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吴一罪,居然转眼就到眼前。看他一副咬牙切齿,发红目赤的狠样,即使不去掉自己一条性命只怕也只留半条,不由转身就跑,轻飘飘的直接从小楼上跳下,刚一著地就向前滑了三尺,转眼就只剩一个黑点。
吴一罪道了一声‘好’,也拔腿跟上,转眼也只剩一个黑点。
空中只远远飘回句老实和尚带著点哭腔的咒骂[陆小凤,你他妈的混蛋!]
[哈哈,和尚骂人。]陆小凤大笑著坐下。
花满楼笑著摇摇头,道[吴一罪的身手可不好对付。]
[当然不好对付。倘若他容易对付,那个在俞家掀起惊天大浪的人又怎会在此时将他推给我?若是我给这吴疯子缠上,一定没空再去理会俞家的事。]
花满楼点点头,道[看来那人急了。]
[自然是急了。我们来後事情并没按他(她)预想的那样发展,所以他(她)最後决定还是依靠自己。那个吴一罪就是拿来唱我们退场戏的。]
花满楼戏谑道[卸磨杀驴?]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人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花满楼?]俞有希打开房门,看见花满楼时微微一楞。
虽说江南冬暖,但夜里的风仍然是刺骨的寒,可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依然是这般怡然平和,好似在他眼里,人间只有百花盛开的三月时节一般。
他不是讨厌花满楼,可总有些回避著他,至於原因……他不愿细想……
[请进。]俞有希让开身,看著他举步跨入,刚想提醒他桌椅的位置,却见花满楼已经微笑著在大理石的桌子旁等著他了。
[请坐。]俞有希顺手给两人倒了杯茶。的
[多谢]花满楼含笑接过,道[俞公子,在下此时造访实在冒昧,下面的话可能不甚得体,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花满楼你客气了,俞某也是江湖中人,没那麽多避讳。]俞有希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当然知道花满楼绝对不是那种不知礼数不懂深浅的人。
事实上他从前一直很同情花满楼,俞家亏欠了他,老天爷也亏欠了他。
如果他不是瞎子,俞有希简直认为花满楼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天下甚至没有他做不到的。
他有如此雄厚的家世,俊美的容颜,沈稳的气质,优雅的举止,温柔的言语,平和的心境与睿智的头脑……但花满楼是瞎子!
[对决将近,不知俞公子心里怎麽想的?]
俞有希那双如子夜般漆黑的眼睛微微一眯,淡淡的道[俞某也是习剑之人,有机会与西门吹雪切磋自当全力以赴。]
花满楼喝了口水,缓缓道[切磋与对决毕竟不同。]
俞有希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花满楼道[广寒楼上俞二小姐那句‘平安归来’情真意切。俞公子可曾想过,若你有所损伤,俞家偌大的家业就会压在俞二小姐一人身上。你当心忍心?]
俞有希微微一震,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以你对俞二小姐的感情,应当不会舍得丢下她一人吧?]
俞有希微微一怔,喃喃道[我对她的感情……]
花满楼微一沈吟,深吸一口气道[兄妹之情……姐妹之情……男女之情……]
俞有希猛然一震,眼中闪过杀意,出手如电的急扣花满楼的咽喉。
花满楼早做准备,右袖卷出,轻轻松松的格开俞有希的这记杀著。
他本没想说的那麽直白,但思考再三後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他是在赌,赌俞有希在最初的惊怒後会恢复冷静。
俞有希冷笑一声,出手就是正统的少林寺大擒拿手,道[久闻花满楼‘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独秀武林,今天请教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 [指教不敢,是在下讨教了。]
两人端坐不动,却转眼过了六十三招。
俞有希猛一咬牙,右手急抓花满楼的颈後,左手急回,划为掌刀,直待对方稍稍一避,就如自动撞上一般。这招不是大擒拿手,而是‘天鹰格拿手’中的杀著,极难躲避。
花满楼笑容不减,双袖滚出,翻掌连拍,竟将俞有希这急速凌厉的一著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俞有希倏然住手。
花满楼刚才的翻掌连拍中有一掌轻轻的印在了他的心肺处,未用掌力是花满楼手下留情,但输了就是输了,十招是输,一招也是输。
花满楼微微一笑,诚心赞道[江湖上都知道俞公子的‘都镜剑法’凌厉诡秘,没想到掌中的功夫也如此扎实,实在令人佩服。]
俞有希微一摇头,道[惭愧。只是没想到花满楼你竟如此精通各门掌法,而且游刃有余。]
花满楼笑了下,淡淡道[所有的掌法拳法於你或许不一,但对瞎子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本是武学中的奥妙原理。
正所谓千变万化不离其宗,不论多繁复的招式或武功最终也一定会反璞归真。
西门吹雪的‘无剑’也正是这一至理。
他虽掌中无剑,心中无剑,但对他而言,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是把最锋利的剑。
俞有希细细的想了下,深深一叹,道[服了。]
他佩服的不是花满楼的武功,而是他的包容--他道出了於大多人而言都是惊世骇俗的秘密,但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躲躲闪闪,就像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的态度,不论是交手还是谈话。
这份包容与体谅给了他股莫名的感动,他一个人背负这些秘密已经太久,久到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很累,被花满楼乍然点破後,从最初的惊怒交加、一心只想取他性命,到现在的恢复冷静,他感到了一种近似空荡荡的轻松,这种轻松,让他由衷的笑了。
[身如朗月连天净,意似寒潭澈底清……花满楼,你一点没变,依然如儿时般坦然纯净。]
花满楼也笑了,他真心俞有希高兴。
俞有希的这句话等於是承认了他就是俞大小姐,也承认了花满楼所有的猜测。
能够承认就代表他接受了,一旦他接受,以後心里一定会比过去舒服些,所以花满楼真心为他高兴。
轻轻呼出一口气,花满楼忽然道[世事多变,可无论如何,这次在可以见到俞儿,七童心里是确实欣喜。]
俞有希猛然一震,乍听花满楼唤出儿时昵称,不觉幡然泪下。
烛光晃影中好似一切都未改变。
他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俞家大小姐,牵著花满楼的手在岭梅亭中看荷花盛开,彼此间弥漫的是单纯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那时他还没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同,也没爱上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切都还未曾发生……
但一切毕竟不同了!
花满楼即使眼睛瞎了,依然是这般的坦荡无伪,光明磊落,也依然是这般的斯文俊美,睿智平和。
可他却变了,他已是满身罪孽……
[花满楼,你爱过了吗?]
花满楼一怔,不期然的想起那十分熟悉,始终带点寒意的气息。
那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剑,一个绝世的剑客,一个孤高的灵魂。
花满楼知道他和西门吹雪间存在著谁也说不清的默契与吸引,那夜始终带点寒意但急切的碰触不但印在了唇上,也印在了心底……但他们都是男人!
俞有希忽然笑了,了解的笑了[如此温柔的笑容,看来必定是爱了,但不知哪家的姑娘?]
花满楼沈吟了下,坦然的笑道[不是姑娘……他,不是姑娘!]
俞有希呆了半晌才领悟过来,忽然也坦然的笑了[是谁不重要,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花满楼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并未言语。
感情若是能靠劝说解决,也就不是千古难题了。
[对了,你知道老实和尚在哪吗?]
俞有希一愣[老实和尚?你要找他?我明天让下人帮你去找。]
花满楼听他言辞恳切,知道不是装傻,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佛渡有缘人,老实大师想必‘在忙’。]
俞有希似懂非懂的一点头,也不追究。
花满楼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悠悠道[恕我坦言,你为何要杀俞酥水?]
陆小凤刚到门口,就察觉房里有人,照那熟悉的气息看来,是俞二小姐。
微一挑眉,他含笑推门而入。
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撞入怀里。
轻轻一叹,陆小凤反手将门掩上。忽然胸口一凉,知道俞酥水哭了。
无声无息的泪水有时比号啕大哭更见伤心,广寒楼上见她难以掩饰的颤抖已经很心疼了,现在被她那麽一哭,当真是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的拥著她,轻轻的拍著。
俞二小姐忽然一咬牙,推开陆小凤就冲进黑夜里,陆小凤直觉想伸手去拦,但却满脸复杂的放弃了。
对现在的她而言,一个人静静或许是好事。
花满楼站在俞家佛堂前,孤单单的一座小楼独立在後院,小楼上传来阵阵佛号声,一股佛堂特有的香味弥漫在空中。
花满楼知道此时站在佛堂暗处的不止他一人,王伯已经守著这佛堂几十年了,日後也将继续守护下去。
他来这里为的是什麽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只是想问问,世间最苦的究竟是什麽?
是老天爷的玩笑?是时光的一去不回?抑或……是相思?
熟悉的气息忽然逼近,来不及回头已经被环入一具日渐熟悉的怀抱。
花满楼一惊,想起还有王伯,连忙转头急道[有人!]
[当然有人。]熟悉的无论何时都带著点寒意的声音在耳畔亲昵的响起,西门吹雪贴著花满楼的背,手上稍稍使劲拢紧他。
西门吹雪从刚才起就见花满楼一人站在佛堂下,如豆的灯光衬的他的身影清瘦而孤独,一股怜惜从心底泛起。
知道他是坚强的,但依然不想他一人在此深夜还站在这孤寂了几十年的小楼孤灯下……
看花满楼一副著急的模样,西门吹雪才满心不愿的多加了句[放心,就我们两人。]
的
花满楼一愣,冷静下来,才发现的确就他们两人,王伯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去。
刚才是太担心西门吹雪被人看到而没察觉王伯气息的远去,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西门吹雪的吻落在耳根上,花满楼怕痒,微微一躲,却被他霸道的扳过脸,印在唇上。
[花满楼……七童……]轻叹似的低呼引来花满楼一阵颤栗。
转身惊道[你……怎麽知道?]
西门吹雪的眼中浮起暖色,道[那麽唤你,你不喜欢?]
花满楼笑著摇摇头,有些羞涩的咳了一下,道[不,不会。]
看著花满楼微微泛红的耳根,西门吹雪止不住的浅笑,花满楼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偏偏两人独处时特别容易脸红,不过这样也好,他喜欢。
一阵木鱼声起,花满楼凝神细听,忽然叹道[暮鼓晨锺,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西门吹雪抬眼看了看小楼如豆的灯光,冷哼一声,双手扣住花满楼,沈声道[花满楼,我再说一次,我不觉得有什麽错了!不後悔,也不会有遗憾!]
肩膀上紧扣的十指让花满楼感到一股痛意,花满楼却笑了,[我一直很快乐,很满足……以後也是……]
西门吹雪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轻轻的抵住他的额头,贪恋的浅啄著……
十二
岭梅亭。
对决之日转眼就到,花满楼与陆小凤坐在岭梅亭中,喝著洞顶乌龙,一边随意的聊著。
陆小凤看花满楼偶尔出神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今晚西门吹雪和俞有希的决战之约。
花满楼虽然身在江湖,但一直都喜好和平,打打杀杀的事能免则免,不得已出手时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但西门吹雪不是。
对西门吹雪而言,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只有两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剑是利器,剑法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今晚也一样。
[不知道童一匠当年为什麽那麽满意这个亭子,我也没看出什麽稀奇的地方。]在岭梅亭里绕了两圈,陆小凤疑惑的摇摇头。
岭梅亭造在荷花池上,可容三十人左右。亭中雕梁画栋,刻有一整部【诗经.国风.周南】,端的是大方精巧,亭顶则有一个空心圆状物,据说是采自天山的奇异云石。
陆小凤曾细细打量过,这个空心的圆状物外侧光洁,内侧则有原粒状的颗粒,虽然摆著挺好看,可实在看不出有何玄机。
这座亭子单就工艺来讲的确是上乘之作,何况亭内还挂有楷书写成的‘金乌常驻’的玉匾,其看字体匀称俊俏,点划细微之处蕴蓄变化,挺拔多姿,赫然是王逸少的真迹。
王逸少就是王羲之,光凭这副真迹,岭梅亭已无愧盛名,可陆小凤总觉得应该不止这些,所以不死心的又绕了两圈,可惜仍无所惑。
花满楼忽然问道:[亭中香案上的那把古琴是否还在?]
[在。]陆小凤转身向那把古琴走去,笑道[我有耳福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将那把古琴细细的摸了一遍,叹道[它是一点未变。]
指尖微动,弦音扬起,曲调舒缓多变,一派天上人间的悠然平和,花满楼唇边带笑,轻抚琴弦,陆小凤固然是一脸陶醉,俞家上下也不由停下手边工作,细细凝听。
风动帷帘,带来股寒冬早晨特有的冷香,荷花池上还泛著薄薄的水雾,却已有早起的鸟儿偶尔掠水而过。
一拍三回,悠悠结束最後一个音,花满楼取过备在琴尾的丝帕轻轻擦著双手,笑道[俞二小姐,在下献丑了。]
陆小凤一愣,睁开眼才发现俞酥水与岭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连接岭梅亭和岸上的曲桥边了。
俞酥水向花满楼和陆小凤微微一福,道[酥水鲁莽,惊了公子的雅兴,只是时至今日,才亲身领会古诗中说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真意。]@
[俞二小姐客气。]花满楼微笑著起身,捧起古琴放回案几上才道[俞二小姐才艺双绝,希望日後有机会请教。]
俞酥水走进亭来,却没坐下,只是站在朱红色的栏杆旁看著荷花池叹息道[公子的一曲《青莲乐府》使岭梅亭化为天上瑶池,可惜今晚……]
花满楼微微一笑,却没有接话。
今晚的岭梅亭注定是人间杀气最盛的地方,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就连西门吹雪和俞有希也改变不了。
陆小凤摸摸胡子又摸摸眉毛,道[俞公子在哪?我能见他吗?]
俞酥水垂下眼帘,道[他在梅林,但却交待了谁也不见,酥水谢过陆公子,只是此时只怕也劝不回他了。]
[小姐。]岭梅上前扶住不停轻颤的俞酥水,道[外面风寒,我们还是回房吧。]
俞酥水一怔,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告辞’就往外面走。
忽然外面闪出一个人影,一声暴喝[哪里走!]
就见四蓬暗器飞速袭向四人。
好狠的出手,好快的暗器。
陆小凤一把扯回离他较近的俞酥水,掌风斜扫将岭梅送入水中,堪堪避过袭向她的那一篷攻击。
自己则环著著俞酥水退向花满楼身边,右脚轻轻一勾。
花满楼早在听到暗器破风时就已抄起桌上的两杯茶施力泼出,迎向铺天盖地的暗器。
来势较弱的暗器被那麽一挡,未到眼前就纷纷落下,来势凶猛的暗器也因水上的真力而来势减缓,被陆小凤右脚勾起的石桌尽数挡尽。
那石桌是黄上顶上的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厚约一尺半,重约570斤,极是坚硬,却被陆小凤轻轻一挑就飞了起来,挡下那些暗器後去势不减的向那人砸去。
那人一声冷笑,出掌平推,倒退三步,一声大喝,石桌尽裂。
那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目光扫过湖中,又狠狠的瞪了陆小凤一眼,身形未动却直直向後飞去,临空一个转身,动作干净利落,使的居然是武林中的绝顶轻功‘燕子三抄水’,转眼不见人影。
陆小凤微微一笑,身形向前滑出,左脚在那石桌上一点,右脚又在左脚上一点,使的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登云梯’,转眼也不见人影。
花满楼微微一笑,扶著脸色惨白的俞酥水在栏杆旁坐下,道[俞二小姐受惊了,岭梅姑娘虽然识得水性,但此时泅水易受风寒,在下先将她救回岸上再说。]
俞酥水一愣,才想起岭梅尚在水中,转眼去看,果然见她虽未沈下,但已冻得颤抖不已。
她看了眼花满楼清瘦的身影,又听得岸上人声喧哗,知道家丁们已准备救人,便想劝花满楼不要下水,免得再多一个受风寒的。
花满楼浅浅一笑,身形展动,双袖迎风,转眼就到岭梅落水的地方,左足一点湖面,右手下探,微微一提,左手轻揽,腰身後旋,眨眼工夫回到岭梅亭中。
[小……小姐。]岭梅冷的牙齿直打颤,其他人忙将棉被裹在她身上,并将她搀回房里。
俞酥水放心的舒了口气,感激的福了一福,正想道谢,却惊讶的发现花满楼居然连鞋也没湿,一时居然呆愣不动。
她也尊重花满楼,但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智谋过人而得到江湖朋友的尊重,今天一看才知道这个平时随和优雅,不显山、不露水的斯文公子居然如此了得。
那……江湖上久负盛名、孤傲於世、被人视为神祗一般的西门吹雪又是如何的呢?
夜。
岭梅亭。
俞有希背负双手,面向荷花池,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是决战之刻,此时的心里反倒是一片明净。
月亮缓缓的移动著,将近月中,所以月亮也渐渐圆了。
那人呢?
人是否也到了该团圆的日子?
或许有些人是永远无法团圆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静静的坐在一旁,俞酥水和岭梅坐在另一侧,其他的人都在沈睡中。
没什麽人知道今晚是俞有希和西门吹雪的决战之夜,纯粹凑热闹的人都以为是明晚,今夜的确是难得的清静。
花满楼忽然微微一侧首,陆小凤也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了声[来了。]
西门吹雪来了。
月夜下的西门吹雪,一身白衣如雪,面容冷峻,说不出的孤寒高傲,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已夺去所有人的眼光和呼吸。
他手上拿著柄样式古朴的乌鞘剑,这是柄从未败过的剑,饱饮了天下诸多不仁不义之徒的血,也饱饮了所有敢向这柄剑挑衅之辈的血。
这柄剑带著让所有人胆寒的杀气……未听其吟,已知其锋……
就连空气,似乎也冷了几分。
西门吹雪,天下无双的剑客,来赴约了。
[西门吹雪。]俞有希冷冷的看著他。
他的呼吸还很平稳,声调也没有发抖,这很不容易。
[俞有希。]西门吹雪也冷冷的瞥他一眼。
[你是来赴约的。]
[是。]
[生死之约?]
[是。]
俞有希的眼角微微跳了跳。
西门吹雪的回答始终那麽简单,因为他是西门吹雪,因为他是来杀人的。
俞有希的眼光转向俞酥水,他深爱的妹妹,他深爱的女人……
俞酥水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紧紧的握紧拳头,甚至连自己的掌心被指甲扎破了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岭梅在一旁扶著她,她可能已经瘫倒在地上。
[你……有什麽话对我说吗?]俞有希看著她,他现在才发现,他或许从没真正了解过她,他是她姐姐或哥哥时,她是个柔弱可爱的妹妹,他告诉她他爱她後,她是个始终若即若离的人……直到现在,他也猜不透俞酥水此时在想什麽。
[我……]俞酥水紧紧地咬了咬下唇,猛一闭眼,道[平安归来。]
俞有希的脸刹那间苍白如纸,忽然仰天一声长叹,道[好!好个‘平安归来’!]
在睁开双眼时,他竟已经完全平静了。
能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如此得心应手的人,连西门吹雪也忍不住微微点头。
[西门吹雪,我准备好了。]
[很好。]
俞有希右脚向後半步,手腕一动,那柄长三尺六寸,乃当年蜀八剑中刘备赠於太子的那柄吹毫断发的利器随著一声清吟,泻出满地清光。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
‘都镜剑法’的确名不虚传,其中最严苛却也是最精奥地方就是只有像俞有希这样身怀阴阳两气,却又居於两气之中的人才能使之得到最好的发挥。
此时见俞有希使出,当真是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又似羚羊挂角般难寻,虽说它始终诡秘之极,但也带著堂堂大气,只看的所有人都屏息不语。
陆小凤连声在心底赞叹,花满楼也始终微皱著眉端凝神细听。
一直到七十三式过後,西门吹雪才挥出一剑。
只有一剑。
和所有的剑法一样,‘都镜剑法’也有破绽,只有一个破绽,但对西门吹雪而言却足够了。
俞有希的身形顿时凝住,向前倒去。
西门吹雪凝视著自己的剑尖,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滑过,滴下。
他的人也转眼出了岭梅亭,消失在夜色里。
和他来的时候一般,神秘而孤傲。@
俞酥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岭梅吓得连连急呼,没有人去看俞有希是否还活著,他不可能还活著,西门吹雪的剑下从没活口,何况依著俞有希的心性,倘若活著,一定会挣扎著坐起,或动一动,不会就那样趴倒在亭中。
他已经死了,和所有的死人一样,从此不再有任何纷扰。
他也终究没有‘平安归来’……
[岭梅。]陆小凤脸色沈重的拍拍岭梅[扶你家小姐回房吧……这里交给我。]他指了指俞有希[我会安排他入殓的。]
[嗯。]岭梅点点头,脸无血色的道[麻烦陆公子了。]
然後头也不回的扶著俞酥水离开。
死人没什麽好看的,所有的死人都一样,带著一丝恐怖的气息,不论他活著时是如何俊美出众,不论他活著时是多麽熟悉可亲,他现在也是个死人。
俞有希当然也一样,难怪岭梅能免则免得避开了。
晴。
此时看来,黑夜是如此遥远,而在黑夜之中的事物、记忆也渐渐远去了。
俞有希的尸首静静的躺在灵堂的棺木里,等著明天入土。
俞酥水一身孝衣的站在一旁,脸上的泪痕没有干过,偶尔也回答两句管事的不清楚的问题。
她还在伤心,却也已经从悲伤里站了起来……在父亲归来前,她要守住俞家……守住这个有她所有喜怒哀乐、所有回忆的俞家……
日子还要继续过……活著的人也继续活著……
灵堂里的佛号声日夜不停的想著,在这玄秘难解的佛语中,超度的是亡者,也是所有留下来的人……
花满楼和陆小凤都站在岭梅亭中,主人家伤心的事已够多了,做客人的何不保持安静?
安慰一次……也不过是重新提起一次罢了……
[两位公子,我家小姐请你们过去。]岭梅垂著头走进来,低声道。
那天过後,她就不怎麽敢道岭梅亭中来了。
那夜的记忆太鲜明……即使在白天过来……她好像依然能感受到那白衣人的寒气……
[劳烦岭梅姑娘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和陆小凤一起向灵堂走去。
[两位公子请坐。]俞酥水起身微微一福,吩咐下人送来茶水。
[俞二小姐情节哀。]
花满楼微微一叹,陆小凤跟著点点头。
俞酥水浅浅一笑,和初次见她时一样,柔弱但依然经得住风雨。
[二位公子若是喜欢岭梅亭中的什麽摆设可尽管开口直说,酥水一定吩咐下人小心取下。]
[怎麽?岭梅亭要拆?]陆小凤挑眉道。
[是。]俞酥水微一额首,泪水不由又涌了上来。[那里的回忆太悲伤,酥水每次想起都心如刀绞,甚至……甚至不敢路过那里……所以决定还是将它拆去,顺便将此亭的木料烧与大哥,望他泉下有知,保佑俞家……]
[原来如此……]花满楼微微点了点头,忽然道[不知何时动手?]
[明天。]
陆小凤一咋舌[那麽快?]
[恩。]俞酥水肯定的点点头,[酥水现在只希望……俞家能早日恢复平静……]
[小姐。]岭梅忽然从外面匆匆闯入[老爷的飞鸽传书。]
[父亲的?]俞酥水站了起来[讲什麽?]
[老爷正在回来的路上,要小姐先代替少爷去织染作坊,给皇上献贡的日子就要到了,要有人拿主意。]
[啊。]俞酥水身体轻晃跌回椅中,随即镇定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岭梅在此恭喜小姐。]
[不许胡说!]俞酥水一瞪眼,[退下吧。]
岭梅走後,俞酥水又呆呆得怔了半晌,忽然拿起身旁的茶水想喝,却被花满楼的声音打断了。
[虽然此时说来有所不恰,但还是恭喜俞二小姐。]花满楼一拱手。
花满楼知道俞家的规矩,只有继承人才能决定每三年一次的贡品。
俞酥水忙站来还礼,道[消息忽如其来,酥水心里也很惶恐,但酥水会尽力而为,决不敢辱没俞家先辈的努力,也不敢有负大哥……大姐……他的遗愿……]
陆小凤沈吟了下,忽然道[酥水姑娘今晚有空吗?]
[有事?]俞酥水一愣。
陆小凤嘿嘿一笑[谈不上有事,只是我和花满楼明天就走了,想在临走之前与酥水姑娘小聚一下,如果可以,请岭梅姑娘也来吧,毕竟相识一场。]
[你们要走?]俞酥水脸上浮现出不舍得神色[也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酥水一定赴约。]
[多谢姑娘,那我们岭梅亭见。]
[岭梅亭?]俞酥水惊呼出声。
陆小凤微微一笑,道[今晚是俞有希的还魂夜……明天岭梅亭也要拆了……所以今晚在岭梅亭见最为合适,酥水姑娘莫非有什麽不方便?]
[不,当然没有。]俞酥水连连摇头[好……好吧……今晚岭梅亭见。]的
门外岭梅一声声的催的紧,俞酥水只好匆忙告罪离开。
夜。
圆月。
今晚的月亮比那晚更圆些,毕竟是月中了。
只是今晚也平添了一股离别时的伤感……
过了今晚,一切都不同了……
不再有童一匠平生最满意的‘岭梅亭’,也不再有俞家的恩怨纠缠,当然也不会再有花满楼和陆小凤亭中长谈的身影……就连那个茶几,那把琴,也都将於花满楼的那首‘青莲乐府’一样只成为一个记忆……
俞酥水和岭梅的身影渐渐靠近,隐约见亭中已经有了不少人,忙加快脚步。
撩起帷帘,两人著实一惊,除了陆小凤、花满楼、老实和尚和一个满面笑容,眼睛闪亮的人外,那夜那个白衣人居然也在里面。
西门吹雪。
俞酥水和岭梅不由一起打了个冷颤,他怎麽会在这?
[两位姑娘请坐。]陆小凤笑眯眯的起身相迎道。[还有一个人就该齐了。]
[还有一个人?]俞酥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什麽人?]
[故人。]陆小凤看向‘金乌常驻’那块匾後的帷幕[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故人。]
帷幕後转出一人,一个有著阴柔的气息,带著丝幽怨的雅致的人,一个有著如子夜般漆黑,带著星辰的闪亮,又隐著股高深莫测的神秘的眼睛的故人。
俞有希!
沈默……
死寂一般的沈默……
俞酥水忽然笑了,柔柔的笑了,转眼看向西门吹雪,语带不屑的道[西门吹雪何时也成了供人差遣的狗了?!]
十三
西门吹雪眼神一冷,哼了一声道[没有下次,否则就是死。]
[死?]俞酥水不甚在意的眨眨眼睛[江湖传言西门剑下无活口,原来不过尔尔!]
[俞二小姐此言差矣,西门庄主并没有供人差遣。]花满楼忽然Сhā口道。
[花满楼,伪君子!]
[呛!]龙吟声很快被压制住。
花满楼的手准确的按在西门吹雪的剑上,西门吹雪身上森冷而张扬的杀气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甚至连俞酥水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向花满楼,眉尖不赞成的轻皱了起来,还没有人敢在他拔剑时阻止他,也没有人可以……
花满楼几乎是和他同时出手的,或者说比他还早了一步,他心念一动他就猜到了。
此时知道两人竟如此有默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酥水姑娘,花满楼的确是後来才知道的,我一直没告诉他。]陆小凤忽然说道。
花满楼乘著袖子落下挡住两人手的时候紧紧的握了握西门吹雪的手,又安抚了一下才放开。
俞酥水看著陆小凤,看了很久,忽然平静了。
她悠悠的走入岭梅亭里坐下,才道[陆小凤,我的确是小觑你了……或者,酥水不值得你动心?]
陆小凤看了眼直到此时依然风情万种惹人怜惜的俞酥水,苦笑道[怎麽会不动心,就是因为动心了所以才觉得危险。]
[小姐,那个公子是不是假的呀?那天……那天他明明死了……而且我们把他收进棺材时,奴婢还仔细的查过,的确没有呼吸和心跳的呀。]岭梅拉拉俞酥水,惊魂未定的瞅著一直没开口的俞有希。
[哼,那就要问问那位徒有虚名的西门公子了。]
俞酥水虽然嘴上那麽说,但仍忍不住细细打量俞有希,岭梅说的不错,她们见到时的俞有希的确躺在棺材里毫无生息。
西门吹雪瞥了她一眼,懒得接口。
[西门庄主并非徒有虚名,俞二小姐的话重了。]花满楼淡淡道。
他的确是觉得有些愧对俞酥水,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她一再辱及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有些意外的看看他,眼底闪过温暖的神色。
俞酥水的眼光他根本不在意,但花满楼会为他的事如此较真他很高兴。
[我说错了?]俞酥水讥讽的一笑[难道西门吹雪的剑底从没活口?]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沈吟了下,西门吹雪喝了口茶,才说出了这句他已很久没说过的话。
年少轻狂时,他曾持剑江湖,总觉得这句话很霸气,很喜欢。
现在的他,也成熟了不少。
[那……那晚是怎麽解释?现在又怎麽解释?]
[很好解释。]陆小凤笑了下[那晚那个西门吹雪是假的!]
[假的?]俞酥水叫了出来。
不可能!那声音,那容貌,甚至那种逼人的寒气与孤傲的感觉……怎麽可能是假的!
[的确是假的。]陆小凤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求了他很久的事!他太看重对决之约,根本不可能作假,何况他的剑一旦出手,天底下根本没人能拦的住。所以我只能求他那晚不要付约,就连这点,还是看花满楼的面子才说成的。]
花满楼疑惑的侧了侧首,不明白‘看他的面子’是什麽意思。
[那个人是我。]那个俞酥水并不认识,眼睛格外闪亮的人忽然Сhā口道。
他当然是司空摘星,天下第一偷的司空摘星。
陆小凤笑著点头道[司空摘星的易容术本就是天下一绝,和他偷鸡摸狗的本领一样绝。]
[可那尸体……]的e2c420d928d4bf8ce0ff2ec19b371514
[阿弥陀佛,那是和尚。]老实和尚抬头道[和尚学过龟息功,所以完全没有呼吸和心跳。]
[好,好个和尚,佛家的教诲都被你丢一边了吗?]俞酥水连连冷笑,知道自己是进了套了。
老实和尚苦笑一下,道[阿弥陀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遇到陆小凤这个大魔头,和尚也只好把佛家教诲先搁一边了。]
[哼,好个口尖舌利的和尚,妄你自称‘老实’二字,你怎麽不跳下水一路游出俞家去!]
[阿弥陀佛,姑娘教训的是,和尚该罚,和尚这就下水。]老实和尚说著站起来,在所有的人的目瞪口呆中,居然真的跳下这冰寒刺骨的池水一路游了出去。
俞酥水呆楞楞的看著他越游越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和尚,非得风寒不可。
难怪在找老实和尚帮忙时,他会叹息道[无论谁交了陆小凤这样的朋友,多少都要吃点苦头的。]
[呵,真好笑,原来你们什麽都知道了。]俞酥水笑著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唐。[你们是何时知道的?]
[你中毒时我就有所怀疑,但一直到那猴精偷出只肚兜我才隐约察觉了两个秘密──一个是俞有希的双重身份,一个是并非俞有希想杀你,而是你想杀他。]
[肚兜?]俞酥水又楞住了,陆小凤的身边似乎总有奇怪的事在发生,她看向司空摘星[是你偷的?]
[咳,受人之托。]司空摘星略微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猜到陆小凤大概准备拿这件事来耻笑他一辈子。
[能偷走他如此贴身的衣物,难怪江湖上的人会称你为‘偷王之王’,的确过人。陆小凤,你应该是从那副九凤朝阳的刺绣上瞧出倪端的吧?]
陆小凤赞赏的点点头,道[俞二小姐冰雪聪明,我的确是因为你床帘和那肚兜上的那副九凤朝阳图觉出差异的。]
俞酥水凄绝的笑了下,叹道[天分是老天爷给的,纵使我再努力,也绣不出那麽有灵性的九凤朝阳图。]
[俞二小姐错了。]花满楼忽然出声道[在下曾细细摸过小姐的手工,小姐的用针变化多样,针脚慎密紧合,与俞大小姐的用针虽风格不同,却同样出色。所谓适者方合,小姐何必强求不适合自己的针法?]
俞酥水听他语音轻柔,言辞恳切,不由微一失神。
大姐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当时却一心以为大姐是嫌她驽钝,难道真是她在一叶障目?
[那你们又是何时定下那个计划的?]
[俞二小姐,你现在还护著她?莫非真想一力承担?]陆小凤话音刚落就出手如电的急扣岭梅的脉门,岭梅大惊,急忙翻掌躲避,才意识到陆小凤刚才是在试她的,不禁变了脸色。
[陆公子真会说笑,我一个小丫头懂什麽呀?]
[小丫头?好个小丫头……小丫头怎麽懂得拈花手?你这丫头功夫杂的很啊。]
[你……你说什麽……]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痛痛快快的承认了如何?]陆小凤嘿嘿一笑[你这个丫头在我装醉时就能一个人抗我回去便惹得我怀疑,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去偷袭花满楼!]
岭梅双眼一眯,被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瞪的差点忍不住想逃。
但她不能逃,逃了就等於默认了。@
[陆公子真爱说笑,你们不是说那晚那贼子是什麽‘单阳门’的人吗?]岭梅的声音微微发抖,却仍言辞清晰。
[可惜呀,那手‘单阳醒凤针’是偷学的,所以功夫不到家。]陆小凤站了起来,晃悠悠的晃到岭梅亭口,轻轻拍了拍其中一根朱红色的亭柱,里面居然弹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正是单阳门独有的‘单阳醒凤针’。
[那天我们在岭梅亭中遇袭,我将你用掌风扫下荷花池是因为我没把握在那种境况下还接的住这些针。如此力道与手法,才是单阳门的真正传人。何况那天我和花满楼都发觉了,扫向我们的暗器不过是想压制住我们的行动,真正致命的暗器全在第一波,也就是冲著你来的。後来我追上那男子,才知道你曾也是他的丫鬟,因为偷学了单阳门的手法而被他发现,你临走时还摸走了一双单阳醒凤针。]
岭梅冷冷的盯著他,忽然哼道[你居然追上了他?]
此时的岭梅不再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丫鬟,阴冷的口吻与锐利的眼光使她顿时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司空摘星叹道[这只陆小鸡平时容易欠风流债,所以他逃跑的本事即使不是第一,也绝对是天下第二的。]
[那是天意,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那天追带俞家。]
陆小凤看了她一眼,道[冥冥之中,很多事本来就是注定的。欠下的债……也总是要还的……]
[还有呢?我还做错了什麽?]
[你更不该假借俞大小姐的名义将花满楼传到岭梅亭中会面,你若以为花满楼没认出你或是容易欺瞒,你才错了。]
花满楼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其实起初见面时我便有些惊异了,你的呼吸吐纳是习武之人特有的。何况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独一无二的,加之那晚俞二小姐在房里和陆小凤长谈,我又刚从俞大小姐那回来,能够埋伏於我房中的人本已不多。在下也是那夜以後……才疑心有人在俞二小姐背後推波助澜的……]
[哼,那夜没杀了你果然後患无穷。]岭梅倨傲的一扬头,冷哼一声。
[你三番四次的暗示与安排岭梅亭的夜会是为了提醒我们俞大小姐和俞有希本是一人,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岭梅,你心太狠……]陆小凤无奈的摇摇头。
他本是怜香惜玉的人,但会对花满楼动杀心的人罪不可赦。
他一直认为,天底下若有人在认识花满楼後还会想害他的人,才是真正无药可救的。
摸摸眉毛,陆小凤道[你本来算的很好,以俞有希的名义去向西门吹雪下战帖,再利用岭梅剑引起江湖纷乱以引出俞有希,你为了怕俞二小姐对我的美人计不够逼真,甚至在她的香粉里下毒,然後在俞有希设宴广寒楼时故意大声说出他们对决之事,使俞有希逼於江湖名誉不得不答应,当俞有希死後俞二小姐便可继承家业,而你也大功告成对吗?]
[你还漏了一点,我还可以得到‘岭梅剑’。]她忽然转向花满楼[你为何会去找俞有希?你就那麽肯定他不愿和西门吹雪比试一场?]
花满楼摇了摇头,淡淡道[他没有对决前的兴奋或决心,只是认命般的等著,所以我去找了他。]
[哼,我再一次後悔,当初没有除了你。]的脸上浮现出不甘心的神色[可我最没想到你们早就知道对决的事,而且将计就计的将了我一军。]
[那的确是凑巧。]陆小凤赞同的点点头[我也没想到西门吹雪居然会提早来了俞家。]
花满楼的脸不易察觉的一红,显然是想起了那次在梅林时的会面。
[我高兴。]西门吹雪冷冷的三个字解释了一切。
的确,当西门吹雪高兴去做一件事时,又有谁可以左右呢?
[这次算我栽了,花满楼,你实在太敏锐!陆小凤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好色……何况西门吹雪居然会Сhā手这件事……陆小凤好大的面子……]
[是花满楼的面子大,我是代价大。]陆小凤摸摸眉毛,嘟囔了句。
[先走了,後会无期。]岭梅话音没落便消失在夜色里,身法竟快的吓人。
西门吹雪身形一动,转眼也消失在黑暗里。
俞酥水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盯著俞有希。
俞有希也静静的看著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到现在仍无法恨她。
[你有什麽想对我说吗?]俞有希毕竟先开口了。
他知道,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什麽都不追究。
那夜他答应花满楼是因为想亲自确定俞酥水是否爱过他……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但今天看著这样的俞酥水,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死了好……
他不想她如此痛苦,从来都不想……
[我恨你。]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如雷轰顶,俞有希只觉得一阵眩晕。
[我恨你!]俞酥水咬著牙站了起来,步步逼近[是你夺走了我单纯的生活,我最爱的大姐,也是你明明有著怪异体质但仍有那麽高的天分而让我嫉妒不已,更是因为你父亲从来不仔细看我一眼,从没想过我这个二娘生的小孩也可以继承家业!但最让我恨的是你让我陷入一个不容於世的感情里!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当初要对我说我爱你……]
俞酥水紧紧贴著俞有希,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浑身冰冷,他的颤栗……
但这就是她要的!
她要这个有意无意中伤害她,害的她几乎疯狂的人也常常这种味道!
她不会爱他,她只会恨他!
永远恨他!
俞有希忽然笑了,眼泪也同时滑落,他定定的扶著俞酥水不住轻颤的瘦弱肩膀,却是看著花满楼道[七童,你要记得,没有感情是不容於世的,只有不容於心……所以天地间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
花满楼一怔,刚反应过来不好,俞有希已经电光火石般的将匕首送入俞酥水手中向自己扎去……
岭梅在不住颤抖,她面前站著一个人,一个衣白如雪的人。
西门吹雪。
森冷的气息逼迫著她,连浑身的血液也被冻的近乎凝固,她只剩一个知觉──冷。
四周的杀气是冰冷的,而她自己也是冰冷的──遍体的冷,绝望的冷,临近死亡的冷……
[你……你究竟想如何?如何才能……才能放过我?]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著她,只说了三个字[你该死!]
只要一想到花满楼曾被她偷袭,曾遭受到那样的危险,他就无法原谅她,也无法放过她!
即使知道花满楼已经放过了她,更不会希望自己杀了她,但她还是该死!
以前他出手是为了心中的信念,天下的公义……
今天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差点失去花满楼的恐惧……
[你……你究竟为什麽要为花满楼做到这个地步,他……他是你什麽人?]
岭梅终於知道那夜司空摘星所易容的西门吹雪和真正的西门吹雪的差别……司空摘星的确模仿出了西门吹雪的孤寒高傲,却永远也模仿不出西门吹雪的杀气……
如果说司空摘星模仿出来的杀气让人想到死亡,那西门吹雪的杀气本身就是死亡!
[他是我爱的人。]
寒光划破黑夜,西门吹雪冷冷的带著惯有的厌倦看著剑尖,滴下的那滴鲜血消失在土里,他转身消失在夜里……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去拿酒了。
发生了那麽多事,不如一醉方休的好。
回来却惊讶的发现天上的圆月正在慢慢消失,司空摘星惊讶的瞪大双眼,惊呼道[天狗吃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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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却比他更惊讶。
他看到了岭梅亭顶的那个云石装饰的空心处渐渐的浮出一股雾气,逐渐的明朗,好似一轮朦胧的月亮……
原来,这才是岭梅亭真正的奇异之处……可怜那麽多人只看的见所谓的岭梅剑,而忽视了真正的风雅所在……
司空摘星惊讶的忙想去叫站在亭子里‘金乌常驻’那块匾下的花满楼,陆小凤却眼尖的瞄见西门吹雪回来的身影,忙拉著司空摘星往回走。
[喂,陆小鸡你拉我干吗?只有我们俩喝酒吗?]
[恩,恩。]含糊的点著头,陆小凤脚下却没停。
[陆小鸡你觉得奇怪不奇怪,为什麽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站一起时我总觉得……忍不住想脸红……]司空摘星疑惑的挠挠下巴。
[我只奇怪一件事。]陆小凤塞了一个酒坛子给他[你这猴精有酒喝的时候哪还来那麽多话?!]
[那个人已经死了。]回到岭梅亭里的西门吹雪正巧看到俞有希抱著俞酥水出去。
匕首刺中的是俞酥水,在那电光火石间她将自己的手臂挡在俞有希的小腹前迎上了匕首的尖刃,匕首上淬著毒,见血封吼的毒。
但西门吹雪说的人是俞有希。
心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活。
[未必。]沈吟了好久,花满楼坚决的摇摇头,[不要小看了人,人的生命有时比自己想象的都来的坚强。]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凝视著他。
花满楼脸上的神情依然温柔,却也如此坚强。
即使经过了这些波折巨变,他依然相信人性的光明,相信生命……
这或许是因为他经历的比谁都多,所以更看的清生命的本质……这或许是因为他的世界比谁都黑暗,所以他才能注意到任何微弱的光明……
这样的花满楼,他毕竟没有失去。
忍不住伸手拥住了他,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不知去哪了,亭子里只有他们。
将头埋在花满楼的颈侧,西门吹雪只是静静的闭著眼,没有说话。
花满楼轻轻的环著他,承接著他的重量。
他知道西门吹雪刚才杀了人,他身上仍有淡淡的血腥气,但他忽然明白了西门吹雪的寂寞,那种杀了人後的厌倦与萧索……
他也忽然懂了西门吹雪要的对决,西门吹雪要的从来只是公平的对决,同样是习剑之人,将自己的生命、一生的信念与最耀眼的一刻奉献给始终追求的剑……这样的对决是神圣的,对自己与对方最大的尊重是拔剑,结果也只有生死之分……
所以拔剑後都有说不出的疲惫与萧索,因为懂得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而这样的对决又往往很少,所以他每次出手後都有说不出的厌倦……
但他还是要继续那麽做下去,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花满楼虽然能理解,但依然不能赞同。
他依然热爱鲜花,同样的接受生命里的每一次悲伤与欢乐,享受值得记取的每一段片刻,相信著人性的光明……
他也会那麽继续下去,因为他是花满楼!
花满楼拍了拍西门吹雪,轻轻笑道[下次到我家坐坐,我的家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兄弟姐妹,每一个都很健康,都很快乐……]
西门吹雪惊讶的抬起头,忽然也浅浅的笑了,低声道[在拜访之前,先与我回去,有些事还是回万梅山庄去做的好。]
END
番外 事出有因
(一)
司空摘星曾问过陆小凤,他的一生中有没有害怕的事。
陆小凤说有,而且有很多。
他害怕过的事其实和他的传奇一样多,不同的是他即使害怕也没有逃避,而且从不後悔。
即使让他重新选择,他仍会选择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勇往直前。
但有一件事陆小凤不想再来一次,只有这一件事。
那就是被西门吹雪追杀。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陆小凤曾被西门吹雪一路追杀,江湖上的人也都知道,那是一场戏,是为了揭开幽灵山庄的神秘面纱,江湖上的人更知道,那件事的起因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老婆睡在一张床上结果被西门吹雪看到了。
只有陆小凤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麽一回事,彻头彻尾的全不是。
(二)
正午。
万梅山庄中庭。
一曲古筝与竹笛和鸣的《青莲乐府》悠悠的结束最後一个音。
西门吹雪一边清理著笛子,一边打量著一声月牙色装束的花满楼,眼里除了罕见的温暖与平和外居然还带了点笑意。
花满楼觉察出西门吹雪的不同,整理著琴弦的手不由一滞,刚一侧身忽然眉峰一皱,想起昨夜的放肆与癫狂,俊俏斯文的脸不由有些暗红。
西门吹雪见了,眼里的笑意更甚,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花满楼,你可从今天的《青莲乐府》中听出些许不同?]
[在下手拙,错过了几个音。]花满楼淡淡一笑,似是恢复了平时的斯文优雅。
西门吹雪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好一会,眼中才闪过抹带著无奈的了解。
起身走到花满楼的身後,在花满楼的错愕中轻昵的从衣领处微微挑开里衣,满意的看到昨夜留下的诸多痕迹。
[西门!]花满楼快速抚开他的手,轻咳一声。
虽然知道万梅山庄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在大白天的面对如此放肆、亲密的接触,他依然不敢恭维。
[七童]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忽然靠近,贴著花满楼的耳侧低语道[你的倔强我能看懂。]停了停,才有些别扭却十分认真的补了句[对著我,不需要。]
花满楼怔了怔,取过石桌上的茶杯,轻轻的喝了口。的11b9842e0a271ff252c1903e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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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温和而随性,但偶尔还是会不自觉的以此保护自己。
刚才被西门吹雪问及了心中的窘迫,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仓皇应对中带了丝防御,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
原来,自己也是会倔强的。
了然的一笑,花满楼轻轻握住西门吹雪的手──干燥、稳定、微冷,这是一双拿剑的手,西门吹雪的手。
他……所熟悉的手。
昨夜的癫狂他并没准备在大白天的拿出来回忆或讨论,何况与现在这种沈默的让人享受的静怡比起来,夜晚的躁动简直让他忍不住疑惑,那样的两个人,是他和西门吹雪吗?
竟会如此的激烈、悱恻……还有……惨痛……
两人都知道,即使西门吹雪已经万分小心,花满楼还是受伤了。
花满楼也很清楚的感觉到,事後环著他、凝视著他入睡的西门吹雪的气息中带著懊恼,可那双拥紧他的臂膀却是如此坚定。
放不开了,也不会放开……
虽然西门吹雪的碰触始终带点凉意,但滴落在身上的汗却几乎将他烫伤,昨晚或许是花满楼第一次对自己敏感的触觉产生懊恼。
难怪会忘了一切世俗的认定与彼此的差异,只是贪恋的抚摩著西门吹雪,急於在心底描绘出一个真切的他。
修长有力的手指移至花满楼的腰部,精准的抚上几个|茓道,虽然这个方法略嫌笨拙,且治标不治本,但在减轻花满楼的疼痛上而言却最为有效。
[昨夜伤了你]低沈带略带寒意的声音里带著难得一见的恳切,西门吹雪皱著眉尖道[抱歉。]
只能承认,昨夜的他很是失控,花满楼始终温柔且满是包容的接纳让他的索求更加迫切,即使发现到身下的人儿一阵僵硬,也已无从罢手,以至於结束後看著花满楼比平时苍白许多的睡颜时止不住的叹息。
是心疼,也是满足。
花满楼微红著俊脸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苦笑道[西门,这事……说好不在日间谈论的。]
(三)
今晨本想让花满楼多睡一会,但他却笑著拒绝了。
西门吹雪明白花满楼的坚持,他是想用每日不变的合奏淡化他身上无法抹杀的煞气。
剑乃凶器,持剑者,终为剑气反扑。
这是花满楼没说出口的话,但西门吹雪懂得他的担忧。
在西门吹雪眼中,剑就是剑。
剑笔直高贵,但也森冷锋利。
剑无好坏,区别惟有持剑者的心。
西门吹雪为剑而生,自拿起剑的那一天起他就准备伤在剑下,如果有这一天,将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无需逃脱的成全。
只是这样的成全对花满楼而言却是太过严苛,难以面对。
花满楼从未想过改变西门吹雪,即使两人已如此亲近,花满楼也从未在言辞上指责或试图说服西门吹雪改变他的原则。
他只是以自己的方法试著淡化西门吹雪身上的杀气,这就是花满楼,始终如此温柔,即使没有天花乱坠的话语,也能让人轻易的感受到他的体贴。
他尊重西门吹雪。
因为了解,所以即使彼此的观念不尽一致,也绝不强求改变。
西门吹雪也尊重他。
单是为了这份理解与体谅,已值得西门吹雪如此敬重。
世间有此知己已是难得,何况还得他相伴?!
[花满楼,告诉我,你後悔吗?]冷漠的声音波澜不惊,西门吹雪倨傲的站在万梅山庄里唯一的一棵山茶花树下,凝视著一朵朵开的正好的山茶花,一身净洁如雪的白衣在冷风里翻起猎猎响声,只有背负在身後的紧握的双拳透露著平时罕见的紧张。
西门吹雪知道花满楼和他一样,有著相同的心意,但这份心意是否只是不好拒绝?或是在经过昨夜後动摇了?的170c94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西门吹雪更清楚,花满楼温柔却不软弱,他虽然俊美优雅,却是个男人,是个和他一样的男人。
花满楼的自尊并不张扬,但却不是没有。
他的温柔不是妥协,而是包容。
因为‘强’,所以更加‘包容’。
虽然西门吹雪本身不屑那麽做,但他认同,因为这是花满楼的原则。
但昨夜过後呢?
是否一切仍无改变……
一个自尊甚高的男人能容受自己被另一个男人……如此对待?
(四)
花满楼沈吟著,空气似乎在渐渐绷紧。
一朵山茶花掉落下来,却在即将落入两人中间时碎了。
花满楼忽然起身,在西门吹雪满眼的错愕中化掌为钩直取西门吹雪的喉部,西门吹雪一愣,堪堪避过,但花满楼并未停手,顺势转身,依然直逼要害。
一阵风过,两条修长的人影在山茶树下转眼过了四十二招。
西门吹雪凝神应对,虽然平时也会和花满楼空手切磋,但花满楼从未像现在这样招式凌厉,紧逼不舍。
扫过花满楼抿成一线的嘴角,西门吹雪忽然笔直站住,没有丝毫防御。
空气刹那凝结,西门吹雪看著离自己咽喉仅一寸远的脚尖,没有错过那一丝微不可见的轻颤,不是因为乍然而止,而是因为……花满楼此时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做这样的举动。
咽喉处那一寸的距离是江湖上没人可以达到的距离,但花满楼到了。
西门吹雪虽然还是那冷冷的一张脸,声音里却透著玩味,道[本以为你从不生气。]
花满楼低头整理著长衫,唇边紧抿的那条线却放松了些,回了句[本也以为西门庄主是少有好奇心的,难道当真想惹在下生气?]
不是生气,绝对不想为这样的事生气!
居然问他是否後悔?!
还是後悔好了!
西门吹雪拉过花满楼,从身後环住,察觉到他微微一窒,却没任何回应。
双手搂上那与他差不多宽,却比他单薄些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颈间,很熟悉的味道,温润,也带著雨後的清爽。
过了好一会,才有闷闷的声音传出[我竟然乱了。]
花满楼猛然一震,僵硬了好一会,才全身放松的任自己将全部重心交给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胸膛。
西门吹雪从不是个体贴的人,他高傲自负,只遵从自己的原则。
这是他第一次疼惜别人,难免笨拙。
但想到在床上见到那片血渍,西门吹雪的心里就闪过懊恼、怜惜。
他从来不曾觉得这红色是如此刺目,即使是他自己的也没有。
[西门,我……很好。]花满楼想了想,忽然低声说道[即使是在昨夜,我也很好。]
西门吹雪心弦一动,将花满楼转过身面对自己,细细打量那略带羞涩却坚定自然的俊颜,良久後才低头印上花满楼薄而淡红的双唇,应了声[嗯。]後毫不犹豫的加深了这个吻。
花满楼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没有勉强,所以没有後悔。
这样很好!
(五)
花满楼终於有机会好好的吸一口气,急促的呼吸为他一贯有些苍白的脸染上暧昧的薄红。
西门吹雪落在他脸上与颈间的头发带来一阵酥痒的感觉,他不由伸手握住一缕,感觉到上面微微的湿意。
一阵阵的眩晕持续著,花满楼疑惑的摇了摇头,刚才不是还在与西门吹雪讨论山茶花的香味与颜色吗?为何现在会衣衫不整的倒在床上……嗯……做著前面西门吹雪问他是否‘後悔’而大打出手的事?
[想什麽?]比平时暗哑许多的声音传来,比起肌肤斯磨的急切与滚烫,西门吹雪的声音反而带著丝难得的惰懒。
花满楼因一阵颤栗而忽然扣紧西门吹雪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微微笑道[想……你在做什麽……]
低低的笑声引起床帷间的轻颤,西门吹雪眼中闪过笑意,重重印上花满楼已然有些微肿的双唇,手指渐渐向下摩挲,满意的听见花满楼猛的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西门……别……]花满楼急著想按住西门这只要命的手,却无法在两人紧密相连的身体中找到空隙,只能无奈的环上西门吹雪精瘦的腰,抓出浅浅的五条印子。
[刚才,说到山茶。]
[对。]花满楼想起山茶树下那淡然而独特的清香,山茶花细腻的触感,不由快乐的一笑[你说是几个月前才移栽进来的,那时我在俞家。]
西门吹雪痴痴的盯著那抹笑颜,慢慢靠近它,讲它含在嘴里,再慢慢移到嘴角,细细的啄著,应了句[嗯。]
[是因为颜色吧?]花满楼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西门吹雪的背上摩娑著,宛如轻抚著一块锺爱的温玉。他很喜欢现在手指划过的每一处肌肤,也很享受,此时的西门吹雪比平时温暖的多。
西门吹雪呼吸一窒,不敢相信那轻柔的触摸竟让他有失控的冲动。
深深的吸入一口气,稍稍压下那股冲动後才道[嗯,你知道?]
花满楼浅浅的一笑,道[刚才你环著我时接住了一朵落下的山茶,你并未闻它,只是靠近眼前凝视著,这点是从你头与手的高度间发现的,所以随意一猜。]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赞赏,用牙齿轻轻啃著花满楼细致的颈部,听到他压抑而难耐的一声轻哼。
[那颜色,与梅花一样。]所以那株种在中庭的山茶成了万梅山庄里唯一一棵梅花以外的树。
花满楼被他的话拉回注意力,意外的笑了[是吗?那颜色一定很难得。]顿了顿,又笑道[会移入万梅山庄,也是因为山茶同样是冬天才开的花吧?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树,但它与梅花给人的感觉却是惊人的相似。]
西门吹雪凝视著花满楼形状漂亮的锁骨,那细腻、略显苍白的肌肤上有著一小块惹人心醉的浅红,是他刚刚印上去的,他答道[的确是难得的颜色。]
西门吹雪微微抬起上身,握住花满楼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花满楼在一刹那的疑惑後就笑了,仔仔细细的抚摸过後才笑道[西门,我‘看’到了,知道你想说的话是认真的,说吧。]
西门吹雪凝视著花满楼,好一会後才低而沈稳的说道[能移入万梅山庄的茶花只有那一棵,却不单是因为与梅相似……]
花满楼微微挑了挑眉,等他说下去。
西门吹雪轻轻抚去落在花满楼脸上的发丝,半晌後才道[移入一株,是因为只有梅花的万梅山庄,我不要!]
花满楼一愣,随後唇边渐渐扬起抹绝豔的笑容,道[若是水土不服呢?]
西门吹雪轻哼一声,道[不会!]
花满楼轻笑出声,微一使力,一个翻身,讲错愕的西门吹雪反压在身下,愉快的答道[嗯!那就不会吧!]
一个带著笑意,轻柔而坚定的吻准确的落在西门吹雪的薄唇上,渐渐加深,两人的气息逐渐变重,身体的斯摩也变得急切起来……
就在西门吹雪忍不住想反转过来,加快节奏时,一阵爽朗的招呼声传来,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惊讶与僵硬中,一条熟悉的人影从窗口跳入,同时响起的还有陆小凤带笑的声音[西门吹雪,好久不见!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杀了我……]
沈默!
陆小凤瞪大眼睛,忘了继续讲下去,让人窒息的沈默与空气的凝结成了房里唯一有的东西。
在沈默转化为冰冷、锐利的杀气的同一刹那,陆小凤也猛地转过身去,在红的快滴血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懊悔!
该死的!陆小凤发誓!如果可以让他把刚才的最後三个字吞回肚子里,他甚至愿意跟著老实和尚出家当和尚!
他……怎麽会想到让西门吹雪帮这个忙的呢……怎麽会从窗口跳入呢……怎麽会是今天呢……怎麽会是现在呢……怎麽会来不及解释呢……怎麽会说出那句该死的话呢……
背後响起比远山的冰雪更寒冷的笑声,西门吹雪稳稳的答道[好!杀了你!]
在寒毛倒竖的一瞬间,陆小凤火烧ρi股似的跳起来向前冲去,就连跃过窗子时因腿软而栽了一跤也没注意,快速爬起来继续跌撞出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从来都能大难不死的陆小凤,死 定 了!
不过……原来是西门吹雪在下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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