的身子,大片刀光,再次向海无颜身上落去,两个人事实上已近到贴身而立的地步。
海无颜这一次势将要腾身而起,然而他偏偏不此之图,原先轻起一半,侧坐的身子,忽然间向空中升起来,整个下半身向外平伸而出,这一切却只是借助于垂直支立的一只手。
扎克汗巴和他的刀,全然都落空了。
一团白影裹胁着闪亮发光的刀,扎克汗巴霎时间已遁迹丈许以外,快如电光石火!这团白影,有如抛出的一枚雪球,其势之快,竟然在海无颜欲动手之前,闪出了战圈之外,海无颜的身子也在这时突然站起来。
双方成了正面对视,距离在一丈五六。正是正常对敌搏杀的有效距离。那个被疑为“扎克汗巴”的人身形既现,倒也不再掩饰自己。瘦长的身躯,直挺挺地,站立在雪地里。
虽不若海无颜之雄壮魁梧,倒也气态轩昂,眉宇之间,盛气凌人。
“我们大概是第二次见吧!”海无颜微微拱了一下道:“幸会,幸会!”
扎克汗巴发出一串阴森的笑。
在此天将破晓之前的黑夜里,这阵笑声听起来倍感凄凉!
“你认得我是谁么?”
声音里透着几分怪异,说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大雪纷纷,眼前视觉一片茫然,两个人的目光,却是那么紧紧地对吸着。
“我认得你。”
一面说着,海无颜的脚步向前跨出了一步。
“扎克汗巴,”海无颜唇角带出了一丝冷笑:“当今布达拉官唯我独尊的一个人物!”
那个人又是一串阴森的笑:“你好亮的一双照子,不错,我就是扎克汗巴,我们谈谈好吧!”
“我们正在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海某洗耳恭听!”
“海某?”扎克汗巴显然听出了蹊跷:“这么说你姓海了,嗯……”
尖尖的下巴仰起来,下巴上的一络子黑胡髭翘着。
“中原武林成名的人很多,只是却想不起来有阁下这一位!”
“但那又与我们此番见面有什么关系呢?”
海无颜的身子向右侧面斜出了一步,扎克汗巴立刻警觉地向相反的方向跨出一步。
“海朋友,请教台甫怎么称呼?”
海无颜冷冷一笑,摇摇头:“你用不着知道这么清楚!我们手底下见高低就是了!”
扎克汗巴仰空发出了一声朗笑:“好说,动手过招乃非不得已之事,何不先礼而后兵!”
到底出身皇家贵裔,虽然穷凶大恶,亦有其一定风范,口气沉着,自有其慑人一面。
“有三个问题要请教足下,请不吝赐答!”
“你就问吧!”
“第一个问题,海朋友是受人所托来拾这号买卖呢,还是来去自如,独个儿消遥?”
“问得好,我可以答复你!”海无颜点点头:“我是孤鸿一只,当得上来去自由!”
“很好!”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那么,第二个要请教的问题是……”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波向着那群骆驼扫了一眼:“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这些箱子里所装的,大概就是传说已久的雪山藏宝了?”
话声顿住,扎克汗巴“嘿嘿”地笑了几声,那双的的奇光的眸子,简直像是两把利刃,有咄咄逼人之势!
海无颇心里一动,暗忖着:好个老儿,你竟然把这等大事挑明了问我,我也不能就问一说一,称了你的心!
冷笑了一声,他撩起眸子打量着对方,莫测高深地道:“我不知道什么叫雪山宝藏,有箱子当然就有东西,是不是尊驾所想的,那可就不清楚了!”
“嘿嘿!”扎克汗巴眸子里的目光益加闪烁:“好吧,是不是,我们等一会就知道了!”
“也许吧!”
扎克汗巴道:“那么第三件我要请教的是,阁下与布达拉宫当今的第十五藏王可有交往么?”
海无颜摇摇头道:“以往是素昧平生,谈不上!”
扎克汗巴道:“今后呢?”
“那可就难说了!”海无颜道:“藏十五王是个亲民的贤主,能得亲近,心所向之!”
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道:“多谢,多谢!”
“阁下的问题问完了?”
扎克汗巴点了一下头:“本座当今的身分,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江湖上对本座有许多不利的传说,那只是道听途说,并非实情。海朋友,哼哼,你此行谅来还不致于与本座为敌吧?”
海无颜笑道:“这要看你的了,如果我记忆不差,两次与阁下邂逅,几乎都遭了你的毒手,谁与谁为敌事实分明!”
扎克汗巴嘿嘿笑道:“如果现在我与你化敌为友,谅来还不会太晚吧?”
海无颜冷冷笑道:“已经晚了!”
“为什么?”
扎克汗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向对方逼视着。
“那要请问尊驾了!”
海无颜脸上洋溢着神秘的笑:“如果尊驾此行真的无意与我为敌,又何来如此阵仗?”
“什么阵仗?”
“你还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么?”海无颜那双锐利的眸子往四下一转:“大概尊驾的精锐手下,这一次全出动了吧!”
扎克汗巴似乎料不到对方观察如此细微,倒是为之吃了一惊。
“不错,来了不少!”
一面说,扎克汗巴向前逼近一步:“本座只等你一句话了,是友是敌,悉只尊便!”
“请说得明白一点!”
“好,我就说明白一点吧!”
扎克汗巴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是朋友,这些箱子交出来,让我们瞧瞧。哼哼,你应该明白,所谓的雪山宝藏原来就是我们布达拉宫的东西,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至于阁下文宝的盛情,我们当然不会忘记,理当有一番重酬,双方也成全了交情,以此而论,这是上上大吉的,舍此之外,那可就不好了!”
海无颜冷笑道:“如果是敌人呢?”
扎克汗巴道:“我要是你,就万万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为什么?”
“因为那是死路一条!”
扎克汗巴脸上闪烁着狡黠的笑:“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不幸胆敢与我为敌,你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山头!”
海无颜微微一笑:“这么说,我倒要势将一试了!”
扎克汗巴浓眉一挑:“你是说,你要与我为敌?”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扎克汗巴脸上显示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你不妨再考虑一下!”
海无颜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扎克汗巴,我不妨告诉你,你这个人坏透了,我此行目的之一,就打算要见识见识你,难得你自行送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声一落,猝然欺身而上。
看上去,他行动并非很快,然而由于所跨出的步伐极大,步法特别,是以一步之进,事实上却照顾了左右四方。
扎克汗巴确实没有想到,对方在自己如此强势之下,犹自胆敢向自己出手,的确有些感到意外,一念之惊,慌不迭忙向左面闪出。
他更是没有想到,对方这看来并不惊人的步法,事实上却厉害极了,一步之下却将对方前后左右四处退路都为之封死。
凌厉的本身元阳罡气,使得扎克汗巴大有进退维谷之势,他毕竟不同于一般,有着超人杰出的身手,虽然在如此封势之下,却犹能闯出一条生路。
左足前迈,一式“疾步乾坤”,全身功力集于一足,一踏之下,大有天地逆转之势,随着这个前进的势子,掌中刀舞出了残月似的一轮刀光,直向着海无颜胸膛之间疾劈了下去。
海无颜不禁吃了一惊,忽然发觉到对方绝非易与,以这一式“疾步乾坤”的招势,就透着大为高明!
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法,海无颜这一招“足封四路”,其实不过是一个开始的引式,更厉害的却在于下面三招。在扎克汗巴银河倒泻似的刀光里,海无颜忽然间凹腹收胸,随着后者的起刀之势,他身子也为之整个腾了起来。
刀身一落一起,却带起了海无颜形若巨鸟也似的躯体。扎克汗巴这一惊,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武技精湛,出道西域,精于中西武道精髓,生平对敌无数,算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次却让他遭遇到了真正的敌手,一个真正高明的敌手。
眼前海无颜的起身之势,称得上疾若电光石火,随扎克汗巴的刀势,海无颜身子像是幽灵也似地腾了起来,由于时机快到不容乍思,等到扎克汗巴乍惊不妙时,已然慢了一步。
像是探出的一只巨鹰利爪,“噗!”一声,已紧紧抓在了扎克汗巴右面肩头。
扎克汗巴只觉得一股极大尖锐的力道,透过对方指掌,直下肌肤。他原是练有铁打铜浇的“铁皮”功夫,不要说人的手掌了,就算是寻常刀剑,也怕伤不了他,然而海无颜的这五根手指,他却是抵受不住。随着海无颜的指掌之下,扎克汗巴只觉得肩头上一阵刺骨奇痛,整个肩骨都像是碎了,痛得他大吼了一声,用力地向外一挣。
这一挣之功,总算摆脱了对方这只要命的手,也免脱了骨碎之危,话虽如此,却也让他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随着海无颜拉下的手,血花溅现,连皮带肉,附带着大片皮裘,整个地被抓了下来。
“喔哟……”
一声痛呼之后,扎克汗巴整个身子亡命也似地腾了起来,同时在空中“嘟!嘟!”一连发出了两声哨音,他整个身子翩斜着,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地,直向着一角斜落下去。
也就在这一霎,四边上同时响起了尖锐的呼哨声音,十数条疾劲人影,自四面八方纷纷腾身跃起,在极快的一刹那,已完成了事先预定的部署。
紧接着第二批人影亦跟着腾身跃起,身形一经落下,已把正中的骆驼围在了中央,紧接着又升起了第三批人影。
这批人共有五个,身子一经落下,遂采“五丁开山”之势,将海无颜、任三阳等二人死死封住。
任三阳总算惊醒了,一个骨碌由地上爬起来,张惶地拔出了家伙。
海无颜冷冷地道:“沉住气,这几个家伙交给你了!”
任三阳紧一紧手里的家伙,牛耳短刀。
“没关系,你照顾去吧,别叫这群兔崽子得了手,那可是他妈的丢人现眼!”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陡地欺身而进。二人各自手持着一口斩马长刀,来势极为凶恶,随着一声断喝之下,两口刀竟然像是一个架式,平胸侧挥出去。
天色又现微明!大雪虽然兀自落着,可是曙光混合雪色,已可朦胧地看出眼前的一个大概的形象。显然是这片岗峦上站满了人!
载宝的骆驼群,盲耸地惊乱着,由于彼此首尾相衔,只急得频频在原地打着圈子。
海无颜虽料到敌人一定为数不少,却是没有想到有如此阵仗。他一向对敌,总是心存忠厚,可是眼前情形,却使得他不能再仁厚居心了,右腕振处,那口新得自“青霞剑主”李妙真处的“玉池”剑,一声龙吟脱匣而出,寒芒闪处,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那名率先扑上的喇嘛,手中刀当场劈为两截,这人根本还来不及退身,剑光闪处,已自横尸就地。
海无颜一剑得手,身子绝不再丝毫迟豫,陡地长啸一声,拔身而起,一跃八丈,有如神兵天降般地,落向驼阵之间,紧跟着剑势运转,剑光闪处,碧血横飞,顿时两名喇嘛应势而倒。
负责劫宝的这一圈金衣喇嘛,为数共九人,武功俱为一时之选,一上来所采取的阵式为“九子观灯”,威力颇是可观。原意一上来即动手劫宝,无如骆驼受惊打转,正俟其稍定之后再行下手镇伏,却不意忽然间半空中落下了海无颜这个要命杀星。
海无颜盛怒之下,施展出奇异剑法,剑光绕处,一名高冠喇嘛,顿时断臂当场,哀叫一声,滚倒雪地。
九人刀阵,顷刻间去了三人,阵势顿时为之瓦解,余下六人目睹来人如此神勇,一时心胆俱寒,慌不迭败下阵来,纷纷向后败退。
海无颜原可乘胜追击,连下杀手,却为了顾忌驼背上的宝物,不便轻离,当下前进数步,仗剑直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另一面任三阳面对诸多强敌,险象环生,陷于苦战之中。须知眼前这些喇嘛,俱为扎克汗巴手下精锐之士,一个个武技精湛,饶勇善战,况乎人数又多,时间稍一拖长,任三阳立刻现出不支之态。
面对他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狠,三口斩马长刀,团团把他围在中间,真有风雨不透之势。
任三阳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在情急万险之间,兀自忘不了相险伤人,两口牛耳短刀,挑、架、拨、刺、分、崩,确实施尽了浑身解数。
忽然咆哮一声,整个身子霍地腾空跃起。
这实在是奇快的一霎,一名高冠喇嘛怒啸声中,抖手打出了一枚瓦面金梭,“噗!”正中任三阳身后胯骨之上,后者由不住“吭”地痛吟一声,起得快,落得更快,身子一经落下,两口牛耳短刀以“推窗望月”之势,双双Сhā向迎面一名喇嘛前胸之内。
这两刀真算得上劲猛力足,刀落处怒血喷溅,刀身深没及柄。
刀拔,血标!
那名高冠喇嘛嘴里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直挺挺地随即向后倒了下来。
任三阳奋力厮杀,虽然毙了对方一命,自己也受伤不轻,胯后中镖,痛彻心肺,嘴里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向后倒了下来。
就在这一霎,一口雪亮的长刀,自后侧方力劈直下,直向任三阳的背上招呼过来。
任三阳背后既有镖伤,想要从容躲闪,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一刀之下,他便万难活命!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一条纤细人影,陡地自空而坠,身法之巧快,确令人叹为观止!
说时迟,那时快,这条人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二人之中,紧接着刀光闪处,一口“玉翎宝刀”,已架住了对方的斩马长刀。
来人显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人家,一身白色衣靠,一经现身,出手极快,刀势轻转,“当啷!”一声,已把来人一口斩马长刀拨向边侧。
她所施展的乃是四两拨千斤手法,刀势转处,对方偌大的身子,首先站立不住,一跤向外跌出。来人姑娘的宝刀把握着这一霎,疾若奔雷般地自后面蹑上,刀光落处,血光迸现,顿时将对方毙命刀下。
她身子微向前耸,一个垫步,已到了任三阳身前,伸手抓住了对方一只膀臂,轻叱一声道:“还不快走!”
手势翻处,任三阳整个身子忽悠悠地被抡了出去,摔出三四丈外,“扑通!”倒地昏死了过去,虽说是受创不轻,却为此逃得了一条活命。
这个突如其来的姑娘,显然与任三阳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语,口玉翎刀连番运转之下,霎息间又为她搏倒了数人,紧接着足下连点,揉身而上,直向着海无颜被围困处欺近过去。
现场顿时显现出一番混乱。
四条人影交闪里,眼前去路已被封住,现出了四名满面狰狞的高大喇嘛。
这四个喇嘛无论衣着、帽样皆与先前所见略异,每人手上除了持有一口钩状鱼鳞刀之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特制的黑色网状物什,呼呼有声地在手上抡着,网上因系有无数钢铃,一经抡动,哗楞楞声音撩人,震得人耳鼓发麻。
四个人分明一经向眼前袭进,顿时形成了一种凌厉的封杀阵势,尤其是那阵阵闹耳的铃声,更给人以“夺人魂魄”的感觉。
眼前这个姑娘在一阵快刀杀人之后,在面对对方改变战略的一刹那,忽然显现出出奇的镇定。她一双瞳子也像对方响动的铃声那样的不安宁,频频地四下转动着,闪烁的目光,显示着她既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也有异常聪明的智力,更有惊人的内家功力。
四个喇嘛所显示的这种阵仗,却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见,非仅如此,他们所展示的身法也怪得很,四个人好像追循着透过冥冥中所传说的一定节拍,按照着一定的步法踏动着。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得眼前这姑娘不得不耐下性子来,仔细地向对方观察着。
附近随即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
“你与那个姓海的是一边的么?胆敢与本座为敌,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
声音来自附近一个暗处。
衬着已经拂晓的天空、地面的白雪,这个姑娘看见了那个人,瘦高瘦高的个头儿,下巴上的胡髭又黑又浓,一身银灰色的皮裘,几与白雪一样的颜色,只是一面却显著的染有血色。
再者,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怪,像是正在强力忍耐着什么似的,看样子八成儿像是受了伤了。
“你就是扎克汗巴吧?”白衣姑娘把手里的那口“玉翎宝刀”持平了,一面斜过眼睛打量着他。
“有本事你自个儿下来,我们见个高低,干什么要这些人跟着送死?”
微微冷笑了一声,举了一下手上的刀,白衣姑娘接下去道:“我用的是刀,我知道你也是施刀的,来较量一下如何?”
扎克汗巴也忽然愣了一下,先转过脸向那边打量一眼,自己手下所有精锐,正自把海无颜以及载有宝物的驼群团团围住,料无差错,正可分神过来,先把这个女的解决了再说。
“嗯!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扎克汗巴点点头:“你们中原施刀的女人并不多,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叫‘燕子飞’的姑娘?”
白衣姑娘虽在与他答话,那双眸子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四个喇嘛。
“我就是潘幼迪,难得你还有这个耳风,快拔出你的刀来吧!斗这些鬼把戏有什么用?”
扎克汗巴嘿嘿狞笑了两声,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想不到成名中原的几个人物,全都来了。潘姑娘,你要见我的刀决不难,先破了我手上这个‘四极网阵’再说,要不然,哼哼!”
话声方落,只听见空中唏哩哩一阵子疾响,其中一人已将手上的飞网撒出。
休看那网子在对方手上不过是小小一团,谁知道一经撤出之后,却是形成了丈许方圆的一大片,在缀有亮光闪闪的大片铃刃之下,这面飞网事实上已具有网人、杀戮的双重作用。
敢情那些先时发声的钢铃,事实上每一个都具有一个弯出的刃头,状若钢钩,一经罩体之后,见衣钩衣,见肉钩肉,随着运网人的如意运用,称得上万分凌厉,真有千刀刺体之威!
潘幼迪乍见头顶飞网,禁不住暗吃一惊,她虽不知钢铃藏刃之险,却也知道不是好兆头,当下慌不迭身躯打了一个旋风,向外飞也似地遁出。
果然,就在她身子方自旋出的一霎,头顶钢网,己如暴雨猝然般地兜头罩压了下来。所幸潘幼迪见机得早,这面钢网虽然如此疾势,却仍然落了个空。
潘幼迪身子一经旋出,不待身子站妥了,立刻拧动腰身,第二次向外旋出。
她的这一个假设,果然,又为她料中了。
就在她身子第二次旋开的一霎间,唏哩哩一阵子疾响,大片黑影,自空而落,由于她的临时机警,这面飞网显然又落了个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第二面飞网落空的一刹那,潘幼迪的身子,已如同戏水蜉蝣般,蓦地腾了起来。
那真是奇快的一霎!其势直若电光石火。一团刀光,包裹着她纤细的情影,乍起又落,直循着四人之一身边猛袭了过去。真个是快若闪电,一闪而至,容得这人乍然惊觉时,其势已大为不妙!
这名喇嘛正是第二次飞网出手,意欲伤害对方的那人,眼前情形竟容不得他有稍微缓手之机,耳中似乎听得身边同伴以及旁立的扎克汗巴相继地都发出了惊呼之声,他自己由于一时过于惊慌,而致有些儿“失措”。就这样,断送了一条生命,刀光罩体的一霎,事实上也正是他命丧黄泉的一霎。一片冷电闪处,这个喇嘛的一颗冬瓜大小的头颅,就像是摔出去的磨盘,“扑通!”一声落在雪地上,像是正月里玩的火炮喷花筒那个样,大股的血,由他那截断了头的颈项里直喷了起来。
潘幼迪一刀得手,身势更是快若疾风,其势有若风中陀螺,一个急转之下,再次来到了另一名喇嘛身前,雪亮的刀身一个疾进的势子里,直直地向对方胸前猛劈了下来。
好快好猛的一刀!
这名喇嘛目睹着同伴人头落地的一霎,简直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对方刀势劈来,慌不迭横刀就架。哪里知道对方潘氏刀法的诡异莫测?这一刀明明直劈而下,其实却实中含虚,眼看着已与那名喇嘛所翻起的刀身磕在了一块,忽然间这口刀矫若银龙般地又自翻了起来,弹指间,改直而偏,大蓬刀光疾转力下。眼前这个喇嘛只觉得身上一阵子发凉,半边肩臂,连同着一排胸骨,整个地被削了下来。强大的刀身力道,迫使得这个喇嘛半截立地的残躯,滴溜溜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转儿,随即倒卧雪地,动弹不得。
四极阵转瞬间已去其二,余下二人目睹对方女客如此猛烈,早已吓得魂飞九天,哪里还敢恋战,各自惊呼一声,慌不迭施尽全力,向战圈之外跃出。
潘幼迪刀势一经发动,便有不能自己之势,紧接着一声清叱,如影附形地直向第三名喇嘛身边附去。
这名喇嘛吓得怪叫一声,一抖手,“哗啦啦!”将手上那面钢网,没头盖顶地直向潘幼迪身上撒了过去。
潘幼迪就地一个疾翻,即跃出丈许开外。蓦地一条人影,鬼键似地迎面来到。随着这人的来势,眼前扇起了大股狂风。
潘幼迪在对方方自来袭的一刹那,霍地挥出了一刀,这一刀虽有风雷之势,无如来人显然是个中老子,身形扭曲之间,避开了对方的刀锋,同时身躯向前一欺,一只鸟爪也似的怪手,直向着潘幼迪肩上抓下来。
双方乍合即分,错开了七尺开外,潘幼迪这才发觉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正是扎克汗巴。
显然地,他身上带着伤,半面肩头,血渍一片,但是他犹有再战的能力,这一点只要观诸他出手的动作即可以猜知。
天益发地亮了。雪也下得更大了
潘幼迪乃把对方这个横行全藏,一向作恶多端有“青藏獒”之称的魔头,细细地打量了一个仔细。
对方也在频频地打量着她。那双似睁又闭的眸子,盈集着闪闪凶光,乌亮的面颊上,显示着无比的暴戾、贪婪,使人一望之下即可以判出是一个穷凶狡黠至极的主儿!
扎克汗巴的一只手结实地握在身后那口长刀柄上,足下缓缓地向侧面移动着。
“姓潘的丫头,你原来可以活命的,但是你却偏偏要来寻死,这就怪不得本座要取你的性命了!”
一面说,连连发出阴森森的笑声,两只眸子流光四射,不时地瞻左顾右,似乎在盘算着出刀的部位。
潘幼迪刀抱前胸,足下“丁”字步站立,一副不动声色的姿态:“扎克汗巴,拔刀吧,我接着你的就是了!”
扎克汗巴身子略呈弧度的转了半个圈子,潘幼迪也跟着他略作移动。
忽然,扎克汗巴大步向前,踏出了一步。随着他跨前的步伐,一口薄刃宽面、前端略呈弯起的长刀已自脱鞘而出。
那是四平八稳的一刀,看不出有任何巧妙。
潘幼迪忽然神色沉着,面对着对方这一刀,她却不敢掉以轻心,掌中玉翎宝刀平挥而出,看上去和对方一般四平八稳。
两口刀眼看着就要迎在了一块,忽然间惧都中途止住。
紧接着,扎克汗巴一声怒叱道:“看刀!”
蓦地矫若游龙,全身一个疾滚,已来到潘幼迪右侧,掌中刀有如出洞之蛇,直向着对方腰间刺去。这一刀刀气十足,不愧是刀中健者。
潘幼迪身子向左一倾,左手分处,猛力地劈出一掌,直向着对方面上击去,同时,她的刀锋极其巧妙地划出了一个“乙”字,分向对方上胸、小腹两处地方挥刀过去。
扎克汗巴鼻子里哼了一声,直到此一霎,他才算真正地认出这个姑娘果然不负盛名,这口刀上确实有鬼神不测之妙。他原是自负极深之人,想不到连日来迭逢大敌,禁不住怒火如焚,当下凹腹吸胸,霍地向后一个倒翻,其势有如神龙倒卷,快是快到了极点。无如潘幼迪的刀势更快,随着扎克汗巴疾翻而起的大片身影里,但只见刀光闪过之处,一大片银裘下摆随即应势被斩落了下来。
扎克汗巴瘦长的躯体,有如长空一缕轻烟般的,倏地腾身三丈以外,落向一座凸出的雪丘之上。这一霎,他几乎为之气结了。
另一面的海无颜更是神龙般大发其威,不过是极短的一刻,已将环身四周的那群强悍喇嘛杀了个七零八落。
这群喇嘛负有劫宝重任,虽然惨败至此,没有扎克汗巴的号令,却是不能半途撤退,虽然负伤累累,兀自拼死犯难,团团将海无颜围住不舍。
扎克汗巴把此番情形看在眼里,确实已无心再与潘幼迪恋战。他原是抱着必胜之心而来,想不到事情发展竟至于此,虽然这样,若要他就此撤退,却是万万于心不甘,盛怒之下,决计与对方一拼,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批宝物抢到手中。
当下由不住大吼了一声,右手长刀运力挥出,发出一道经天长虹,随着刀光暴长疾落之处,整个人身已飞纵而起,直向着海无颜站立之处猛扑了过去。
扎克汗巴此行原是有备而来,自然技不止此。就在他身子腾起的同时,左手翻处,唰唰唰!一连发出了三口飞刀。
三口飞刀一经出手,直认着海无颜呈“一”字形徘开平飞而来,这种暗器手法确实称得上高明了。
海无颜无论往左往右,或是站立原地不动,都不能免于眼前飞刀的追击。
再者,扎克汗巴所出手的飞刀投掷手法,看来也不同于一般武林人,三口刀一经出手,有如飞天陀螺般地一阵子疾转,其势极快,看来冲力极强。
海无颜原是直立的身子,面当着对方飞刀袭来的一刹那,忽然身子向下一矮,陡地拔身而起,其势快到了极点,三口刀那么快的来势,依然是慢了一步,紧紧擦他的脚底滑了过去。
这一霎,扎克汗已却是连人带刀霍地袭了过来。
扎克汗巴当然知道海无颜的厉害,只是眼前情势逼人,不容他不施展全力与对方一拼,掌中刀在全身内力贯注之下,忽地卷起了大蓬刀光,直向着海无颜全身上下笼罩了过去。
在刀法运用上,这种刀功叫做“气海刀波”,属于极上一乘的刀法,施功人若非有“运气行刀”的能耐,万万不能施展,一经施展开来,对方全身上下,无不在刀光笼罩之下,只要招上一点,在刀气运行之下,必成致命之伤。
扎克汗巴设非是恨到了极点,也万万不会施展如此耗消内元之真功。眼前情势,明显地已经摆出来,扎克汗巴是决计要把对方毙之刀下。
无如,海无颜偏偏就不称他的心愿。就在对方大片刀光,有如银河倒泻般地直向着他身上卷来的一霎,忽见他肩头轻晃之下,陡然间摇出了一天人影。扎克汗巴的刀竟然在即将落下的一霎,陡然地失去了准头。须知海无颜眼前所施展的这一式“分身掠影”,正是他多年来苦心孤诣所成的绝功之一,原是在必要时用来对付不乐帮三位帮主,想不到在眼前扎克汗巴强势逼人之下,不得不施展出来,以为“制敌”的先机。
果然这一式“分身掠影”,一经施展下,顿时奏了奇功,扎克汗巴人刀合一所形成的那一片“气海刀波”,一霎间失了准头,大片刀光狂泻里,竟然落了个空。
海无颜所以施展如此身法,自有非常用意,一式得手,绝不稍缓须臾。
对方昭昭恶迹以及祸及全藏的事实,已种下他剪除此人的决心,这一霎正是出手良机。
扎克汗巴这一手“气海刀波”,事实上已是毕生全力的一击,万万不会想到竟然会落了空招,真是他始料非及。一招落空,已是后继乏力。只听见“碰”然大响声中,全身力道连同大蓬刀光一股脑地砸向地面,将大蓬雪花,有如喷泉般地卷起在半天之上。由于力道至猛,这一击之力,简直使得扎克汗巴有昏天黑地之势,仿佛全身骨节都为之要散了。
武林中越是高手对招,越是出不得一点小疏忽,扎克汗巴这等集全身功力于一击的身法,一经落空之下,立刻使他意识到“死亡”的威胁。面对着眼前的一霎,扎克汗巴如鬼魑般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身子倏地向着边侧疾滚而出,只是却慢了一步。
海无颜哪里肯就此放过了他?
扎克汗巴身子方自转过了一半,只听得“噗”的一声,一只有力的脚已实实地踏在了他的前胸。这一脚料必是力道至为强大,以至于扎克汗巴虽然施出了全力,却依然无法转动得了。这一脚也使得他气往上撞,几乎真气败散。透过他惊吓的目光,所接触的正是海无颜那张无情的脸,那么居高临下的怒目向着自己注视着。
扎克汗已这一霎的惊恐可想而知。他发出了亡命般地一声呐喊,第二次挥动手中刀,直向着当前海无颜面门劈去。
四十四
这也只是他脑子里的想法而已。事实上他那只握刀的手,才不过动了一动,只觉得手腕子间一阵子裂骨之痛,一时间仿佛折断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对方另一只脚踏了个结实。
扎克汗巴只觉得全身血液为之怒涨,对于他来说,眼前情景简直是毕生从来也不曾遇见过的奇耻大辱。怎么也不会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会屈居胯下之辱;这口气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咽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虽被踏住,还有左手,虽然这是一只受伤的手,可是到情急拼命时也顾不得了。嘴里大吼一声,猛地抬起来,待以“鹰爪”功力,向对方腿上撩去。
无如他的这一个念头,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动,只觉得透过对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只脚心,忽然间传出了一股奇热力道,这股奇热气机一经由对方足心传出,透过自己身子,顿时有如电殛。
扎克汗巴只觉得身子一个打闪,顿时全身麻痹,为之动弹不得。
“扎克汗巴!”那个高高在上的海无颜总算说话了:“我原本要去拜访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
“你……你想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方自出口,只觉得胸上一紧,紧接着嘴里一甜,由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对扎克汗巴来说,这可是他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一任他素行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对着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为之心惊肉跳:“你……”
“你的报应到了。”海无颜脸上表情甚是从容。
自从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场即显出了空前的寂静。
现场虽然有不少的人,但是当他们亲眼看见,平素视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竟然会被对方践踏足下,这一霎无疑使他们感觉到无比的震惊,以至于一个个都呆住了。数十双眼睛,含蓄着无比的惊恐,全数都集中在那个他们所陌生的人,海无颜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面对死亡之前的一刹那,不禁也为之怯虚了,那双平素惯以逞凶,视无余子的眸子,在在显示着难以坚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尝不可!”说完这句话,海无颜随即松下了踏在对方前胸上的那只脚,扎克汗巴身子抽动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腾身跃起的,只是就在将起来的一刹那,一股冰寒奇冷气息,兜头盖顶地直向着他身上罩落下来。
扎克汗巴早已是惊弓之鸟,虽有满腹诡诈,却也不敢莽撞行事,顿时就止住跃起的身子[奇書網整理提供],不过是改卧而坐而已。
冷气来自对方腰侧之间,那里悬挂着一口形式古雅的长剑。
海无颜的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握在剑柄上,剑开一寸,隐隐有寒光外泄。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知道眼前这阵子冰寒的透骨气息,敢情发自对方剑身,正是所谓的“剑气”,此乃极流剑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
这一蓬发自对方的“剑气”,事实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对方倘敢轻举妄动,必遭不测之灾。扎克汗巴只得强压惊悸,面含羞愤地坐在当地。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唉!请说吧!”
“很好!”海无颜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现在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扎克汗巴潦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内心虽万分不服,却不敢丝毫现诸表面。
就在这一霎,那阵子透体冰凉的剑气,忽然间为之消失。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阵子紧张,随即亦为之松懈了下来,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海无颜冷笑道:“以你素日恶行,百死也莫赎其罪,念在你我总是初见,理应留些情面,你如答应我即日起远离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人藏,我即可饶你一死,你意如何?”
扎克汗巴聆听之下,忽然间睁大了眸子。
“哼哼!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海无颜冷冷地道:“不过,对你这个穷凶大恶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难免,活罪却不可饶,我要把你这一身功力给废了!”
话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刹那,右手抖处,一口飞刀,由其袖管内疾射而出:直向着海无颜前胸飞来。
两个人近到面对面,如此距离之内,竟然发射暗器,飞刀一经出手,已到了对方胸前,当真是快到了极点。
他的飞刀快,海无颜的剑更快。刀光方现,即为大蓬剑芒所掩没,耳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那口飞刀已为海无颜出手长剑卷上了半天,变成了一天碎片。
这口出鞘之剑,显然威不止此,紧接着剑气上扬,爆射出一道经天长虹,迎着扎克汗巴腾起的身子只是一绞,随即回锋入鞘。
“锵”地一声,宝剑回鞘。
空中洒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发出了一声闷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飞天鹞子般地一阵疾滚,紧接着四平八稳的坠落下来,“叭嗒!”一声,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
几经挣扎,他想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终于瞠目结舌,不再移动。
渐渐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红了,只是很短的一霎,已红了一大片。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环境出奇的静,只有嗖嗖的风,在雪地里刮着。
又过了一会儿,四周人群才发出了一阵子耸动,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跑的,反正是第一个才一拔足,余下的紧接着都开始四散逃窜,一刹那,俱都逃走一空。
现场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海无颜、潘幼迪。
后者轻移脚步,缓缓来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视着,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赞叹一声道:“好剑法!”
说完,她偏过身子来,打量着丈许开外的海无颜。
“你这一手剑法可是新学的?以前我没有见你施展过,真快!”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缓缓走上来,与她并排立着。
“这个人武功确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着他道:“刚才情形,我真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剑够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说一面伸出足尖,轻轻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对方尸身翻转了过来。
但只见死者右手后背,却在掌心里紧紧握着一口尺许长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内掣出,还不及出即遭到对方毒手。
海无颜的剑显然是伤中对方腰间要害,深入约数寸,外表看上去,不过是留下一道细小的剑痕,殊不知这一剑已严重地伤害了对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断不致如此快就已丧生。
海无颜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摇了一下头,他苦笑道:“我本来还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废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闻此人,一生作恶无数,你杀了他,只当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伤感,倒是未来前途,却要更加小心呢!”
海无颜禁不住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过来,四只眼睛相对的一刹那,似乎凝结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无颜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道:“哦,任三阳呢?”
潘幼迪一声不响地陡然腾身过去,转瞬间踏雪而回,手上托着看来似乎是冻得不轻的任三阳,海无颜暗吃一惊,忙自赶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后,任三阳总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嗯……鹅这是在哪里?”接着他倏地弯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鹅这还活着么?”
海无颜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说,随即由身上取出刀伤药,为他各处伤口上好,包扎妥当。
海无颜默默地在为任三阳疗治时,潘幼迪只是静静地在一边肴着,眸子里含蓄着深挚的情意,及一些伤怀、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内,这附近原来倒卧着不少尸体,不一会儿的工夫,却已为飘落下来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阳盯着半为雪花掩盖的扎克汗巴尸身,叹息一声道:“谁又会料到,这个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这么死了,这也是他恶贯满盈的报应。”
说到这里,忽似心里一动,蓦地回过身来道:“咦!她呢?”
当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无颜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阳眨了一下眼,有点纳罕地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她又会走了?”
“她一向就是这个样子。”
说时,海无颜深邃的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那里正是风雪汇集之处,在雪花飞舞影里,似乎犹独能看见潘幼迪渐远的背影。
“唉!”目睹着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鸿影,海无颜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任三阳满脸莫释的表情,伸出手来在脸上搔了一下:“这鹅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说,鹅是不该提这件让你伤心的事,可是鹅却忍不住非说不可!”
海无颜只是向远方看着,漠漠不置一词。
“咳!”任三阳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铁打的汉子,她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燕子飞’的女侠客潘幼迪吧,鹅一眼就看出来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难道你也听说过这些传说?”
“怎么没有?”任三阳道:“除非你是聋子,否则,这件事谁还会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着海无颜道:“鹅原来倒还有些怀疑这码子事不尽实在,嘿嘿!今天一见,才知道是真的,兄弟,这件事,鹅比你总是大两岁吧,你得听鹅一句话,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难道还打算光一辈子身?”
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海无颜隐隐含有威芒的一双眸子给压了下去。
“嗤!得!就算鹅是白说吧!”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一面打量着附近,啧啧称奇地道:“这群免崽子来得快去得快,说一声走,可真他娘的一个都不剩,鹅们是不是也该要动身了?”
海无颜站起来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过去找到了他的马,翻身跨上。
任三阳见他默默不置一词,即猜知他怀有满腔心事、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也跨上了马。
照着来时的样子,海无颜在后,任三阳行前,当中是驮宝的骆驼,一行人兽浩浩荡荡地直向山下行进。
大敌既去,任三阳的心情可松快多了,虽说是自个儿在前面独行,嘴里可也不闲着,一时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这首古词,乃宋时词人谢希孟所作,词意悲切。尤其发自任三阳沙哑苍老的嗓音,听来更觉回肠。
任三阳把一首《卜算子》唱着唱着,他连续过了三处雪丘,回过头却难以看见身后的海无颜。阵阵寒风迎面吹过来,真有呵气成冰的那股子冷劲儿。
“吁!”任三阳暂时拉住了马,冷风吹得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住,一面呵着气,摸索着身上,想找着打火器来上一口烟。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桩怪事儿。
一头青花毛的小驴儿,独个在前面树下踢着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着一个汉子。
那人可能已经冻死了吧!直直地伸着两条长腿,这么冷的天气却是那么单薄的一条青布裤子,扎着裤口,脚下是一双汉人习惯穿着“双脸毡”,又名“扒地虎”的那种鞋。一件月白里子的夹袍子,下摆迎着风已翻了过来,半搭在这人脸上。
这汉子身子半侧着,一只手缩到了怀里,全身上下浮盖着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反正是样子难看极了。
任三阳突然见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这是他娘的哪号人马?”
心里嘀咕着,可就没有心思再抽烟了,两腿一夹坐骑,胯下青花马匆匆赶了过去,一直走到这人跟前,对方还是一动也不动。
“呸!”任三阳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气了,又死了一个?”
本想绕过去,装着没看见也就算了,无如一眼看见了那头小毛驴儿,只见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爱,一套皮鞍子连带着白铜的扣花,真是样样齐全。
这还不说,最让他放不下的却是拴在那小毛驴脖子上的一个红漆酒葫芦。一看见这玩艺儿,任三阳却是打从嗓子眼里发痒,情不自禁地就下马。
“这可是活该老天爷可怜,阿弥陀佛,我任三阳在此,百无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东西吃不得”这句话,他才来了上面那一句,其实心里还真的有点犯嘀咕。
摸着了小毛驴,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个葫芦,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开塞子,一股酒香直冲鼻梁,可是久别数月的“二锅头”。
任三阳这分子高兴,可就不用提了。
回头看了一眼,驼驼群才出来三分之一,海无颜在最后面,还早着呢!
“嗤!”心里一乐,差点没笑出来。
“你可是积了德啦!”
向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满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说着“咕咯!”先来了一大口,一股子热气,直贯丹田,心里那分子乐简直无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连又是三口,这才算过了瘾。
“相好的,喝够了吧!”
不等任三阳放下了葫芦,就觉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让任三阳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芦可就掉了下来。
可没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么戏法儿似地,这个酒葫芦才落下一半,就弹了起来,直向对方那个人头上飞过去,那人一张嘴就咬着葫芦上的绳子。
任三阳这一霎,才算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哪里是什么死人?
那是个看来六十来岁的老头,长长的脸,一对死鱼眼,尖下巴上留着五六寸长短的白胡子,秃脑袋瓜儿,只在后脑壳上飘着灰白的一片长发。
我的老天,这个人任三阳是见过,不正是前此在“乌苏”庄子上还见过的那个不乐岛上的三位当家中的宫一刀吗?
“宫一刀”三字一经入脑,任三阳可就像是泥菩萨也似地给塑住了。
宫一刀的脸,想是在雪地里挨久了,被冻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独臂人,一只胳膊早就没有了,空着的那只袖子,被风吹得到了脖子后面,可是那另一只手上并不空着,紧紧地握着一口刀,老长老长,缠有羊皮线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给人说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阳的眼睛,似乎已被对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给慑住了。
不用说,刚才任三阳落下来的酒葫芦,就是被这口刀挑起来的。
一股慑人心弦的寒气,发自对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阳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觉大事不好的当儿,已经的确是“大事不妙”了。
诚如所知,宫一刀的绝世刀法,并世无双,这个天底下如论刀法,也许只有“燕子飞”
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宝刀,才能相提并论,任三阳与她比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
眼前任三阳忽然觉出不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也算是他命该如此,活该丧生于此。就是任三阳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长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来,电光乍闪,任三阳“喔”地惊呼一声,一只右大臂已经齐着肩骨关节整整被斩落下来。任三阳嘴里再一次发出“喔喔!”声,整个身子像是风车也似地一阵子疾旋,踉跄而出。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霎时间事,紧跟着宫一刀再一刀的挥出,却是施展他最称杰出的“气波刀功”。刀气乍吐,有如飞虹倒卷,迎着任三阳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异处。
任三阳那一颗枯朽的人头,随着宫一刀的刀光,足足飞出了丈许以外,“扑通!”落到在雪地里,紧跟着他的尸身也倒了下来。
这一切说起来似甚琐碎,然而发生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快,不过是交睫的当儿,任三阳已横尸雪野。
宫一刀一刀挥出,紧接着身子向左侧跃出,其快捷轻灵有如雪中寒狸,却有一个人的身子,看来较他更要快上一筹地纵了过来。
一片衣袂声荡过,现出了海无颜硕大的身影。他只是听见了任三阳的呼声,感觉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赶过来看个究竟,却不意一看之下,竟然发现了这等惨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一时间魂飞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荡,紧接着爆发出狂炙的怒火,这股狂怒,毫无疑问的,一股脑地都冲向宫一刀的身上。
宫一刀身子方自跃起,却被迎面而来、海无颜所发出的大股内力自空压下,上力不继,一个踉跄自空中跌了下来。
对于宫一刀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他真的难以相信,什么人能够有这等力道,竟然连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里一阵子蹒跚,总算把身子给定住了。一抬头,对方那个魁梧的汉子就站在对面。
如今的海无颜较诸多年以前,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别,况乎过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宫一刀虽然遍翻脑海,也难以认出对方这张脸来,对他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谁?胆敢Сhā手宫二爷的闲事?”
宫一刀一面说时,那双闪烁的眸子,频频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脸上再一次地洋溢着狞恶的杀机。
海无颜先不回答他的话,径自走向任三阳无头的尸身旁边,弯下身来察看着。
刹那间,他的眼睛红了。大颗的泪水自他瞳子里滚落下来,一滴滴滴向白雪,这一霎对他来说,仿佛有“天旋地转”之势。
然而,他依然克制着自己,慢慢地走过去,自雪地里拾起了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任……兄……任兄……”
那颗头是再也不会说话了。
瞬间以前,就从这张嘴里谈笑风生,唱出过凄凉的秦腔,不过是刹那之间,竟然人天隔绝,生死两分,真是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海无颜蓦地抬起脸来,用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地向宫一刀注视了一眼,后者在他的注视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虽是无言的一瞬,却像包含着万千毒言的诅咒,更有莫大的吓阻作用。
那是一种无言的挑战,像是在说:“你先不要走,等着我的!”
宫一刀当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动。他的一只独臂,紧紧夹着掌下这口长刀。刀身夹在腋下,刀柄却反握在掌心里,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里,时与刀身紧紧相贴,一双眸子事实上早把对方环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是以虽然紧张,却并不惧怕。他决计等待着与对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对方究是何方神圣人物。
海无颜在大敌注视之下,依然从容地作了些琐碎事。
他把任三阳的断头,断手一拾起来,安放在尸身上,然后脱下身上的长衣,盖住它。
“哼!”宫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死的是你什么人?莫非是你老子?”
海无颜慢慢站起来。
“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他真的是你老子?”
宫一刀显然吃了一惊,冷笑着摇摇头:“我不信!”
“哼!”海无颜冷哼了一声,由鼻子里发出了冷笑:“人与人之间,哼哼,我可以告诉你,宫一刀,你所杀的这个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个人,你为此便要负全责。”
“姓宫的早已等着你了,你划下道儿来吧!”
说着,宫一刀仰天发出了一声狂笑,雪地里激厉起大片回音,几只雪鸡由附近一丛草里拍翅而起,叭叭的扇翅声,低低地在这片山谷里回荡着。
海无颜冷峻的目光,锐利地在附近搜索着,直到他确定这附近确是没有一个闲人。
“宫一刀,你只是一个人么?”
“不错,我就是一个人!”
“很好,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盖世刀法吧!”
“嘿嘿!你会尝到的!”
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么,你报上个名儿来吧!”
“用不着!”
海无颜嘴角显出无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还要见识一下你的醉金乌身法!”
宫一刀面色微沉,必然,这一刹那,他内心起了无比的震撼。
他这个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是不轻易现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说,宫一刀嘴里发出了嘿嘿冷笑,笑声里洋溢着无比的杀机。
“这么看起来,我们这次见面,倒很有意思。”
一股刀风,已陡地冲向海无颜。他已经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准备。
然而,海无颜又岂是弱者?立刻回以颜色,冷森森的剑气,在他手握剑把的刹那间,已大蓬向外运出。刀波剑炁立时纠葛一团,其实却是两股绝不并容的气机,由于双方同为道中高手,一时之间还难分胜负。
宫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只有大敌当前,他才会显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终于转向眼前那群骆驼。
“骆驼上驮的是什么?”
“宝贝!”
“可是雪山宝藏?”
“你又猜对了!”
这么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见!
宫一刀心里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转动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对方几眼。他是一个行事极稳重的人,一丝疑惑,随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冲动。他还要把对方摸得更清楚一点。借着一连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气更广泛的向外溢出,在空中缓缓散开,直向海无颜正面作不同角度地冲突试探。
这种出手前的试探,常常是他致胜敌人的不二法门,因为透过了这番试探,他便能掌握住致胜敌人的先机,乘虚而入,一击而中。然而面前的这个敌人,却不容他这么称心,一任他的刀气活动面多么?”,多么尖锐,总有一股坚强的剑炁作为后盾,封得死死的。宫一刀心里的费解可想而知。
海无颜之所以迟迟出手,其实也不外与宫一刀同样心理,只是他所展现的较诸宫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于无此用心,只由敌人的表现反过来了解敌人而已,确是更较高明。
“宫一刀!”海无颜冷冷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当然应该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不错,我想你更能了解!”
海无颜缓缓地道:“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
“你说吧!”
“我已经见过了白鹤高立!”
“是么……”
外表是出奇的镇定,但是心里却压制着无比的震惊。
“我还告诉你!”海无颜缓缓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着同样的心思,只是很遗憾,他没有成功!”
宫一刀冷笑着没有吭声。这一霎他心里却不禁十五个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难道说高老大还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
海无颜莞尔一笑:“还有几个朋友的下场,也许你很关心,黄家堡的‘青霞剑主’李妙真师徒,我们也见过面!”
“哦!”
“很不幸,她受了重伤,只怕三年之内,她是很难再动弹得了啦!”
“不用说,这是得力阁下所赐喽?”
“那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了!”
“你还有不知道的!”海无颜缓缓接下去道:“布达拉宫的活佛扎克汗巴,我们也见过面了!”
“是么?”
“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较惨一点!”
宫一刀这次没有吭声,只是他的目光里,却渴望着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询问而已。
海无颜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后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尸体,现在很可能尸身还没有冻僵,他也是为这个死的!”
说到“这个”时,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骆驼,宫一刀心里自然也就有数了。
尽管他够镇定,但是在他听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伤”,高立的“败”,这一连串的大变之后,内心之震动诚然可以想知。
宫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动了,这是很微妙的一个趋势,心情微有所怯,随即影响到内聚的真力,从而刀上气机也就变弱了。
相反地,海无颜的剑炁却是盛气如虹,在对方刀气乍呈软弱的一霎,立刻前涌,填补了对方空下来的位置,宫一刀伫立在雪地里的一双腿脚,情不自禁地为之大大移动了一下。
陡然之间,海无颜的身子已经迫近过来。
宫一刀浓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来不均衡的趋势。
海无颜却不容他如此,整个身子在雪地里一个快转,其势有如旋风陀螺。
宫一刀嘴里一声怒啸,整个身子向前面雪地里一个疾扑,仅仅只靠着一双脚尖点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个倒势里,其实悬空未下。这一式“蜉蝣戏水”,端的是高明之极。设非是这么快速的势子,简直无能躲过海无颜那等疾烈的一剑。
像是一道闪电,随着海无颜挥出的剑势,直向着宫一刀身上斩去,由于宫氏的机警,竟然逃过了这一式雷霆万钩的杀着。
海无颜这一式杀着,其实也是处心积虑的预谋,随着剑势的出乎,他整个身子腾身而起,身剑合一地由宫一刀身上掠了过去。
宫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条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里是那么挺。紧接着的一式鲤鱼打挺,更是极见泼辣!弓身!疾窜!“唰!”一下子,已来到了海无颜的身后,长刀搂头盖顶地快速劈了下来。
“当啷啷……”清脆的刀剑交鸣声中,双方各自半回着身子,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无颜陡地抱剑当胸。然而这只是另一次发剑的起手式子。紧接着,随着他踏动的足下,右手撩处,“唰!唰!唰!唰!”一连挥出了四剑,四剑宛若一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妙在四剑虽分先后出手,其实却连为一式,随着,森森的剑炁有如闹空的一条银龙。
宫一刀大吃了一惊。他的惊吓,只须透过他张惶的目光即可看知。
“叮!叮!叮!”
这一式三刀,算得上是宫一刀的绝妙高招了,三刀迎着了三剑,剩下的一剑显然要较诸宫一刀递出的刀要快上一筹,以致于一宫一刀吃了大亏。
宫一刀大惊失措之下,整个身子向左一个疾转,依然慢了半拍。
“哧!”剑光过处,宫一刀左肋上立时现出了尺许长短的一道血痕。
这一剑够快、够准,却不够狠。
宫一刀却已是吃受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随着他转动的身子,有如旋风也似地闪了出去。鲜红的血,立刻溢出来,把他身上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衣都染红了。
“嘿嘿……”
一连串的冷笑,发自宫一刀的嘴里,笑声显示着难以掩饰的情怯。
“好小子……好剑法……”
一面说,他刀咬嘴上,中食二指并处,一连在伤处附近五处|茓道上各点一指,顿时就止住了汨汨的流血。刹那间,他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两额上青筋鼓起,这是壮年火气方刚时的斗志表现,绝不应出现在此刻他这般年岁的。
“小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仔细了!”
一面说,宫一刀身形侧转,长长地向腹内吸着气,像是在调息着一种内功。
海无颜原可在此时一鼓作气,将对方毙之于剑下,然而他却似为了表示大家风范起见,掩忍不发。
或许他另有用心吧!他是在等候着宫一刀情急救命的情况之下,施展出他们不乐岛的罕世身法——醉金乌。
一种醉金乌“身法”混合在“刀法”上的杰出手法,却是前所未见的奇招。海无颜似乎正等候着他的如此施展。
“小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每一个字都似由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怕你还没有这个能耐……”海无颜的剑,轻轻由前胸向下方垂落,脸上显示着一些不屑。
宫一刀一次又一次地运着气,按说他身上已见了血,是不便再施展内练功夫的。然而,大敌当前,性命攸关的要命关头,已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每当他运上一口气,脸上就越现赤红,到第三第四口气时,那张原本看来瘦削的脸,竟然变成了紫红颜色,猝然间像是变得肥大了。
海尤颜看在眼里,依然是不动声色,他知道宫一刀盛怒之下,已将要施展他们不乐门中的盖世绝技“醉金乌”身法了。以醉金乌“身法”揉合入“刀法”之内的混合使用,确是前所未见的奇招。海无颜久仰了,今天,他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雪势变大了,仰视当空,只是那么灰蒙蒙的颜色,虽非鹅毛大雪,却是其势不小。两个人顷刻里笼罩在千叠万叠的“弹云飞絮”之中。
宫一刀的伤口又在汨汨地出血了。那是因为他运施的内在气功太过于强烈的缘故,虽然事先封闭了“止血”的|茓路,亦由不住会有少许流血外溢。他非出手不可,如果在气机内充的一定时间之内不与以缓和,将会有难以预料的可怕后果。于是,在他最后一口长气吸进的同时,脚下情不自禁地显现出蹒跚形象。
海无颜依然是倒握着剑把,剑尖下垂,他的一双眼睛这时忽然收成了两道细缝,由那里向对方紧紧地逼视着。
宫一刀终于挥出了他的第一刀。白雪覆盖着他的身子,这一刀看来甚是令人费解,似乎并非是奔向海无颜,却是向距离他体外尺许左右地方削落下去。缓慢的一刀,却似有风雷之势,只是那么沉实有力地慢慢落下去。
海无颜耸立着,那么直挺挺地站立着,仿佛对落下的这一刀无动于衷。
宫一刀发出了第二刀,依然是不着边际的一刀。这一刀却是由下向上翻起来的,配合着他踉跄的身法,刀身斜卷而出,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度,大片的刀风,自这个弧度范围里向外溢出,顷刻之间海无颜竟然被笼罩在这个弧度之内。
海无颜情不自禁地为之打了一个寒颤,忽然体会出盈育在对方刀身之内的凌厉杀招。他的剑,却也在这时猝然扬起,一道寒光射处,直向官一刀肩头上劈落下去。
然而,海无颜立刻就觉得这一剑失策了。敢情配合着醉金乌身法所施展的刀功,竟是那么虚玄。这一剑竟然在对方似实又虚的闪动之中落了空招。
一招落空之下,海无颜大觉不妙,耳边上响起了对方凌厉的刀风,只觉得半边身子已笼罩在对方冷森森的刀气之中。“嗖!”这一刀擦着他半边膀臂,似乎在贴着他面颊的情况下滑了开去。虽是没有劈中,却不禁吓了他一身冷汗,可真是惊险万状,千钧一发。
海无颜在一连闪过了对方三招之后,由不住发出了他的第一招,掌中剑在一声清脆的龙吟之下,抖出了一朵剑花,直向着对方心窝上扎去。
原来如今海无颜较诸昔日功夫又自不同,自从深习二天门武功绝学之后,已是身兼数家之长。这一剑看似无奇,其实却聚集着“二天门”中深奥的“快剑分花”功力。
宫一刀哪里识得厉害,一刀落空之下,正待第二次运刀向对方进攻,眼前奇光耀眼,已吃对方剑上光晕吸住,慌不迭向上一提刀,大蓬刀光与对方剑光迎在了一块,“当啷啷!”
刀剑交碰中,双方俱都由不住向后退出了一步:
哪里知道,海无颜这一招“快剑分花”伎俩何止于此?随着他落下的剑身第二次跳起,空中顿时炸开了三朵剑花。
“波!波!波!”大蓬剑光耀眼里,三剑分别是“点前心”“挂两肩”,随着海无颜踏上的脚步,霍地直向着宫一刀正面猛攻了过去。
宫一刀长啸一声,霍地举刀迎上,掌中刀,施出“醉摆乾坤”一招,再次发出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磕开了对方左右双剑。同时他刀锋中挺,以雷霆万钩之势,直向海无颜面门劈去,以此疾烈之势,意图化解对方奔心之一剑,饶此,却仍然慢了一步。
一团剑光旋处,带起了宫一刀破碎的胸衣,这一剑虽赖宫一刀及时抽身,未遭剖心之祸,却在他前胸处留下了一圈剑痕,碗大的一块胸肌随着海无颜旋出的剑尖飞了出去。
宫一刀“啊”的一声惊呼,整个身子旋风也似地转了出去。
当此要命关头,他兀自忘不了要向对方施以杀手,一口刀指向当空,忽地大吼一声,整个身子笔也似地,直向着当前倒了下来。
这一刀在“醉金乌”刀法中,名叫“醉倒斜阳”,大是可观。
宫一刀在两处重创之后,犹能如此施展,确属不易,他似乎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将对方毙之刀下。
海无颜偏偏不叫他称心如愿。在透过漫天飞雪的稀薄天光之下,两条人影似乎叠成了一个角度。
由是,宫一刀压下影子,看来便与海无颜重合一处,在这个角度里,上冲的刀光,形成了一道经天长柱,直直地向海无颜劈身直下。
这么猛烈的刀势,似乎自有“刀法”以来,还是仅见,凌厉的刀风,在刀势方出的一霎,已形成了极为锐厉的杀伤力道,以至于刀气之下,顿雪纷飞,雪地里立刻形成了深深的痕迹。
身处在刀势之下的海无颜看来似乎是莫能为力了。此时此刻,闪避、抵挡,均嫌不及,似乎只是死路一条。
两条人影,竟然就这么真的迎合在一块。似乎也就在迎合之处,传来了极为轻微的一声刀剑交锋之声“咯!”
接着电光石火般地,一阵刀剑过往。雪地里,两个人影纠缠着一连打了几个滚儿,传出了一连串的刀剑交锋之声。
霍地,一条人影有如星丸跳掷般地,自地面上飞弹而起,连带着的那一声叫啸声,却是那么的凌厉骇人。
一片血雨,宫一刀疾起的身势里,洒向当空,连带着却有一件物什自空中抛落而出。
“叭嗒!”坠落雪地,那是一只拿刀的手。
刀仍然紧紧地握在手上。只是那只手却已经脱离了身躯。
显然地,海无颜的剑,斩下了宫一刀仅有的那一只手,他出剑利落,这一剑齐臂而上,斩下了宫一刀整个的手臂。伤势情形看来与他过去失去的那只手臂完全一样。
“血”如泉水般地涌了出来。
宫一刀,狗也似地在地上滚着,伤躯过处,白雪尽成红色。
在一阵疾翻猛滚之后,这个看来像“冬瓜”也似的身子,竟然恍恍惚惚地由雪地里站起来。
对面人影乍闪!海无颜已来到了他的正面,脸上显现着冷漠的笑,海无颜这一刻似有无限感触,他可以轻松地举剑而下,一剑劈死对方。他却没有这样做。
“你……小子……报个万儿吧!”宫一刀脸色一片铁青:“让宫老二临死也做个明白鬼儿。”
“放心,你还死不了。”
紧接着海无颜抖动手中剑。
“唅!叭!叭!叭!”
空中爆出了四团剑花,却并非取对方性命。四股剑风,分别点中了宫一刀身上四处不同的|茓道,立刻止住了对方的流血。
“小子……你好狠……嘿嘿……好狠的心!”宫一刀嘴里诅咒着,全身抖成一气:“就算你行行好,给我个痛快吧。”
“你可以不必死。”
“我……想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海无颜冷漠他说:“你功力不错,这一手金乌坠刀法,大概并世无双,留着一口气,传授给谁吧!”
宫一刀身子还在打抖。
“小子……你到底是谁……”他几乎是在哀求了:“求求你,告诉我吧”。
海无颜“当”一声合剑入鞘,他原想转身离开,却是中途止住。
“好吧,也许是你带口讯儿回去的时候了。”
微微停了一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接下去道:“我们以前见过,你竟然忘记了。”
“是么?”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宫一刀突然地向后面退了一步,那双睁大的眼收小了又睁大,睁大了又收小,打量了对方好几次,依然是看不出一些苗头。
“我不认识你……哼……哼……不认识你!”
“你认识的,十年前,在你们不乐岛上见过。”
“那是不可能的!”宫一刀痛心死心之余,似乎也剩下了这口气了:“这个世界上据我所知,还不曾有一个不乐岛的敌人能够活着离开那里。”
“那么我大概就是一个例外吧,”
“你到底是谁?”
“海无颜!”海无颜脸上显现出无比的愉快,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把积年的隐恨一下子吐出来那么愉快的事了,他接着上前一步,吐字清晰的告诉对方。
“十年以前,我险些丧生在你们醉金乌的手法之下,大概你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又活了。”
“海……无颜……海无颜……”宫一刀终于记起来了,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哼……你竟然还活着……”
“还没有死,回去吧,宫老二!我与你私人之间的仇恨,在你这只独臂掉下来之后,已经完全勾消了。”
“我谢谢你了。”
一面说,这个活像冬瓜一样的人,随即缓缓地转过身来,就在他将转未转之间,突地右足顿处,飞出了一股雪箭,银光一现,直向海无颜脸上射来。
海无颜冷哼一声,右手翻处,袖影略闪,已将飞来白雪全数卷入袖内,微微一抖,随即散落地面。
四十五
宫一刀直直地瞪视着他,满脸无助神情,恨到极处,只管死命地咬着牙根,却是无计可施,涔涔泪水,却是淌了满腮都是。
“你也有伤心的时候么?”
海无颜冷冷他说道:“这多少年以来,你们不乐帮作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无辜?你可曾想到过?宫一刀,这就是你的报应!我能够留下你一条活命,实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
这一次宫一刀倒像似把话听进去了。聆听之下,他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即苦笑道:“海无颜,你真的要来不乐岛?”
“我一定会去的。”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
宫一刀脸上带着凄惨的笑:“我等着你。”
说完摇晃着身子徐徐转身自去。
他似乎对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渐渐地才消失了。
离开了布达拉宫的这些日子,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什么牵挂都好像没有了。
大批的宝藏都交到了布达拉宫,交给了第十五王扎克锡活佛,为了慎重计,他还特别要求对方成立了一个专司掌管这批宝藏合理运用分配的组织,由当今藏王扎克锡活佛总司其责,下设六位喇嘛大臣,今后有关这批宝藏的任何运用,都需要此六人合商办理。
为避免人心的腐蚀,金钱的滥用,海无颜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审核抽查权力,这样一来,便不惧有中饱贪污的现象了。
完成了这件事,他心里松快多了。摆在眼前面的似乎就只有这一宗了,去不乐帮。把那个当今最称强梁霸道的黑道组织挑散了,了结多年的宿仇,救出无忧公主及其家人。
这件工作当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无从选择,终将要破釜沉舟地一干了。
今夜,他孤独一个人坐在这里,已人中原的一个鸡毛小店里。
所谓“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正是这个时刻,他静静地坐在这里,由敞开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了。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干也似地平铺着,积雪新化,汇集成汪汪的池泊,那么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就像是平铺着的白铜镜面,从而将天上的白云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无颜已惯于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像眼前这个时候,他就起来了。
面对着东方,练了一阵子吐纳功夫,头脑益加空明。一阵阵的草药气息,在眼前徐徐扩散着。
他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在屋角的那个小红泥炉子上拿起了药罐子,把里面的药汁缓缓斟出来。那是半墨绿色的药汁。
海无颜举碗待饮,忽然眉头轻皱道:“什么人?”
随着他放碗,腾身,有如鸿鸟也似地掠了起来。
窗外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更较他为快地掠了进来,海无颜原本待将纵出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折,斗室内大风震荡,“轰”然声中,先后两条人影,俱都落了下来。
一个是翩翩风采的俊秀奇侠。
一个是长身玉立,面现忧怨的楚楚少女。
四只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幼迪,是你?”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原来身上的病,一直都没有好?”
一面说着,潘幼迪缓缓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药碗,眸子里泪光莹莹。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是受了什么伤?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好?”
海无颜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药碗,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实在也无从窥知,她越是费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对着灰蒙蒙的东方,海无颜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摇摇头,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这个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奥秘,你我始终无从得知一样。”
潘幼迪呆了一下,缓缓走过去,用着神秘的眸子打量着他:“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的事情,我不该知道?”
“不错!”海无颜有意避开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无颜那张脸忽然飞起了一泛红色。
“不为什么。”
一种难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颜转向潘幼迪,那是一种自尊心遭到了贬伤之后的自然反应;潘幼迪由不住为之吃了一惊。
只是面前的这个人,关系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也太重要了,偶然,她发现到了这碗药,这碗小小的药却似乎关系着对方长久以来,一直隐藏着,不欲为外人所知的隐秘,那么这件秘密是否能为对方过去对自己的疏远、冷漠,以及诸多的不尽情理,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老实说,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测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认为已经接近到了事情的关键,自不会为对方的一番疾颜厉色便吓退。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个半生柔顺,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女人,并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软弱的,正如同我们不能以羊的外形来断定它不会发怒一样的愚蠢。
潘幼迪的转变,其实在她与朱翠邂逅结拜为姐妹之时,就已经明朗了,她似乎已经摆脱了昔日的那种逆来顺受,一切处诸命运安排的弱女子作风,她要对一切面对现实。
“你一定要告诉我!”忽然,她抓住了海无颜的一只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病?我们想办法找人治,不会治不好的。”
海无颜这一刹那,脸色涨得通红,他原思发作,但是当他接触到潘幼迪那张脸,想到了过去年月对她的种种冷漠,尽管是“事出有因”,却也心怀愧疚,以至于一腔悲怨,难以发泄。
“唉,你这是何苦?”
闭上了眸子,他那张涨红了的脸,渐渐地又变为白皙,却让一只臂腕,紧紧地被抓在对方手上。
“无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都要咬出了血来。
“难道你真是一个忘情无义的人,我不信我这双眼睛会看错了人,我不信!”
边说边摇着头,点点泪水,由两边腮上滑落下来。
“我死了也不信,请你告诉我,这一些是为了什么?为什么?”
边说边自掩耐不住,终于垂下头嘤嘤哭泣了起来。
点点泪水,顺着她的腮滴下来,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湿了一大片,她讶然警觉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却被海无颜的一只铁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为之触了电那样的感觉。一阵羞涩,臊红了她的脸,毕竟这动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觉得一时有些张惶失措。
羞涩、惊喜、说不尽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触,一股脑地激荡着她,她再也掩饰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来。
长久以来,她就想这个样地大哭一场了,难得这一刻得偿所愿,更何况在心上人身边,一时再也忍不住,随即扑向对方怀里。
那是一个男人宽敞而结实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脸,甚至于整个身子。
他只是那么默默地接受着,木讷的脸上,似乎没有一些儿表情,只是用力地握着那只铁掌,几乎把对方的一只纤纤柔荑为之溶化了。
这一阵子哭泣足足继续了小半盏茶之久,才化有声为无声,却是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海无颜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搂着了她,这只抱着她的手,也同于那只握着她的手一样的有力,紧到彼此间能够相互感应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脸色再一次地红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缓缓地自对方胸上抬起了脸盘儿,那么近地向对方注视着。
她实在看不出那张脸上含蓄着多少热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当她心怀不解的当儿,却有两滴大颗的泪水,自对方微呈呆滞的眸子里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两腮之上。
“你哭了?”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对方怀里挣脱开,可是对方那只紧紧勒住她的铁腕,却是力道极大,连续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反倒是对方搂得自己更紧了。
潘幼迪几次没有挣开,也就干脆不挣动,只紧紧地贴着对方胸上,倾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
“告诉我……海……”她喃喃地向对方倾诉着:“你的伤可要紧?”
海无颜微微摇了一下头,脸上却挂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脸来看看他,心里更不知是一番什么感受。她兀自解不开心里的这个疑团。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海无颜仍然是黯然地摇摇头。
“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潘幼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变了。”
海无颜依然不发一言,深邃的目光显示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难道说,你连一句话也没有要告诉我的?”
海无颜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终于垂下来,近近地向她注视着。
“我有话要告诉你。”
潘幼迪脸上一霎间有了喜色:“什么话?你快说。”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要告诉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简直是怔住了:“这……又为了什么?”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无颜怀中挣开来。
“不!这是办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泪,一时又如决了堤的河水,点点滴滴地顺着眼角更滑落下来。
“告诉你,你要我忘了你,这辈子休想!”
她陡然翻过身子来,用力地抓住海无颜的一双肩头:“这是办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变成了鬼,我也会……想着你……”
“你真的要知道为什么?”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下意识里却有些害怕,害怕对方说出来让自己承受不了的话。
然而,她却不愿失去这个对方自愿向自己诉说的机会。
“你告诉我吧,为什么?”
海无颜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为……”一下子,他用力推开了她,力道之猛,几乎使她难以招架,差一点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个踉跄,有些儿吃惊。
海无颜忿忿地立在窗前,远远眺望着已有些微红光的东方,这一霎他内心似乎郁结着过多的愤恨、伤感,那一双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紧紧地蹙着。
潘幼迪像是等待着一个“晴天霹雳”那样的害怕地向他注视着。
“你说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变了心,爱上了另一个人,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能……”
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来。
“我……的伤……”
“你的伤?”
潘幼迪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态,随即松下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转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惊,道:“难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伤在哪里?”
海无颜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真的是……”
海无颜倏地转过脸来,正视着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几乎吓了一跳,对方这样的神情,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直觉地感觉到,对方似乎要宣布什么大事了。
“我不妨告诉你,也让你对我死了这条心!”海无颜那么冷森森他说:“我虽非得了绝症,却也相去不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废人。”
这几个字说得语音低沉,显示着他内心的忿恨、歉疚,加以无可奈何。
“是一个……废……人?”
潘幼迪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怎么会是一个废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吗,怎么会是一个废人?
海无颜说了那句话,默默地向她注视了一眼,在对方还在玩味着这话时,他已陡地转身步出。
也许是太过突然的缘故,潘幼迪竟然没有去阻拦他,等到她忽然觉出对方已经不在眼前时,海无颜显然已经走了。
※※※
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打上沙滩,打上岩岸,打上花岗石所砌垒而成的城堡,白雪似的浪花,一堆堆地反倾过来。
日光穿过蒸腾而起的水雾,所见的一切是那么的微妙,一切都在颤抖之中扭曲着。
这片海岸,城池,堡垒,曾经是人们心目中的长城,不倒的金汤。然而,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趋势正在作祟,使人偶然会感觉到,它不再是那么坚固了,似乎也不再是那么神秘了。
曾经有人那么地传说,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岛,这个帮派,不乐帮,他们自己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活着离开。
也曾经有人过分地夸扬这岛上的三个首领,把二男一女三个首领人物,形容得出神入化,简直已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
当然,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二男一女三个帮主,绝非是济世,救人的活神仙,他们是魔鬼!魔鬼的意思就是谁见到了,谁就要倒霉,事实上的情形,也确实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乐岛上的不乐帮开始向岛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征召起他们那个所谓的“不乐之捐”来了。也正是这个“不乐之捐”,给这个岛带来了恶运,坏名声。于是,不乐岛在人们的心目中有了一个印象,不过是一个黑道的强盗组织而已。既然是“强盗”,就不会永远存在,邪不胜正,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
不乐岛上显然发生了大事。
尤其是当他们的大头子“白鹤”高立,二头子宮一刀相继转回之后,这里的气氛更加显得坏透了。
会议是不知什么时候召开的。
就在眼前这座滨海倚立,全以花岗石砌垒而成的古堡里,不乐岛上下,几个有鼻子有眼儿的人物全都到齐了。
浪花不停地卷起来,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着苏东坡的那首绝妙好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虽然这么多的人聚集在此,却是上上下下听不见一些儿声音。
偶然传出几句话声,也只是沉闷的独白,会议似乎自一开始就是这样地进行着。太单调,太沉闷了。
大厅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着三位岛主,高立、风来仪、宫一刀。
三个人面色都很沉重。昔日的自豪,并非荡然无存,然而当他们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经意地飘向座中的头目之一宫一刀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令他们打上一个寒颤,那一丝自命不凡立刻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着一袭玄色的玄狐长披,宫一刀坐在那里状若木塑石雕。这种表情,这张脸,其实打他自西藏铩羽而归后,压根儿可就没有改变过。
那是一张灰白颜色的脸,这个天底下只有死人才会有这样颜色的脸。
他的身材原本就够瘦的,现在看来像是更瘦了。
虽然那一袭玄狐长披,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躯体,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体上的明显缺点。敢情他双臂尽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凄惨之事,尤其是一个施刀的人。施刀的人没有了手,这个刀又怎么个拿住?
每一个人,当他们目光飘过宫一刀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他浮起一丝悲哀。
这一切对于宫一刀本人来说,似乎全无感触。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触里,他早已不把自己再当成一个活着的人了。他已经死了。只有这么认为,宫一刀的内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当自己已经死了。
死人应该完全没有了思想才是。宫一刀还不能作到这一点。事实上,他脑子里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人,海无颜。事,最凄惨的断臂之事。
在过去,宫一刀对敌时的绝技之一,最喜欢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却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这几天以来,无论黑天白日,萦系在他脑子里,使他念念不能忘怀的就只是这一人一事。那个人,海无颜,施展着那口剑,那么出神入化的一剑,削下了自己的那一只独臂。一想到这里,宫一刀都会全身发冷,心如冰炭,眼睛里简直都要滴出了血来。回来的目的,无非是带上了海无颜所交待的一句话,除此以外,他的活着,真似乎是多余的了。
白鹤高立的心情也不好。然而,他这个人不愧是黑道一个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自毁长城。
他也确实气馁过,当地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阵子。现在,他却又恢复了自信。
就在眼前这个大厅里,他的精锐干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齐了,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弱者,众志成城,又何患一个海无颜?
轻轻发出了一声咳嗽,说话的是一身紫红缎袍,年过七旬,皓首红颜的岛上总管事刘公。
刘公似乎没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乐岛上的管事以来,大家就一直这么称呼他。他在岛上的身分极高,除了三位岛主之外,就算是他们夫妇了,有时候就连三位岛主本人,也要对他怯畏三分,这个岛上的一切,他当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来就让他来吧。”刘公那双微显惺松的眼睛里,隐隐交织着怒光。
“其实他不来,我们也要找了去。”顿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汉玉扳指的手指,敲着大理石的檀木台面,叮叮有声地道:“我们不乐岛丢不起这个脸,往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黄发蝇面的刘嫂,用力地顿着她手上的藤拐道:“海无颜,我怎么就一点记不起这个人物?”
刘公冷笑道:“你记不记得,都无所谓,问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刘嫂自过眼来盯着他:“有这个人又怎么样?堂堂不乐岛,上干的人,都会怕了他一个毛孩子?”
刘公冷笑了一声,忽然接触到三岛主风来仪略似责怪的目光,顿时就不敢再吭声。
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正因为是发自众所敬仰的三岛主风来仪嘴里,才会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刘公刘嫂,你夫妇武功高强,不在本座之下,缺点是目无余子,把别人都不看在眼睛里。”
刘氏夫妇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语。
刘公叹口气,表示敬服地点了一下头,道:“三岛主责备得极是,愚夫妇正有这个毛病。”
风来仪苦笑了一下,一双细长的凤眼,有意无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转。
“其实,我也一样,我们大家好像都有这个毛病,大家仔细想想看,在过去的年月里,我们所作所为,是不是只知有我,何曾想到过别人?”
像是一声当头棒喝,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三岛主竟然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却是有些令人大吃一惊。
“不是我说一些扫兴的话,我们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分一点了。”
瞟了一眼白鹤高立,有些话碍于他在现场,确实有些难以开口,却又忍不住不说出来。
“大家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风来仪静静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大厅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自己的一双脚尖上。
“宫岛主的断臂之仇是一定要报的,姓海的这个人,当然不容他活着离开这个岛。”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话似乎说得远了,我的意思是,今后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应该变变了。”
“哼!”
这声冷笑,立刻打消了风来仪所带给大家的一丝“反省”之意。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冷笑来处,白鹤高立投望过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远显得那么盛气凌人。冷峻的目光闪烁着阴狠与沉着,似乎永远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盘算着什么。
“三妹子,你那种悲天悯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萨心肠吧,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回过眼睛向高立怒视着。
在这个岛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这位威风八面的大岛主顶撞。他们也曾意见左右,几乎为之反目过,只是那却是在背人的时候。
今天,碍于他大岛主的尊严,风来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别处。
白鹤高立冷笑道:“姓海的这一次要是真敢来,我已给他算好了命了。”
停了一下,高立接下去说道:“这叫上天有路他不去,地狱无门自来投!他不来则矣,来了就别想再能随便地回去。”
皓发红颜的刘公点点头附和地道:“不是卑职胆敢小瞧了这个人,卑职是在想天底下又有谁能随意出入不乐岛?于三位岛主以及卑职夫妇穷数十年之智力,联手所布下的这些微妙阵势?”
刘嫂冷笑着道:“别的不说,光只是那‘放射八道’中的‘青奇八象’,我就不信他能破得开?”
于是乎众家各管事、舵主便纷纷谈将开来,总括是完全充满了自信,一时众情激烈,战志昂然。
风来仪那细长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刘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的藤杖,轻轻在地上顿了三下。顿时现场回复了平静,一时鸦雀无声。
风来仪向着刘嫂点点头道:“刘嫂你先带他们去熟悉一下阵法,这里前前后后十一堂阵势,除去三处禁区以外,其他各阵希望大家都熟悉一下,一旦敌人来犯,便可全力对付。”
刘嫂微微一怔,再看丈夫刘公,正向自己在使眼色,顿时心里明白,想是三位岛主等几个高层人士,还有什么机密有待商量,不欲为众人知道,是以假口熟练阵法,要自己打发他们离开,自己这边,既有丈夫参加,也等于自己参加一样。当下忙自座位上站起,向三位岛主抱拳应命告退,带着数十位海陆分舵舵主离开。
原本极为热闹的大厅,刹那间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除了高、风、宫三位岛主之外,下余的几个人分别是:总管事刘公,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陆管事“守宫”晏七,山管事“野老”娄空。
另外巡岛火器营管事郭百器无端暴毙之后,刘公特别情商风来仪之后,耀升了一个叫“夜猫子”杜明的人来担当此一重任。
除了这几位之外,现场一直还未曾发话,事实上却是身分极为隆重的一个人,吴明。他是前天才由内陆转回岛上的。这个年轻人事实上已继承了三位岛主的武学精英,他在岛上的身分,极为特殊,由于他所负担的使命,多半是代替三位师尊,以不乐岛“特殊”的身分,周旋于中原内陆,身分极为崇高,不乐岛上的经济命脉,一直皆是由他掌管输入。
这位以“无名氏”三字,代不乐岛执行权命的年轻杰出弟子,此次是奉紧急召唤返回来的。
当吴明转回海岛,目睹一切,亲眼看见三位师尊之一的宫一刀的奇惨遭遇之后,内心之沉痛自是可想而知。
对于海无颜这个人他虽然昧于无知,可是内心明处却在猜测着一个人,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迹象,把这个海无颜与他所猜测的那个人拉在了一起。这就是致使他闷闷不乐,深为烦恼的原因之一。
大厅里由于走了这么多人,一下子回复了安静,好几双眼睛俱都向着第一把交椅上白鹤高立身上看去,等待着他即将要宣布的什么大事。
而高立的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吴明。
“小子!你怎么啦?”高立冷冷地道:“出了一趟门,回来把胆都吓破了,没出息的东西!”
吴明平日被他消遣惯了,聆听之下倒也不以为忤,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弟子只是在想这个姓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么厉害?”
风来仪Сhā口道:“难道你没见过?”
吴明愣了一下,有点不大了解风来仪何至于有此一问,一呆之下,随即摇摇头道:“弟子万幸,没有遇见这个人,要不然只怕这一次回不来啦!”
一旁的高立怒哼一声道:“好小子,教养你十几年,今天竟然会说出了这种话来,哼哼!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今天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吴明看着他笑笑,一言不发。
接下去遂即由高立、风来仪就本岛之防务问题,分别给各人以周密的严格指示。会议足足延续了一个时辰。
宫一刀由于受伤过重,虽然兀自能保持不死之身,可是看来已是极为微弱,会议中途,先自退出休息,余人继续就各方面之可能发生情况,续作讨论,直到日影偏西,才告一段落。
白鹤高立这才转向刘公道:“郭管事的死,可察出什么不对么?”
刘公冷哦了一下,双眉斜搭下来道:“这件事正要向二位岛主报告,卑职怀疑郭管事的死,可能与住在这里的无忧公主有所关联!详细情形,还有待卑职进二步才能调查清楚。”
高立聆听之下,冷笑了一声,转向风来仪道:“你的看法如何?”
风来仪淡淡地道:“这件事确是费人猜测,朱翠还只怕没有这个本事,我不以为是她所为。”
高立冷笑道:“那么又会是谁?”
风来仪道:“这件事要慢慢地调查,我怀疑另有外人。”
大家俱都为之一怔。
刘公道:“三岛主的意思是……莫非咱们这个岛上还窝藏得有内奸不成?”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这也并非全然不可能之事。”
这句话说得各人顿时为之毛发耸然,俱都神色大变。
职掌水路管事的闹海银龙李银川,聆听之下霍地站起来道:“启禀二位岛主,总管,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今后咱们的处境,可是太危险了。”
火器营管事,夜猫子杜明站起来道:“卑职以为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凡是能进来总坛效力的,无不经过本帮内外严格的考核,卑职以为,这件事是一经传扬开来,人人都免不了背上嫌疑,这样就不大好。”
刘公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不能明知不问,这件事我自会暗中调查。”
夜猫子杜明咬牙切齿地道:“果真要是自己人所为,这个人被找出来,要挖他的心!”
刘公随即转向另一个未曾发话的“守宫”晏七道:“晏先生,你的看法呢?”
这个晏七,生得一表斯文,一袭青布长衣,头扎方巾,年在五六旬之间,满脸皱纹,却有很浓重的书卷气息,他是这个岛上最精于九宫八卦,各门五行生克易理的一个奇人。
当年三位岛主借助他之力布阵安桩,设宫伏陷,功不可设,他也是这个岛上,平常看来最为悠闲的一个人,正因为他有一身奇学,这个岛上包括三位岛主在内,对他都极为优容。
这位号称“守宫”的晏七,在总管事刘公询问之下,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他轻轻哼了一声,剔了一下长而晶莹的指甲,徐徐地道:“这件事,我正要向二位岛主及总管事说明,我以为咱们这个小岛上,确实是窝藏着一个厉害的人物。”
白鹤高立扬了一下长眉,用着极浓重的川音说道:“朗格(怎么)厉害法子?”
晏七慢条斯理地道:“这件事若不是三岛主提起,我也不想说,这几天我巡查山道时,发现有几处厉害的埋伏,都有人进出过,这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两位岛主显然一惊。
高立哼了一声:“说下去。”
晏七一只白哲的手,轻轻顺了顺他的三络羊须,道:“这几处暗卡,除了三位岛主,刘公以及我之外,并无外人知道,那里面设计深奥,若非是深知关窍之人,万难如意进出,奇怪的是,这个人竟然似乎能够来去自如,真令入惊愕了。”
高立转向刘公道:“你可曾进出过这些关卡?”
刘公点点头道:“卑职与山荆虽然常有进出,那也只是例行的巡视,莫非是我们弄乱了关卡的暗伏?”
晏七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件事一时也说不清,反正绝非三位岛主与总管夫妇的手脚,这一点我是可以断定。”
风来仪不禁喃喃道:“莫非真是那个丫头?”
刘公“哼”了一声道:“这位公主显然是个高明的人物,卑职以为让她及其家人住在岛上,终将是一个隐忧。”
高立冷冷一笑,目光向着风来仪看了一眼,因为这件事一直是她与宫一刀所坚持,对朱翠以及其家人与以破格优容的。当初如果按照高立的想法,纯是以朱氏家属为人质,好与朝廷当局勒索金钱,想不到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尤其是风来仪后来的转变,显然违背了初衷,非但没有积极进行这件交换事,反倒对那位落难的无忧公主生出无限关爱之情,在白鹤高立以及刘公等人眼中,显然是“舍本逐未”了。
经过这几个人先后一说,风来仪心里也有些怀疑了。
风来仪到底认识朱翠不甚清楚,这件事关系全岛安危至大,设若是朱翠真的与那个海无颜是一路人,有所勾结,互为表里,那么情势可就不敢乐观。自己即使对朱翠有偏爱惜怜之意,却也万万不能容她在岛上兴风作浪从事对本岛的破坏工作。
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吭声,倒是那位不乐岛的特使吴明,摇头表示异议道:“无忧公主一身武功固属难得,以弟子所见,她还不足以与本岛抗衡。再说如果她真能如意进出岛上的关卡阵式,就应该早已救出她母亲幼弟,此刻她全家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又何敢与我们为敌,以弟子之见,怕是另有其人吧!”
风来仪聆听之下,点点头说道:“明儿这几句话说得有理,我不相信会是这个丫头,她还没有这个功力!更没有这个胆子!”
白鹤高立听后阴森森地笑了笑道:“那么,会是谁?”
守宫晏七道:“这个人非但精于阵法,而且轻功身法甚是了得,说一句长他人志气的话,我自信不是他的敌手!”
众人心中不禁为之一惊,盖因为这个晏七轻功之好,在岛上是出了名的;如果单以轻功论,也只有白鹤高立与妙仙子风来仪略可胜他一筹,他竟然这么说,也可以想见暗中那人身手之一斑了。
白鹤高立啊了一声,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目光向着四周转了一转:“这件事任何人不要张扬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停了一停,他眼睛看向守宫晏七道:“我要你设计的新阵怎么样了?”
“岛主放心!”
晏七神秘地微微一笑,捋着他那一部山羊胡子说道:“这件事我心里已有了预定,这两天正在察看地势,等到选好了适当地点之后,再向二位岛主回报,请示埋设!”
高立听他这么说,脸上总算现出了一丝笑容。守宫晏七,是他早年一个知交,自力其吸收引来不乐岛之后,表面上看来似乎屈就为一个“管事”而已。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个晏七在不乐岛上的特殊身分,实在较总管事刘公更为重要。许多机密大事,高立甚至于不一定要同刘公商讨,却一定要与这个晏七取得商量。
事实上守宫晏七也确实不负高立之器重,以其特殊之才能,将个不乐岛上上下下布置得有如铜墙铁壁,称得上十面埋伏,任何不识阵情之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踏入阵内,令你不得进出。
晏七正囚有此特殊能耐,才得在岛上享受别人难望的特殊享受。
为了巩固这个岛上进一步的安全起见,去年起晏七受命再布置更尽迷幻悬疑的七堂大阵,用以掉换若干久年未更的旧有阵法。
这个“去旧布新”的措施一旦完成之后,势必对整个岛上的防务,有了崭新的改变,自是大为坚强。
大家听见晏七这么说,无不信心大增,先时的愁云惨雾,顿时烟消云散。
在一阵热烈的探讨之后,大厅里重新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窗外已现出了沉沉的暮色。和谐的浪花声,一声声地扑向沙滩,传向众人耳鼓,几只海鸥翩翩地自窗前掠过。
忽然,高立似乎发现了什么,风来仪也有同样的感觉。吴明,晏七,刘公,也都下意识地有所觉察。
这只是一种极快的心理感应,但是由感应付诸于行动,却有了先后之分。
“唰,唰!”两条人影,交叉着已经掠出了长窗。白鹤高立在左,妙仙子风来仪在右,两个人如同一双剪翅燕子般,在风中交叉掠过,双双落定于厅外沙滩。
紧随着二人身后,吴明,晏七,刘公,以及李、娄、杜等数人,全数腾身而出。
这些人俱都当得上一流身手,各自施展开来,顿成奇观,在漫大衣衫舞影里,纷纷坠落各处,有如平沙雁落,身法之巧妙,却是各擅胜场,如果现场有人目睹,必将为之眼花缭乱。
这些人虽然都称得上江湖上罕见的一等一身手,然而自然比较起来便有先后强弱之分。
白鹤高立显然较风来仪更要快上一筹。是以,就在他身形方自射出一霎间,却被他看见了一桩奇事。一个黑不溜秋的物什,说他是人吧,可又不像,说他是兽吧,还真没见过,由于时间太快了,简直看不清楚。总之,就在高、风二人足尖先后踏向沙滩的这一霎间,那个“玩艺儿”已经一头扎进海水,刹那间已消失无踪。
这本是奇快的一瞬,除了二位岛主以外,所有的后来者所能看见的,便只是留在水面上的那一线波纹而已,那是一条显著的“人”字形波纹。
精于水功的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虽然最后一个现身沙滩,可也没有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当众表演机会。只见他身子不及站稳,已自第二次腾身而起,在空中一个倒栽,成了头下脚上之势。
那真是极其漂亮,叹为观止的一霎。水面上几乎没有传出来一点声音。哧,“人”字形的水纹再次一现,已把李银川的身子整个吞噬了。
在场各人包括两位岛主在内,如论及别样功力,俱称在李银川之上,只是若论及水里功夫,可就没有一人能是其对手。
事情的演变,显然是快到了极点。由于是大家先后目睹的事实,几乎无需解说什么,俱都有所了解。
眼前这一刹那,也就是“闹海银龙”李银川纵身入水的一瞬,大家的眼睛只是静静地观诸水面,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眼看着那“人”字形的水纹,在李银川身影消失之后良久,良久,才完全消失。
紧接着只听得水面上哗啦一声,另一个方向的水面上现出了李银川的人头。
四十六
不愧是“闹海银龙”,李银川一经展开他杰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叹为观止,在一阵轻微打水声中,李银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白线,像是有几百尺的距离,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己来到了眼前。
在众人目睹之下,李银川分出水面的双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整个身子“哗啦!”一声,已经跃水而出,轻轻地落向沙滩。
李银川就凭着这分杰出的水里身手,才能在人才济济的不乐岛上身当一面重职,刘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随即上前一步盯问道:“可看见什么了?”
“回总管的话!”李银川喘息道:“太快了!”
“可看见什么没有?”风来仪关心地问道:“是个什么东西?”
李银川抱拳道:“回三岛主的话,海底无光,海藻又多,卑职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不像是人!”
最后这一句话,才不约而同地让大家松上了一口气。
“我看也不大像,”说话的是高立,他皱了一下眉道:“那又会是什么?”
“这里海兽特多!”刘公脸上堆满了笑:“我看大概是晒太阳的海狗吧!”
这么一说,大家确信有理。
这时,高立,风来仪,吴明,晏七已分别注意到沙滩上的若干处痕迹。
那是明显的一处处的爬痕,却看不见脚的印子。
就连一向心细如发的风来仪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来确实是一只海狗。”
高立道:“这只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连我们这条龙都没有追上!”
大家听他这么说,分明在揶揄有“闹海银龙”之称的李银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银川一心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想不到却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这句揶揄的话出之大岛主之口,连反唇相讥也是不能,一时把一张紫黑的脸庞臊成了猪肝颜色。
风来仪微微一笑道:“大岛主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
经此一闹,会议也就不再继续下去,好在所有当言之事俱已谈妥,随即就此散会。
“守宫”晏七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他的住处,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无限芳菲花丛中的一座精舍。
为了安抚这位奇人,不乐岛对他的优宠实在是特别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极为优厚的薪酬之外,这里的一切享受,都几乎可与三个岛主等量齐观。
除了这幢极为精致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长的假期,可供他专船出海,到中原内陆去消遥一番。
这个宅子里,还有可供其施唤的仆役,厨房里的大师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随时待命,为他准备可口的菜肴。
晏七非但精干五行奇门遁甲,先天易理的诸多奇术,对于“剑术”也有颇高的造诣。
饭后,他独自在院子里演习了一回剑法,觉得今夕有点心绪不宁,大岛主高立既是对他如此着重,倚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殚精竭虑,誓死以报。
灯下,紫檀木的书案上,陈列着他即将完成的阵法图解,晏七呼来小婢,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后,他随即埋首案上,开始运思起来。
东面海滩上布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克,内里埋伏三百杀手,习以涉水海战之术,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边上多栽上一些树,背阳处设石虎两列,各为“虎啸木凋”,在奇门阵法上,这是一着杀手。另外如“河图定方”“八卦论局”“洪范穷山”“四经舍土”“三合取势”
“四生阴阳”“双山取纳”……这一路天机演算下来,晏先生的两只眼睛可就有些发花了。
轻轻拍着桌面,他不胜感叹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个慧眼识人,你固待我如上宾,我晏七亦算对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这个带有三分酸气的晏七,喃喃自语道:“天机,天机,我晏七此一生,泄露的天机,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双眼,他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只觉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独案上那一盏灯,迸射出刺目的强光。
忽然灯光乍闪,“波”的炸出了一朵灯花,所谓“蕊上开花”,那是显示着什么喜事临门。然而这一次的情形特别,深明格致的晏七,却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惊,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灯光就在一爆之后,倏地为之熄灭。
晏七嘴里“噢!”一声,随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声打出了火光,第二次点燃了灯。就在此灯灭灯亮的俄顷里,一个人已经现身在他身后石案上,晏七的感触极为敏锐。
“谁?”
一字出口,他闪身挪躯,足下向着侧面跨出一步,却把左肩错开了半尺。就着这个斜度里,他看见了那个人,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推出了右手。
这只手掌的五根手指甲里,藏着他独门的“晏氏飞针”,每一枚都小若牛毛,体积虽小,却厉害万分,一入血脉,顺流而循,直窜心脉而亡。
一股强劲的掌风,直循着猛击而出,却在风势里,间杂着极为细小,简直不易看出的五缕银丝,直向着对方那个人面门上射去。
你其实可以不把他当成一个人,因为就以“万物之灵”的人类而论,眼前的这个人可就太丑了。最明显的是,他虽然大模大样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却偏偏少了一双脚。
这还不说,那颗头颅足有笆斗般那么大小,一头乱发,没头没脸地遮了下来,却于乱发之间,显现出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
当然这只是仓促一望之下给他的感觉,随着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飞计已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向对方飞到。
晏七的这种紧急措施不谓不快了,偏偏这个大头怪人的动作竟是出奇的快。仿佛“筋斗人”那个模样,只听见“呼隆”的一声,晏七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转,已自失去了对方踪影,敢情先前朝上坐着的那个人影子,忽然变得向下了。
守宫晏七可不是弱者,尽管他心里为之发毛,可是手下却丝毫也不留情,随着他拧动的身子,疾若飘风般地已扑了过来。
第二次进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着桌面之下的这个大头人影身上猛Сhā了下去。
和先前一样,“呼噜!”一声,人影翻处,原来在下面的影子,现在又变在上面了。
晏七那么劲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这一惊,直令晏七寒毛发炸,全身寒毛都为之直竖了起来。他平素擅施阴阳异术,今夜敢情是遇见了“鬼”。
接下来的是一阵子快速递招,也不知出了几次手,发了多少招,但只见晏七在此一轮快攻的势子里,不时地窜高纵矮,“呼!呼!呼!呼!”人影电闪,出手的范围只不过是眼前这张台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个怪人却显然只施展着上下两个动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却使得晏七的一轮快吹全数都落了空。
这一次晏七不再怀疑了。他确信自己真的是看见了鬼,或是什么山精海怪。身势拧处,“嗖”地纵出了丈许左右,右手撂处,“叭嗒!”一响,已把手里的火折子亮起。一蓬火光随之兴起,室内再也不黑暗了。熊熊火光里,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个“鬼”。
一头花白头发,乱草也似地倒垂下来,现出了灰惨惨的一张瘦脸,由于他现在的姿式是头朝下,身上一袭灰白短衫反垂下来,遮住了下额的一方,在熊熊火光里,更具阴森之势。
晏七才看清,他整个的身势,不过是借助于两只手掌之上的力道。那两只手掌,事实上就像是两只吸盘,紧紧地吸着石案的侧面,由此为支持全身的力点,整个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动。
看清了是怎么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摇荡,若非数十年养气之功,他简直难以自恃。
“你是谁?”
这三个字,虽然听来平和,事实上却凝集着内心无比的兢惊,话声出口,整个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个“鬼”呼地一声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对方那一双少了双足的腿。手上的火折子烧得劈劈啪啪乱响,黄|色的火焰,使得这间石室内闪烁出幢幢光影。
现在晏七几乎可以断定对方是一个人了,一个自己毕生所仅见的奇丑之人。这个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视向他时,同样地也回观过去。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为对方目光中那种深邃的寒意镇摄住了。
“哼哼!”
这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未说之前,先自由鼻子里发出了一串冷哼。
“问得好,你是谁?”大头老人眨动了一下双眼,说道:“这句话正是我要问你的!”
对方既然开口说了话,晏七也就更放心对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说,好说,朋友你稍待!”
一面说,晏七身躯闪向前面,以手里的火折子,把案上的那盏灯光点着了,就势收起了手上的火种,虽然他在作这些,暗中却对对方保持着极度的警觉,害怕他在猝然间向自己发难。对方所表现的比他想的更沉着得多。
“哼哼!你不说,我对你也清楚得很!”
这个大头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间府人,幼从米明河先生习空门太乙之术,入黄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习五行阴阳乾坤布阵之术,嘿嘿!在这一方面,你的成就确是了不起的!”
晏七猝然间为之一呆,这些他本身过往的经历,在江湖上鲜有人知,即使白鹤高立亦不见得知道得这么清楚,眼前这个丑老头又是何许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错,”晏七强自镇定着道:“你确是对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最后这一句话,无疑才是他所最关心的。不乐岛自入海口,一踏上陆地开始即设有重重的阵式埋伏,越是深入,阵法越见精湛,尤其是一入内盘重地,即为晏七精心所布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动惊风雷,若非是熟悉阵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这个怪人却是进来了,他非但进入了内盘重地,更直谙到了晏七寝居之处,只此一端,已显然“高不可测”了。
“你不是这个岛上的人,”晏七细细地打量着他道,“你是哪里来的?”
大头怪人摇晃了一下他的大头,哑笑了一声,口音里透着奇怪地道:“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岛本来就是我的,你信不信?”
“是你的?”
晏七几乎为之惊愣了。
“不错,”怪人冷森森地道:“这整个的不乐岛,包括岛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
现在我只是旧地重游,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难道不可以。”
晏七心里着实吃惊不小!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过的!“金乌门”前掌门人身故之后,不乐岛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当今三位岛主的手里,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识的人共知的事实,怎么又会突然间杀出了另一位主人来?
晏七一面打量着面前这个怪人,心里着实狐疑,暗中却有所准备,以备时机猝临时,再次向对方出手一搏。
大头怪人又一次发出了哑笑:“晏七,我今天晚上来看你,倒没有什么恶意,说起来,我还应该向你致谢,因为这个岛亏了你精心设计才布置得如此严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为恶的人,都将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才又继续说下去:“但是你,虽然不脱助纣为虐之嫌,到底为恶不多,这是你应该切实反省,好好思忖的时候了!”
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说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还没有请教贵姓大名?”
大头怪人冷笑道:“我姓单,名字你也就别问了,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晏七嘻嘻笑道:“方才你所说,不乐岛行将不保,这话又从何说起?”
姓“单”的大头怪人道:“详细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问了,我已为你备好出海的舟棹,你这就去吧!”
“什么?”晏七显然一惊:“你要我走?”
“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大头怪人道:“你可以选择其一!”
“哪两条路?”
“离开,或者是死!”
一霎间,大头怪人的脸上显现出令人战栗的寒意!再也不像方才那么轻松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
“也可以这么说吧!”
“哼,”晏七道:“这里岛上,水陆皆有极严密的防守,你以为我可以随便进出么?”
“你是不能!”大头怪人道:“但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当别论!”
晏七脸上猝然兴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对方的绝非好相与,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我要是不随你离开呢?”
“你只有死路一条!”大头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风那样地笑了一下:“你得赶快决定了,时候已经不早了!”
晏七低头思忖了一下,暗忖道:“这人功力显然绝高,可是我岂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让我略施小术,先将这厮困在阵中,请出三位岛主,再定发落。
大头怪人道:“你可曾决定了?”
晏七道:“你说得也未免太轻松了,你要知道,我不会水!即使上了船,没有岛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条,你当然知道,这里的岸炮厉害。”
大头怪人一只手Сhā入怀内,摸出黄澄澄的一件物什,向着晏七晃了一晃,道:“这是什么?”
借着眼前灯光,晏七看见了,正是本岛最高权威,一向由白鹤高立亲手所掌握的“双鱼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于高立居住的“白鹤堂”之内,那白鹤堂高居孤峰,设有微妙阵势,若非具有一流轻功更兼熟悉出入阵法之人无能登临,且彼处戒备森严,为不乐岛禁地之一。然而,这一切似乎皆无视于眼前这个怪人眼里,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势已经逼近眉睫,晏七要不听从对方之言,立刻跟随他走,就只有放手与他搏斗,一争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着道:“晏某人生平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胁迫。好吧,我跟你走就是!”
大头怪人道:“你可以带一些随身衣物!”
晏七摇头道:“不必,不过有一口心爱的随身宝剑,却是要带的!”
一面说,他随即走向壁边,自墙上摘下了一口绿鲨鱼皮鞘的七星长剑。
这口“七星”长剑,正如所言,为他心爱之物,不只是剑的质地好,更兼以剑上七颗金星,配合着他奇特的手法一经施展开来,天花乱坠,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杀人于无形之间。
晏七宝剑在手,顿时雄心大兴。
“好吧!我们这就走吧,请你随我来!”
石案上的大头怪老人点头道:“你先请吧!”
一面说只见他身子一缩,模样儿就像是一条蛇也似地已缩了下来,只见他以下体贴地,整个上半身子,眼镜蛇也似地直立起来,这样儿倒也昂然直视,可与人互相对答,却是怪得很。
晏七双手持剑,点点头道:“请!”随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进了几步,穿过客厅,回身看时,听清对方怪人竟与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厉杀招,被这样的一个废人“绑架”而行,说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他一声不哼地快速踏出厅外。
当空星皎云净,一派清凉景象,耳中听见对方沙沙而行之声,晏七不用回顾就可以猜出那个大头人跟在自己身后左侧方。有了这番见地,晏七故意把脚下放慢了。忽然他快速地一个转身,随着他这个奇快的转身势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长剑,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龙吟,已自脱鞘而出。
七颗金星,在夜月之下,闪烁出一溜星光,“唰”地扫了出去。
只听剑风之声,就知道这一剑走空了。
空中“嗖”地窜起了一条人影,带着一声清脆的哑笑之声,这条影子低到几乎已经擦着了晏七的发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剑落空之下,心里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残废,敢情怀有不可思议的绝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晏七一声低叱道:“老怪物!”
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剑,作成一个月牙形的弧度,朝着对方大头怪人落身之处猛力直劈了下去。黑夜里,这弯弯七颗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长虹贯月似地飞上了树梢。
这里所要额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剑法。此人精于神奇异术,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恃无恐胆敢向大头怪人猝然发难。剑势一出,但只见空中的七颗金星,猝然间分成了七个方位,向着正中的大头怪人身上猛力兑挤过来。
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与眼前阵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术,看来似虚,其实却又虚中藏实,端的厉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剑势一经展出,亦同时施展开他奇妙的阵法。无奈他这个惯施奇功异术的奇人,今天却显然是遇见了厉害的行家。
那一招厉害的“七星克命”,在对方看来简直无所反应的情况之下,竟然走了个空。眼看着闪亮分开的七朵金星,一经落下之后,随即又串成一体。凌厉的剑势,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纷纷坠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发觉到树上静悄悄的,哪里有任何人影?一惊之下,晏七只觉得全身发凉,敢情对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尘不及,即使玄功异术,亦高不可测。
就在此一霎,身边上响起了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晏七身形微错,就势转身,却见对方怪人眼镜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后丈许开外。
“你可服气了?”大头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气,就再试试看!”
晏七冷叱一声:“看剑!”
这一次他宝剑直劈而出,七颗金星,连成一线,直向着对方身上射来。
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杀射斗”,配合着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颗金星上下直贯,夹杂着一阵疾烈的破空之声,确是凌厉之极。
蛇立在地上的大头老人,身形丝毫也不曾移动,容得七颗星眼看着已经接触到他头顶上的一瞬间,忽见他双手同时向外递出,“啪”地居中一夹,已将对方一口七星长剑夹于两掌之间。
原来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于“四”位的那一颗金星,才是主要的杀着,其他六颗星皆可于必要时变幻虚实。
大头老人显然精于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对方七杀剑诀中的主要关键,从而使得此一灵活的剑阵当场为之格杀。
晏七一剑方出,即为对方拿住了剑锋,由于对方是个大行家,一出手即将他变化多端的七杀剑招封杀腹内,此时此刻乃使得他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这口剑在大头怪人双掌夹持之间,敢情力道万钧,出奇的紧。晏七用力一挣,竟然丝毫不动。蓦地,蛇立地面的大头怪人身子一个倒旋,身后双脚倒卷而起,那失去双足的一双肉膝,直向着晏七双肩上猛点下来。
晏七虽以空门奇术称雄武林,一身武力却也不弱,生平交接过的武林高手多不胜数,可是观诸眼前这个大头怪老人所施展的奇异手法,却是前所未见的玄。
随着大头怪人这一式“反翦”,晏七只觉得大股气机形若一个气罩,蓦地当头罩落下来。
晏七当然识得厉害!眼前之势已万难兼顾掌中这一口六星宝剑了。松剑、拧身,“唰!”快若旋风地转出三丈开外。
几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时,对方那个大头老人却也不差他先后地同时自空中坠落了下来。
“哧!”一缕剑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剑气先已给人“透衣而入”的感觉。
晏七用五行遁术中的“偷七论九”身法,身子一个快闪,向左面闪出了七尺,同时施展“小六乘换影”身法,快速地摇出了三条人影。只是当他身子甫经站定的一霎,对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长剑霍然仍在眼前。随着大头老人一声沙哑的冷笑,一缕剑气透胸而至。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难以逃开。
“噗!”一声,锋利的剑刃,深深地扎进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阵子打颤。
“啊!”晏七张口欲言,却是欲语无声。
眼前那口原属于自己“切金断玉”的七星长剑,在对方手上显然更能发挥它的长处,锋利的剑身在对方内在功力之下,摇颤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这才想到自己中剑之处,敢情位当“心坎”要|茓,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茓之一,心里一阵发冷,暗付此命休矣。念头再转,却又似乎觉出了不对。目光触处,那口七星长剑的剑锋,连同剑尖,分明就在眼前,却由宝剑囱端暴射出一道尺许寒光。晏七目触之下,这才霍然明白过来,敢情自己所中,并非是真的剑锋,却是自对方剑尖之上暴射出来的剑气而已。
显然,这个大头老人是以发自剑身的一缕剑气,贯人对方“心坎”|茓道之内。
自此而观,眼前这个大头老人之功力诚属惊人了。分明对方已然具有“练气成炁”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以晏七而论,虽然活了一大把子年岁,生平所见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鹤高立与妙仙子风来仪二人之外,还不曾有第三个人。而此二人如果拿来与眼前这个大头老人来比较,却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个称得上危险万分,大头老人只需要略运功力,将贯穿进入晏七身上的剑气转化为炁,或是顺势推进,晏七这条性命可就别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关的一霎,他焉能不为之动心?再加以为对方“定|茓”手法镇住,瞬息间那张脸变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头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看来你的名堂还真不少,不给你一点厉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声,才又继续说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脱离危城,以免到时候玉石俱焚,看来你为人奸险,并非善类,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却也不便留下你助纣为虐。”
晏七聆听至此,只吓得全身栗栗而颤,喉结间格格作响,显然有话要说,却又因身上|茓道受制,开不得口,那番痛楚无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间,随着一声断喝之下,一蓬闪烁着银光,密如牛毛的飞针,直向着大头老人全身上下飞了过来。
紧接着这个人的一式“出林鸟”身法,“嗖!”一声,极其快速地已经纵身面前。
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链子枪已舞起了一团银光,直向着大头老人当头直击了下来。
大头老人那口吐发剑气的长剑,霍地向后一收,闪出了大片剑光。只听得“铮”然脆响声中,飞来的大蓬飞针,首先被撞回倒洒了一地。紧接着这口剑,旋转出一个奇妙的波度,耳听得来人一声低沉的痛呼,整个身子一连串的快速疾转,“扑通!”栽倒在地。
这一剑端的恰到致命处,锋利的剑尖,仅仅只在来人喉结上留下了寸许长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对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头老人回剑拒敌的同时,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机,身形突地向后一个倒穿,直袭上了檐头。
然而,他的那个厉害对头却是偏偏放不过他。晏七一双脚方自踏上檐头,只觉得后颈生风,却为后来居上的一只怪手抓住了后领,随即被猛力地给倒扯了下来。这一扯力道极猛,晏七几乎跌倒在地,身子连续晃了几晃,还未站稳,眼前却已再次现出大头老人那张狰狞可怕的脸。
紧接着对方手上七星长剑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当头劈下,将下未下之间,爆出了一天剑花,晏七只觉得全身各处一阵发麻,脚下一软,由不住倒了下来。
身边响起了一片沙沙声,大头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两张脸近到几乎对贴,然后他听见了出自大头老人嘴里的声音:“你这一辈子完了,等着高老大养你的老吧!”
晏七嘴里虽不能说,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再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敢情一身功夫已让对方给废了。这还不说,更厉害的是,对方显然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点了自己遍体|茓道,乃致使得自己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简直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想到这里,晏七只觉得一阵遍体发凉,有如兜心挨了一举,双眼一翻,顿时闭过了气去。
※※※
窗外飘着丝丝细雨,一阵子风沙沙有声地打在了银红的窗户纸上。
朱翠独个儿玩了一会儿琴,只觉得心里有些儿闷得慌。
来到了不乐岛已有好几个月了,那颗心可是打从来到岛上那一天开始,一直就悬着,从来也没有舒坦过,用“忍辱负重”这四个字来形容,却是最恰当不过,只是这段“过渡时期”的日子未免太长了。
每一天“单”老人都会来到她这里,传授她一些离奇的武功。姓单的老怪物对她日常的功课督促得极紧,只要是他传授给她的功夫,每一个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尽善尽美,不容她偷一些懒。
对朱翠来说,毕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师指点,练起来事半功倍。
有一天单老人兴致很高地告诉她,说她进步神速,嘉许地赞美她说,不须要多久的时间,她就可以得到金乌门的不传之秘了。
朱翠显然并不关心这些,她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海无颜?想到这里,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扎乱,每到她情绪纸潮之时,她干脆就起来练一趟剑或者是弹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实在无聊极了,沙沙雨点,不停地打在窗户纸上,空中不时地亮一下闪电,雷声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这时候却也是蝙蝠最爱出没的时候,以雷霆灯钧之势,乘着斜风细雨一个俯冲,低到由朱翠的发梢上掠过去,倏地剪翅而过,消逝于雷雨的夜空。
朱翠手托着腮帮子,模样儿有点发傻似的。
新凤端着一碗银耳由堂屋里进来,见状笑道:“我的天,又在想什么事呀!”
朱翠看了她一眼,把头偏到了另一边,新凤吐了一下舌头,每当对方有这种表情时,她就意识到自己要小心侍候了,弄不好准挨骂。
她默默无声地走过来,把一碗银耳搁在桌上,笑眯眯地把一只手攀向椅子背上,低声下气地道:“快乘热吃了吧,人家青荷姐姐还巴巴地亲手送过来的呢!”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人呢?”
“噢!”新凤道:“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朱翠叹了口气道:“也难为这个丫头,这些日子以来难为她还老惦记着我。”
一面说遂端起碗来,把一碗银耳吃了下去。
新凤道:“公主,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最近这两天,好像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事,史大人要我转告公主,可要小心一点。”
朱翠冷冷地道:“我们还能怎么小心?人家要是有加害我们的意思,我们早就完了。”
新凤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位风三娘娘,我看她对公主你还是真好,连娘娘都看出来了,还一个劲儿地夸她好呢!”
朱翠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我心里一直为难的地方,有一天要是离开了这里,我心里还真放不下她!而且,万一那一天来到,保不住我们还得反脸成仇,那可就难了!”
新凤忽似想起了一事,道:“啊,我几乎忘了一件事!听青荷说,他们的二当家的回来了!”
说到这里,随即把声音放小声道:“听说这位二岛主在外面叫人给废了,他本来不是只剩下一只手么,现在那一只手也叫人给砍了,说是人都变傻了,一天到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着发呆!”
朱翠点点头,白了她一眼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好几天了,还要你来告诉我么!”
新凤一愣道:“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公主,你看谁又有这个本事?会是谁呢?”
朱翠挑了一下眉毛:“快了,等着瞧吧,不乐帮多行不义,这一次怕是遇见了厉害的对头了!”
新凤笑道:“阿弥陀佛,怪不得宫姥姥说,这两天她老看见灯上结蕊,说是有喜事情要来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不乐岛这边能人大多,不说高立和风来仪了,就拿刘公刘嫂他们这些人来说,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
新凤哼了一声,不服地值:“怕什么,到时候咱们给他一个里应外合。”
说到这里忽然发觉朱翠一双眸子在瞪着自己,吓得立刻停住了嘴,吐了一下舌头。
朱翠道:“你大概又忘了我关照你的话了。记着,不论什么时候,你,宫姥姥,都不能离开娘娘和小王爷身边,你要牢牢记者!”
新凤道:“放心吧,我的公主,你到底要关照我多少遍呢!”
朱翠叹了口气道:“不止是你,这两天,每一个人都要提高警觉,你也要告诉宫姥姥、史大叔他们,要他们加倍小心,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新凤道:“我知道啦,好吧,天不早了,公上你歇着,我走啦!”
一面说,她站起来把碗匙收好,又察看了一下各处的窗子关了没有,才跪安而去。
别看她平素跟朱翠又说又笑,有时候真跟姐妹差不多,但是王府里的规矩却不敢少废,平素对朱翠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这也是朱翠对她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新凤走了以后,房子里立时现出了一片冷清。
这个时候睡觉吧,似乎还早了一点。
看着墙上的那口剑,她不禁有些儿心驰,正想摘下来演习一番。就在这当口,耳边上突然响起了一片异声。
以朱翠今日的观察能力,十丈内外落叶飞花也难逃耳目,耳边上这一丝异声,无可置疑的是发自对方衣衫上的声音。即夜行人穿房越脊时所带出的那种衣襟飘风的声音。
朱翠心里一动,身形轻起,单手按墙,把壁间长剑取到了手里,紧接着她身上打了一个旋风,已翩然飘向隔室堂屋。
朱翠身法极快,落身,开门,宛若一式,屋门乍开,一个人霍然站在眼前。
这人想是正待叩门,作出一副举手叩门模样,没有想到房门不叩而开,倒让他为之吃了一惊。
六尺开外的身子,浓眉大眼,鼻直目炯,那一袭绣缎长袍,穿在他的壮健身躯之上,显现着无比的魁梧。
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怎么看都觉得在那张结实的脸上,应该点缀一些胡子才对。
对了,毛病就出在这里了,这张脸原是有胡子的。
“你是?”
“吴明!”
一面说,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已弯腰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礼:“请恕来迟,公主海涵!”
“啊,是你。”
朱翠总算记起来了,对方这个人是不乐岛的特使,无名氏,当然他并非真的没有名字,他本来的名字就叫“吴明”,“吴明”与“无名”字音相同,很可能他那个无名氏的外号正是因此而起。总而言之,这个人确实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严格说起来,朱翠还应该向他致一声谢,若非是他当日在曹羽手头上讨了那分情面,自己全家只怕难免已落在了朝廷手上,果真那样,一家性命难保了,只是,这个谢字却是说不出口。一时很多感触猝然岔集,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公主!别来无恙么?”
“嗯,我很好!”
顿了一下,她才向吴明点头道:“你有事么?”
吴明“哼”了一声道:“我们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了,公主就这么待客?”
朱翠细眉一挑,却又临时止住,微微一笑道:“少岛主,你太客气了,这里你是主人,我们才是客呢,请进来说话!”
一面遂即潜身入内,吴明欠了一下身子,随后步入。
堂屋门依然敞开着,借着灯光,吴明一双炯炯的眸子,倒是好好把朱翠看了一个仔细,直到后者回目以望,他才觉察出有些失态,赶忙把视线转向一旁。
“少岛主深夜来访,有什么贵干?”
“这!”吴明微笑了笑:“一来是许久未见,来向公主问安!再者……”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了。
朱翠下意识地觉出啊关重要。
“怎么,莫非有什么碍难出口?”
“这……”吴明微微吟哦了一下,眸子里闪烁不定:“公主你在这里还住得习惯么?”
“很好。”
她期待着弦外之音。
“有些话,我是不应该说的!”吴明喃喃道:“公主可知道大爷与二爷都已经回到岛上?”
朱翠点头,说道:“我是听说了,怎么?”
吴明冷冷的道:“二爷还负了伤。”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冷冷一笑道:“很重?”
吴明面色十分沉重地道:“岂止是很重?哼!二爷的另一只手还叫人给砍掉了!”
说时,他那双湛湛有神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对方,接着冷笑道:“公主可知道这是谁干的?”
“我怎么会知道?”
朱翠冷笑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公主应该知道,他姓海,叫海无颜!”
听在朱翠耳中,着实有些吃惊,但是她脸上却越加显现出一派从容。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朱翠轻描淡写道:“少岛主你莫非不知道,我们此刻是寄人篱下的身分,什么事你们不告诉我们,我们是无从得知的!”
吴明微笑了笑道:“是么?我却以为公主与这个海朋友早有默契,对方的一举一动虽未能够亲眼看见,却也不出想象之中!”
朱翠翻了一下眼皮,淡淡一笑:“是么?”
吴明道:“这位海朋友如今武功精进,居然连宫二爷都不是他的敌手,他也许因此难免自大,竟然扬言下一步要踏平不乐岛,公主对此有什么看法?”
朱翠一笑道:“这是他的壮志,可喜可嘉!”
吴明神色一变,冷冷地道:“这么说公主你是乐意看到本岛毁于旦夕了?”
朱翠冷笑一声道:“贵帮多行不义,倾亡毁灭其实是意料中事,难道你不以为是‘自取灭亡’!”
吴明神色又为之一变,脸上罩起了一番怒容,强忍着含笑道:“我以为公主全家能够暂时躲过了朝廷的迫害,不乐帮应不无微功,却料不到公主并无丝毫感激之意,反倒心存敝帮灭亡,却是令人有些不解!”
朱翠一笑道:“这几句话,我倒想足下应该问一下自己,贵帮真的这么好心呢?还是别有用意?”
吴明倏地睁大了一双眼睛,却又一笑置之。
“我们不谈这些,换个题目吧!”
朱翠冷笑道:“悉听尊便!”
吴明炯炯的目神在注视朱翠时,不自禁地显现出难掩的情意,他却也知道现实的这个情况环境里,不是他吐露心声的时候,再观察下去看看吧。
“我走了!”
说了这句话,站起来拱了一下手,随即步出厅外。
朱翠道:“不送!”心里却不禁有些纳闷儿,弄不清吴明此来的真实用意。
吴明已几乎踏向院外,临时又站住了脚步,一面回过身来道:“公主,有几句话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处境堪危,你要特别注意。”
朱翠呆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出口。
吴明默默看向她想说什么,却又忍住,苦笑了一下,怅然而退。
依然是细雨飘飘的一个夜晚。
朱翠刚从单老人练习了一阵剑法,只觉得全身上下十分舒但,单老人告诉她说,所传授给她的剑法,乃是金乌门不传之秘,要她千万不可轻易泄露,否则将有不测之灾。
每天二人见面的地方,都经单老人事先勘察仔细,另加他本人一番布置,认为万无一失,才开始授课。
那是一处深入海崖的石洞,迎面即是视界在野,一望无际的大海。
站立在洞口,向前面望去,阵阵的波浪澎湃声叩人耳鼓,蒙蒙细雨中几只海鸟反复穿梭,冷风“嗖嗖”地刮着,气温竟是出奇的低。
单老人传授完了功课,照例他说一声走啦,不管刮风下雨都别想能够拦得住他,真个是来无影,去无踪。他走了之后,这深沉的山洞里,可就只乘下了她一个人!
由石壁上摘下了那很燃烧着的松枝火把,把它在地上弄熄,顿时眼前一片黝黑。朱翠拔剑在手,似乎兴致未尽,乘着余火将尽之前,她施展所学的剑法之一“劈风望影”,剑光闪处,“吱!吱!”两声,一双展翅方入的蝙蝠已坠尸当前。
紧接着她施展一番快剑,把迎面坠下的几颗松子削得七零八落,只觉得剑势运用得说不出的得心应手,真恨不能眼前来那么一个人,痛快地厮杀一番才叫过瘾。
冷嗖嗖的海风袭在身上,真像是万针齐发那般的威势,前瞻着浩瀚的海水,几点星光乍沉又浮,孜孜不停地犹在水面上作业。
仔细观察一下,才觉出有异。敢情那些飘浮在海面上的船只,竟像是在操习什么阵法也似,每两只并在一起,前后呼应,在辽阔的水面上,足足排出去里许光景。
这真是奇妙的一霎,未发现之前,自是毫无所见,一经发觉,如不特加注意,也并不为奇,只有待你特别留神仔细观察之下,才会觉出奇妙来。因为那些悬诸在对舟船桅之上的灯光,太过细小黯淡,其间再加上一片海雾,看来时明时暗更不真切。虽然这样,却未能逃过朱翠的一双眼睛,在她仔细的一番观察之下,她乃断定出,这些海面船只,敢情是在演习一种阵势,细数了一下,船数居然在百艘之上,俨然是一番大操演。
朱翠不禁心里为之一动,盖因为长久以来,她随同单老人几乎己遍踏全岛,许多本岛特别禁区,也难她不着。眼前她所处身的海岸:岩石,按规定俱都称得上是特别禁区之列,是以不乐岛才会毫无顾忌地在此一区域展开阵法的操演,却无意之中为朱翠所发现了。
这一突然的发现,顿时引发了她的兴趣。
她原想就此而去,由于此一发现,却使得她临时打消了去意,倒要留下来仔细观察刺探一番了。因为不乐帮好生生的选择此一时间地点,来操演海上阵法,自然显示着不平常的意义,自己既然无意撞见了,总要留下来看个仔细。只可惜这个地方距离海面还是太远了一点,只能勉强看见船上的一点星星之火,至于船身的形状,所操演的队形却是难以看清。
朱翠暗中观看了一下,越觉得有近里观察的必要。她于是把身上一袭薄薄的油绸子外衣系紧了,宝剑归鞘背好,随即翻身壁外,施展出“壁虎游墙”的轻功绝技,一径地直向崖下坠去。
这一阵贴坠而行,由于雨水的浸湿,爬行起来至为困难,饶是朱翠如此功力,也碍不着沿途的惊险万状,待到落足地面时,身上已见了汗,所幸还不曾惊动了外人。
由于这里是一处可以登陆的海门,是以在本岛的防务之上尤其谨慎,日夜都有专人负贪巡视守卫,朱翠也就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觉,小心提防。
她背倚石壁,稍稍喘息了一刻,仔细向前面海滩观看了一下,透过一片迷离雾色和蒙蒙细雨,似乎看见远处接近海岸边沿有一片隐隐灯光。不用说,不乐岛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大概都聚集在那里观看操演。
朱翠犹豫了一下,仗着她已精通了附近地势阵法,决计大胆趋前观看了一个仔细。
不意,就在她足下方自移动几步的当儿,耳边上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弓弦弹动声,一枚箭矢,直向着她背后疾快射来,朱翠耳听弓弦声响,倏地一个转身,横掌斜劈,只一下已把来犯的箭矢劈落在地。
就当口儿,一条人影有如燕子穿帘般地,倏地自空斜穿下来。
这人手上拿着一双明晃晃的虎头双钩,嘴里一声吆喝道:“好小子!”
人到,钩下。“唰”地一声,一双钢钩搂头盖顶,直向着朱翠当头劈下来。
朱翠心里暗付着:你可是自己找死!
近日来她新由单老人处学会了几手剑法,称得上诡异莫测,巴不得拿谁来试试身手,这人一双钢钩来得正好。当下身子向下一个杀腰,右手已找着了剑把,耳听得“呼”地一股疾风,对方一双钢钩已经落了个空。
朱翠把握着这一丝空隙,仰身现剑,手腕振处,掌中剑闪出了一道寒光。这一剑,正中那人左侧胸间,剑刃过处,足足在这人胸间拉开了尺把长的一道血口子。
如此重的伤势,即使不死,也痛得吃受不住,嘴里惨叫了一声,扑地便倒。在地上一连打了儿个滚儿,当场昏了过去。
朱翠一剑得手,目光打量之处,才发觉敢情就在身前不远,竖立着一座刁斗,那人显然就是刁斗里面的人。
那刁头外貌朴实,分明建筑于大块岩石之上。类似这样的岩石,这附近所见犹多,如果每一座岩石之上都藏有刁斗,实在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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