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岁,一身黑缎子长衫,外罩天青马褂,挺亮的一对眼睛,他哈哈一笑道:
“姑娘原来在这里,让我好找!”
说着他已走了过来,雪勤微微皱了皱眉,不得已似地笑了笑,遂道: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照夕忙一抱拳,那人却冷冷地点了点头,雪勤一指照夕道:
“这位是对门的管公子,过来玩玩的……”
那人似微微一惊,因为管照夕的大名他早已久仰了,素日轻财好义,有“小孟尝”
之称,当时抱了一下拳,道:“久仰,久仰!”
雪勤一指这黑衣少年,对照夕道:
“这位是楚少秋,楚公子。”
照夕也道了声:“久仰,久仰!”
楚少秋遂问雪勤道:“我们过去吧!那梁厉生向我挑战,说是要比一阵暗器,请姑娘作个公证人。”
他看了照夕一眼,笑道:“管兄过去看看如何?”
照夕一听比武功,不由眉飞色舞,他虽没学过功夫,可是醉心此道已久,此时闻说,连连道好。
雪勤本是皱眉不语,此时见照夕如此高兴,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去把马拴上,马上来!”
说着拉马而去,楚少秋上下又看了照夕一眼道:
“管兄神射,小弟久已闻名,等一会儿却要表演一手,叫我们开开眼呢!”
照夕摇头笑道:“我那两手,简直是见不得人……倒是楚兄神术,却是不可错过。”
说着雪勤已来到近前,微笑道:“你们说些什么?”
楚少秋眸子一转道:“我是说,管兄也肯凑趣一番,岂不更佳!”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不想江雪勤却道:“人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这时三人已来到池边,照夕见满池莲花,开得正炽,池边草地上摆着两列长案,十数个少年男女,想是舞文弄墨已过,案上墨迹处处,纸片纷飞。案上有壶签多具,竹签满桌,大约正在玩着“投壶”的游戏,不时爆出嬉笑之声。
三人这一来,大家都停下了手,有人说:“主人来迟,该罚酒三杯!”
你喊我叫乱作一团,雪勤笑眯眯道:“你们不要怪我,我是迎一个新朋友!”
说着把身边的照夕给大家一一介绍了一遍,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这时就闻一人尖声尖气道:“楚兄要和我比一阵暗器,请姑娘来作一个证人,小弟自知技不如人,无奈各位姐弟是非要小弟献丑不可……”
照夕侧目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锦衣少年,长得免耳鹰腮,梳着油亮亮一条辫子,还打了个红绒线的穗子,一双眉毛却似有意修得又细又弯,乍看起来,真像个娘儿们。
偏又是说的一口吴软细语,真叫人听得全身发抖,当时不由皱了皱眉,心说:
“倒看不出,他还是身怀武技之人呢!”
这时楚少秋哈哈一笑,朗声道:
“梁兄你不要急,现在又有了一个新朋友了,人家是高手,也要和我们一块玩玩呢!”
这尖声尖气的人叫梁厉生,闻言之后对着照夕媚笑了一下道:“就是这位管兄么?”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摇手道:“小弟一介儒生,对于武技是一窍不通,平日虽喜骑马射箭,可是真正技击功夫,却是见也没见过,尚请勿要迫令现丑才好!”
不想江雪勤却噗地一笑道:“管兄高技,远近皆知,何必如此谦虚,在座也无外人,何不令我们开开眼呢!”
照夕不由红着脸看了她一眼,至为尴尬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雪勤却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照夕不由一怔,暗忖:“她是成心捉弄我呢?还是……”
心中正猜疑,不想那楚少秋已朗声大笑道:
“好,好!管兄就不要推辞,你我梁兄三人,借着江姑娘这一池莲荷,来试一试暗器,倒是一乐!”
照夕见已成事实,直急得全身发热,心说好个江雪勤,你是明知还是故意,我哪会什么暗器,连玩暗器之名也不过才知道未久。叫我比试,岂不是要了我的命,这玩笑可开大了。
当时真恨不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下去才好。
想着真是叫苦不迭,正在顾盼着,想找一个解围之人,不想那楚少秋,却用手一指莲池,笑道:“管兄你看,荷花正好,你我三人,就在这荷花上试试手法!”
照夕苦笑道:“小弟万万是……”
不想那梁厉生却尖笑了一声道:“妙极!莲花上寿,绝妙也!”
楚少秋这时由腰上解下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绵囊,他伸手由内中摸了一把笑道:
“小弟要以一掌枣核镖,在各位面前现丑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什么!枣核镖?”
江雪勤这时多少由照夕受窘的情形之中,已看出对方不擅武学,可是梁厉生、楚少秋心中已存下了妒意,有意要逼照夕在众人眼前出丑,当时微微一笑道:
“管兄连枣核镖也不知道么?别开玩笑了!”
他说着张开手掌,照夕见他掌中,是十粒如同枣核也似的东西,通体紫亮,再一磨擦,琤琮不已,当时皱了皱眉道:“我真的没见过……”
才说到此,江雪勤已笑道:“你就打不好也没人笑你,大家凑个趣儿又何妨!”
说着嫣然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楚少秋淡淡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只不过试试手法而已!”
他说着一指自己解下的镖囊,道:
“囊中暗器尚多,管兄随便使用无妨!”
那梁厉生这时也笑眯眯走了过来,他已把外衣脱下,里面穿着一身大红的劲装,愈发显得身材细长婀娜,简直女态十足,有不少人都抿着嘴笑,他却不自知。当时伸了一下脖子道:“小弟惯使金钱镖,倒不劳楚兄费心了!”
说着伸出三个指头,嗲声嗲气道:
“楚兄的枣核镖是五丈见准,而我这金钱镖用五成之力能打出五丈,可是要五丈见准,可就不行了。”
楚少秋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说着也似微微一惊,因为和这梁厉生见过也有十几次了,平日只知他爱在女子堆里混,嗲态十足,倒不知他却还有一身功夫,还真是看不出来!
二人谈话之际,在一旁的管照夕,心中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呆呆地看着池子里的莲花,心说:“我怎么个打法呢?根本也没学过。”
想着往一边的江雪勤看了一眼,略带不悦之色,心想:“你也太愚弄人了,你们不是一定要我比么,反正我往池子里乱洒一把就是了!”
想着气得把头扭开了一边,却见雪勤正抿嘴笑,照夕不由更气,暗忖:
“看我出洋相,你倒乐了!”
这时那梁厉生笑向照夕道:“管兄使何暗器?”
照夕正在懊恼,闻言气得随口便道:“我随便,反正……”
雪勤却接道:“人家是行家,使什么都一样。”
梁厉生连连点头,照夕这一刹那,脸都气白了,当时冷笑着看了雪勤一眼,却见她正看着天微笑呢!小脸上带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儿,那姿态天真妩媚已极,照夕看在眼中,不由气又消了些,心说:“她是个小孩,我又何必跟她认什么真?”
想着微微摇了摇头,这时所有在场之人,都围过来,看三人表演暗器。
楚少秋含笑向梁厉生道:“梁兄请!”
梁厉生似已等不及了,他向楚少秋和管照夕一抱拳道:
“既如此,小弟先现丑了。”
他走近池边,用手往远处一指道:“各位看那片荷花开得真好看,小弟这一掌金钱镖打出,却要落下十朵来。”
他伸了一下脖子,得意地晃了一下又道:“这还不算,我要他们所断的部位全一般长。”
照夕这时只是气恼,望着他直发怔,他说些什么都没听见,旁边请人,都不由惊呼成了一片,纷纷说道:
“高明!高明!”
楚少秋也是连连拱手,面上带着微笑,梁厉生说完之后,身形后退三步,已自探掌入囊,随着他猛然一个转身,身形半蹲,口中如女子似的一声娇叱道:
“打!”
遂见他右掌翻处,一片金光,微闻籁籁之声,已洒向了湖波之中。
这时一阵叫好之声,就有人跑到池子那一边,把折断的花捡了上来。
照夕细细一打量,不由暗自惊心,果然是十枝荷花一枝不少,最奇的是每枝折断之处,都是一般长短。这种打法,照夕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当时直惊得心中通通直跳,那梁厉生在欢叫声中,把地上荷花捡起,向四周打躬道:
“献丑,献丑!”
随后又走到了雪勤之前,双手捧花道:“这十枝莲茎荷花,权充贺礼,请小姐收下玩吧!”
雪勤见他说话之时,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真叫人看着恶心,无奈这是人家的好意,只好含笑收下,一面恭维道:“难得!难得!”
梁厉生这时手叉细腰,那种得意神情,真是不可形容,他对管照夕和楚少秋一抱拳,嘻嘻笑道:“小弟献丑已毕,该二位了。”
照夕苦笑道:“还是楚兄请,小弟不敢贻笑。”
楚少秋浓眉一挑,冷冷道:
“好!那么我先来了。”
四周诸人,早知这楚少秋负一身绝技,人也长得俊,此时见他上场,都不由往前又偎了些,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楚少秋着了雪勤一眼,却见她一双眸子正含情脉脉地瞅着管照夕,不由一时怒火中烧,当时哼了一声,心说:“我倒要看看这姓管的有什么功夫,令你如此着迷!”
想着不由有意大笑了一声,面向照夕道:
“管见是真人不露相,等一会儿我们倒要拜赏了……我这里是抛砖引玉……”
他用手远远数了一下荷花的数目道:
“方才梁兄高技确是惊人,小弟也想在莲花上凑趣一番!”
他说着,一双眸子在池内转了转,哂然道:
“我这一掌枣核镖打出,各位请看,那后面一排荷花,共是十二株,却要叫它们单数全折,双数半折,倒而不断!”
众人不由一阵骚动,照夕也吓得睁大了眼睛,心想,哪里会有这种功夫?太不可能了!
这时那半男半女的梁厉生也笑道:
“楚兄这一说,又是透着高明了。”
楚少秋这时把十二枚枣核镖,分握双手,一边六枚,微微一笑道:“着!”
只见他的手如同渔夫撒网似地向外一翻,荷池内立刻起了一阵劈啪之声。
众人于惊叹之间,果见那为首一排十二株荷花,有六株全数折倒池内,另六株却是茎断皮连半拖着,正如其言。
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说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此时惊得目瞪口呆,同时内心更是说不出的苦。偶一偏目,江雪勤却正凝眸看着自己,照夕一看她,她却又抿着小嘴笑了!
这时四周诸人,无不鼓掌称绝,纷纷议论不已,因为他们还不知照夕会怎样呢,自然更是叹为观止了!
梁厉生红着脸,嗲声道:“果然高明,小弟是万万不及,甘拜下风了!”
楚少秋呵呵一笑道:“你休要恭维我,好的在后面呢!”
他说转过身来,对着照夕一笑道:“管兄该你的了,也叫大家开开眼吧!”
江雪勤这时走了过来,道:“管少侠,该你了。”
照夕一听她唤自己为“少侠”,心里的气不由更大了,当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红着脸对众人道: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呀!”
他看了池中一眼,讷讷道:“不要说打荷花了,就是打荷叶都成问题!”
楚少秋又是哈哈一笑道:“管兄也太小气……今日是为江小姐作寿,你却不能推辞呢!好歹你也要露一手,要不然大家誓死不走!”
一旁众人久仰管照夕大名,只是从无交往,今日一见,无不想套套交情,纷纷嚷着,非要他表演一下不可。
这时那梁厉生为他抓了把枣核镖,笑着塞到了照夕手中道:“得啦!你老兄也太藏拙啦,努!这里是八粒枣核镖,你就露一手,我们也死心了!”
他一只手还抓着照夕的手,媚声媚气,秀眉连扬,管照夕实在受不了这股劲,把牙一咬,当时接了过来,他冷笑了一声道:“既是你们一定要逼我打,我就打给你们看看,你们总会相信了吧!”
江雪勤这时却依在一棵柳树下,注目池中,她悄悄问身边一人道:
“他手中是几粒枣核镖?”
那人笑道:“八粒。”
雪勤微微颔首,管照夕这时剑眉斜挑,他心中是又羞又怒,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突地把心一横,暗忖:“我本来是不会,又怕人笑什么,反正是你们硬逼我来的……”
想着竟自拉下了脸,哈哈笑道:“你们看好了,我这一手可是精彩,叫做‘乱打莲花’!”
他说着一背身子,胡乱地把一把枣核镖,向池中洒去,只听叮叮咚咚一阵细响,全数落到了水中!
众人不由一怔,管照夕不由红透了脸,苦笑道:“你们可看见了?这就是我的玩艺!”
楚少秋呵呵一笑,正想出言讽刺,不想那一边的江雪勤却失声娇语道:
“呀!……真高明……真高明!”
照夕冷哼了一声,方想说你也捉弄得我够了,却见雪勤满面惊异地用手指向池中道:
“你们快看呀!看呀!”
这时本来不知所以然的人,听她这么一叫,都向池中仔细看去,楚少秋和梁厉生也睁大了眸子向水中看去,这一看各人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时水面上,竟自飘起了八条半尺许的鱼来,由鱼身上流出的血,把水都弄红了!
那狂傲的楚少秋,这时不由抽了一口冷气,用惊疑的眸子看着照夕道:
“好一手‘海底捞针’,管兄你也装得太厉害了!”
众人更是啧啧称奇,只有管照夕呆呆地站着,这一刻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揉了一下眼睛,再向水中望去,已见有人用网子,把鱼弄了上来,众人一窝蜂似地偎了上去,他也慢慢走了过去。
只见八尾鲜鱼,每条都是被贯穿双目而死,水中打鱼已是不易,而每一尾都是穿目而亡,这种神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直看得众人怪叫连天。
照夕这时脸上青红不定,他心中通通直跳,暗忖:“这可真是有鬼了……我随便丢一把,就是再巧,也不会有这种事呀!”
可是物证就在眼前,又不容他怀疑,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雪勤一眼。江雪勤却笑眯眯地道:“我说你真人不露相吧……管兄有这么一手神技,以后可要教教我呢!”
梁厉生这时也回过身来,动着秀眉道:
“这一手‘海底捞针’,小弟还只是听传闻,不怕管少侠笑话,小弟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是神乎其技!”
他凑前一步,却把声音放低了些道:“请问尊师是哪位老前辈?”
照夕此时可真是如坠五里雾中,人家恭维称颂他,他却只是傻笑,可是他心中始终是个疙瘩,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时最难受的却是那楚少秋了,他心中虽是又妒又恨,可是管照夕这一手“海底捞针”,他自问再练三五年,也是不及。
他怔了一会儿,这才行到雪勤身前,淡淡一笑道:
“姑娘,我有急事,却要先行一步了,姑娘有管公子在侧……”
才说到此,雪勤蛾眉一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少秋叹了一声,看了左右一眼,声音放小道:“反正我对姑娘是一番真心,如果有人……哼!”
他哼了一声,眸子向照夕瞟了一眼,倏地转身而去,他走得很快,一会儿已走远了。
江雪勤倏地一惊,她目视着楚少秋愤怒的背影,心中似有所感,黛眉微微一皱。可是她如今全部心力,早已为这个新来的俊美少年吸住了,尤其是看见管照夕那种糊涂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这时就有丫鬟来请,说是请入内用饭,各人也就一哄而进。
饭厅内摆下两桌席,江老夫人没有出来,雪勤是主人,她让各人落坐后,自己却在照夕身边坐了下来,一面挥着一块小手巾道:“今天真热!”
照夕点了点头,他仍在为方才那件事情心存纳罕,雪勤微微一笑道:
“你在想什么?”
照夕皱了皱眉道:“我是在为一件事奇怪,天下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
雪勤忍不住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还装个什么劲呢!好了,现在吃饭了!”
照夕也遂把这念头抛开,当时随着各人有说有笑,一席饭毕,已月上树梢了。各人酒足饭饱,纷纷向主人告辞,照夕也觉出天色不早,向雪勤告辞,江雪勤一直送他到了大门,才笑了笑道:“你回去还念不念书了?”
照夕点了点头道:“考试在即,焉有不读书的道理?”
雪勤忽然转了一下眸子道:“这么说,你还真想中状元喽?”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道:“这只是家父这么奇書網電子書期盼我罢了,其实我自己并没有这个愿望。”
雪勤抿嘴一笑道:“当然,读书不是坏事;不过,我却不赞成一天到晚死啃书本子,譬如说练练武也不妨事……”
说到此,她忽然中止住,露出一对小酒涡儿笑了笑,照夕忽然心中一动,倏地抬起了头,正想说什么,不想江雪勤却眨了一下眸子,半笑道:
“我问你,你晚上不睡觉,却乱想些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雪勤看了左右一下,走进了一步,她的脸突地红了红,遂又笑道: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昨天晚上!”
照夕想了想,不由俊脸一红,讷讷:“昨天……没有呀!”
雪勤一嘟小嘴,娇嗔道:“还没有呢!我问你!”
她一扬小脸,掀着一对小酒涡道:“你昨天趴在桌子上写什么来着?”
照夕不由一惊,他红着脸,退了一步道:“咦!你……你怎么知道?”
江雪勤含羞笑了笑道:“我干嘛不知道?你呀!也不害臊!”
说着用纤指在小脸上划了两下,这时那边有人正在叫着江小姐,她一面转过身子,手中抛出一物道:“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傻子!”
说着就跑了,照夕怔了一下,见地上那东西,竟是一个纸球儿。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顿时脸就红了,原来那纸上写着自己和江雪勤的名字,正是昨夜自己无聊时随便写的,却又如何会到了她的手中呢?
他怔了一下,暗道:“哦!原来是她……真不知道,她竟有这么一身好功夫!”
想着又惊又奇、又羞又喜,匆匆把这个纸球揣入怀中,返回家去。
到了家中,他倒在床上,心中想道:
“这位江小姐,小小年纪,竟会练出这么一身好功夫,要是昨晚是她,她那身轻功,真是令人钦佩,真是太了不起了!”
想着忙到书房,把昨夜那人留下的字,找出来细看了看,愈觉其字体清秀,出于女子手笔,当无疑问,一时不禁又呆住了。
暗想自己心事,被她看出,真是不大好意思……又想她一个女孩子,居然学成了这么一身功夫,而文才也是不弱,真是难能可贵。自己堂堂六尺男子,除了读了些死书外,又有什么用?和她比起来,相形之下,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于是他又不由想到了今日的一场比武,所遇的奇事,然后再把雪勤自始至终神情一想,不由倏地跺了一下脚道:
“啊呀!原来是她……一定不会是别人!”
当时愈想愈对,不由又愣了半天,心中又是羞惭,又是费解。
惭愧的是,堂堂一个男子汉,受人家暗助,竟还蒙在鼓中;费解的是,她何故对自己如此?
他坐在椅上想:“别是她故意捉弄我吧!可是也没有这么捉弄法的……何况她言笑之间,处处都似对我极为亲切……她又为什么要捉弄我呢?”
他想到了雪勤那种谈笑的样子,不觉又有些神驰,脸也不觉得就红了,他想:
“也许她很喜欢我……”
想着他又摇了摇头,暗忖:“像她这么一个侠女,眼界一定是很高很高的,她所喜欢的人一定得有一身好功夫,像我这种只会骑马射箭的人,如何会看在她的眼中?”
这么想着,他又不禁有些懊丧,当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想道:
“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除了读了些臭书之外,有什么用?”
他想:“我能比得过谁?不要说江雪勤了,就那楚少秋也不知比我强多少倍!唉!
就是那不男不女的梁厉生,他也比我强多了……”
他紧紧地搓着双手,紧紧地皱着双眉,这一霎,他脑中可是乱极了。
于是江雪勤那句话,又在他耳中响起:
“我不赞成读死书……有时间不妨练练武……”
他睁大了眼睛忖道:“她这话,不是明明指点我,叫我练练武功么?可是我怎么练呢?”
“常听人家说,练功夫,第一要好质禀;第二要有名师指点才行。一个人死钻,就是白了头发,也是没有什么用,我要是想练功夫,非得先找个好师父不可!”
这一霎,他可真像是着了迷一般,他本来就对武学醉心向往已极,此时再有这么多因素刺激他,他的想法更坚定了。
这时正巧那马僮儿快腿张从窗前经过,照夕不由抬了抬手道:
“快腿张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快腿张龇牙一笑道:“我也正想问问少爷呢!”
照夕皱眉道:“你问我什么?”
快腿张一面进门,一面道:“少爷方才把雪中炭牵出去,还没见牵回来呢,我来问问是挂在哪了,再晚可就不好找了!”
照夕摇了一下头道:“你不要找了,我把它送人了!”
快腿张一听怔了一下道:“什么?送人了……哎哟!我的少爷,你可真大方,这匹马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几匹来,你竟把它送人了……这是说着玩吧?没别的,您快告诉我送给谁啦,我去给要回来。”
照夕脸红了一下,不悦道:“你知道什么?这匹马今天才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了。
送都送了,哪还能要回来,也只有你才会说得出这种话来!”
快腿张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摸着脖子,又道:“你老可舍得?平日连我都不叫骑……
唉!”
言下之意,真是心痛已极,照夕见他如此,不由一笑道:
“你也不要难受,我也是没办法,好在这马就在对门,你天天还能看见它!”
快腿张先是一怔,后来皱着眉道:“看见它有啥用?也不是咱的啦!我是说谁有这么大的福份,原来是她……咳……”
说着咧口一笑,晃了一下头道:“那就难怪了……不过说实在的,这马给了江小姐也算值得啦,她一定会爱惜它,要是给了那些野小子,马也受罪。”
照夕这时笑了笑道:
“我是想问问你,你也老江湖了,你可知道这天下本事最大的是谁?”
快腿张一听这个可怔了,摇了一下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
他翻了一下眼皮子道:“少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照夕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快腿张默默地退下,照夕暗笑了声道:
“我真是想糊涂了,问他有什么用,这完全要看自己的造化才行。”
想着他又不禁发起愣来。
二
大雪山苍前岭下,新近迁来了一位老贡生,据说他是江南一个世家出身,儿孙均已成年离家,他的老伴儿也死了,所以这位老先生,就一个人搬到这里来了。
他本来的意思,是想在有生之年,到各处去游览一番,再回故乡送终的,可是不知怎么,却爱上了这个地方,竟然在这里长住不走了。
老人家年岁不小了,可是如果你问他多大了,他也不告诉你,只是摇摇头叫你猜,你说六十他摇头,说七十他也摇头,再往上请他还是摇头,大笑几声也就拉倒了!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多少岁,只是看他脑后那条小指细的辫子,其白如霜,再看看他那雪珠似的两团眉毛,就可知他很有一把年岁了。
老人家姓洗,名字也没人知道,所以每逢他出来,人们皆以洗老称之。
他虽是读书人,可是怪脾多,脾气也坏,在他住着的那座小独院里,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即使有人来访,他也是在门口和人家说话决不往里让。有一次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溜进了他的花园,在他窗口看了看,被洗老看见了,追出来用戒尺把那小孩头打破了,小孩家里很不高兴,为此还请出当地的几位老先生来说话,洗老倒是赔了几个钱,可是他却对大家说:
“以后请你们自己注意,要是再有小孩如此,我还是要打的;不过,我可是不赔钱了,我是有言在先。”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冒失了,再说也没有什么好偷看的,他家里也没有花大姐,更没有小媳妇,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老人家因此落得安静。
洗老最喜欢花,院子虽小,可是却叫花给占满了。他进进出出,都要在花丛中留恋一阵子,有时候在太阳下面捉虫,他能捉个把时辰,捉好了,大脚丫子把它们踩得稀巴烂,还要骂上两句才算出气。
他话话口音很杂,平常是江南口音,可是要碰着北方人,他也能用道地的北方话和人家聊聊,遇见广东人,他就傻了,扭头就走。
离洗老住处不远的山半坡上,有一所“白云寺”,寺里老师父智法和尚,和洗老是好朋友,因此洗老的三餐便解决了,每一顿饭都是庙里小和尚送来。他门口有一个拉铃,饭到了,小和尚只一拉铃,他老人家就慢慢踱出来了。
这位老人家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来到这苍前岭,已有半年多了,可是平日决不远游,顶多是到白云寺去聊聊,和老和尚手谈一下。他的棋艺很高,每一次都杀得老方丈愁眉苦脸,然后他就笑着出来了。
老和尚请了不少能人报仇,嘿!一样被他老人家杀得落花流水。
你说他怪,比他怪的人还有!
秋末,从远处来了一个少年公子,由口音上猜,大概是京里来的,这公子姓管,也不知他为什么来,反正他找了半天,于是就在洗老对面搭了一个小草房住下了。
洗老很不高兴,认为他这间草房离自己太近了,但也没有理由撵人家,只好任人家住下来。
这少年公子,人品学识都是顶尖儿;尤其是那份长相,更是英俊儒雅。
因此他一来,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连淘个米,都借故由他门前绕上一趟,递个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这么一来,洗老爷子可烦了,有时候连门都不开了,一天到晚间在屋里。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劲,他找过洗老两次,被骂出来两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气,反正洗老读书,他也读书,好在他带来的书也不少,要说掉文,他作的诗比洗老还强呢!
日子久了,洗老爷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个阔家子弟,却偏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受穷;第二,他像是从北京来的。好家伙!北京离这里可远了,他一个年轻的人,跑到这里干什么?他口口声声对外说是应考的举子,可是入秋了,也该上路啦,他这边却连一点动身的意思也没有;
第三,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着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这里,硬守着自己,你说他是安着什么心?
这么一想,洗老爷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来是爱在太阳下面,捉花上的小虫的;可是有一次,因为那少年多事要帮着捉,洗老爷一气,就从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扫兴。
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丝长袍,戴着瓜皮小帽,拿着一把布伞,到白云寺去玩耍,一进门,就见那姓管的少年,正在里面,和老方丈交谈甚欢。洗老扭身就走,却为智法老方丈追出来硬给请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对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会,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点了点头道:“我是常常来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来此是拜佛还是问经呢?”
洗老摇头道:“我是来下围棋的,和他。”
说着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艺太高,我总是败……”
他忽然笑问少年道:“管公子你行么?”
少年尚未说话,洗老已摇头不耐道:
“他们年轻人,就是会也不精,哪能同我下。来!来!我们来手谈。”
智法老方丈点着头,笑着陪洗老到了庙廊下面,那里设着棋盘,二人坐下,年轻的管公子,却在老方丈身后站下来了。
小沙弥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饼,是翻毛枣泥馅的,这盘棋就开始了。
往常洗老总是要让几个子儿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却笑着说:
“不要紧,我帮助你来玩玩。”
洗老嘴角带着不屑,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态度全改了过来。
本来老和尚该输的棋,经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马上就变过来了,洗老反而处处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胜负。
洗老爷子惊于少年高超棋艺,不由大为赞叹,当时搁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艺太高,我今夜要仔细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胜。”
智法老和尚更是惊叹不止,对少年赞不绝口,坚留二人在寺里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应了。
饭间老方丈问少年道:“少施主住处离此远不远?”
洗老点了点头道:“他就在我对门,也是一个人。”
少年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对门……”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说:“一点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着不由一双深凹在目眶里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咳了一声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宠若惊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轻轻念了声“管照夕”,觉得名字很陌生,自己从没认识过姓管的人,当时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艺不错啊!是和谁学的?”
照夕弯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前常和家父下下,肤浅得很,以后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饭后老方丈拿出布施簿子来,照夕在上面写了纹银三十两,老方丈很高兴,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辞,照夕忙也告辞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庙门口,道了声再见,才回转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凑凑近,不想他老人却扬长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来了,洗老张开伞,踽踽行着。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伞用用吧!”
不想那老头子,却装着没听见,转过几棵树,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却见他一只手拉着长袍,一只手打着伞,微微弯着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两声,洗老已走远了,他跟着洗老踽踽后影,不由怔住了。
这时他衣服全湿透了,水珠子顺着头发流在脸上,他紧紧咬着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这半年来,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想着他不禁流下两行泪,想到自己留信离家,曾发下志愿,不学成绝技,绝不返家,可是这异人到哪里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虽然他怪处极多,可是自己搬来这两个月,日夕观察他,就没见过一些本领,自己怎可断定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人?
想着一时又愕住了,就连脸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闻人说,凡是身怀绝技之人,是决不轻易露出来的。半年来我虽是失望了好几次,可是这一次,我却要有始有终,不可轻易放弃,我要忍一个时期,把他摸个清楚。”
想着把脸上的水擦了一下,一个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来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来,却见洗老拿了一块很大的干毛巾,打着伞走了过来,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丢过来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干,换上干衣服才不会生病……年轻人要爱惜身子。”
说着转过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着毛巾,心中又喜又惊,暗忖:
“他可真是一个怪人,既是这么好心,方才把伞给我合打一下,也就没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想着把门关上,脱下湿衣把身子擦干,换了一身干衣服,忽然他心中一动,暗道:
“有了,等一会儿我可借故还他毛巾,到他房内看一看,定可看出一点名堂。”
想到此心中很高兴,当时拿上了毛巾,又等了一会儿,雨也小些了。
再过一会儿,洗老房中已亮起了灯,琅琅的读书声,由他房中传了出来,管照夕不由又有些失望,心想:“我自己就是一个书呆子,不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找着一个老书呆子,那才真冤呢!”皱了会眉,暗忖:“管他呢,过去看看再说。”
想着轻轻把门关上,走了过去,他轻着步子,慢慢走进了洗老的花园,心中想到这里平常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忽然他又想道:“我何不轻轻地走到他门边,看看他屋里情形,反正他也不知道。”
想着就轻着脚步,悄悄走到了洗老窗前,方要由窗缝向里窥视,读书声忽止。
照夕忙往后退了几步,却见洗老已在门口出现了。他看了照夕一眼道:
“你进来干什么?”
照夕红着脸道:“我是来还毛巾的。”
洗老鼻中哼了一声,伸手把毛巾接了过去,他看着管照夕道:
“以后不可随便进来,门口有一个拉铃,你可以拉铃,知不知道?”
照夕连连点头道:“是!是!”
他说着方要往前走一步,不想洗老却点了点头道:
“我要读书了,你不要打搅我。”
说着很快地转身而入,那扇小门遂又关上了,管照夕不由怔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回。那琅琅的声音,又由老人房中传了出来。
照夕徘徊在斗室之内,心绪重重,他想:
“要是这么等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来。”
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已走路极轻,居然离他窗口甚远,就被他发觉了,可见此老听觉极灵,他的心不由又激动了。
暗想来此已两个月了,如果就此离去,非但前功尽弃,而且心也未甘。
因为他认为,这姓洗的老人,定是一非常人,对于这种非常人,自然要特别不同,尤其是要有耐心。过去他也读过不少的书,深深知道,要学惊人技,需下苦功夫。当初张良在桥下为老人穿鞋,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很明白的;因此他考虑的结果,仍是留下来。
十一月的天,在这苍前岭可是很冷了。
洗老院子里堆满了落叶,天还未明,照夕已早早起来,他轻轻推开了老人的门,用扫帚,把落叶扫成了一堆,忽然用手捧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恐吵了洗老睡眠;然后他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是如此,从不间断,有时候在庙里遇到了洗老,就下下棋,可是洗老从不与他多话。
管照夕既已下了决心,要以至诚打动这位老爷子的心,所以也就不如以前那么急躁了。
这一日清晨,天还不十分明,照夕按照往常的规矩,又早早起来了。
他又轻轻走到了老人花园之中,当他把枯黄的落叶一捧捧送出门之时,忽见老人门前,放着一个锦袋,照夕心中一动,暗想:“这老爷子真粗心,钱袋也不好好收着,掉在外面了。”
随手捡起来,觉得挺重,打开袋口一看,照夕吃了一惊。
原来竟是整整一袋子珍珠,带有十来块翡翠,光华夺目,照夕忙把袋子收好,心想:
“这些东西,洗老竟不小心,真是糊涂透了。”
想着马上走过去,方要用手敲门,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又把手放了下来,暗忖:
“他是不准人进来的,我又何必自讨无趣。算了,还是偷偷给他放进去吧!”
想着见门下有三四寸空隙,照夕就把这钱袋,用手轻轻推了进去,又用棍子往里送了送,心想洗老起身之后,定会发现的。
想着这才又把枯叶扫尽,一个人低着头回到了草舍之中,不想他一进门,顿时就怔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洗老竟坐在了他的屋中,他那双深陷在眶子里的眸子,紧紧地看着照夕。
管照夕不由脸一红,讷讷道:“你老人家已经起来了?”
洗老点了点头,他用手一指椅子道:“你坐下!”
照夕忙坐了下来,心中猜不透这位老爷子要说些什么,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洗老的脸色比平常好多了;而且还有一丝笑容。
他点了点头,对照夕道:“这一个月来,你每天早晨扫地的事我都知道……很是难得。”
他咬了一声又道:“其实在你起身之前,我早已起来了,我喜欢天不亮出去散步,因为空气好。”
照夕心中惊异,可是不敢说什么,他只用惊怔的眼睛看着老人。
洗老忽然站起了身子,在小室里走了一转,他那双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搓了搓,那雪团似的一双眉毛,倏地皱了起来。
他走了一转,站住了脚,皱眉道:
“在你初来之时,我就对你很注意;而且很奇怪,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你定是有所为而来。”
说着他坐在了椅子上,朗声道:“现在,你坦自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我做呢?”
他又追了一句道:“一定是有事……孩子!你有什么事要我为你做呢?不要怕!你说。”
照夕心中这一刹那,真不知是喜是悲,当时差一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猛然往地上一跪,抖声道:“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奇人,你老人家定是一个隐姓埋名的武林怪杰,你收我做徒弟吧!”
洗老猛然一惊,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连道:
“哎哟!你快起来!快起来!”
照夕流泪道:“你老人家一定得收下我!”
洗老白眉一皱道:“谁告诉你我会武功?我……我只是个老酸丁,连棍子也提不动呀!你叫我收下你,收你干什么呀?”
照夕见他居然还不承认,当时想起自己可能又落了空,不由一时呆住了。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可是他仍然跪着没有起来。
洗老这时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声,道:“再说,你一个念书人,有这么好的学问已经够了,还要学什么武功?”
照夕一听,顿时破涕为笑,因为洗老这句话,已似乎说明了,他是会武的了。
当时不由连连叩头道:
“你老人家不知道,我是自幼就想习武,只是被父亲管着读书。如今我留信而出,遍访名师,非要学成一身绝技不可。”
洗老皱眉道:“可是,你怎么会找上了我呢?我一个老人,头上也没有写着字,谁说我会武呀?”
照夕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笑了,他眨着眼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你老人家定是会武;而且还是江湖侠隐之流。”
洗老呵呵大笑道:“你是剑侠小说看多了。”
他走过去,用力把照夕搀了起来,一面道:
“孩子,起来吧!不要胡思乱想啦!”
说也奇怪,照夕这么重的身子,洗老人这么随便一搀,竟自站了起来。
就在照夕惊怔之间,洗老却已走出房子去了,管照夕这一霎,反倒是一阵惊喜,他淌着泪想道:“果然不错,他是一个异人,我没有看错。”
想着转过了身,却见洗老已进了他自己的房中,门也关上了。
照夕对着门怔了一阵子,心说:
“你别想叫我中途而退,我是守定你了,非拜你为师不可!”
想着把脸上泪擦了擦,一个人靠着门暗暗道:
“方才他自己说的,他每天起得比我还早,这就对了,练功夫的人,都是早起的。
我明天半夜就起来,我等着他起来,跟着他,倒要看看他去哪里,或是练什么功夫。只要给我发现了,他就是赖也没有法子赖了。”
这么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当时也就安心了。
他注意到,那洗老,竟是整整一天没有出门,照夕看着他紧闭着的两扇小门,心说:
“为什么他们有本事的人,偏要如此的装伪,这多不自然呀!”
想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脑子里这时极乱,他想到了北京城的父母,又想到了江雪勤……他想道:“他们也许认为我现在早已学了武艺,谁知我却连门还未入呢。”
这么一想,心中不禁有些难受,可是转念一想,眼前这洗老,定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他所以不敢答应自己,定是对我还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要慢慢观察我。我却不可就此懈怠,否则才真是前功尽弃了。
晚上他早早的上床了,明天要早起,一定要窥出一些端倪来。
这时对门琅琅的读书声,又传了过来,那是王勃的《滕王阁序》中的一段: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洗老把这一段书念得有声有色,管照夕却不觉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悲哀!
虽然,他并不如这段书中所形容之凄惨;可是自己弧身一人,千里迢迢来此,如今一事无成,思前想后,也不禁有些伤感了。
管照夕在他琅琅的书声里,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是大黑着呢,他已轻轻地穿上了衣服,隔窗子向对面望去,果见洗老窗前亮着豆大的一点灯光。
管照夕心中一动,暗忖:“糟了!莫非他已经起来了?”
想着正要出去查看一下,却听“吱”一声,门开处,现出了洗老瘦高的影子。
照夕见他穿着一身短马褂,也没罩长衫,他手中提着一个黑布口袋,光着头也没戴帽子,出门之后先东张西望了一阵子;然后,轻轻把门带了上,慢慢踱了出来。
照夕忙退了几步,其实洗老也看不见他,然而他却有些作贼心虚。
过了一小会儿,他再趴在窗上看,却见洗老已顺着门前的小路走了下去。
管照夕生恐他走远了追不上,忙跟了出来,远远地缀着他,就见洗老由一条极小的路绕向了山坡,照夕也忙跟随了上去。
当他才走到山岔口的时候,却见洗老已经上了十丈有余,管照夕心惊道:
“好快的身法!”
这时天仍然很黑,尤其是夜里的小雨,草上水还没干,照夕走了一路,两只裤腿全湿透了,再加上衣服又穿得少,可真是有些冷得吃不住。
可是眼前那洗老,却是十分疾劲,他爬上了一个山坡,像是没事一般。
这时他走向一片平地,就把身子站住了,照夕见他放下了手中的包裹,长长地吸着气。可是面部却是朝着东方,也正是朝着照夕这面。
如此一来,照夕只得把身子蹲着不敢动了。
却见洗老吸了几口气之后,身形半蹲了下去,由他喉中发出呼呼的喘息之声,这种声音初听来还不十分吃惊,可是数十喘之后,声如豹啸,四周都有了回声,管照夕不由吓得脸都白了。心说:“我的天!这是什么玩艺?哪有这么练功夫的!”
正自惊异之间,却见洗老慢慢把声音放小了;而且一双眸子,微微闭了起来。
可是却由他那微闭的眸子之中,射出了凌人的精光,照夕吓得忙把头低下,他心中这一霎时,真是欣喜欲狂,差一点儿叫出声来。只是他还想更清楚一下洗老的功夫,所以借着长长的草,把脸遮住,只由草缝中向外面看。
这时洗老已站好身子,背着手,在那里走了一转,忽见他弯腰,把放在地上的那个黑口袋捡了起来,照夕就更注意了。
洗老很快的由袋中抽出了一口长剑,方要拧把抽出剑刃,忽然他怔了一下,又把宝剑收回到了袋中。
照夕见他把剑一放回,就知不妙,忙把身子向下一蹲,不想才一蹲下身子,就听得洗老叱了声:“是谁?”
管照夕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哪还敢多耽误,猛然回头就跑,不想才一举步,就觉得头上一股疾风掠过,照夕吓得口中叫了声:“啊哟!”
再一抬头,那洗老已满面怒容的站在了自己身前,照夕不由觉得腿一软,顿时就坐了下来。
洗老嘿嘿冷笑了几声道:“管照夕,你的胆子可是愈来愈大了!”
照夕不由吓得抖声道:“老先生……我没有看见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此时洗老的态度,和平常就大大不一样了,他眸子里射出两股逼人的奇光,直看得管照夕全身籁籁颤抖。
他嘿嘿笑了几声,冷冷地道:“可知我生平最忌讳的是什么?”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你自然不知道,可是我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这位老爷子,说话之时,面现杀机,他逼近了一步道:“我生平最忌人家偷窥我练功夫……不要说人了,我练功之时,即使是有飞鸟掠过,我也不会轻易饶它们活命。”
他说话之时,竟真的突然有一只黑鸟掠空而过,洗老说着话,倏地一伸右手,那黑鸟本已飞出数丈,却在当空打了一个转儿,直向洗老掌中落了下来。
照夕这一霎那,只吓得目瞪口呆,却见是一只黑身红足的大鸟。
这黑鸟在洗老掌心之上,几番振翅哀呜,却总似被一股吸力吸住,休想飞起一分一毫。
洗老冷笑了一声,倏地一翻掌心,那黑鸟已尸横当地,血肉一片模糊!
照夕吓得打了个寒颤,想不到素日温雅的一个老儒生,竟是如此残忍的个性!
而且他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说眼见了,真是听也从未听过。
当时不由直直地看着他,洗老哈哈一笑,随即一敛笑容道:“你看见了没有?”
照夕点了点头,洗老这时目射奇光道:
“你如今犯了我的大法,我虽有爱你之心,却是饶你不得,这只怪你命该如此,却怨不得我洗又寒手狠辣!”
他说着一晃身,已站在了照夕身前,倏地一伸手,已按在了照夕天灵盖上,照夕就觉一股极大内力,由顶门上直贯而下。
当时自认必死,不由叫了声:“洗老先生且慢!”
洗又寒冷笑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照夕这时反倒不如方才那么害怕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既是命该如此,弟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请死后能将弟子尸身运回北京,得正丘首,弟子即使是死于九泉,也感恩非浅。”
他说话之时,洗又寒那双炯炯的眸子,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冷冷地道:“还有话么?”
照夕忽然张大了眸子,问道:“方才你老人家掌毙黑鸟,虽是过于残忍;可是那种功夫,弟子竟是毕生闻也未闻过。你老人家可肯在弟子临死之前,告诉弟子一下,那是一种什么功夫?”
他这天真的一问,就见那洗又寒倏地神色一变,他长叹了一声道:
“罢了!罢了……我洗又寒毕生行事手狠心辣,就从来没有心软过,今日为你这孩子,竟破了戒!”
他说着脸色十分难看,同时缓缓把按在照夕顶门之上的右手收了回来。
管照夕不由一怔,同时洗老的手离开了,那股压力也就随之而去。他不由拜倒在地,感激道:“弟子多谢你老人家不死之恩!”
洗老这时苦笑了笑道:“管照夕!你算把我的底细摸透了!只怕我不杀你,日后你却要……”
他忽然把话中途打住,脸上颜色更是一片死灰,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如今还要拜我为师么?”
照夕这时喜得连连叩头道:“弟子梦寐以求。”
洗老脸上仿佛带上了一丝笑容,他点了点头道:“可是你知道我的来历么?”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又磕头道:
“弟子不知,可是弟子绝不后悔,只愿终身追随你老至终。”
才说到此,洗老忽然仰天一阵大笑,声震四野,笑声一敛,就见他一翘大拇指道:
“好!我老头子想不到,在此垂暮之年,竟会收下了这么一个好徒弟。来!”
他说着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一伸手,已把照夕搀了起来,一面笑道:
“我们回去说话。”
他说着话,身形倏起,在这昏沉沉的早晨,就如同一只大鸟似的,一路倏起倏落,直向来路上飞驰而去!
照夕这时在他单臂挟持之下,真个是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得两耳风声飕飕,身形却如同星丸跳掷一般。洗老带着他,在那峭壁陡崖之间,往往只用足尖,在壁面上一点,如飞星下坠似的已纵了开去。
管照夕这一刹那的心情,可真是惊喜到了极点,暗忖自己真是苦心没有白用,想不到遇此奇人,自己定要学成一身惊人之技。
他这么一路想着,洗老已倏地停住了脚步,道了声:“到了!”
照夕再一看,原来已到了自己和洗老住处,当时慌不迭就要下跪,洗老哼了一声道:
“入内再说!”
说着已转身走了进去,照夕怔了一下道:
“洗老……我可以进去么?”
洗老本已入内,此时闻言,回过身来,冷冷哼道:
“自然可以了,你进来吧!”
他这种喜怒不定的个性,很令照夕吃惊,只是他现在完全已醉心着学成惊人的武功,他能忍受任何的冷漠和奚落。只要能达到学武的目的,他一切都可以忍受。
照夕就在这种惊喜的情绪之下,进到了洗老的房中,他立刻怔住了,暗想这房子并没有什么奇处。
原来这房子十分简陋,外间有一个大书架,堆满了各种书典,还有一个书桌,擦得十分清亮,一尘不染。
另有一间卧室,和外间相接,却见内中并无床褥,却是一个极大的蒲团,置于室中。
一支高腿白铜蜡台,置在蒲团旁边。
照夕心中暗想:“常听佛法高深的和尚,以坐禅代替睡眠,倒不知凡人亦可如此。”
想着不敢多看,这时洗又寒已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照夕往地上一跪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洗老却没有说什么,等照夕叩完了三个头之后,他冷冷地抬了一下手道:
“你起来,我有话告诉你。”
照夕忙起来恭侍一旁,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收徒的,因为我对我的弟子们不敢信任了……”
他略为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却为你的至诚所感动,我破格收你为徒。我想你也许不会同你的两个师兄一样,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管照夕只是静静地听着,虽然他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却不敢问。
洗老又点了点头道:“你既拜我为师,今后我自然是不会令你失望,定可把你造就成一身惊人绝技……”
照夕不由喜道:“谢谢师父!”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你先不要谢我,我有几句话说在前头,你看看是否可以接受。”
他眨了一下眸子,慢吞吞地道:“第一,既入我门,当遵守我任何戒条,违者只有死路一条!”
照夕打了一个冷战道:“弟子谨遵。”
洗老冷哼了一声,遂又道:“第二,为师我今后也许有许多奇怪的行动,你却不可多疑和询问,自然对你是绝对无害的,你能做到么?”
照夕点了点头道:“弟子能做到。”
洗老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点笑容,他面色变得稍微和善了一点,遂道:
“只要你能谨遵我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可是你如果有违我言,那时也说不得叫你血溅我肉掌之下!”
这一番话,不禁说得照夕一阵心惊肉跳,唯唯称是,洗老往起一站道:
“口说无凭,来!我们立个字据。”
他说着遂返内室而去,须臾,他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走了出来。
他此时脸上,更显得阴森可怕,他把这个布包往桌上一放,满面威容地道:
“你进来!”
照夕忙应了一声,小心地走到桌前,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布包道:
“你把它打开看看。”
照夕闻言答应了一声,依言用手把这黑布包慢慢了打开来,只觉得内中包着软软的东西,似乎还有一本书,待打开一看,内中是两个皮袋子,另有一本厚厚的典册,同时有一股腥臭之味上冲鼻端。照夕不由剑眉微皱,暗想:
“这是怎么回事?”
洗老点了点头,冷笑道:
“你把书翻开……翻到最后一页!”
照夕不由信手一翻,只见全是一个个血红的手印,另一边却有记栽文字,当时只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也不敢多看,匆匆依言,翻到了最后一页,见是一张白纸,洗老示意地点了点头。
照夕忙放下了簿子,垂立一旁。
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笔道:“你把你的姓名、地址以及年月生辰写下来,要写得很清楚。”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想着就依言,把姓名年岁住址写了下来,洗老就立在他身后,冷冷的嘱道:
“如违师言,愿受本门火炙尸刑!”
他哼了一声道:“把这句话加上。”
照夕不由仰着脸道:“师父!什么是火炙尸?”
洗老倏地一瞪双目道:“我叫你写,你就写上,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照夕只好依言写了上去,最后又具了名字,洗又寒把本子拿起,看了一遍,才点了点头,他又一指桌上的印泥道:“把十指指模打上,慢慢来!”
照夕暗自叹息了一声,心说:“原来拜师还有这些手续啊!这简直不就是形同卖身一样么?”
可是他此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了,洗老叫他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切就绪之后,洗又寒才点了点头笑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不过这是我门中的必要手续。”
照夕连连称是,洗又寒又点了点头道:
“你把那个皮袋子打开看一看。”
照夕现在是真听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时依言忙把一个皮袋子拿起,将束口的细绳子解开。才一开袋口,只觉一股血腥之味,中人欲呕,当时吓得差一点儿把这皮袋子丢了。
可是洗老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他,照夕吓得忙又收了回来,仔细往袋中一看,不由吓得手都抖了。
原来袋中竟是一条血迹斑斑的发辫,尤其是辫根上,尚还连着一块枯黄的人皮。
管照夕就是再沉着,看到此也不禁倏然变色,他叫了声:“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洗老呵呵一笑,就手拿过了这皮袋,收上了口,一面笑道:
“你不要怕,我只是叫你来一看,知道一下为师的手段而已。”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这个人是谁?师父怎会……”
洗又寒点了点头道:“这是你二师兄……他叫谷云。”
说着不由长叹了一声,照夕更是大吃了一惊,忙问道:“既是二师兄,你老人家又何故将他……”
洗又寒倏地哼了一声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他妄敢不遵我言,而且竟敢……勾引外贼,对我加害……所以我……”他冷笑了一下,用手指着另一个皮袋道:“这是你大师兄,他和你二师兄是一样的下场……我也把他杀了!”
管照夕一时呆若木鸡,洗老看了他一眼,收了脸上的笑容,转为微笑道:
“可是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忠心,不出卖我,我不会对你如此!”
照夕翻了一下眼皮,道:“我那两个师兄,原来是出卖了师父?”
洗老不由一阵咬牙切齿,愤然作色道:“岂止出卖我……我这条命,还差一点送在他二人手中,嘿嘿……”
他冷笑了几声,点着头道:“可是,他们仍没有逃过我的手去!”
他说着,脸上罩下了一层阴影,看着十分可怕,就见他仰着脸喃喃道:
“可恨的孽障……可恨的淮上三子!”
照夕不由惊问道:“淮上三子……师父……”
洗老忽地一怔,叱道:“不要多问!”
照夕心中这时暗暗想道:“师父真是一个令人敬怕的怪人啊!”
他猜想到,这洗又寒本身定有一件极为隐痛的事情,不为外人所知。可是,因为师父曾经关照过他不可猜疑,所以管照夕一想到这里,忙岔了过去。
洗又寒这时已把簿子收好,又用黑布包扎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注视在照夕脸上,半晌才道:“你那两个师兄,虽是随我多年,学成了一身难得的本事;可是到底限于根骨,未能登峰造极……他们死了之后,我也就失去了传人。”
他叹息了一声,看了管照夕一眼道:“这多少年以来,我因收徒灰心,差一点儿死在了徒弟之手,所以抱定宁可把一身绝技失传,也决不再收一个徒弟了……”说到此,他顿了一下又道:“自从你一来此,我已猜出你安有拜师之心,只是一来我已下定决心不再收徒,再者我取徒条件太苛责……也不知你是否有此资格……”
他微微一笑道:
“这几个月以来,你固然是在天天留意我,可是我又何尝不在天天注意你?”
说到此,照夕不由脸色一红,洗老笑了笑,又接着说下去道:
“经我仔细观察的结果,你质禀、根骨、智慧无不是上上之材,我的心就有些动了。”
管照夕不由暗自欣喜,洗老白眉微皱,又道:
“后来又见你诚心可感;而且我为试你是否贪财,故意遗落珠袋在外,你居然见财不昧,诚心难得!”
说着他又狞笑了一下道:“当时如果你一时贪心,可就为你自己造下了杀身大祸了!”
照夕吓得直打冷颤,洗又寒又接下去道:
“也就是因为以上几点,所以我才饶你不死,竟破格收你入我门下,在你来说,确实福缘不小!”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这是因为特殊的事故,才迫使我洗又寒来此穷途,否则青海天沙岭冷心轩,和江南十二道台,那种势派和今日又自天壤不同了!”
他像是有无限地感慨,长吁了一口气,那瘦癯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回忆,这一霎,在他脸上的皱纹里,荡漾着悲痛、愤怒和仇恨。
管照夕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敢多岔一句,可是听到此,实在又忍不住,不由问道:
“师父为何不回去呢?”
洗又寒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了几声,低头自语道: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今天我对你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许对外人泄露一字,否则……”
照夕打了一个冷战,连连点头道:
“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守口如瓶。”
洗老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说,只怕你说出来之后,我又要多杀一个人了!”
类似这种的话,真是句句令照夕心惊肉跳,他连连地答应着,洗老又道:
“还有一点,以后你在人前,不可叫我师父,仍称我洗老就是……至于练功也不必过急,我自会慢慢授你的。”
照夕又连连称是,洗老提起一把砂壶,倒了两杯白水,道:
“你喝水!”
照夕恭恭敬敬地端过了一杯,就口呷着,这时洗老完全回复了平静的态度,他走了一转,回过头来问道:“你以前练过功夫没有?”
照夕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功夫也没练过。”
“好!好!最好是没有练过。”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中国技击之术,可分为内、外两派,其实殊途同归,其理则一。”
“内家开派为武当,创自宋徽宗时之武当道士张三丰,他的原理是由内往外,先以养气而后则动以拳掌,讲究的是十八字秘诀……”
照夕不由听入了迷,洗老咳了一声又道:
“这武当派动手讲究狠,所谓‘犯者立仆’,外表上看来,凡属于内家一脉者,永远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异状。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触我,力随意施……
我本身内力,大部分是脱胎于此派的。”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洗老又皱着眉道:
“所谓外家派者,始自魏时之达摩禅师,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们是由外往里练,可是不论内、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于内功吐纳一道……”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为师我六十年来,浸淫吐纳一道,却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过,我准备第一步,就让你由‘吐纳’上着手去练,我有几种厉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说是绝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极为神注,当时点了点头道:
“只要师父肯传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锻炼,决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闪闪的瞳子注定在照夕脸上,笑了笑道:
“但愿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学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样只练子午二时,有时候却要练下夜去!”
照夕这时连连点头道:“弟子愿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挥手道:“那么你先回去,午夜再来。”
照夕忙躬身行礼,转身回房而去。
时间真快,转眼之间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静的日子,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然是和从前一样。
可是谁又知道,那个没有人注意的少年书生,却强大了。
三年来,管照夕跟着这个奇怪的师父,学了一身惊人的功夫。
他这种不分日夜地苦练,有时候,连洗又寒都颇为惊讶,因为这个弟子的成就,简直是太惊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满意的是,这管照夕果然除了随自己练功夫以外,别的事,是任什么也不管不问。这一对奇怪的师生,居然这样地相处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天,对洗老一切仍是一个迷,虽然他和这个师父相处了三年,可是他对洗老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了,同时他并不想多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却令他始终怀疑,因为洗老的行动太怪了,他总像是在逃躲着什么似的。这几年以来,他只是去“白云寺”走走,别处哪里也不去,可是时时见他长吁短叹。
而更有一件事令他吃惊,洗老本身有一种极为离奇的怪病,这病差不多五十天发作一次,每发一次总是要数日方才复元。
而发作之前,洗老总是有预感,他一个人远远地出门,总是要十天半月才回来。
他对照夕说他是去一个朋友处治病,可是他从不告诉他是什么病,要怎么医治。照夕只知道是一种怪病,却不知如何个怪法;而老人的功力,尤其是他独有的一种功夫“血神子”,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血神子”是一种怪异的内家掌力,运用之时,只需长吸一口气,凝气于掌,右手立刻暴涨如箕,而且赤红似血一般。
这种掌力发出时有红雾少许,可在五十步之内,制人于死命!
照夕亲眼见老人,用这种掌力试打过一只花豹,那豹子全身肿胀而死!
管照夕对师父这一手功夫,极为向往,可是洗老却不肯传他,每一次告诉他,总是说不到时候,照夕也就不敢多求了。
洗老的功夫极为混杂,差不多的家数,他都精一点,尤其是传授照夕的方法特别,有些方法,真是照夕作梦也梦不到的。
可是不可否认的,这三年来,管照夕在老人的悉心教导之下,有了惊人的长进,他的收益,是一般人八十年也难学到的。
这一日清晨,照夕在松坪行完吐纳之术,返回住宅,却见洗老正自一山涧中,纵跃如飞而上,管照夕忙也纵身迎了过去,见老人面有喜色,不由叫了声:
“师父!你上哪里去了?”
洗老笑道:“来,照夕!我正要找你。”
照夕很少见他面有笑容,不由很奇怪,问道:
“什么事你老人家如此高兴?”
洗老端祥了他一会儿,正色道:“这三年来,你确实有我意料不到的进步,你的长进,就是你那两个师兄在世,也是很难和你比的。”
照夕不由垂首道:
“谢谢师父夸赞,只是弟子总觉得还不够。”
洗老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理由。”
照夕不由大喜,脱口道:“师父莫非要传我一手新的功夫么?”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岂止是一套新的功夫!这功夫简直是你梦想不到的,而且也是你的造化。”
照夕不由一怔道:“这是一套什么功夫?”
洗老嘿嘿一笑道:“武学一道,实是微妙,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想在武林之中,占一席之地,你必须要有一手绝技,我是说有一手众人不会也不知如何练的功夫。”
照夕点了点头,洗老眉头深皱道:
“这几年来由于你功力长进过甚,很令我惊喜,我也考虑到传你一手功夫;可是,总是没有适合你练的,今日想不到,却为我无意中发现了。”
照夕不由又惊又喜,正要说话,洗老已转身道:
“来!你随我来!”
说着一路直向一处山涧下飞坠了下去,管照夕也紧紧后随着纵身而下。
却见这虽是一处山涧,可是涧内杂花异草,到处都是,蜂蝶成群;尤其是松树成林,高可遮天,是一处极佳地方。
洗老边行边道:“我来此已逾十栽,竟没有发现这地方,真是奇怪了!”
照夕也甚奇怪,忽见师父倏地纵身跃上一株大松,回身点手道:“你也来!”
照夕忙跟纵而上,他身子才一上树,耳中已听到一片“嗡嗡”之声,同时目光之中,已见无数黑蜂由当空左近穿行飞鸣着。
照夕不由一皱眉道:“这里怎会有这么多蜂子?”
洗老倏地用手一指道:“你看!”
照夕顺其手指处一看,就在身前不远一棵大古松枝桠之间,有一个极大的蜂巢,嗡嗡之声,震得两耳阵阵发麻!
照夕心中虽吃一惊,可是仍不明师父意思,当时转过身道:“这不是一个大蜂巢么?”
洗老这时目光注视着蜂巢,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正是……”
他回过头来对着照夕道:
“这是一个大墨蜂的蜂巢。”
照夕看着天空嗡嗡的墨蜂道:“什么是墨蜂?”
洗老哼了一声道:“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蜂类,想不到这里出现这么多!”
照夕皱眉道:“师父方才说练一种特别的功夫,莫非与这些墨蜂有关系么?”
洗老哼了一声道:“我如今年岁已老,血气也不如少年人那么容易恢复了,所以这种功夫,你倒能练!”
他说着眨了一下眼道:“只是你要受些痛苦就是了,好在你如今内功已有很好的根基,倒不怕伤了元气!”
他说着倏地伸出了一只手来,就有两三只墨蜂落向了他的掌中。
那墨蜂在他掌心欲飞不起,纷纷振翅打转,最后更掉尾往他掌心上刺来!
洗老咬着牙,连连冷笑道:“我就是怕你们不刺我……愈多愈好……”
那三只大蜂刺了数十下,眼见洗老一只瘦手肿了起来,他才一振手,那三只墨蜂却掉在了地上。
照夕不由大惊道:“师父这是何苦?”
洗老呵呵大笑道:“这正是我要你练的功夫!”
他用手往地上一指,再看那三只墨蜂,却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虽举翅亦飞不起了。
照夕不由惊异道:“师父莫非以内力伤了它们么?”
洗老注视着地下,慢慢摇了摇头道:“我何尝是伤了它们,只是它们全身精力已失,只怕是活不成了!”
说着蹲下身来,用手再拨弄了一下,那三只墨蜂果然就不动了,他讷讷道:
“怎么样?死了吧!”
然后他回过脸来笑道:“这种墨蜂最毒,它却不知本身精力有限,而每刺人一下,就要消耗不少精力,是以,我虽不杀它们,它们也活不成了!”
照夕只是怔怔地听着,惊心不已,就见洗老微笑着站起,双手搓揉道:
“它们身上的精力,现在全在这掌上了,对我是大有好处。”
照夕不由惊道:“难道这墨蜂身上没有毒么?”
洗老冷笑一声道:“谁说没有?只怕这毒更厉害呢!”
他看了照夕一眼,微微点着头道:
“蜂刺时,毒汁顺血而下,这时却要以内功暗锁全身血|茓,尤其不可令毒攻心!”
他笑了笑又道:“有一种极普通的毛衣草,这里也多得是,只需用它的汁全身遍擦,一个时辰之后,蜂毒尽去,那么留在体内的只有那墨蜂的精力了。”
照夕不由暗暗惊心,洗老说着话,四处找了找,随手摘下了几株圆形的草叶。
这种草叶,如指甲般圆圆小小的,其上还有些细毛,洗老摘在手中,在那只肿掌之上,连连搓揉。这种毛衣草浆汁极多,流出一种白色的浓汁,洗老把这只手擦满之后.嘻嘻一笑道:“如此,一个时辰之后,肿自然也就消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眼睛,像是听神话一般的仔细听着,洗老随手把这毛衣草丢到了一边,道:“从明天开始,你天天来此如法苦练,只需半年之后,你就可看出,这种墨蜂对你的补益及好处了!”
管照夕打了个冷颤道:“可是如果这种毛衣草要是没有了呢?”
洗老摇头一笑道:“方才我已看过了,漫山遍野全是,你一辈子也用不完!”
照夕一时又怕又喜,洗老却又道:“你初练之时,可伸一臂,一日之后,可出二臂,再后不妨全身。”
照夕听来已够吓人了,洗老笑了笑道:
“练时,可以皮帽,遮住面部,下着皮裤就无妨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转身而去,照夕跟了出来,洗老似颇感慨地叹了一声道:
“要是数十年前,我有此机缘,今日造诣当更不止此了,只是我因练了那‘血神子’,对此功却有如水火而不能相融了,可惜之至!”
说罢,尚自连连摇首不已。
管照夕这时边走边思,师父可真是一个怪人,他所教练的一些功夫,无不是闻都未闻过的怪理论,就拿这种墨蜂来说,也是骇人听闻的玩意。
他边走边想:“反正师父这么关照我,我照练就是。”
他想着一路低头而行,洗老这时伸出手来道:
“如何?你看肿消了吧!这是因为我内功高深,自然驱毒要快,要是你来,非一个时辰之后才见功!”
照夕再看他手,果然已恢复如前,心中不胜惊异,不由连连点头道:
“如此弟子明日试它一试。”
自此以后,管照夕就日日依言,前往那松洞之中,引蜂刺体,待肿涨后,才采那毛衣草,以之擦体,果然肿就消了。
他起先只是一臂,随后二臂,最后全身,虽吃了极大的痛苦,可是竟有想象不到的好处。不知不觉之间,内功、内力、轻功提气各方面,都比半年之前,少说也增加了一倍有余。
他因心怀恻隐之心,不忍令蜂群精尽而亡,所以每次只让它们刺数下,就放它们飞回,另换一批再行动。如此蜂既无害,他本身却有了更大的长进。
这期间,那洗老却是连连外出走动,有时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归时匆匆察考他一下功力,总是赞赏有加。照夕也因有了方法,所以也不必天天要师父在他身旁,无形中,就等于照夕独自苦练了。
这一日照夕又按时来到松涧,把衣服脱下,往草地上一躺,再由一小瓶中,倒出些蜂蜜,遍擦全身,就有无数墨蜂纷纷落在了他身上。
他方欲以内功,把众蜂吸住,好令它们性急之下用针投刺,不想这时耳中却听到咦的一声道:“哎呀!不得了啰!”
声调细柔,分明女子,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略一失神,群蜂已离体而去。
他忙自挺身跃起,却见松树之后,慢慢走出一个少女,这少女修长的身材,身着一身紫衣,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透着无限惊恐之色,她张大了眼睛道:
“你……你被蜂子刺了么?”
照夕这时因没穿衣服,不由又羞又急,忙用双手把身子抱住,一时羞得脸色通红,连连点道:“是……是……”
才说到此,就见那少女猛然纵身扑了过来,照夕方要拿起衣服躲开,那少女却尖叫了声:“傻瓜!不要跑啊!”
照夕不由一怔,抖声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少女似乎颇为关心的皱着一双秀眉,满脸焦急关心之色,她比着手势道:
“快坐下,快坐下……先不要管我是谁!”
照夕怔了一下,心想:“她到底想干什么?”
想着见一边有一块大石,忙坐了下来,讷讷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少女这时匆匆把背在背后的一个小篮子放在地下,娇声问道:
“是我们的蜂子刺了你。”
照夕心中一动,暗忖:
“啊!原来这墨蜂,是有人养的呀!”
这么一想,自然不愿照实说出,只傻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少女这时走到照夕身前,轻轻弯下了腰,仔细看着照夕身上,口中啧啧连声道:
“真可怜……刺得这么厉害。哎呀!你这人怎么惹了它们了?”
照夕此时近看这少女,大约有十八九岁的年岁,长身玉立,头上青丝挽了两个发髻,体态极为婀娜,身后还系着一口长剑,飘着杏黄的剑穗子。
她转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满脸痛惜关心之容,尤其是照夕仅穿一条短裤,光着身子,她竟忘了避羞,管照夕红着脸点了点头道:
“不要紧……不太重。”
少女翻了一下那双长长睫毛的眸子道:
“不要紧?你知道什么哟!今天要不是遇到我,恐怕你命都没有了!”
照夕摇了摇头道:“不会,我每天……”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种事情,怎可随便对人家说?只好临时把话停住,一时偏又找不到什么说的,只把一双俊目看着这少女。
那女孩这时匆匆由地上小篮里,拿出一个瓷瓶,内中盛着半瓶白色浓汁,倒出了些在手上。忽然她脸色一红,退后了一步,把瓶子往照夕手上一递道:
“你自己擦……要揉一揉。”
照夕这时真想笑,可是看见这少女那种关心害怕的样子,他又笑不出来,人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绝,当时小心地把瓶子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姑娘……”
他由瓶中倒出了一些在手上,在鼻上闻了闻,才知道原来就是那种毛衣草的汁液,只不过比那个浓些罢了。他慢慢在身上擦着。
这少女始终皱着两弯秀眉,似乎比他还要痛的样子,照夕擦完之后,把瓶子还给她又说了声:“谢谢!”
这女孩脸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小的嘴巴往两边微微分着嘴角,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她问照夕道:“痛不痛?”
照夕自从离开江雪勤后,从来没见过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尤其像眼前这女孩的姿色,已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他觉得这女孩太美了。
当时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少女不由抿嘴一笑道:
“原来你也知道痛呀,我方才看你那样子,就好像没事一样的。”
她说着不由又微微皱了一下眉道:“现在好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好些了。”
少女把小瓶子又放回篮中,她这时才开始细细朝着照夕脸上看了看,她脸上立刻显出一些红晕,照夕不由也脸红了一下,少女却把身子背了过去道: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看你。”
“你早都看过了,还说什么不看我?”
想着也顾不得身上发粘,忙把衣服穿上了,少女慢慢回过身来,照夕窘笑道:
“谢谢姑娘……”
他说着方转身欲去.那姑娘却娇声道:
“喂!你回……来!”
照夕回过身来,怔了一下道:“姑娘还有事么?”
少女脸色一红道:“你姓什么?这地方我常常来,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呢?”
照夕弯腰笑道:“我姓管,这地方我也常常来,也没有见过姑娘。”
少女脸色一红,白了照夕一眼,她轻轻说了声:“油嘴……”声音很低。
照夕这时也反问道:“还没请教芳名,来此何贵干?怎么这些墨蜂是你们养的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竟也知道这些蜂子是墨蜂,倒是难得。”
她扭脸看了那蜂巢一下,微微皱眉道:“这蜂子是师父养的,已有十年了,每日我都来此采蜜一次,这一次想不到碰到了你……你怎会不穿衣服呢?”
照夕不由笑了笑,掩饰了一下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道:“这附近有个水潭,我每天都来游泳,却不知会惹上了它们,幸亏你来救我,要不然我恐怕……”
少女格格一笑,她扬了一下秀眉道:“你这人怪有意思的……”
说着忽然又顿了顿,想是在生人之前,这句话说得有点太冒失了,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大概也练过些武艺吧?”
照夕本来很少跟女孩子谈话的,尤其因为师父又管得太紧,今天也凑巧洗老外出未归,照夕不由胆子大了一点,再说这姑娘实在很风趣,一时他也就不想走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会一点。”
少女似乎很开心,她又问:
“你家离这里远不远?”
照夕用手往山那边一指道:“不远,就在苍前岭。”
少女点了点头,她低下头,一只手扭着那件紫色的裙边,照夕遂笑道:
“你一个人,如何能到那蜂巢之中去取蜜呢?”
少女抬了一下眸子,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请你帮我一下……不过……”
她又皱了一下眉道:“不过你身上伤未好,恐怕不大方便吧?”
照夕这时不知不觉已为少女风采深深吸引住了,当时竟摇了摇头道:
“没有关系.我帮帮你就是了。”
这女孩喜得拍了一下手道:“你真好,只是你不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不怎么痛了,还要谢谢你的药。”
他看了那大蜂巢一下,剑后微轩道:“这蜜如何采呢?”
少女这时想了想道:“其实你也不要帮什么忙,只请你替我赶一赶蜂子就是了。”
她说着由竹篮内,拿出一条很长的白绸子。顺手在一边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把那块白绸子一边系在了树枝顶尖,然后又由篮子内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内中是一种红色液体,她笑了笑道:“这是牡丹花神,只要洒在绸子上一些就够了。”
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就像一朵山中的玫瑰花似的,那么娇艳,那么迷人,管照夕不知不觉,已对她发生了深厚的兴趣。此时见她把那一瓶红色液体,慢慢往白绸子上洒去,不由翻着眼睛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一瓶玫瑰精,只要洒一点就够了,香得刺鼻子!”说着还扇着小手,耸了一下鼻尖。
照夕皱着眉道:“刺鼻子?”
少女不由翻了一下眸子,以为他是逗自己开心,不由低笑嗔道:
“讨厌!”
照夕见她这种轻颦浅笑,更添无限娇媚,尤其是前额上那几缕散乱的发丝,小风吹来,吹得它弯弯的,逗人怜爱已极。
那种欲羞还笑,欲笑还颦的神采,令照夕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江雪勤的身边;而雪勤以及这个不知姓名的少女,她们总似有很多地方相像。
管照夕数年来兢兢于练功,可谓念无及它,而今日一旦遇到了这可人的姑娘,轻颦浅笑之中,不禁有些飘然之感。
假如说陶醉也是一种“快感”的话,那么管照夕此刻正沉迷在极度的快感之中。
他痴痴地看着她,那发亮的牙齿,大而有神的眸子,白中透红的皮肤……
他想到了古人的一首诗:
“由来闺色玉光寒,昼视常疑日下看……”
这两句诗此时拿来点缀这个姑娘,可谓十分恰当了,少女这时收起了小瓶子,才发现照夕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低下了头。
她嘴角动了动,本想笑,可是又带着几分矜持翻着那双大眼睛,应该形容它是“剪水双瞳”,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子哼道:“你看什么吗?不来了……”
照夕这才大梦初醒似的惊醒过来,也不禁俊脸一红,赶忙笑道:
“我……姑娘弄好了么?”
少女嘟着小嘴,浅笑着,看着系好的绸带(奇qIsuu.com書),那是一种女孩儿家的做作。
当她们发觉情绪过于“热情”或是“上升”时,本能的有一种掩饰,要使自己顺应和自然。
现在这个女孩就是这样的,她用小蛮靴轻轻挑动了地下一粒石子,嘴角微微上弯着,道:“你老是这么看人家,你到底想些什么呢?”
照夕不惯说谎,而这女孩直率的语句,单刀直入地刺了进来,他红着脸,半笑道:
“想不到会认识你……我住在这里已快四年了,就没见过一个漂亮的姑娘……想不到……”
少女瞟了他一眼,脸上有点红,可是女孩子家,有时候却情愿以“羞涩”来换取一两句适当的赞语,因此她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道:
“想不到什么呢?”
她想笑,可是她仍然抿着嘴,仿佛一笑出来,就显得有点“明知故问”了。
照夕看了她一眼,心说:“这小丫头真会逗人,非逼着我红脸不可!”
当时叹了一声,低眉下视,道:“想不到会遇到了你!”
少女皱了一下眉毛,娇声道:“我怎么样呢?你说呀!”
照夕抬起了头,讷讷道:“你……很美……”
女孩眸子眨了一下,红晕和笑容同时涌上了她那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说:“到底你还是说出来了。”
当静下来的时候,我偶然也会分析到少女的个性和脾气,我觉得实在很微妙,我们常常会错觉女孩子是非常害羞的,这也并非不对。不过我以为,她们只是在很豪爽直率的男孩面前害羞的,如果她们遇到一个本身就有些“害羞”的男孩时,那么有时候,她们却不十分害羞了。
这女孩转动了一下眸子,而照夕那滚动的眼波,就像两股电流似的,在她脸上看看。
她不得不把眼光降低了一下,看到照夕那零乱不整的衣服,觉得也不是好的浏览之处,随着又移开了。
照夕拉了一下衣服,尴尬地道:“我说的是真的!”
少女笑了笑,抬起头道:“我也没问你是真是假……”
照夕不由脸又一红,道:“方才我问你的名字,你还没告诉我呢!”
女孩用手把前额的乱发,往上掠了一下道:“我叫丁裳!”
然后她脸又红了一下,遂斜眼小声道:“你呢?”
照夕把自己名字说了,这时东方已出现了红霞,太阳已快出来了,丁裳忽然啊呀一声道:“我真糊涂,光顾和你说话,竟忘了师父还在等着我呢!她不骂死我才怪!”
她说着话,倒像是真的急了,匆匆把那捆好绸带子的树枝递与照夕道:
“你快帮帮我吧!”
照夕也忙站了起来,接过了那树枝,往上摇了摇道:
“是这样吗?”
丁裳点了点头道:“对了,可是你千万记住手不能停,手一停它们可就要下来刺你了!”
照夕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啦!你呢?”
这时丁裳已由篮内取出一件黑色软皮衣裤,匆匆穿了起来,话像是一个大猴子,她红着脸笑了笑道:“你别净看着我,要是蜂子刺了我的手,我可怪你!”
照夕笑了笑道:“不会!不会!”
说着把那长枝举了起来,果然有少数墨蜂飞来,数目一多,嗡嗡之声就大了,眼见那大蜂巢之中,“轰”的一下,弥天盖地地飞来一片黑云,围着照夕的白绸转来转去。
照夕虽是日日身受蜂刺,可是那顶多也不过百十黑蜂,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吓得啊了一声。
丁裳这时正一手提篮,一手提着一柄晶光四射的小钻子,方要纵上蜂巢,闻声回头一看,不由格格笑道:“傻子!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手不停,保险它们不会飞下来刺你的。”
照夕只好双手用力地摇着,一面笑道:
“这玩意倒蛮好玩呢!你怎么想出来的?”
丁裳这时身形微矮,猛一长身,已用“金鲤探波”的轻功绝技,跃到了那大蜂巢的面前。
只见她用手中的钻子,向前一按一拨,已开了一个大可进人的|茓门。
照夕这时不由颇为惊异,心想:
“原来这蜂巢也是她们预先特制的呢!”
想着,丁裳已弯身钻了进去,仍有不少黑蜂扑着她身上飞。
可是她那件看来虽不十分厚的衣裳,却是不怕蜂刺,只是她却机灵地防着她的脸面和手,因为这两个地方是露在外面的!
照夕口中叫着小心,丁裳回头笑道:“知道了!”
说着就爬进去了,照夕这边仍是加紧摇动着,那漫天的墨蜂只管嗡嗡地振着翅膀,向那散着奇香的绸带了上偎去,可是它们始终也没办法往绸面上落脚,只管不停地飞着涌着。
看过去,就似一大片黑云,围着一条匹练似的长虹,煞是美观!
约有盏茶时间,丁裳已由巢内探身而出,她飞快地在四面纵着,把跟随她的少数墨蜂摆脱了,才一路纵驰到了照夕身前,笑嘻嘻地道:
“你就紧摇吧!只要你不怕累!”
照夕闻言脸一红,方要停手,丁裳忽然惊叫道:
“不要停!用力丢出去,再用力!”
照夕闻言,力贯右臂,一声长啸,单臂一振,这条长枝,连着丈许的绸带,就如同一支箭似的,直穿出了百丈之外。
那漫天的蜜蜂,“轰”地一声,齐向那掷出的绸带追了上去。
霎时之间,已消失净尽,照夕不由感慨地笑了笑道:
“真好玩!”
不想这时那丁裳却睁着一双大眸子看着他,脸上带出一种极为钦佩的表情,道:
“看不出,你有这么大的力量。真吓人!”
照夕不由红着脸笑了笑,他搓着手道:“哪里……”
丁裳一跃至前道:“真的,有一次我和师叔来采蜜,他用尽了力量,还没你丢得远呢!你力量真不小!”
照夕心中不由欢喜十分,他笑了笑道:
“我还没有用出全力呢!要不然丢得更远。”
丁裳这时就像审察怪物似的,仔细盯着他看,半天才眨着眼笑道:
“你这人真了不起……”
照夕这时笑着看了看她,只见她全身上下都是粘粘的蜂蜜,不由问她道:
“你采了蜜没有?”
丁裳这时把篮上的布掀开,笑道:“你看!”
照夕这时往其篮中一看,只见篮中全是如同黄腊似的浓蜜,同时鼻中已可嗅到阵阵清芳,丁裳眯着眼睛笑问道:“你要不要尝尝?”
照夕以手指沾了些,放在嘴中一尝,不由猛力的往外啐了一口道:
“好苦!”
丁裳不禁格格地笑了出来,直笑得前俯后仰,照夕不由又气又笑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
丁裳忍着笑道:“怎么不好笑?谁叫你馋嘴的,你以为这是普通的蜂蜜吗?”
照夕奇怪道:“为什么它是苦的呢?”
丁裳笑眯眯地道:“并不是苦,只不过是太甜了罢了,其实少取一点,用水冲开,你再喝,就觉得很可口了。”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在说话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当当之声,声音细尖刺耳,丁裳不由一惊道:
“啊呀!我师父在叫我呢!都是你!我走了!”
她说着正要转身而去,此时照夕心中充满了好奇,暗忖这大雪山上,原来还隐藏着她们一对师徒,我倒要看看她师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么一想,照夕不由笑道:
“我也和你一块去好不好?”
丁裳这时已经纵出数丈以外,闻言回身笑了笑道:
“我回去,你干嘛跟着?”
照夕不由脸红道:“我很想见一下你师父,我想她一定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丁裳看着他,摇头一笑道:“她是一个怪人,你还是不要见她为好。”
照夕这时已走到了她身前,闻言更是惊异道:“为什么呢?”
丁裳似乎急着回去,闻言皱着眉,一面摇着头道:
“她从来不见生人的,而且最讨厌生人,假使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块来的,不但你倒霉,我也要跟着你受连累,你又何必呢!”
照夕不由低下了头,心想:“听她这么说,她师父脾气,倒和我师父是一个样子,这倒是奇怪!”
想着不由愈发想见她师父了,当时皱眉道:
“那么,我就跟在你后面,你可假作不知就是了。”
丁裳低头想了想道:“那要是师父发现了你呢?”
照夕笑了笑道:“要是令师发现了我,一切由我处理就是了,反正绝对连累不上你。”
丁裳皱了一下眉道:“其实我并不是怕我被连累,而是担心你。”
照夕笑了笑道:“那你倒不用管,我只是想看看你师父,其实并没什么别的意思。”
丁裳略一低头,然后才叹了一声道:
“她老人家已走火入魔达十年了……如今形同一个废人一般,又有什么好看的?”
照夕不禁吃了一惊,当时怔了一下,正想要问问清楚,却不想,后山又传来一阵当当之声,似乎比方才更形紧促!
丁裳一听,不禁变色,啊呀了一声,拔脚就跑,照夕忙追上道:
“什么事?什么事?”
丁裳花容失色道:“不好!我师父有急事相召,我回去了。再见!”
她说着倏地脚下加劲,一连几个纵身,已跃出了十数丈以外。
管照夕这时心中奇怪万分,又因听师父急事相召,不由更是心中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上一看。
这时丁裳在前飞驰,他也就一声不哼,用轻功提纵之术,紧紧蹑着丁裳身后数丈以外,紧逼了下去。
不多时已翻出了百十丈以外,丁裳突然发现身后有人,猛然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无奈这时云板之声又起,较之方才更急。
丁裳用力跺了一下脚道:“你……”
说着又转过身来跑了,那样子仿佛是拿他没有办法之意。
照夕也就毫不掩饰的一路随了下去,这时只见不远处枫林内,似在冒着白烟,并像是有些红红的火光,同时空中传来阵阵枯焦之味!
前行的丁裳这时口中已大哭了起来,她大叫道:
“啊……啊……可怜的师父……怎么会起火了呢?”
说着已由一道细小的山路上转了进去,照夕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他由路旁奋力拔下来了一株小松树,扑到了丁裳身前道:
“姑娘,你不要哭,我来帮你扑火,先把火救灭了才好。”
丁裳这时也失去了主张,她一面哭着,一面道:
“你拔树干什么?”
照夕皱眉道:“打火呀!”
这时二人已扑进了起火之处,只见那起火的地方,却是在山根之下,由于风向,那火苗全是吹着卷向山根,阵阵浓烟弥天盖地。虽只是局部的火势,可是也看来却也是惊人。
这时丁裳已哭了起来,她只围着这起火之处转来转去,却是无处可人。
照夕这时不由急道:“你住在哪里呀?”
丁裳用手向山下指道:“在那里……都被火围住了。”
说着干脆更是放声大哭了起来,照夕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来!我帮着你。”
说着抢动手中小松,扑到火堆中,左舞右抡,一时倒给他打灭了不少。
丁裳见这法子有效,也不哭了,当时放下小篮子,也找了一株小松树,扑身至前,两株松树,啪啪哗哗,颇具声势。
所幸这时风势一转,火势向反方向烧起来,山根处空出了一块地方,却为白色的烟遮住了。
丁裳丢下了小树,一面用手拂着脸上的汗,半哭道:
“我要过去看看!”
这时火势虽小了许多,可是因风向的关系,却向着二人立身处卷来。
照夕不由拉着丁裳道:“你不能过去,火还没灭。太危险了!”
丁裳尚还哭着,挣着不依,正在推拉之际,忽听到一声冷笑道:“这火,是你们打灭的么?”
二人不由忙一转身,这才见有三个人站在身侧不远。
这三人一高两矮,都穿着半灰不白的长衫,长衫下摆,都拉起来掖在腰带上,岁数都不小了。
三人之中,身材高的人,岁数有六十多了,一条花白的小辫子,盘在脖子上,两袖高高卷起,正是他在向二人发话。
尤其怪的是,三人背后都背着一个圆筒一样的东西,用青布包着筒子,一端尚有拉手。其中一人,尚不时弯腰,用手拉着,发出叭叭之声,同时由筒子内射出一枚枚通红的火弹子。
这种火弹是以硫磺制成,一落下地,立刻火星飞溅,碰着什么马上就可烧起来。
二人不由一怔,丁裳立刻大怒道:
“你们三个人是哪来的?为什么放火……我师父她老人家还在里面,你们不知道呀!”
那身高的老人哈哈一阵大笑,遂道:
“她要不在里面,我们还不烧呢!”
说着猛一晃身,已蹿到二人身前,厉叱道:
“你们还不闪开,否则大爷火了,连你们两个小东西也给烧了!”
说着猛然向丁裳一掌推去,丁裳这时一听,这三人原来是有心向师父下毒手的,不由又惊又怒,当时尖叱了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和你们三个鬼贼拼了!”
说着一闪身,已躲开了老人一掌,同时娇躯下塌,猛然双掌齐出,用“排山运掌”
的掌力,直向这高个老人当胸劈去!
这时那两个矮子,见同伴居然打了起来,不由各自呼叫了一声,一齐朝丁裳扑去。
照夕这时既忧心那火势未灭,更为丁裳着急,此时见三人齐向丁裳下手,不由把手中小松枝往一边一丢,大吼了声:“姑娘闪开了!”
这时丁裳已为后来二矮之一,一掌伤了右腿,踉跄出了五六步之外,此时闻声,忙向一边拼命一纵,照夕已蹿至三人身前,用手一指三人道:
“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放火?说!”
三人见少年这一声吼,真个是山摇地动,不由俱是大吃了一惊,当时已为照夕先声所夺!
那高个子冷笑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莫非你也想死么?”
那二矮之一也挺了一下胸道:“娘的!小杂种,你也要管闲事吗?”
照夕冷笑了一声,使他自己不解的是,这一刹那,他竟会觉得全身血管都暴涨了起来,同时两掌掌心,阵阵发痒,直痒得连连互搓着。
他抖声道:“你们不要跑,我来对付你们!”
正巧三人之中,已有一人不耐,腾身而来,在空中施一口剑,直向照夕咽喉上点来。
丁裳这时惊叫道:“当心!”
可是管照夕喉中,已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平时也不知道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尖厉,如同夜枭也似,随着他这声尖吼同时,右掌已张开如箕,猛的向当空击去。
只听见一声惨叫,那空中扑来的人,已如同一个弹珠似的,倏地弹了起来,跟着“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下,众人低头看时,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这种掌力发出后,自己也大大吃了一惊,他做梦也不知道竟会有这种功力,当下怔了一下!
同一霎时,似有一种声音,在他脑子里继续喊道:
“杀得好!杀得好!还有两个,也把他们干掉了吧!”
那一旁一高一矮二人,这时见状,脸都吓白了,忽见那高个老人,倏地大吼道:
“并肩子!快爬开,这是‘蜂人掌’,慢了就没命了!”
那矮子一听,面无人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可是这时照夕,就如同一只出笼的猛虎一般,他狂笑了一声道:
“朋友!你们还想走么,这火场也就是你们二人埋骨的地方!”
说话之间只见他双目一张,厉叱道:“回来!”
倏地双掌平着向外一推,十指箕张,说也奇怪,那一高一矮二人,本已跑出了丈许,竟似突遇阻力,不由震了一下,转过身来。
这时二人吓得一阵颤抖,那高个老人发抖着道:
“小朋友……你掌下留情……留情!”
要按平日性情,照夕万无再杀害他二人之心,可是这时他那发痒的掌心,真恨不能立杀二人而后已,同时也不知一种什么力,倏地起自丹田,贯之全身,他竟是再也控制不了。
当时他扑前了一步,又是一声怪啸道:“去!”
说着掌心向外一推,力发掌心,这一双掌心向外一展,只听见两声惨叫,再看二人,早已横尸丈许以外!
同时,二人身上硫磺火筒也爆开了,熊熊的火,燃烧着两具尸体,一阵腥焦之气随风四散。
这种手法可谓是快到了家,三人霎那之间,俱已各自横尸就野。
照夕那沸腾着的热血,也不禁慢慢的凉了下来,那双掌心也不再感到发痒了,他微微笑了笑道:“你们总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那一边看着的丁裳,这时张大了眼睛,几乎都要吓呆了。她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掌力,同时照夕杀人时的那种厉雷之声,也令她胆战心惊。
她痴痴的看着照夕,正要说什么,照夕重拾起了地上的那棵小松树道:
“你还不帮着救火,你师父要烧死了!”
丁裳这时才想起,当时又直想哭,由于那火势已转了方向,所以二人只要把附近的残火打灭了也就行了。那转了方向的火,烧到了石头边,由于无物可燃,也就灭了,只是还往上冒着烟。
丁裳哭着,朝一处地方扑了进去,她手中还提着那个采蜜的篮子。
照夕见她进到一个凿在山壁上的石洞之中去了,当时也跟着进去。
他猜想着,可能那残废的老婆婆,一定是死在洞中了,那洞中集满了浓烟,把人熏得直咳嗽。
照夕一入洞中,就见正面靠着石壁,坐一个白发如银,瘦骨鳞峋的老太太。
她下半身,用一床厚厚的红毯盖着,只露出穿着黑色宽大绸衫的上身,一双眸子更是闪闪放光、炯炯有神。
那丁裳这时正哭倒在她的怀中,她却面带冷笑看着照夕,想是因为被烟火熏烤得太久之故,喘得很厉害。
照夕见状,忙弯腰行了一礼道:“弟子管照夕,叩见前辈,不知前辈受惊没有?”
这老太太嘿嘿地笑了几声,道:“你就是方才在门口,杀死那三个人的人么?”
照夕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只见这老婆婆,倏地脸上神色一变,猛然一伸右手,骈二指向照夕隔空点了去,只听“哧”的一声,照夕只觉得身上一麻,倏地打了一个冷颤!
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只以为被老婆婆隔空点了|茓道,不由抖声说道:
“前辈你……”
方说到此心中一动,暗忖:“不对呀!我要是被点了|茓,还能说话吗?”
想着不由更是惊异不止,正在狐疑费解,老太太已冷笑了一声道:“洗又寒是你什么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道:“是……家师!”
这老婆婆忽然冷笑了一声,遂自语道:“这就是了!”
她说了这句话,才又把一双眸子回到了照夕的脸上,厉声道:
“你回去给家师说,就说我老婆子曾经对他说过,这个世界之上,我只容许有一个极恶之人,绝不容许有两个……”
她叫着,连声音都有些抖了,遂又叹了一口气,冷笑道:“不过,我并没有说不容许有一个半……”
她翻了一下眼皮,哼道:“所以我才能保全你一条活命,可是你要想继承你师父的秉性,却是万万不能了!”
她说着猛然尖叱道:“快滚!”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又疑又气,暗道:“好个不讲理的老太婆,要不是我帮着你把那三个人杀了,只怕你此刻早已被烧死在洞中了。你非但不谢我救命之恩,却反而对我如此无情!”
当时一怒之下,真想骂她几句,可是看到旁边的丁裳哭成泪人似的,他的心就软了。
当时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老前辈大名如何称呼,弟子也好禀知家师。”
这老婆婆一睁眸子,怪笑连声道:
“你只一提我姓蓝,他就知道了。”
说着手一挥道:“快滚!快滚!”
照夕气得面色一青,冷笑了一声,一跺脚道:“好!我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走了,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丁裳一面哭,一面在说:
“师父!是他救你老人家的!”
老婆婆却阴森森地冷笑道:“下次要是我再见你和他来往,你就休想再入我门中,我决不要你这个徒弟!”
照夕耳中听着这句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时心中真是又怒又伤心。
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他走出洞外之后,仍是愤愤难平。
这时太阳已高高的升了起来,这一带湖光山色,景致绝佳,只是方才那一阵大火,烧了数十株松树,留下半坡焦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照夕一个人垂着头,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暗自想着,这真是一个世间最怪的老太婆,我对她明明有恩,却反被她奚落一番,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想到了老婆婆对自己所说的话,更是心中不解,他想:“听他口气,似乎已用隔空点|茓之法伤了我,只是我却为何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呢?”
想着不由又站住了脚,皱着眉头,仔细运行一遍气,也是通行无阻,运了运力,更是出发由心,他更是费解了,暗忖:“管他的!反正回去见了师父再说吧!”
他猜想那老太太,既知道师父名字,而且只一看我,就知道我的门路,想必和师父认识。说不定他们或许是仇人,否则她又何故如此对我?
他脑中这么不停的想着,不一刻已到了原先蜂巢的地方,看了看蜂子,也没有心情再练那功夫了,便匆匆回了家。
谁知才一进门,那洗又寒却早已坐在蒲团之上了。
他深深的皱着眉,冷冷地道:“你回来了,到哪去了?”
照夕先向师父行完了礼,这才长叹了一声道:
“师父,原来那墨蜂,是人家养的,哪里是野生的呀!”
洗又寒不由一怔,他紧张地问道:
“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照夕见他如此,不由心中暗道:“原来他早知道!”
当时便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只是不敢把自己和丁裳之事说得太清楚。
那洗又寒听完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他连连点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照夕不由忙问道:“师父,这老婆子是谁?她干嘛这么不讲理?”
洗又寒微微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能自她手中逃了活命,这已是万幸,你还不知足么?”
照夕听师父这么说,不由更不解,当时又不敢多问,只是翻着眼睛看着他。
洗又寒以一双炯炯光瞳,注目看他道:
“她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闻名丧胆的鬼爪蓝江!”
照夕对“鬼爪蓝江”这个名字,虽十分生疏,可是由师父说话的态度上判来,这“鬼爪蓝江”,确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人物。
当时不由皱眉道:“你老人家莫非和她……”
洗又寒斥道:“不要多问!”
他走下蒲团,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照夕的手臂,苦笑道:
“来!我看看她怎么伤了你?”
照夕怔怔的凑了过来,洗又寒哼了一声道:
“你坐下来,闭上眼睛!”
照夕如言而行,心中知道师要以本身真元,把自己全身一百零八|茓通行一周,看看病在何处。
当时怀着惊惧的心,忙把眼睛闭了起来,洗又寒一只手已按在了他的头上了。
由他掌中贯下了一股热流,就如同是一只小长虫似的,一会儿钻上一会儿钻下,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洗又寒才把手放下来。
照夕忙睁开眸子,惊慌问道:“师父,伤在哪里?”
却见洗又寒雪团似的眉毛,紧紧的皱着,半天才道:
“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呀!”
他又伸出双手,在照夕两膝以及后颈“琵琶大筋”上按了按,摇头道:
“真怪,她要是把你废了,除了这几个地方,又能在何处下手呢?”
照夕不由喜道:“也许没有什么,她只是吓着我玩罢了!”
洗又寒冷冷的笑了笑道:“绝不会,这老婆子个性我最清楚,绝不可能是和你闹着玩的!”
他皱了一下眉又问道:“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照夕又把那鬼爪蓝江的话重复了一遍,洗又寒脸上变色道:
“不错,这句话她是说过,这……”
他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不住,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来,你跟我出来!”
照夕不知究竟,忙跟着洗又寒出了房子,洗又寒却直向山里走去,因为白天,这一带虽是僻野,到底还住有人家,所以二人都不肯施展轻功。
洗又寒一直把照夕带到一个无人的山坡边上,才停住了脚,他愤愤地道:
“我苦心苦意的把你造就出来,要是叫她轻易就把你废了,我实在是不甘心!”
照夕问道:“师父领我来此做什么呢?”
洗又寒冷冷地道:“我方才察你奇经八脉,各处|茓道,都无异处。只是这老婆子手法高绝已极,有时也许连我也看不出端倪,所以,我要你试试功力才放心。”
他说着用手指着一株四丈以外的松树道:“你用掌试试。”
照夕答应了一声,猛力双掌齐出,劈空朝着那株树上击了过去,只听见“喀嚓”一声暴响,一时树断技扬,连根下的土都翻起了好些。
洗又寒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
他说着又用手指指一座岩石道:“这里!”
照夕一抡双掌,只觉丹田起了一股热气,直贯双掌,当时怪啸一声,双掌齐出,那岩石轰的一声巨响,一时石溅灰飞,竟被照夕掌力,整整打碎了数尺见方的一块岩石!
洗又寒皱了皱眉,心中暗忖道:“看样子,这管照夕分明武功未失,只是那蓝江既有此说,怎会是一句空话呢?”
这时,一只羚羊走过,洗又寒用手一指道:“打它!”
照夕又是一掌过去,那羚羊哞了一声,顿时横死在地!
洗又寒点了点头道:“很好……由此可见,你没有受什么伤。”
他口中虽这么说,可内心仍是不无疑虑,原来那鬼爪蓝江本和洗又寒是夫妇二人,只因这洗又寒生具怪性,手黑心辣,杀人如芥,动辄制人于死命,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个绰号叫“血魔”,死在他手中之人,简直是不计其数。
他这杀人的性情,久之已成了习惯,假如每月不杀上几人,就痛苦已极,所以常常背人而出,杀上几人才能安心。
如此一来,自然那蓝江对他大为不满,进而夫妻反目,鬼爪蓝江论起功力来,实还在洗又寒之上;而心机敏慧,老谋深算较洗又寒亦过之,最惊人的是,这蓝江还有一身医术,擅治任何疑难杂症。
她因见丈夫杀心成性,似乎是先天遗下的劣性,所以几次想把洗又寒废了以除人间之害,只是因夫妻之情,不忍下手,所以离去之日,曾告洗又寒道:“我们总算有过夫妇之情,我虽一生除恶无数;可是对你却不忍下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我只允许世上有你一人,若是你要再造就出第二人来,也就是你死期到了。”
蓝江说完了这句话含愤而去,来至大雪山,立志苦修。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想不到这鬼爪蓝江,竟会走火入魔,下半身形同瘫痪了一般,十数年来未能复原。
她只想以本身真元,慢慢使半体复元,可是这时间可太慢了;而且并不是一定有把握的事情。
她苦苦的挨着,希望有一天痊愈。
他十数年来,被这种杀人的怪性左右着,可是他内心十分痛苦,他总希望能有一个同样个性之人,可是他收两个弟子,都让他失望了。
那两个弟子,因发现师父竟是如此一个杀人魔王之后,欲图逃走,却不幸,竟先死在师父手中了。
血魔洗又寒虽是心黑手辣,可是怪病不发作之时,却是温文儒雅已极,十数年来,他念念不忘离开了他的妻子。
千山万水,千里迢迢,总算让他找到了蓝江隐居的这个地方,同时他也知道了蓝江走火入魔的事情,这痴心的老人,终于想出了一个救她的方法。
他又发现了蓝江在附近养的一窝墨蜂,每月以蜂蜜服食,以这种蜂蜜特有之力,活血通脉。洗又寒苦察医经,走访江湖各处名医,总算得知有一种花,是可治愈蓝江的瘫痪的。
可是他知道,明面去说,以鬼爪蓝江的个性,非但不会采用自己为她想出的方法,很可能会念旧恶,马上与自己翻脸。
所以这洗又寒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一种法子,他找来那种怪花的花种,在后山一处山坡上,广遍栽种了满山都是,花开时香气如雾,中人欲醉。
于是那些墨蜂,都纷纷飞到这些花上去采蜜,又归回吐出酿蜜,无形之中所酿的蜂蜜之中,已带了那种花的精华药力。
如此蓝江命人采回蜜去,服用的结果,自然药力大行。
三年以来,她竟能盘地而起,而且竟可小小的移动了。
蓝江又哪里知道,这会是洗又寒弄的手脚,尚在自喜呢!
她身边的丁裳,却是友人荐来,新收不久的门人;而她因瘫痪年久,一些绝功,却未能详加面授,所以丁裳并没学到太惊人的本事,可是比之一般,也是绰绰有余了。
同时在血魔洗又寒这边,竟意外的收到了照夕这个徒弟。
洗又寒鉴于照夕奇特的质禀和骨骼,已决心把他造就成有一身惊人功力的人,同时更安下私心,要把照夕变成和自己一样怪性,这样师徒才能彼此相容。
所以他才狠着心,把照夕带至蜂巢之下,传授他一套可怕的“蜂人功”!
这种功夫,前文已叙,是说以内力,吸取墨蜂身上精力,而充沛自身,人蜂体质自是不同,久而久之,自可使人性有所变质。
管照夕哪知师父是如此用心,尚在日日苦练,一年来,他功力虽是有意想不到的猛进,可是性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大大改变了。
那蓝江并不知洗又寒就在附近藏身,可是她隔洞一看照夕这种功力,大大吃了一惊!
她知道普天之下,知道这种“蜂人功”练法的,除了洗又寒之外,并无第二人。
所以在惊奇、痛心之下,这才实践前言,一方面又不忍见照夕陷入歧途,这才拼着一年苦禅的一点空灵之力,借一点之功,透入照夕体中,隐于照夕“气海俞|茓”之上,把那意志的两道奇经伤了一根。如此照夕在愤怒之时,可收心平气和之力,自然可少杀许多无辜。
此举实在是为了实践前言,一方也是为了报答照夕救她活命之恩。
只是洗又寒却发觉不了。
如此他考验着徒弟的武功,丝毫也窥不出有什么异端,可是想到了鬼爪蓝江的话,又令他实在不解。他看着照夕点了点一头道:“我们回去吧!”
照夕随师父回身而去,他不禁暗暗为自己这一身功力而惊喜不已,在以往他是一直不知道的,若非是早晨和人家动手时一施出掌力,他还真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会练成了这么厉害的掌力。
他睡在床上,反复地想着这一切。丁裳亭亭玉立的影子,又不禁浮上了他的眼帘……
他暗中想道:“她真是一个天真的姑娘……只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联想到,那在故居的江雪勤,他脑中立刻又充满了喜悦,他想:
“再过些日子,我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那时她不知如何了……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他忆起那一日雪勤过生日之时,在她家里,被迫比武时的尴尬场面,和江雪勤暗中相助的情趣……
想着,他的脸不禁就慢慢红了,一个堂堂男子被一个女孩子暗中帮助,这总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照夕脑子里重复着往事,他暗想,这一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把那楚少秋和梁厉生找来,再和他们再比一比,即使是江雪勤,也要和她试一试,看一看到底是谁本事大!
这么想着,他更是归心似箭,可是暗忖师父对自己的态度,并不似有令自己下山的意思,也不知还要学上多久,真是令人纳闷。
晚上洗又寒把照夕唤进,告诉他说,因有事需外出几日,嘱令照夕抓紧练“蜂人功”,不可间隔,要照常天天去练习。并告诉他说,他本人十天后回来,要严格察考,同时又嘱咐他千万不可再去接近那鬼爪蓝江。甚至连蓝江的洞口,也要避免走过,因那老婆婆静中参悟十数年,听视之力,已非常人所能意料,如果冒失往探,很可能会遭到那老婆婆毒手!
照夕唯唯称是,由是心中对那蓝江,有了敬畏之心!
洗又寒又令他把剑术练了一回,指点了几招错处,这才出门而去。于是,又只剩下管照夕一人了。
管照夕待师父走后,一个人暮晚在岭前的小镇上走了一转,甚感无聊。
村前的杏花,开得正炽,一朵朵都似少女多情的芳唇,又似情人的眼睛,而眼前万顷春光,无限芳菲,却给异乡的游子管照夕,带来了无限的相思和伤情。他低低在花前徘徊着,想到自己一意孤行,总算是上天有眼,拜师学成绝技。
可是此后的进展,却未尝没有茫茫之感!
一个人在努力于一件事之前,常常把它想得太美了,可是当你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又会感到“不过如此”而已,甚至似乎还会让你觉得反不如前的感觉。
而“不知足”却是每一个人所不能避免的,身在平地向往高山的壮观。可是当你爬到了高山的顶峰,你又会仰慕苍穹的辽阔,可是那却是你无法达到的,因此你将会失望、嗟叹和抱怨!
管照夕这一霎,虽不能说已有了这种思念,可是却有一种茫然莫释的烦恼感觉;而这种感觉,在他过去认为,是不应该有的。
他在岭前走了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他们和他亲切的招呼着,而他只是微笑的点着头。
正当他穿过一个小木桥,踏向山路之时,他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那女孩披着一件水红披风,纤腰细摆,风姿绰约,方由一条小溪边走过,照夕定目一看,不由叫了声:“丁裳!”
那女孩正是晨间见面的丁裳,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篮,正要穿山入径,闻声向照夕看了一眼,面色似突然一喜,可是马上又转过身去,同时足下加快,往那条小路奔去。
照夕不由一纵身来到了她的身后,道:“姑娘,你上哪去?是我呀!”
丁裳依然低头前走着,照夕不由忙追了下去,转在她前道:“咦!你怎么不理我了?”
丁裳这时也站住了,她瞟了照夕一眼,小脸上带着一层羞红之色,半天才道:
“管大哥,你不要与我说话,我师父要知道,会骂我的。”
照夕不由愣了一下,遂皱眉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阵子内含着一汪泪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师父说以后不许理你;而且她说,她说……”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她说什么?”
丁裳纳纳地道:“她说……你师父是一个杀人的魔王,是世界上最坏的人!而且……”
照夕又惊又怒,当时哼了一声道:“而且什么?你说不要紧!”
丁裳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师父说,你也是一个杀人的小魔王,早晚要和你师父一样的。”
照夕不由脸都气红了,当时冷笑一声,心想:“好呀!你这个老太婆,我把你从火场里救了活命,你非但不说一个谢字,反而竟如此辱骂我师徒二人,嘿!我是杀人小魔王,真是见鬼!”
当时几乎连丁裳也恨上了,他冷笑一声道:
“她是这么说我的么?”
丁裳点了点头,又瞟了他一眼,好似真有一点畏惧照夕的模样。
管照夕愈想愈气,当时紧紧握着拳道:“难道你真的就信了她的话,你认为我是爱杀人的人么?”
丁裳连忙摇着头道:“不!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照夕心中这才少宽,道:“那你又为什么不理我呢?”
丁裳抬起了头,看着照夕吞吞吐吐道:“你师父是血魔洗又寒,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您怎么会是他的徒弟呢?”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从师已四年多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的绰号,顿时就怔住了,忙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血魔?”
丁裳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师父不是洗又寒么?”
照夕点头道:“是呀!他又怎会是……”
丁裳道:“他就是江湖中闻名已久的‘血魔’!你莫非不知道?”
照夕低下头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师父虽是洗又寒,可是绝不会叫什么血魔的外号,你们一定弄错了!”
丁裳张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相信他的话了,照夕马上道:“我随师父四年以来,就没见过他杀过一个人;而且举止文雅,怎会是血魔呢?”
丁裳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也不大相信……”
她眨了一下眼又道:“可是……我看你杀那三个人的时候手段也真狠,我不由又有一点相信是真的了。”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遂道:“我是为了救你师父,想不到你们还怪我手狠心辣!”
丁裳不由汗颜道:“我应该谢谢你的,可是你不应该把他们都杀死……太惨了。”
照夕不禁低下了头,心中这一震,似也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暗忖:“她说的不错,我当时怎会那么心狠,把我第一次见面的三个人,全部都制于死命?这也的确太残忍了。”
想着不由一时答不出话来,丁裳见状倒笑了笑道: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用不着再为它难受了,只要下次不要再这样就是了。”
照夕苦笑了笑,丁裳似想再安慰他一番,可是又不好出口,她顿了顿,才轻轻叹了一声道:“好吧!再见吧!我走了!”
照夕不由忙道:“你真的不理我了?”
丁裳走出不远,慢慢又回过头来,轻轻叹了下声,皱了皱眉道:“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否则师父知道了,对我们彼此不利……”
照夕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丁裳说完话,又叹了一声,才转身而去。
她手中提着那个小竹篮子,是为她师父抓的药,照夕目送着她走远了,这才叹息了一声,返身而去。他心中沉郁着说不出的感伤,而首次感觉到“冷漠的滋味”。虽然丁裳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不太解事的小女孩;自己对她,也只不过是匆匆一面之交,尚谈不到什么感情。可是她却给照夕一个很深的印象,绝不似和人初次相交的那种平淡,因此,照夕十分懊丧地感叹着。
尤其是丁裳那句“小魔王”,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同时他也为自己所为而震惊,要是丁裳不提起,他是很难自省而知的。
同时他也怀疑到了师父洗又寒,听丁裳说,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这似乎也并非没有一点可能。因为师父的个性,他是了解的,有时候确是十分怪异和残忍。
他想着这些问题,更是不胜感伤,但拼命地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早地起身,到松涧蜂巢之下,练习“蜂人掌”的功夫。他希望在那里能够再遇到丁裳,因为他想由丁裳的口中,更了解一下师父;甚至师父和那鬼爪蓝江之间的往事,可是他失望了,丁裳并没有再去。
他一个人,练了一阵子,怅怅而返。
由此一连五六天,丁裳都没有再出现过,照夕也就把她忘了。他推测,一定是那鬼爪蓝江限制丁裳和自己来往,因此也就赌气不再去多想了。
本来他想去蓝江洞中探访一番,可是他又忆起师父临走时的嘱咐,终于没有敢冒险而去。
这一天,也就是洗又寒离开的第八天,照夕在蜂巢之下,方自让群峰上身刺体之时,忽然丁裳在松树之中款款走了出来。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由地上坐起,那些蜜蜂“嗡”一声全都飞了。
照夕忙穿上了衣服,丁裳已走到了他身前,她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似乎十分惊惧害怕。照夕不由含笑道:“你来了?”
丁裳忽然退后了一步,嚅嚅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道:“没有……没有干什么呀!”
丁裳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不要骗我,我都看见了。”
照夕窘笑了笑道:“只是好玩而已。”
不想丁裳忽然秀眉一挑,睁大了一双眼睛道:
“什么好玩!这一点也不好玩,简直是怕人!”
她走上了一步,又道:“你也不要骗我,这七八天,我每天都在松树里偷看你,你不知道就是了。”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当时暗忖:“师父曾关照我,练这种功夫,不可对任何人轻易泄露;只是她既然已偷看到了,我也不便再瞒她了。
想着不由笑了笑道:“你既然看见了,我自然不便瞒你,我是在练一种功夫……你不知道。”
丁裳这时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的看着他,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是在练蜂人掌……师父没有说错。”
她猛然用双手掩着脸,倏地回身就跑,照夕不由一怔,当时见状,又惊又奇,忙纵身而上,跟到了丁裳身前,大声道:“姑娘!你怎么了?你……”
丁裳这时眼中含着眼泪,闻言站住了脚,带着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人呢!”
她顿了一下又道:“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仍然认为你是一个好人,谁知你真是……”
照夕不由又惊又怒,当时颇为不悦道:
“姑娘!你这话可是要说清楚,不可随便诬人!”
丁裳用手擦了一下眼泪道:“你不要再装了,我什么都看见了,我师父一点都没有说错。”
照夕皱眉道:“你师父说我什么?你难道相信她说的?”
丁裳这时看了看他,面色微愠道:
“我为什么不信,我都亲眼看见了。”
照夕也不由有些生气了,可是他极力的容忍着,丁裳遂道:
“你为什么要练这种功夫?你难道甘心要把自己毁了吗?”
照夕突地一惊道:“你说什么?”
丁裳还以为他是有意装傻,当时心中又气又难受,她皱眉跺了一脚道:
“算了!我不与你谈了……你去杀你的人,不关我什么事!”
说着转身就走,这么一来,照夕真是给弄糊涂了,当时忙又跟上了一步,伸手抓着丁裳一只衣袖急道:
“姑娘你不要走!”
丁裳猛地转过身来,正想叱责,可是却又不忍,只轻道了声:“你……不要拉。”
照夕叹了一声道:“姑娘!你方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请详细说一说好不好?”
丁裳皱了一下秀眉道:“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遵从师父的话来练功夫,我又知道什么呢?”
丁裳转了一下眸子,面色稍霁道:“这真是奇怪……天下会有你这种人!”
照夕不由更是怀疑,追问道:“你师父说什么?你怎会知道我练的功夫叫蜂人掌?”
丁裳叹了一声,反问道:“我问你,这种功夫你练了有多久?”
照夕想了想道:“大概已有七八个月了。”
丁裳闻言脸色大为紧张,她后退了一步,“啊”了一声,遂又摇了摇头道:
“这么久了……这太……太晚了!”
照夕此时真是不明白丁裳说些什么,当时皱眉道:
“你说些什么?真把我急死啦……你倒是快说呀!”
丁裳一双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又转,似已相信照夕所说全是实言,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道:“唉……你被你师父害了!”
照夕剑眉一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丁裳不禁流下了两滴泪,她是一个同情心极重的女孩子,此时见照夕那种天真茫然的样子,不禁触动伤怀,一时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照夕见状更是莫名其妙,重重叹了一声道:
“姑娘,你把事情告诉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令你如此伤心?”
丁裳不由又气又笑,当时叹了一声道:
“你真是个傻瓜……我是为你难受啊!”
照夕怔了一下道:“为我?”
丁裳轻轻叹了一声:“我们先坐下,我慢慢把事情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照夕忙点头笑道:“好!好!你再不说,我都要急疯了。”
丁裳用含泪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心说:
“你还笑呢!等我说出以后,恐怕你连哭都来不及呢!”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又叹了一声道:“师父虽然再三关照我,叫我不要理你,可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如此受害,今天拼着师父知道以后受罚,我也要告诉你。”
照夕不由十分感动道:“你真好……”
丁裳玉面微微一红,当时一双眸子在照夕面上转了转才道:
“你师父外号人称血魔,是江湖上一个极为凶残的怪人,他一生杀死的人,恐怕数也数不清。”
照夕皱着眉一言不语,丁裳叹了一声道:
“这话也许你不信,其实连我也不相信,可是师父她老人家对你师父是最清楚不过了,她绝不会骗我,不相信你将来到江湖上一问就知道了。”
照夕怀疑地问:“可是这几年,我并没有见他杀过一个人呀?”
丁裳冷冷一笑道:“这话我回去也问过师父了,她老人家说,他杀人是不会让你看见的。因为这是他一个隐病,谁要是发现了他这隐病,他就会杀谁!”
照夕这时痴痴地听着,听到最后,他突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我知道了!”
他说话之时脸色十分难看,丁裳不由问道:
“你知道什么?”
照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姑娘不要多问,反正我相信这句话就是了。”
丁裳见他相信了,似乎更是起了无限的伤心,她低低的叹了一声道:
“我师父说他连他的徒弟也一样杀,从前他本有两个徒弟,也都死在他的手中了。”
照夕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真的,只是并不能怪师父,因为我那两个师兄,是想叛逆师父,所以师父才先下手,把他们两个杀了!”
丁裳睁大了眸子道:
“你么?你居然认为他们该死?”
照夕脸红了一下,叹了一声道:
“实在情形我并不知道,只是师父是这么对我说的。”
丁裳这时心中暗忖道:“他虽是下手狠毒,可是内心尚不失良善,也许不致于如师父所说的那么严重。”
想着又摇了摇头,照夕这时忙道:“你方才说,师父把我害了,是怎么回事?”
丁裳眨了一下眼睛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帮我把师父仇人打死了,救了师父,后来师父才告诉我。”
照夕静静地听着,丁裳看了他一眼,接道:
“你在洞外所用的掌力,师父已看见了,她后来告诉我说,这种掌力叫‘蜂人掌’,天下擅此掌力的只有你师父一人。”
照夕不由吃惊道:“这是一种很难练的掌力,可是又有什么害处呢?”
丁裳皱眉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呀!”
她又叹息了一声,才道:“师父说,这种掌力,练时要受极大的痛苦。当时我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说,练时要把全身衣服脱净,一任这种墨蜂,用尾上毒针来攻。”
照夕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我要脱光衣服。”
丁裳冷笑道:“但是你可知道这种功夫的害处么?几百年来,知道这种功夫的人,也不能说没有人;可是他们从来不敢练,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她老人家就不敢练!”
照夕皱眉道:“她是女人当然不好练。”
丁裳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告诉你吧,凡是练这种功夫的人,练久了性情都会大大改变。”
照夕不禁怔了一下道:“会变性情?怎么变呢?”
丁裳叹了一声道:“将来就会变得凶残之极,所以百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敢轻易练这种功夫。”
她顿了一下又道:“固然这种功夫,极难练成;而且威力无匹。可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残个性,究竟有违人道,所以没有一人敢练它,想不到你……”
她哼了一声,无限伤感地道:“你师父把你害了,他所以要教你练这种功夫,用心是想让你变成和他一样……”
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时他痴痴地摇了摇头道:“这……不会吧?”
丁裳忽然拉住他的一只手道:“你千万要想个办法离开他,你也不要再练这种功夫了。”
照夕这时心中想着丁裳所言,深深皱着眉头,他忽然把丁裳的手向外一挥,丁裳脸一红,遂低下了头,流泪道:“其实我是要你好……反正,今天我见了你,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不禁伸出手来,握住了丁裳一只手道:“姑娘,你对我好,我永远感谢你……只我绝不相信,师父会这么害我,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问问他。”
丁裳不由面色一变道:“你千万不要问,只怕一问,连你的命也没有了!”
照夕这一霎时,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伤,他只觉得一阵阵发冷,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
尽管丁裳如此关心他,可是他却如同处身一个大冰窖里一般。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
“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再理我了!”
他说着猛然转身而去,丁裳又叫了一声:“管大哥!”
照夕回过身来,他脸上似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十分阴沉可怕,丁裳跟上了一步道:“我不会不理你的……只是我怕!”
照夕苦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身而去,这一次丁裳没有再叫他,她痴痴望着他英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松林之中,这才低下头来,眼泪汩汩的由眸子里流了出来。
照夕一个人失神落魄地回到了所住的草舍之中,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他仔细地把丁裳方才所说的话想了一遍,似乎觉得并非全然无理,因此更不禁心惊肉跳,他紧紧地咬着牙齿,暗忖:
“等师父回来了,我一定要问问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离开他,这太可怕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想到了昔日师父出示那两条血迹斑然的发辫时所说的话,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忖道:
“我是不能问的,要是问了,即便是真的,恐怕我也万难活命!”
这么想着,不由又发起愁来,他又想到了师父再次外出的原因,自己虽不知他外出何为,可是如今想来,可能如丁裳所言,又去杀人了!
“这真是一个恐怖的老人……我怎会投到了他的门下,只怕日后要想摆脱地,是大大的不易了。”
他一个人,在静静的深夜里,愈想愈是胆战心惊,最后他又想到了自己,暗想自己来时的性情,和近来真是大大不同了。
虽然平时和常人一样,可是发怒时,双掌发痒,血液发涨,这种情形,却是往日所没有的,尤其是那种杀人后变的残暴性格,更是以往所未有的。如此想来,果然是那“蜂人掌”之害了。
这么一想,他如同是一具木人似的怔住了,他猛然由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心想:
“我还是逃走了算了。”
可是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事情并未完全证明是真的;何况师父那种严厉手段,令他思之心寒,不禁让他很快的又打消了此念。
他叹了一声,心想:“无论如何,反正这蜂人掌的功夫,从明日起我是不练了。”
他左思右想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到天亮也没有睡着;而且也无心再练功夫了。
中午,洗又寒由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照夕仍如以前一样的不闻不问,他却暗中注意师父的态度,可是并没有什么异样。
到了傍晚,洗又寒忽然把他唤到了身前,含笑问道:
“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洗又寒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不要怕,你已学到不少功夫,也该知足了。”
说着又笑着点了点头,照夕不由肃然道:
“弟子功力尚差……师父夸奖了!”
洗又寒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客气……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功夫也差不多成了,就是那‘蜂人掌’尚不到十分火候。”
他说着,把那一双雪珠似的眉毛皱了皱,如电的目光,在照夕身上转了一下道:
“不过,也差不多了,我预备明日,考察一下你的功力。”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洗又寒又叹了一声道:
“你来了也快五年了,要是功夫练成,也该下山了。”
照夕听到这句话,倒不由一喜,心想:
“果真能下山,岂不等于离开他了么?”
四
第二天清晨,照夕早早就起床了。洗又寒带他到素日练武的地方,他的脸上浮着一层忧虑,使人望之生寒,也许他是为这个即将离他而去的徒弟而所感伤吧。照夕只是默默地随着他,不发一语。
他虽知道师父是一个个性极怪,又有着特殊隐情老人,他那冷落的态度和孤癖的性情,很难使人有好印象,自己对他也有特别畏惧的心情,可是如今不同了。
从丁裳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令他战栗的隐秘之后,对洗又寒的感观,可就完全变了,同时也不禁兴起逃脱之心。
他一句话也不说,望着洗又寒那张消瘦的脸,心中不由暗自盘算着。
“不知他今天要怎么来考我?我是不是能通得过?”
同时那双眸子,也不禁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老人,令他暗自惊心的是,那看来道貌岸然的面孔,竟会是一个杀人的魔王!这真令人不敢相信,可却又令人不能不信,照夕望着他,脑中不停地思索着。
洗又寒那双闪烁的眸子,对他注视了半天,白眉紧紧地皱着,他说道:
“你明白我今天带你来此的目的么?”
管照夕点了点头道:“师父是为考察一下我的功夫。”
洗又寒笑了笑,但仍似未能掩饰他面上的忧愁,他道:
“这自然是一个原因,可是……”
他眸子转了一下,似把到口的话忍住了,极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老实对你说吧!
当初我投师门的时候,那情形是和今日一样的。”
他目不转睛望着管照夕道:
“我师父紫衣道人当初苦心传了我一身功夫,让我继承了他的衣钵。不独如此,而且我还继承了他的事业甚至他的秉性与为人。”
他说到了这里,面色带出了些阴森的味道,照夕听着,不由由背脊骨中直冒冷汗。
他仍是静静地听下去,洗又寒冷笑了一声道:
“这数十年了,紫衣道人也许早已归天了,可是我却没有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他目光重新看在照夕脸上,笑了笑道:
“现在,我同样希望你也是如此,因为我在你身上,是用了很大的苦心的,我把我全身的功夫,也都倾囊传授给你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很用功,自然像今天的考验,你定能顺利通过的。”
照夕仍是一声不哼,洗又寒站起身子,走了几步,他那沉重的步伐,令管照夕心中怀疑着,不知除了武功之外,师父另外还有什么交待没有。
洗又寒倏地转过身来,沉声道:“管照夕,与其说今天是对你一种武功考验,不如说是对你生命的一种生死判决!”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当时紧张地道:
“师父,你说什么……怎会是生死的?”
洗又寒仰天一阵狂笑之后,道:
“你自然不懂……可是你也就快要懂了。”
照夕一时有些毛发耸然,他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这个语无伦次的怪老人,不知他心中什么打算。
这时洗又寒却由提来的一个口袋之中,取出一件黑色长衣,穿在了身上,又由袋中摸出一小块石灰,递与照夕道:“这是一块石灰,你把它捏碎了,抹涂在你右手中食二指之上……”
他又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道:“我这件黑衣服,是很干净的,现在我们可互相对一阵功夫,你可把你所学的一身小巧功夫,完全施展出来,向我身上下手。”
照夕似乎面上微有难色,洗又寒又笑了笑道:
“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向你下手,可是我却会尽力躲闪,在三十招之内,看你指上的白灰,点在我身多少。”
管照夕这才知道,原来师父是借此来考核自己的身手,当时点了点头。洗又寒又道:
“可是,你点中的地方,必须是我身的|茓道。在动手之间,我口中会不停的报出各处|茓道的名字,每处|茓名,我只报一遍,在口中报出的时间之内,你没有点中,便失去了再点的机会,你请不清楚?”
照夕不由惊恐道:“师父如此身手,只怕我一下也点不中。”
洗又寒冷笑了一声道:“要是如此,这五年以来,我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
照夕闻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依言,把那石灰块紧紧夹在双指中间。他不敢把石块捏碎,因怕那么做,会不太清楚。
这时洗又寒已纵身在草坪间,回身点首道:
“你快点来,要记住我口中所说|茓名,不可有错。”
管照夕到了此时,也只好把心一硬,当时身子往前一纵,已到了洗又寒身前。就见洗又寒身如败絮残花似的猛然飘出了丈许,同时由他口中传出了一声低叱道:
“志堂!鸠尾!”
照夕这时集中全身精力,闻声唯恐时光不再,哪敢丝毫怠慢,猛然用“踩云步”的身法,追到了老人身后,骈指就点!
可是他才点到了“志堂|茓”,尚不及往下再点“鸡尾|茓”时,洗又寒身子却紧跟着变了。
同时在他柳浪似的身形变化之中,一连串的|茓道名称,就如同炒蹦更似的脱口而出。
那一袭黑色长衫,带起了唆唆的风声,猎猎起舞,真似鬼影飘荡一般。只见呼呼的疾风影中,裹着照夕倏起倏落的身影,约半盏茶之后,那洗又寒一声长啸,倏地振臂拔上一耸石尖,高叱道:“好了!”
照夕本已扑上,闻声不由把去势一收,这时洗又寒已由石尖之上,如同一片枯叶似的飘了下来,他那枯瘦的脸上,带着无比的兴奋之色,道:
“想不到你的身手,竟有如此进步。”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时低头,审视着身上那件黑色长衫,只见黑衣之上,白斑点点,他略一注视,点了点头道:
“我报出了六十三|茓,你仅有五|茓没有点中,其它都差不多……实在难得!”
他用手把身上的白粉拍掉后,看着管照夕道:
“你在武功方面,我也不用试了……现在你随我来。”
他说着回过身来,直向山边走了过去。管照夕这时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这多年以来,总算没有白费时间;忧的是不知师父下一步又将如何。
当时跟着洗又寒走了有三四里路,来到一处窄道,照夕不由道:
“师父,再走可有住家的人了。”
洗又寒站住了脚步,见道旁有几块石头,他用手指着一块石板道:
“我们先坐下。”
照夕怔了一下,依言就坐,洗又寒这时脸色铁青道:
“我们等一个过路的人。”
照夕心中不由奇怪,可是也不敢多问,只低着头,心中动着心思,洗又寒铁青着脸,坐在一边良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背着锄头的人,由远远的山道上走来,洗又寒微微一笑道:
“好了!有人来了。”
照夕不由马上由石上站起,仔细向那路人望去,奇怪地道:
“他是谁,我不认识!”
洗又寒微笑道:“我们都不认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农人。”
照夕不由惊道:“可是,你老人家……找他有事么?”
洗又寒冷笑了一声,翻着眼皮,慢慢道: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凡人我门中之人,在出道之前,需要当着师父的面,亲手杀一人!”
才说到此,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怔了一下道:“这……这又为什么呢?”
洗又寒忽然哈哈一阵大笑,他那冷峻的目光,如同是两道寒电似的在照夕面上扫了一下,道:“不为什么!这是规矩。”
照夕不由呐呐道:“可是,这人是一个好人;而且和我们又没有什么仇。”
洗又寒这时并不理他的话,只用手一指那行将来到眼前的农人道:“用你学成的蜂人掌,往他身上下手。”
这一霎,管照夕心中起了极大的变化,原本是明辨是非的人,可是不知如何,洗又寒这句话,竟在他内心起了莫大的鼓励。
他猛然跨出一步,右臂向外一探,五指箕张,怒吼了一声,那农人已在他奇异掌力笼罩之下了,洗又寒看到此,似面有喜色,他笑道:
“快撤掌力!”
管照夕这只麻痒的手掌,每当他欲施“蜂人掌”力时,都似有“杀而后快”的意念。
可是这一霎,竟觉一丝冷冰之气,由脾肺之间上冲顶门,顿时那股杀人的怒焰冷了不少。
他抖战着举着未曾发出内力的那一只手掌,一时不禁犹豫了起来,这时内心似在遣责着他道:“你不可任意杀人!”
他看到在痛苦挣扎中的那个农人,他的气焰愈发消失了。他偏过脸向洗又寒看了看,却见这怪老人,脸上带着又惊又怒的神色看着自己,他那双愤怒眸子,似乎都快要喷出火来了,鼻中发声冷笑着。
管照夕立刻感觉到,如果自己违背了这项命令,恐怕自己将会遭到杀身之祸。
由此更证明了那丁裳对自己所说的话,一点也不错,这老人确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怪人。
一刹那,他再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许多了,同时也就在矛盾的内心之下,猛的一拍掌,叱了声:“去吧!”
倏地力贯单掌,一掌击出,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农人竟被他这种无比的怪异掌力,打向了半天之上,尚未落地,已是血肉横飞了!
照夕掌力发出之后,身子也由不住向前扑了好几步,他触目着那血肉模糊的尸身,内心痛如刀绞。
可是现在他眼中没有一滴泪,他像是一个麻木的人,在这个凶残的师父之前,他是不敢有任何举动的……洗又寒终于满意地爆出了一声长笑,他走到了管照夕身前,在照夕肩上拍了拍,朗声道:“好!毕竟是我门中的弟子,现在你已通过了我的考试了。”
他微微笑了笑,又道:“老实说,方才我见你那种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真不禁替你担心,总算你后来又下了决心。”
他狂笑了一声,又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现在你可以出道江湖了,我们师徒再见有日。”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仍然为着方才的盲从而忏悔,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洗又寒说完了一句话,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痴痴地看着师父的背影,心中又似乎有些依恋;可是他并没有追上去,叫一声师父,直到血魔洗又寒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后,他才叹息了一声。
突然他像发疯了似的,扑到了那具死尸之前,低头看着那无辜屈死在自己掌下的农人,心中涌出了无比的惨痛和懊悔。
他注视了良久,才慢慢地叹息了一声,心中追忆着方才自己凶残的举动,不觉心惊肉跳,他抖索地想道:“啊!我真的是变了……变了……而洗又寒果真是这么一个怪癖可怕的人物。我如今侥幸脱离了他,又有什么可值得依恋的?我还不快走,等些什么!”
想着倏地转过了身,唯恐回去又遇到洗又寒又生出事端,所以他居然舍下房中的衣物,径自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了。
傍晚时分,他已远离了这座山岭,来到了一处叫做“丰城”的镇街之上。在一处客栈歇了下来,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到了这六年来的一切,恍如是一个梦。
六年来自己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摇身变为一个吃尽千辛万苦的穷小子。所幸六年来,自己锻炼了一身钢筋铁骨,兼有一身惊人的功夫,比之从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么一想,他又不禁觉得异常欣慰,真恨不能Сhā翅飞到北京的家中。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些久远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尤其是雪勤那娉婷的影子,更令他倍增思慕之情。他仍然记得那一日雪勤过生日时,自己去贺寿的场面,若非是雪勤暗中相助,自己只怕就出了大丑。可是江雪勤那种俏皮的举动,捉弄自己的神情,至今想来,心中也有一种气笑不得的感觉。
他想着这几年又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还有那楚少秋,此人也不知如何了?想到当初他那种骄傲的神态,照夕不由一时热血沸腾,他心中默默地想道:
“只有机会,我一定要他看一看我如今的功夫,我现在不用雪勤暗中相助,也一定能比过他去!”
想着她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天快亮,才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来,胡乱吃了些东西,匆匆上路。这时午时已过,可是当空骄阳,仍像是一个极大的火球,在每一个路人的头上悬着。管照夕把一条大辫子由左肩头拢过,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打扮更是古怪,一条青绸的单裤,上身是一件府绸的汗褂,露着一双结实的膀子。
这本是他在山上学艺时,平日的衣着,因为山上没有什么人,也就很随便;如今匆匆的下山,竟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身上虽有几两碎银子,可是要想添购衣物,却也不够。
他一个人匆匆在路上走着,他这种样子,立刻吸引了许多的路人。
看他这种打扮,又不像士子,更不像出力的苦朋友;尤其是他背上还背着一口宝剑,说他是镖行里的朋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却连一匹马也没有,未免太落魄了。
管照夕凭着一时兴奋下得山来,并没有考虑到许多。可是上路之后,他不禁深深地后悔了,暗怪自己,真是走得太仓促了,应该回去一趟,打点一下衣物银两再走就好了。
当时愈想愈后悔,可是再回去拿,一来心有未平,二来又怕那洗又寒起了疑心,那时只怕自己再如此从容下山就万难了。
想了想,仍是狠着心不回去,咬着牙往前走着。如此紧赶了一程,直到晚上,可就到了距离朱仙镇不远的一个叫“守口子”的地方。前望开封城门,也不过只有三四十里的距离,照夕又饥又热又累,到了这里就不想再走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几两碎银子,就决心在这里歇息一夜,到明天精力恢复了再说。
太平年间,此地民性敦厚,地方上很富饶,又因这地方靠近开封,所以更显得十分富足。入晚以来各处都掌上了灯,尤其是飘着青黄布幌子的小饭馆,更是显得十分热闹。
照夕把草帽脱下背在背后,走到了一处不十分讲究的食店门前,见招牌上写着“嵩云阁”,店门一边还挂着一个葫芦,表示卖酒的意思。正有两个堂倌在门外吆喝着,店门左边大师傅正下着蒸笼,笼里是香喷喷的肉包子,还有白面卷子。照夕看了看,遂向店内走去,他可是实在饿了。
当时就有一个小二招呼着他坐下,照夕要过了手巾把,在脸上擦着汗,伙计又送上了茶,他就慢慢地喝着,心中暗自算计着今后的一段日子,该如何去应付。
这时却见一个店伙,慌慌张张由他桌前跑过,惊慌地向柜上的账房先生高声道:
“快看,七小姐来啦!”
那账房先生大惊道:“上咱们这来了?不可能吧?”
伙计来不及点头,却见一匹白马在店门口站住了,一个全身雪白衣裙的少女翻身下马,匆匆向店中走来。
那柜上的先生也走了出来,躬身向那少女叫了声:
“七……七小姐……你来啦!”
这时所有的食客,似乎都大吃了一惊,慌忙离座而起,就像是恭迎皇帝圣驾也似,却只有管照夕坐在那动也不动。
他心中十分惊奇,因为想不透一个少女,竟会有这般威风,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着不由仔细地打量这个叫做七小姐的少女,只见她约有二十二三岁的年龄,一身雪白的衣裳,足下是一双双凤戏水的弓鞋;满头的黑发,长可披肩,却用一肉色的纱巾在发根上紧紧扎住。手中挽着一条细皮编就的马鞭子,虽是不伦不类,可是看起来,却只是美。她那丰美的姿态,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照夕心中也不禁有些惊异,暗想这地方,竟会有此姿容,只是她一个女的,居然到这个地方来,总是有些不大正道。
想着不由呆呆地看着她,却见这七小姐往店内走了三四步,停住了脚步,这时她身后跟进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从装饰上可看出,是她的丫鬟,她追了上来,向里看了半天,才向那少女道:“小姐!他在里边,一点没错。”
白衣少女微微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立刻停住了话,还伸了一下舌头。
这时那柜台上的先生跑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想不到七小姐今天竟会光顾我们这个小店,真使蓬荜生辉。”
白衣少女含笑走了进来,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堂内转着,略微在管照夕身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向上弯着,带出了一丝笑意。照夕不由一怔,等到再注视她时,少女的目光,却又移向别处去了。
那小丫鬟更是在照夕身上盯了一眼,才跟上了白衣少女。
这时那掌柜的又笑着弯腰道:
“七小姐……是要吃点什么?请吩咐一声,小人好亲自关照厨房。”
说着搓着双手,口中嘻嘻地笑着,白衣少女此时已坐了下来,和照夕遥遥相对。
她点了点头道:“随便弄点来吧……快一点!”
那小丫鬟也坐在她的旁边,四道目光,有意无意又向照夕投了过来。
管照夕不由脸色一红,忙把头转向一边,心中暗自惊奇道:
“怎么她们一直看我呢?我也不认识她们主婢呀!”
想着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却没有第二人,他又看了看身上,不由恍然大悟道:
“啊!一定是她们见我衣衫不整,光着两只胳臂,在笑我。”
想着不由尴尬地把那短过两腋的袖口,往外拉了拉,又把前衫的扣子扣上,再一抬头,却见二女正低头微笑。那小丫鬟尚似低声说着什么,嘴却向照夕这边努着,白衣少女却又似以目止住她如此。
她主婢二人这种表情,直把个管照夕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心中纳闷异常。
这时小二上了两菜一汤,还有一盘馒头,他吃着,不再去看她们了。
谁知他虽不看人家,人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注意得很,那白衣少女微微向小丫鬟说了几句,就见那青衣小丫鬟笑着叫了声:
“堂倌!”
一个伙计忙弯腰跑了过去,那丫鬟用手中的筷子,向照夕指了指,小声道:
“这位相公是我们的朋友,你们竟用这种菜去招待人家么?”
这堂倌一听这话,不由吓得两眼一翻,马上弯腰道:
“小的们哪知道是七小姐的客人,要是知道,天胆也不敢如此怠慢,只是……”
他小声道:“只是菜是那位相公自己点的,再说……”
白衣少女似已不耐,只见她秀目一皱,薄嗔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现在你既然知道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还不快去给人家换几样好菜?你真是想讨打么?”
那小二闻言吓得面无人色,口中连连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了几步,遂附在那掌柜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并挥手向照夕指了指。掌柜闻言面色突变,他惊异地看了照夕一眼,匆匆退了下去。
这时照夕正在埋头吃饭,哪知人家纷纷在议论着他,一抬头,只见四下目光,全在看他,他就显得愈发地不安了,心中想道:
“难怪那两个女孩看我,原来连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看起来,我衣着是相当怪了!”
想着脸红着又把衣服拉了拉,却听得二女已格格笑出了声来,照夕不由心有气,狠狠地向二女瞟了一眼,才又低下头来吃饭。
他心中想着早点吃完了饭走了算了,不想方才咬了一口馒头,却见一个店小二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到了他面前,躬身弯腰道:
“适才多有怠慢,请大人不要见怪,小店给你赔个礼。”
他说着遂把照夕案上吃的碗筷都撤了下去,重新换上了一副精致的瓷器杯盘,由托盘中捧出了四个拼盘,菜肴极有讲究,又由酒壶中,为他斟了一杯酒,这才媚笑道:
“相公你老要是吃着不合口味,请随便招呼一声,我们再重换!”
说着又干笑了一声,才退了下去。照夕不由一怔,他皱着眉向那堂倌点了点头,那小二忙又跑了上来,赔笑道:“你老有什么吩咐?”
照夕见众人目光全看着他,就连那主婢二女,也都在睨着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把到了口的话吞了回去,生怕说出来丢人,但又不能不说,他轻轻的对店小二道:“你们是弄错了吧?”
小二闻言嘻嘻一笑道:“得啦!相公你就别耍我们啦!要是小的早知道你老的身份,我们又怎么敢这么怠慢你老!”
他又干笑了两声道:“你老先喝着酒,厨房这就给你和七小姐弄菜,你老尝尝就知道了,我们这店铺门面虽不大,可是师傅手艺很高。”
他又低下头,用一只手遮着嘴,小声道:
“小号最拿手的名菜是‘香脆美人’,等会儿上来了,你老一尝就知道了。”
说着又笑了几声,看起来倒像是照夕多年的一个老朋友也似。
管照夕心中怔了一怔,暗想这堂倌一定是看错了人,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阔公子之流的人了。
“只是……”
他皱了皱眉,心中又想道:“可是,我这身打扮,哪又像是什么阔人呢?”
想着红了一下脸道:“你们不要认错了人,我管某可不愿平白无故受你们什么!”
方说到此,那店小二又打了个哈哈,弯着腰道:
“你老还说什么平白无故,能巴结大爷你这种人物,是我们的福分,你老就慢慢吃吧,小的也不多在旁边麻烦你老了。”
说着弯腰又要退下,照夕不由心中暗暗称奇,只是表面尚能镇定。他咳了一声,把声音压低了一些道:“你先别走,我问你,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会点武功,所以特别……”
店小二弯腰笑道:“谁说不是!冲你老背那玩意……唉!得啦!你老别说了,我们刚才都算瞎了眼了。”
照夕闻言发了一会儿怔,心中着实不解,暗忖道:
“倒看不出,这地方人情如此温暖,对我如此体贴。”
想着窘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请谢谢你们掌柜的一声,还有……”
他红着脸看了桌上一眼道:
“我已七成饱了,也吃不了多少,再喝点酒也差不多了,用不着再上菜了。”
店小二闻言似有喜色,他眼睛向白衣少女溜了一眼,却见对方却在盯着自己,目光之中隐有怒色,似乎像在说:“你敢!”
这小二吓得马上赔笑道:“不敢!不敢!你老慢慢吃吧!菜一会儿就来了。”
说着,再也不说什么,匆匆退了下去,管照夕此时心中真是纳闷到了家。
他向四面看了看,却见众人目光,仍在看着他,都带着惊羡之色,他就更不解了。
尤其是那白衣少女,更是眯缝着一双眸子,远远的瞧着自己笑呢!
照夕忙低下头,他举着筷子,心中却暗暗发急,有心不吃吧,人家却是诚心诚意送上来的,岂不是伤了人家面子?
可要吃吧,似乎这太荒唐了,自己和他们素昧平生,岂能平白无故受人如此招待?
他举着筷了发了一会儿急,却见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似乎都在奇怪他为何不吃似的。
照夕不由心一横,暗忖:
“管他的,既是非叫我吃不可,我又客气什么!我又不是大姑娘,还害的哪门子羞?
管他的,吃了再说!”
想着一横心,就夹了一口菜往口里一塞,这时听到少女桌上发出了哧哧的低笑之声。
他也顾不了许多,一时酒到杯干,风卷残云般地大吃了起来。
这时店小二又陆续上了几道菜,无不是锦碟玉食,色香味俱佳。
到了这时,照夕也就不再多说了,是来一样吃一样,似见对面桌上,也是杯盘云集,菜肴同自己这边一样丰盛。凡是那边上一样,自己这桌上也必有一样,一直上了几十道,他不禁心中有些憋不住了。
这时正值那店小二又把名菜“香脆美人”端了上来,照夕已有了几分酒意,忍不住伏案道:“我一个人吃不了……不要再上了……我可是要走了。”
店小二赔着笑道:“你老再尝尝这个菜吧,回头叫人给相公你雇车。”
照夕笑了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说着低头见所谓的“香脆美人”,原来是用一只整整的胎羊做成的,煎得全身酥焦,试用筷子往羊身上一扎,滋滋直响,未曾入口,已先闻到了阵阵香味,不由得食欲大动。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这时却见对面桌上少女已离座而起,全体客人都站了起来。
照夕心中暗道:“一个黄毛姑娘,也有这种势派,吃个饭却有如此排场!”
想着仍是坐在位上动也不动,却见那白衣少女微笑着,用手中小马鞭,往照夕这边指了一下道:“不许收他的钱,都算是我的,回头叫人到我家里去拿。”
照夕不由一惊,因还不清楚那白衣少女所指的是谁,不由直翻白眼,心中虽是惊异,却没有说什么,却见二女已走了座来。
那白衣少女又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才带了那丫鬟走了出去。
掌柜的狗颠ρi股,一直送到了门外,却见两匹马得得的直向南方跑了。
立刻馆子里都谈开了,有人说道:
“想不到七小姐会来这个地方,这真是怪事了!她府上十几个人侍候着,什么吃不着?居然下馆子,真怪!”
又有人轻轻的咬着耳朵,不时用筷子往管照夕身上指划着。
管照夕不禁大为纳闷,当时把碟子一推,站起了身子笑道:
“行了,我也要走了。”
他一面用手摸着他那袋中那几两碎银子,一面红着脸道:
“你们掌柜的呢?请他出来,我要当面谢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店小二躬着身子,就像个大虾米似的,口中连道:
“是……是……”
说着转过了身子,那掌柜的倒是不待请,自己就走了过来,笑道:
“相公还有什么吩咐?慢说小号有七小姐的吩咐,不敢对相公怠慢;今后就是没有七小姐吩咐,相公来了,我们也是一样的侍候着。嘻嘻……”
说着连连搓着双手,馅媚的笑着。
照夕不由突地一怔道:“什么小姐的嘱咐?谁是……”
他脑中立刻想到了方才那个白衣少女,大伙都管他叫七小姐,莫非竟是她关顾了这饭店中的人不成?
想着不由皱着眉,又接口道:
“她……我并不认识她啊?她好好的关照你们做什么?”
这老板一听翻了一下白眼,先是一怔,遂又嘻嘻一笑道:
“得啦!你老人是真人不露相,其实你相公不说,我们也不敢多问。”
他一面说着,尚自耸着眉尖,嘻嘻的笑着,照夕这时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还要问,却见那老板已弯腰鞠着躬道:
“相公你请吧,你的饭钱,七小姐已代付了,她是刚走,也许在前面等着你呢!”
照夕虽是一肚子莫名其妙,可是和这掌柜的也说不清楚。
他怔了一下,心想这少女平白无故请我吃饭,是什么道理。我眼前虽穷,可也不愿受人无故赠食,不由追上去想问个清楚再说。
想着匆匆别了饭店,往外走来,这时天已经黑了,“蒿云阁”门前,点着三个大灯笼,光射十数丈,各家店门买卖,也都上了灯。
管照夕跑出来四下望了一阵,却不见先前那主婢二女,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声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下还会有这种怪事情,哪有平白无故请客的道理!”
同时他感到又有些歉疚,暗忖自己堂堂男子,受人家一个姑娘的赠食,要是传出去,也够自己丢脸的,想着心中又有些生气。
他这么想着,一步步的向前走着,过了一座小桥,这一带灯光可就少了。
照夕小心的看着路,方想找一处较小的店,投宿住下再说。
不想才拐了一个弯,却听见前面暗处,一人娇声招呼道:
“喂!你先站着!”
照夕不由站住了身子,皱眉道:
“是谁?是和我说话么?”
这时却见一匹黑马慢慢走了过来,照夕又看见了,那马上坐着一个小女孩,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那白衣少女的随身小婢。
照夕不由口中“哦”了一声,忙道:
“原来是你,我正要找你们呢!”
那个丫鬟在马上微微笑道:
“你找我们?谁是我们呀?”
照夕脸红了一下道:“我是说你和另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她现在在哪里?请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小丫鬟格格一笑道:“小子!我正要问你呢!”
她说着抬了一下头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到这里干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心说这小丫鬟问这些做什么?但对方既有赠食之恩,似不便太过冷漠,当时笑了笑道:“我姓管,是归家经过这里。你问我这些做什么?再说我们又不认识,你们又何苦……”
说到这里不由又皱了一下眉道:
“那一位姑娘呢?”
这骑马的婢女撇嘴道:
“你好大口气,开口姑娘,闭口姑娘,这开封附近地面上,哪一个不尊我们小姐一声七小姐,你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她说着话,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照夕,似乎很是不服。
照夕不由有些生气,哼了一声道:
“七小姐?我又不认识她,称什么小姐,你这小姑娘快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找着她问一问,看看她为什么好好的请我客?”
这小丫鬟一听这句话,不由得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一面娇声道:
“好呀!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七小姐好好的请你吃饭,你不但不追出来说一声谢,却还有怪罪的意思,天下哪有你这种混球!”
照夕方把眼睛一瞪,正要喝叱她一番,令她不可随便骂人,谁知正要开口,却听见身侧一声浅笑道:“文春!不可无理,你退下去!”
那丫鬟闻言,把马带向了一旁,笑向照夕道:
“小子!七小姐来了,你说话可要放仔细一点,小心挨打!”
照夕正气笑不得,却见树影里,走出了一个素服姑娘,正是那白衣少女。
她轻款莲步,走到了照夕身前,先笑了笑才道:
“小婢无知,冒渎了相公,尚请海涵才好。”
照夕忙一抱拳道:“不敢!”
他本想找着这少女,便问问她,为什么无故赠食,谁知对方却是如此彬彬有礼,一腔闷气,顿时化解了不少。
他脸色微红道:“姑娘既出来了就是了,我只是想问问。”
少女一双眸子在他身上转了转,微笑道:
“一桌粗食又算得了什么?何必如此客气。”
照夕摇头道:“一桌酒菜固是所值无几,可是在下却不愿无故受姑娘示惠,尚请明言赐告才好。”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因想不到照夕竟会如此冷漠,她秀眉微颦,却不想身侧的文春,这时却由马上飘身而下道:
“你这人太不知趣了,七小姐是看得起你,想和你交交朋友,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莫非请你吃饭,还请坏了不成?”
白衣少女不由用手一拉她,可是这几句话,已把照夕激怒了。
只见他剑眉一挑道:“咦!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管照夕岂能无故受惠于人?今日你们要是说出道理,我也不为已甚,否则……”
他这句话才说完,那文春竟一声娇叱道:
“否则怎么样?”
她说着往前跨了一步,双手往小蛮腰上一叉,回头对那少女道:“小姐,你后退一步,让我来管教一下这野小子!”
白衣少女秀眉微微一皱,笑向照夕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
“也好!可是你不可伤他。”
文春叫了声:“我知道。”
说着,遂转过了身子,用手一指照夕道:
“小子!你来试试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我主婢面前张牙舞爪的。”
管照夕此时真是有些啼笑皆非,当时见状冷笑了一声道:“好!好!我就见识见识你这小丫头有什么本事,等见识完了你之后,再向你们小姐请教请教!”
白衣少女嗤的轻笑了一声,只见她纤腰微扭,已后退两丈之外。
她笑眯眯地道:“文春!只许你出三十招,要是不能取胜人家,就下来,人家还要见识我的功夫呢!”
照夕这时见白衣少女这种返身之势,竟是轻如飞絮,落地丝毫无声,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忖道:“倒看不出,她一个少女,竟有如此功夫,看来这小丫鬟,也不可太轻视呢!”
想着只是注视着那文春,文春一面卷着袖子,露出一双细白的胳膊,漫不在意地道:
“收拾这么个小子,还用三十招?小姐你看着吧,不出十招,我就能把他打趴下!”
照夕只是冷笑不语,冷不防,那文春一个迈步,已蹿到了他身前,她口中叱道:
“小子接掌!”
这野丫头,口中这么说着,一双纤掌,倏地在空中一分,用“野蝉过枝”的手法,双双向管照夕胸肋的“心坎”和丹田的“气海”两处|茓道上,猛然戳了过来,一旁的白衣少女见状急叫道:“不可!”
她猛然向前一蹿,正想递双腕把文春双手分开,却不想照夕一声狂笑道:“你还差得远!”
他身子猛的向后一弓,凹腹吸胸向内一收气,文春的双掌指尖,竟是差着半尺没有递上。
文春陡然吃了一惊,身如旋风似的,向后飘出了丈许。
这时那白衣少女,才知道低估了对方的功力,身子也跟着旋了出去。
文春身形方一落地,却不知照夕已如影附形的逼近了身子,他冷笑着骈二指,向文春气海|茓上就点。
双指未到,已有一股无形的劲风透体而至,文春不由大惊失色,当时惊呼了声道:
“啊呀!”
她猛然向后用力一坐,用“浪赶金舟”的身法,向一边蹿出了丈许。
可是身形甫一站定,那少年却又如同影子似的逼了过来。
文春至此,才发现不妙,当时一沉玉腕,身形“唰”的一个猛转,左膝微微向下一曲,五指一挑,紧挨着地面,用“海底捞针”的疾招,直向照夕小腹丹田|茓上猛力戳来。
这一招可算是用得快、劲、巧,在她认为,鲁莽的照夕万难逃开这一招。
可是这甫入江湖的少年,挟了一身苦学的奇技,他的身手,已是近年来武林中仅见的,确实不同凡响。
文春这一势来得疾巧异常,眼看已到了他的小腹之上,就见他仍是向后一吸小腹,不闪不让,文春心中一喜,心说:“傻小子!这一次你可上当了!”
原来这丫头也曾苦练过内家掌力,此时见机会难得,不由把指尖向上倏地一翘,用劈空掌的功力,把掌力泄出四成。
她因心念着小姐的嘱咐,不敢伤了照夕,所以只用了四成掌力,用心只想把照夕打倒在地上,也就出气了。
她却又哪里想到,这个敌手,不要说她这点功夫了,就是她们小姐一齐上,也休想能讨得好去。
可笑她口中还低声笑嗔道:“倒下去吧!”
说话之间,掌力已自发出,可是这股掌力方一击出,那少年人,已如同正月的走马灯也似,滴溜溜快如疾风地一闪,已自无踪。等她觉不妙,再想躲可是来不及了,只觉后腰“笑腰|茓”上一麻,连唉呀二字尚未出口,人已“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管照夕轻轻点倒了文春,身形用“倒踩莲枝步”的身法,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这时那白衣少女,已扑到了文春身前,倏地弯身,把那丫鬟给抱了起来。
她目光之中,带着无比的惊异,看着照夕道:
“你……你好狠心……”
说着在那丫鬟后背击揉了一阵,文春幽幽的醒过来了。
白衣少女救醒了文春之后,微一耸身,已来到了照夕身前,她那双又惊又怒,还多少带着一点喜悦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转了转,道:
“你好厉害呀!”
照夕这时冷笑一声道:“现在我要向你请教了!”
说着不怒不笑地一抱双拳道:“姑娘请!”
少女目光转了一下,似笑不笑道:“你要和我动手么?”
照夕略微有些汗颜道:“只要请教了姑娘的身手,在下掉头就走;还有那请客的银子,在下也要原璧奉还给姑娘。”
这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啊!你要还我银子?”
她说着话,在照夕身上转了一转,微微笑道:
“我不收,就要和我打是不是?”
照夕红着脸道:“还银子一件事,和姑娘比武又是一件事,因你那个丫鬟太欺侮人了。”
白衣姑娘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一定要还我银子,就还吧,还完了钱,我们再比一比,看看到底谁强谁弱!”
说着玉手一伸道:“拿来吧!”
照夕突然一怔,心说:“糟糕!我口口声声说要还她银子,竟忘了我此刻身上哪有钱呀!”
想着不由头上急出了汗,一只手Сhā在衣袋里,抽不出来了。
少女目光是何等锐利,此时一看,已知所以然,当时抿嘴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道:
“我知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愿平白受我们女人赠食,既如此,你还我银子就是了,这顿饭也不贵,一共二两银子。”
照夕这时头上青筋直跳,可是急坏了。人家本是不要,自己非要还不可;现在人家要了,自己焉能再有不给的道理?
想着真恨不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了下去,口中不禁结结巴巴道:“这……好。”
说着抽出手,掌中是三块碎银子,他把这三块银子向前一递,窘道:
“我因出来匆忙,没有多带银两,这是一两银子,暂先还姑娘一半好了。”
少女噗嗤一笑,后退了一步,口中哟了一声,道:
“哪有这么还人钱的呀!告诉你!你家七小姐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你要还就全部还,不还也……也可以!”
照夕这一霎,真急得想哭,无奈又红着脸,把手中银子收了回来,讷讷道:
“还有一半……明天再还你。”
少女哼了一声道:“我认得你是谁呀?明天?还后天呢!”
照夕碰了个钉子,心中发狠道:“这丫头真损,先前她明明是不要的,现在我还她,她又嫌少了。”
可是一时却又说不出口,因为银子是自己坚持要还的,现在断断不能怪人家无理了。
想了想,竟是忍不住气,不由冷笑了一声道:
“姑娘话是不错,可是你我萍水相逢,你好生生又何故要如此捉弄我呢?”
他这么说着,更像是有了理由,心中暗想:
“真奇怪!那些菜是你给我叫的,也不是我自己点的,我这里倾囊把钱还你,你却又嫌少了!”
想着不由微怒道:“何况,我并不要吃那些东西;而且我也吃饱了。”
少女低头一笑,哪像是要和人打架的样子?手中小手绢在脸上扇了扇道:
“吃饱了?我看你哪一样也没有剩下呀!”
照夕不由脸又是一红,暗想:“好刁的丫头!”
当时气道:“怎么没剩下?”
再一想这些话就像是小孩子说的一样,不由又把话吞了住,他怔立了一会儿,见对方只是伸着一双玉手,含着微笑向着自己,也不说一句话。
管照夕不由跺一下脚道:“好!我还你钱!一共二两银子不是么?我一个也不少你的,明天上午给你送去,你把你家住址给我留下来吧!”
少女笑眯眯地道:“好吧!我家在打磨场红桥。”
照夕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少女又一笑道:“你怎么不问我名字呢?到时候你找谁呢?”
照夕红着脸道:“你不是叫……七小姐么?”
白衣少女不由咯咯的笑了,她边笑边点着头道:
“不错!你既也知道七小姐的大名,怎么敢如此跟我耍横呢?”
照夕冷笑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人。”
他忽然上前一步道:“我们先比武,明天再还银子。”
这时那小丫鬟已走到了七小姐身后,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管照夕。她可是被照夕打怕了,这时不由在少女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白衣少女,忽然笑了,她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这人真不讲理,不还我饭钱,打了我的丫鬟,现在还要和我打架,天下有这个道理没有?”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话似也有理,当时不禁有些怒不起来了,他慢慢说道:
“可是,我们方才说好的要比武呀!”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道:“你银子没还我,我是不和你比武的。”
她说着笑了笑,低了一会儿头,遂又抬起头道:
“这么好了,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你来还我银子,顺便我们再好好比一下功夫,也叫你心服口服,你说怎么样?”
管照夕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着,明日午后我一定至府讨教就是了。”
少女回眸对文春道:“我们回去,带马来。”
她一面又回头向照夕笑道:“不要忘了打磨场红桥。”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着就见文春已把那匹白马牵了过来,少女扳鞍上马,用纤指拢着秀发道:
“不要忘了带银子。”
照夕皱着眉道:“知道!”
少女一笑,用手指了指背后道:“还有宝剑。”
照夕连声道:“知道,知道。”
白衣少女又抿嘴一笑,策马如飞而去!
照夕目送着二女走远,这才转过身来,摇了摇头道:
“天下是什么事都有,想不到会有这种事。”
他慢慢走着,心中还再想,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输给她?明天我非去不可?
当时匆匆往前走着,找了一家店铺,字号是“来顺老栈”,门面不大,可是一进里面,倒也是东西厢房,一进一进的有四五进。
照夕找了一间房子住下,店小二打了一盆洗脸水,照夕不由红着脸道:
“这附近有当铺没有?”
店小二怔了一下,才又龇着一口黄牙笑道:
“正东头上有一家,西柿子口也有一家正兴老铺子,买卖都很公平,你老是……”
照夕不由将无名指上一枚汉玉扳指脱了下来,递与那小二道:
“你去给我押些银子去。”
那小二伸手接过了玉扳指,只觉光华莹莹,也看不出什么名贵来,当时伸了一下脖子道:
“这东西怕……”
他咳一声道:“相公要押多少两?”
照夕叹了一声道:“你就先押它五十两吧!”
伙计吃了一惊,吓得吐了一下舌头道:“好家伙!相公你是开玩笑吧!这小东西,能当五十两?”
照夕不由冷笑了声道:“你知道什么,你只管当去。”
店小二碰了个软钉子,才哈着腰出去了,照夕不由心中有些感伤,因为这枚古玉扳指,是父亲赠给自己的,却想不到如今英雄末路,却把它拿出来当掉了。
他这里洗完了脸,一个人扇着扇子,天气热,蚊子又多,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他一个人扇着扇子,走到了前堂,问清了地方,洗了个澡,在院子里乘着凉。
只见满天星斗,静静地陈列在当空,一轮皓月斜挂西天,洒下了满天光雨。
他望着月亮,心中不禁回想到了故居,想到了父母,正应上了那句“看月思故乡”
的话了。
于是他又联想到江雪勤,那个俏皮挺秀的影子,恍如梦中仙子似的,在他眼前飘着。
管照夕嘴角含着微笑,想到了不久即可回到北京,自己拜见了双亲之后,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她,我要她看一看我这身功夫,到底配她不配!
想着他心中那份快乐,就别提了,真恨不能立刻Сhā翅飞了回去。
于是又联想到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不由有些后悔了。
心想她一个女孩子,我又何必跟她认真?好端端又何故非和她比武呢?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再说,因此拖延了回京的时间,才叫不值呢!
想着不由长叹了一声,深深后悔着,有心想明天不去了,可是又不愿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失信,想着不由发起愁来。
这时却见先前那个伙计,由前廊笑着跑了过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红绸子小包,老远就笑道:“相公,给你押来了,一个不少,整五十两。”
照夕接过银子,这伙计一面用手在脸上擦着汗,一面咧着嘴笑道:
“还真是一件宝物,听那柜上的先生说,还能多押,要紧着数押,可以押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就说要不了这些,你给押五十两吧,那老头子说要明押五十两,扣去利息,只有四十八两八钱,我就说要实拿五十两,当票在这里,可是不知道他怎么写的?”
说着把当票递了过去,照夕看,他也伸着脖子从旁边看,口中尚道:
“不错吧!”
说着又笑了笑,道:“喝!我跑了不少路呢,东头上正义当铺死了媳妇儿,今天关了门,我又跑到了西柿子口……那正兴铺里的马老头子是个回子,你相公不知那老家伙可有多难说话,我……”说到这里见照夕已有不耐之色,不由忙把口边的话吞住了,同时又搓一下手,干笑道:“不过……总算给您押来了!”
他一面说着,两只眼还直往那包银子上溜来溜去,心中却发急道: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怎么一个钱也不赏呢!”
照夕见他老怔着不走,还没想到其它,那伙计实在忍不住了,又指了一下银包道:
“你老把那块包银子的绸子给我吧!我就这么一条,还留着擦汗呢!”
照夕啊了一声,忙把绸子解下来,递还给他道:“麻烦你了。”
伙计哈着腰道:“好说,好说。”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也真快,可忍不住,就有些挂在脸上了。这时照夕才恍然大悟,忙取了一块约有一两左右的银子,递给他道:“我都忘了,这银子给你做跑腿费。”
店小二脸上立刻又露出了笑纹,腰弯得像虾米似的道:
“咳!咳!谢谢相公!谢谢!其实跑这么点路,算不了什么!”
照夕对这种人物,实在很厌恶,正想挥手令去,可是却想起一事,不由问道:
“嗯!你先别走,我想问你点事。”
小二笑道:“是买衣服么?”
说着一双黄眼珠子,在照夕身上转了几转,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不是……不过等会也要买,我是问你,这附近可有个地方叫打磨场么?”
店小二点头笑道:“有!有!由西柿子口出去,往正北走上三里地,也就到了。那是好地方,都是阔人住的,你老找谁?我也许知道。”
照夕又问道:“打磨场是不是有个地方叫红场的?”
店小二不由一怔,遂惊道:
“有!我的爷!你怎么问那个地方呢?你认识里面的人么?”
照夕笑了笑道:“有一个叫七小姐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住在那里,是干什么的?”
这小二闻言,不由脸上吓变了颜色,当时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才小声道:
“我的爷!七小姐我能不知道么?这地方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七小姐的大名,你老就是问她么?”
照夕见任何人,只要一听七小姐,都似又惊又怕,心中更是不解,当时皱了一下眉道:“我正是要找她,她一个姑娘,为什么你们这么怕她呢?莫非她还能吃人么?”
这小二在照夕说话之时,连连比着手式,用手在厚唇上直按,可是照夕也不管他,仍是把话说完了。
他吓得脸又变了色,等照夕说完了话,他忙跑到路口看了看,才回过来道:
“到房里再说。”
照夕真是气笑不得,可是为了要听他说些什么,只好随他进屋。
这小二又把窗子关上,才吐了一口气道:
“哎呀!我的爷!你老人家说话可小声一点呀,要是给人家听见了,不要说我一个伙计,就是我们老板也得吃不下兜着走!”
照夕不由气道:“真是大惊小怪,这又有什么关系,那七小姐真是个母老虎么?”
这一句话又吓了小二不轻,他直着眼道:
“我的爷爷!你可别再说了,这话要是给钱乡长听见了,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照夕这才知道,原来那七小姐在此地竟有这么大势力,就连附近的乡镇,都为她收买了。
当时愈发想知道她是干什么,为了使这小二说出实话,只好装着吃惊道:
“啊!原来这七小姐有这么大势力呀!”
店小二一咧嘴道:“那还能假了?连开封城里,要是提起了七小姐大名来,也是叮铃当啷乱响!”
照夕点了下头道:“我因是外乡人,初来这地方,总听见七小姐的大名,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干什么的?她今年许有七八十了吧?”
店小二噗的一笑,一面抹着鼻子道:“教相公你说的!”
他把头凑近了,小声道:“嘿!那七小姐长的别提多么美了,谁见了她一面,夜里准睡不着觉。”
照夕点了点头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店小二又小声道:“不大清楚,反正红场有她的大农场,开封城有她十二处字号。
七小姐本人的祖上,也必定是什么总督将军的大官,要不哪能存这么多钱!”
照夕点了点头道:“听说她很有本事?”
店小二笑了笑道:“这就更不用说了,你相公是外乡客,问这个话,我不奇怪,要是问第二个人,人家不笑话才怪!七小姐身上那身本事,可神啦,我看许会掌心雷!”
照夕几乎想笑,当时皱了皱眉,知道这小二是瞎吹一气,也就不多问他,只问道:
“这七小姐,她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小二压低了嗓子道:“相公这话是问我,要是问人家,是准保不知道,人家知道,也不敢说……”
照夕点着头笑道:“是!是!所以我才问你呀!”
这小二扬了一下那两道秃眉毛,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伸出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的指头,在掌心上画了一个字,忽然笑道:
“姓这个,叫这个,知道了吧?”
照夕只看清他写的一个“尚”,至于叫什么却没有看清,不由皱眉道:
“叫尚什么?”
那小二又吓得唉呀了一声,一面小声道:
“小声!小声!这是忌讳。”
说着又伸出手来,用手指头在掌心上,又匆匆的写了一遍,小声道:
“知道了吧!这是官名,至于外号是这个……”
说着又写了几个字,照夕这才看清他写的是“雨春”和“白雪”,心知那七小姐名叫尚雨春,外号叫“白雪”,心中暗忖道:
“好雅致的名字!”
当时点了点头,轻轻自语道:“白雪尚雨春。”
店小二急得直咧嘴,一面道:“我的爷!我算服了你了,在这地方上,敢这么说的,大概只有你一人,得啦!我算是惹了祸了,只请以后闯了祸,不要把我给拖出来就行了。”
说着打了一躬就退下去,照夕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笑了笑道:
“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你去给我买一套衣服去,我这身衣服不像个样子。”
店小二接过银子,嘻嘻笑道:“相公这身衣服是真不行了,我这就去。”
照夕待那店小二走了,心中不由回想到方才那些话,心中默默的念道:
“白雪尚雨春,她是一个什么人呢?听那店小二说,她倒似名门闺秀,可是却又为何自己开着农场,做着买卖呢?”
他走出了房子,心中琢磨着:“我明日去她家看一看就知道了,她要是一个坏人,我就要给她个厉害;要是好人,我也犯不着同她比什么武,把银子还她之后就走。”
这么想着,心中就定下了,随后小二买来了衣服,是一身很讲究的细绸子衫裤,穿了穿也挺合身,把剩下的钱又赏给了那小二。
然后他一个人,到房中盘膝运行了一会儿功夫,正要睡觉,耳中似听到外面有女子娇声道:“店家!小心看着我的马,找一间上房。”
那声音颇熟悉,可是一时却又想不出是谁,心想下床开门去看看。可是一想自己一个男人,开门看人家姑娘干什么?
想着也就忍着没有动,随后也就没听见什么声音,他也懒得多想,遂解衣睡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了,按说他本该早早地上路,可是因有头天的约会,他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一天了。
一个人闲坐房中耐着性子,硬磨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之后,他就想去打磨场红场赴约。可是看一看当空的太阳,火炙炙地,实在是吃不消。
只好又睡了个午觉,唤来伙计打水,洗了一个脸,觉得凉快多了;又吃了两块西瓜,这才脱下旧衣,换上了买来的新衣服,把那口宝剑,用原来的的绸袋子套上,紧紧系在背后。又把辫子盘在脖子上,也没带草帽,就出去了。
自己走起路来,也觉得和先前那副土像大大不同了,由一个土佬儿摇身一变为一个翩翩儒雅的佳公子。他又走到一家帽子铺,买了一顶瓜皮小帽,这才问清了打磨场的路,一个人慢慢地走去。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只见这地方极为空旷,并不是热闹的街市,却是住家的好地方。
有些大庄子,都是门禁森严,照夕又问了一个人,才找到了所谓的“红场”。
原来那红场一带地色,全系红土,因而得名。到了这里,可就看出明显的不同了。
这地方只有一幢占地极为广大的院落,四周全是高有两丈许的砖墙,墙内古树参天,楼台交错,确实够势派。
照夕到了门前,见正门右侧边上一个大铜牌,上面刻着两个字,“尚寓”。
照夕想了想,知道定是那尚雨春的住处了。
他在门前正要以手扣环,却听见墙内喧闹嘻笑之声不断,似乎全是女的。
他不由犹豫了一下,正觉不大妥当,却见一个皮球自门内飞出,直向照夕身上飞来,他不由轻舒铁腕,把那皮球接在了手中。
这时那大门侧边,另开了一扇小门,由门内一连跑出了七八个少女来。
她们陡然看见照夕在门前;而且手中拿着球,不由怔了一下,遂又笑了起来,一时纷纷问着: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拿我们的球的干什么?”
照夕把手中球向她们一丢,当时红着脸,拱了一下拳道:
“在下是来此访尚雨春姑娘的,不知她可在家么?”
几个少女闻言,脸上带出惊异之色,互相交视了一下,其中一个绿衣少女才上前一步,微笑着点头道:
“不错!那是我们七小姐,你找她做什么?”
照夕正色道:“昨天我和她约好了,今天来还她银子,顺便想和她比一下……”
那少女开口笑道:“还什么银子?几百两?”
照夕摇了摇头道:“只二两。”
五
这女孩一听,先是一怔,又不禁格格笑了,她摇着手道:
“我当是多少呢!原来只是这么点银子,不要紧,你就别还了……”
此时那身侧几个女孩都嚷嚷道:“喂!小娟!你到底还打不打球呀?紧着啰嗦个什么劲呢!”
小娟才窘笑了笑,正要回身,照夕已忍不住道:
“喂!姑娘!你代我去通禀一声,这银子虽然少,我也要还;而且……”
他方说到这里,小娟已为她同伴拉进了门去,随着这扇侧门,也就“碰”一声关上了,同时由墙内,发出了一片格格笑声,似有人笑道:
“找便宜找到这来了,这小子八成是欠打……”
照夕闻言,一时不由无名火高三丈,当时一撩长衫下摆,身形一长,已蹿上了高墙之顶,随着往下一飘身,已落在了大门之内。
那群女孩正自嬉笑一团,突见照夕入内,都不由哗然大惊,同时数声娇叱,已有四五人,把他团团围住,一时众口齐开:
“小贼!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还有人道:“你想打架是不是?”
最后有一个青衣的矮女,她把众人分开,向前跨了一步,直着脖子道:“小子!姑娘叫你来一个狗吃屎!”
这矮女可真是蛮横,说打就打,只见她一晃身子,已来到了照夕身前,那条短腿,贴着地面,“唰”的一声,直向管照夕双足上扫了过去。
照夕本就是一腔愤怒无处发泄,想不到这丑女如此欺人,当时见她单腿扫来,只冷笑了一声,一时运气双足,只听见“叭”的一声,众少女都不由惊得“啊哟”了一声!
却见那矮女杀猪似的怪叫了起来,东倒西歪,一直退后了十几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时痛得挤鼻子眨眼,口中兀自“啊哟、啊哟”叫个不止。
管照夕冷笑了一声道:“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这么一来,余下的几个少女,一时都惊叫了起来,有的去搀那矮女,有的却向照夕扑了过来。
管照夕方自打起精神,想好好惩治她们一番。正在此时,却闻红楼阁檐间一声清叱道:
“不要打!不要打!”
接着这人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绝技,三四个起落,已来到了近前。
这人一来近,照夕才看清了,来人就是昨夜败于自己手下的那个文春,不由向后退一步,一沉双掌,怒目向她视着!
这时其余的几个少女,也都后退了几步,见文春来到,一时七口八舌的嚷道:
“文姐姐!你来的正好,快收拾这个小子,他伤了人了!”
文春匆匆向照夕点了一下头,遂回过头,绷着小脸对姐妹道:
“你们胡闹些什么?这是七小姐的朋友,你们竟敢得罪,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她这么一说,众少女都不禁吓得一怔,那个受伤的矮女,口中也不敢再唉哟了。
文春这才收回了怒容,回过头来,对着照夕福了一下,含笑道:“公子真是信人,说下午来,就下午来,我们小姐早就等着你呢!”
照夕剑眉微皱,心想这个丫头倒是改得真快,昨日还同自己拳来脚往地厮打,想不到一夜之间,居然变得如此客气了。
当时仍是不欢不笑,只冷冷道:“那么就请带我一见,我只把银子给她留下,和她比一比功夫,比完了就走。”
文春妙目微合,浅浅一笑道:“这点银子,干嘛老挂在嘴上,其实我们七小姐……”
她说着,目光向一边的几个女孩转了一下,遂不多言,只点了点头道:“公子!你随我来。”
说着转身自去,照夕冷笑了一声,向四周之人看了一眼,也就放步跟去。
他这时才留意到,这院中好大的地势,亭台楼榭,花池松石,美不胜收,树枝上小鸟啁啾,伊然深府巨院,他心中更猜测不透这白雪尚雨春是一个何等之人了。
想着已踱过了一条回廊,眼前草地上耸立着一座红楼,楼前十数株老松青郁郁的十分雄伟,微风过时,发出一阵阵清啸,十分悦耳。
照夕见大厅门大敞,正有一个红衣使女,侍于门首,笑着向这边看着,文春回头笑道:
“公子请在客厅稍坐,我这就去请我们小姐。”
说着她便由一条小松径,向一边侧楼走去,照夕点了点头,向厅内走去。
那门前红衣丫鬟,弯腰叫了声:“管公子!”
照夕不由剑眉微轩,心想:“怎么我的姓,她们都知道了。”
当时怀着惊异,进到了厅内,见厅内一色的黑漆家具,太师椅上都加着猩红的坐靠垫子,另有紫藤团椅六张,作梅花状散于四隅。正厅粉墙上,挂着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喜春图,两旁是一副祝枝山的对联,一笔大草气派非常。
照夕不耐烦地坐下来,那红衣小婢已上了香茗,他靠在椅上,暗想道:“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做客的,态度上也不能太礼貌。”
想着对那丫鬟一摆手,皱眉道:“不用!你端下去。”
那丫鬟睁着一双大眼睛道:“干嘛……这是刚泡的。”
说着还用手摸了摸杯子,转着眸子道:“太烫了是不是?”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没有什么,你放下来好了。”
那丫鬟本来端起了杯子,遂又放下了,只半皱眉头,看着照夕似笑又颦,道:“公子……”
照夕本是一肚子火,可是却也不便对她发作,只道:“我不是你们小姐什么朋友,我只是来找她了一点事情,事情一完我就走。”
说着遂不愿多言,把头一转,目光却视向一边墙上。无意间,却见壁上交叉悬着一双连鞘的长剑,剑把上穗子极长,其下却是一副青绢小联,写着一笔疾劲的草书,照夕出身仕子,不由留意向那对联上一看,见联上写的是:
“持剑走天涯
归后笑武林”
没有上款,下款落名如龙飞蛇行,是“尚雨春”三字。照夕心中不由动了一动,想不到这尚雨春,竟写得如此一笔好字,他望着这副对联,不禁冷笑了笑。又想,好狂的女人,今日我定要同她比一比了,看看她有什么惊天动地之能,竟敢写此豪语。
正想着心事,却闻身侧那红衣丫鬟低声道:“小姐来了!”
照夕忙一回身,却见纱门开处,走进一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照夕忙站了起来。
这时尚雨春秀发披肩,身着翠色短裙,踏着空纱拖鞋,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腿。
她一只手频频抖着肩上的秀发,发上水珠淋淋,就似一朵出水的荷花!
她匆匆走进客厅,略为红着脸笑道:“我正在后面玩水,文春来说,才知管兄来了,你先请坐,我……”
说着抿嘴一笑,匆匆跑上楼去。照夕心中不由一动,当时又坐了下来,只觉脸上发热,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得劲儿,却见那红衣小丫鬟,正睨着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暗忖:“不好!我不要着了她们的道儿。看此处所见全是女人,而且俱都十分撩人,秋波送媚,竟无半点羞涩。我管照夕是堂堂男子,若在此失了礼态,还有何面目出去见人。”
想着不由把心一定,由怀把备好的银子取出,暗忖着,只要那尚雨春下来,我就把银子还她,干脆武也别比了,走了算了。
想着心中稍安,此时那丫鬟退下,亦不见了先前的文春再来,约半盏茶的时间,却见尚雨春由楼上姗姗而下,微笑道:“管兄久等了。”
她边说着,已走近照夕,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在照夕脸上转着,透着微微的笑意。
她此时穿着一袭水绿的绸裙,上身是对钮小汗衫,露出半截雪也似的玉臂;尤其是头上那一篷乌云似秀发,用一条翠带朝天的拢着。其上仍可见亮晶的水珠儿,真个是秀丽晶莹不染纤尘。
照夕见她走近,不由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正色道:
“蒙姑娘宠召,管某来访,这是……”
他双手把那一小包银子往桌上一放,红了一下脸又道:“这是欠姑娘的银子……二两……请你收下。”
尚雨春在他说话之时,已把一双杏眼微斜地睨着他,嘴角上弯着,露出浅浅的微笑。
听完了他的话后,眯了一下眼,笑道:“怎么着,你真还我银子……我可是骗你的。”
照夕怔了一下,遂绷着脸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这银子虽少,也万无白用姑娘银子的道理,姑娘还是收下吧!”
尚雨春道:“你这人也太死心眼了,我既诚心请你吃饭,又何想要你的银子?”
照夕见她不收,不由着了急,当时一抱拳道:
“我既说了要还,万无再收回的道理,姑娘不必客气,我这就告辞了。”
说着正要转身,却见尚雨春笑道:“慢着,你先别走。”
照夕回过身来,只见尚雨春脸色微红地道:
“拿你这人真没办法,既如此,我收下就是。”
照夕点头道:“姑娘理当如此。”
尚雨春遂伸臂道:“你倒是坐下呀!”
照夕摇了摇头,窘道:“我……我要走了!”
尚雨春忽然低下了头,像十分失望。照夕把心一横,暗忖这地方定非善处,我还是不要久留的好。想着方一转身,却不想尚雨春又道了声:“喂!你不要走!”
照夕回过身来不悦道:“这是为何?”
雨春脸色微红道:“你……你不是还要和我比武么?”
照夕怔了一下,摇了一下头道:“我已伤了府上二人,实在不愿再多惹事了。”
却不料那尚雨春,由位子上站起,似笑又嗔的摇了两下头道:
“不行!就是因为你无故伤了我的人,所以今天不能这么容易就放了你。”
照夕红着脸道:“那么姑娘打算怎么样呢?”
说着一双俊目,翻了一下,炯炯地看着尚雨春。这姑娘笑了笑,她用手轻轻地在椅子背上划着,一面噘着小嘴半笑道:“我呀……我当然想要看看你的功夫。”
照夕冷笑道:“也好,那么我们就……”
尚雨春摇了一下手道:“不要慌,我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你先坐下,把火气压一压,干嘛说话这么厉害?”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遂又坐下来,心想这女人,可真有股磨劲,一时心中也不知她到底安着什么心。好在自己一身功夫,也不会就怕了她,倒不如耐着性子,看她如何。
这么想着不由叹了一声道:“我是路过这地方,不能在此久等,并不是我说话厉害。”
尚雨春见他坐下了,才又恢复了笑脸,道:
“你看天还没黑呢,而且太热,你也不用着急,干脆在我这里用了晚饭,我们到院子里月亮下面,好好的比一比,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你说怎么样?”
照夕皱了一下眉道:“这……何必要等到晚上呢?”
尚雨春柳眉一竖道:“我不是说过现在太热了么?你未免太固执了,莫非……”
照夕不由红着脸点了一下头道:“既如此,依你就是。”
尚雨春这才回嗔为喜,当时唤了一声文春,就见由后面走出了那个俏皮丫头,尚雨春笑着说道:
“管相公在我们这里吃晚饭,你去关照厨房,要好好地准备。”
文春笑着答应了一声,即退下,照夕此时耐着性子坐下,心中实在是充满了疑端。
自己来此本有敌意,却不料竟成了宾客,闻言后苦笑了笑道:
“姑娘不必张罗了,我也不饿,再说我来此本是还你饭钱……现在你又要请我吃饭……这账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尚雨春嘻嘻一笑道:“这顿饭我绝不收钱如何?”
正说话之间,忽见那文春去而复还,满脸焦急之色,在门口对着尚雨春连连比着手势,照夕不由心中一怔,不知究系何事,又不便问,尚雨春秀眉微皱道:
“有什么话,鬼鬼崇崇作什么?”
文春窘笑了一下,红着脸道:“七小姐……你出来一下好不好?这话不便说。”
尚雨春这才站起了身子,对照夕浅浅一笑道:“你先坐坐,我去看看有什么事,马上就来。”
说着匆匆出门,遂听到那文春脱口道:“乔三爷来啦,说金鱼巷的买卖今晚过境……”
照夕才听到此,就见那尚雨春轻叱了声:“小声点!”
她匆匆回头向照夕看了一眼,又往外走了几步,二女低声叽叽喳喳了半天,照夕仿佛听到什么“乔三爷说人手不够”等语,余下就听不清了。
这时管照夕心中虽有些不解,可是还没有想到什么别的。须臾,那尚雨春又匆匆地进到房中,她脸上仍然是春风满面,不带出一点异态,嫣然一笑道:“让你久等了!”
管照夕剑眉微皱,道:“如果姑娘刻下有什么急事,我就回去了,这场比试也就算了。”
尚雨春摇了摇头,哂道:“没什么事,不要紧……我可不能放你……”
说着杏目向他瞟了一眼,带出无限妩媚,照夕不由将欲起的身子,又坐下了。
他低头想了想,暗忖道:“我一向直率豪爽,怎么今天在她面前,却如此百般温柔?
反倒不如她一个女孩子家了。”
想着不由把愁容尽去,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我不愿与你比武,实在是我急于返家,不想在路途之上,多有耽误。既是姑娘一再好胜,我也就不再推辞了。”
他又笑了笑道:“我并不怕你呢!”
尚雨春欢喜过望,翻着那双明亮的大眸子道: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我还真是对你不服气,今天我一定要……”
她说着话,忽然转动了一下眸子,似笑又颦道:
“不过……我临时有点事出去一趟,你是不是肯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呢?”
照夕怔了一下,但对方那双清澈晶莹的双目,正自牢牢的盯视着自己,不容他多作考虑,遂皱眉道:“这样似不大好。”
尚雨春忽然秀眉一剪,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相公无此自信,也就罢了!”
她那艳若桃李,冷似冰霜的态度,倒使得这甫出江湖道的小雏儿大大为了难。尤其被尚雨春这么一激,不禁脱口道:“既如此,我等你回来就是。”
他脸色微红地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反倒无限惭愧,暗忖,听她之言,分明对方是素知自爱之人,我却反到把她想成淫娃荡妇之流,却也是太小看她了。
恐惧之心一去,自然无所警惕,却见那尚雨春问言又回嗔为喜,呼来小婢,换来香茗,一时二人畅谈了起来。
谈话之中,管照夕震惊的是,想不到此女小小年纪,居然对武林之中典故,各派门路前后因果,真是了如指掌;而武学一道,细细道来,亦如数家珍。照夕也就情不自禁的,由猜疑而对她生出了敬仰之心,心中多多少少也存了接交之意,到了此时,那比武之事,反倒绝口不提了。
相反,尚雨春也深深体会出,对方仅仅是一个甫出师门的少年,而江湖经历却丝毫俱无。可是武学一门似较自己尤有过之,几次想打探一下他师尊何人,奈何照夕却是守口如瓶,并微有疾愤之色,尚雨春也就不便再多问了。
可是她那水汪汪、圆活的眸子转动之下,无形中,已似流露出无比的倾慕深思,只是那少年公子,并不能体会罢了!
这时天也黑了,经此一段长谈之后,照夕已去了拘束之态,尚雨春并告诉他自己乃是自幼投师,学成绝艺。父亲为一盐商,并经营绸缎,时常往返江南北京,所以这地方虽有家宅,却极少来此居住。开封地面店商,悉数交她经营等等。
因此,照夕也就不惊奇了,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暗忖她一个少女,有如此能耐,学成一身武功,已是不易;居然还能治理如此一片家业,确是很难能可贵了。这时丫鬟来请吃饭,二人也就进入了饭厅,照夕也就不客气,随着落坐。
照夕见满桌山珍海味,杯盘也很精致,比之北京故居,似更讲究,心中不禁暗惊商人之阔,实较名门巨宦,亦有过之!
尚雨春落坐后,满面春风的为照夕斟上了一杯酒,微笑道:
“昨天的事,说来都是我不好,我这里敬你一杯,请你不要生气了。”
照夕忙道:“姑娘说哪里话,都怪我太唐突了,还是我敬你一杯吧!”
尚雨春笑着正举杯欲饮之际,忽见文春匆匆跑来,她脸上带着无比惊吓之色,一进门就急道:“七……七小姐!不好了!乔三爷他……”
尚雨春倏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秀眉一剪道:
“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用不着大惊小怪!”
文春看了照夕一眼,口中讷讷道:“是!是!”
说着倏地回身而去,尚雨春这时脸上,可不像方才那么镇静了。这一霎,在她面上,似乎是撒下了一层冰霜,她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椅子上,脸色十分沉重。照夕不由问道:
“有什么事发生了?”
尚雨春这时笑一笑,但那笑容很不自然,她对照夕道:
“我因有急事要出去一会儿,管兄务请等我回来。”
照夕不知如何竟点了点头,尚雨春不由笑了笑道:
“不知如何,你竟与我一见投缘,你偏急于赶路,我却有急事不去不行,唉!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你要是去了,就没机会再看见你了……”
她说着竟有些双目发红,似是语重心长,照夕这一刹那,竟也不禁心中动了动,他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去办事去吧,我等你回来就是。”
尚雨春不由怔了一下,她确实想不到,照夕竟会对自己改了观念,不由大喜过望。
她压制住内心的狂喜,眨着眼睛道:
“这么说你也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了?”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遂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姑娘亦非一般女流,能认识姑娘,实是我的荣幸……”
尚雨春低了一下头,微微一笑道:
“有你这句话,也不枉……”
她说着又叹了一声,黛眉微颦,又笑了笑道:
“你随我来,我先把你安置好了,再办事去,你吃饱了没有?”
照夕饭才沾口,怎会吃饱了?不过他见尚雨春那种急态,必知定有急事,不便再为她添麻烦,当时往起一站道:
“我吃饱了!姑娘你去办事吧!我只在院子里走走,等你回来便了。”
尚雨春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行!我怕你跑了,我回来再找你可难了。”
照夕不由剑眉微皱,当下真想笑,心想这姑娘也真有意思,居然当我小孩子一般,一时也忍不住笑了笑。却见尚雨春,正以一双妙目睨着自己,当时不由马上又把笑忍住了,尚雨春道:
“说真的我倒不是怕你跑,是怕人家不知道你,万一得罪了你,我可担当不起。”
说着转身出室,回头抬了抬手道:“你来!”
照夕竟不自己跟着她走了出来,才一出室,却见文春及另外四五个少女,全集在厅外,一个个都是疾装劲服,背系长剑,头上用纱布扎着头发。松树下还系着七八匹健马,月光之下扫尾长啸,气氛至为森严!
照夕心中暗暗吃惊,心想这么些人,一个个都带着兵刃,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情?可是人家的事,他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二人一出来,那文春已弯腰对尚雨春行了一礼,焦急地道:
“七小姐的马已备好了……快去吧!”
雨春点了点头,足下加快步子,绕过了一个荷池,才回过头来笑道:
“管兄!你看这房子如何?”
她手指着池边一座小小的竹楼,楼上满生藤蔓,衬着一轮皓月,益增清趣。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道:“好雅致的地方,看来真如仙境!”
尚雨春这时也似十分焦急,她浅浅一笑道:
“既如此,就请管兄在这仙境里休息一刻,我现在就去办事,一待事完,我再来找你。”
她说着走至楼边,用手推开了门,回身急招道:
“楼内地方虽小,可是尚称舒适,书籍亦多,你如闷,看看书亦可。”
照夕这时已走进楼中,雨春点亮了壁角的灯,室内散出亮光,照着室内井然有序的摆设,她匆匆笑道:“我去了,马上有人来,你需要什么,只管招呼就是了。”
照夕点了点头笑道:“我不要什么,姑娘有事还是快去吧!”
尚雨春这才笑了笑,又轻轻地带了门,忽然她又探头进来道:“管兄最好不要走远了,这院中还有别人。”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尚雨春这才转身而去,照夕一个人在楼下走了一周,坐在一张椅子上发了一怔,想到有些事情,确非人可料及。自己甫入江湖,想不到误打误闯,竟成这尚雨春的座上客了。
面眼前这姑娘,却又如同一个谜样的人物,对自己偏又是似有深情,真难以令人过分拒绝她。
他又因此想到了北京的江雪勤,暗忖道:
“如非先认识了雪勤,眼前这尚雨春,亦何尝不是一个终生的好伴了……”
他只匆匆地一想,遂忙把这个念头打发到九霄云外,自己暗笑了笑,想:
“你快把这念头打消了吧!别说那雪勤尚与我有终身之约,即使没有,也没有对一个一面之识的少女,起这种心思……何况那雪勤婷婷娇姿,也决不比这尚雨春差。”
想到这里,他不禁由位子上站了起来,方想上楼去看看,忽见室门开处,那文春走了进来,她这时已脱下了那身疾装劲服,重新又换上了一袭便装,笑嘻嘻地道:
“相公好!”
照夕欠身为礼,道:“你们不是有事么?”
文春笑道:“是呀,可是七小姐叫我不要去,叫我来侍候相公。”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问道:“你们这么多人,骑马带剑的是去做什么?”
文春脸色微微一红,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些江湖上寻仇的事情罢了!”
照夕惊问:“寻仇?莫非你们小姐还与人有仇么?”
文春这时至一边几上倒了一杯茶,端过来,一面笑道:“这……我也不太清楚。”
照夕心中一动,可是知道这也许是对方的一件隐秘,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话到了唇边,又忍住了。
文春为他倒了一杯茶,又走向门前的一张位子坐了下去,照夕问道:
“这房子平日谁住?”
文春笑了笑道:“这是我们小姐的养心斋,差不多每十天半月,总来住上些时日,所以这房中应用的东西都很齐全。”
照夕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好奇地问道:“方才尚姑娘说,这院中尚另外住有别人,是不是?”
文春点了点头,道:“这院子里除了我们小姐以外,还住着一个南方来的姓金的姑娘,外号人称金五姑。是一个女魔王,很是厉害,又最不讲理,所以七小姐怕相公不知道,万一碰上了她,又要多惹是非。”
照夕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吃惊道:“怎么近来江湖上,都是些厉害的女人呢?”
他想着忍不住问文春道:“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文春想了想,咬了一下嘴唇道:“要说嘛,和我们小姐多少也有些交情,所以小姐才把房子租给她住。”
照夕又问道:“她也是买卖人么?”
文春脸色似乎十分为难,她慢慢的点了点头道:
“大概是吧……有些买卖是和小姐一块做的。”
照夕点了点头,心想这就难怪了,文春这时又撤了撇嘴道:
“金五姑虽然和小姐一块做买卖,可是我们小姐却很不愿答理她。别人都怕她,买她的账,也只有我们七小姐不怕她。她们虽住在一个院子里,可是也很少来往……除非是买卖的时候见见面。”
她口口声声说做买卖,更令照夕心中不解,这所谓的买卖,难道是指的“绸缎”么?
正想问个清楚,那文春又皱了一下眉道:
“你今天白天来找,在门口碰上那几个玩球的姑娘,都是金五姑的使唤丫头……被你打伤的那个丑鬼,名叫金奴,是金五姑的心爱丫头,所以很闹了一点事呢!”
照夕不禁一惊,心中这才明白,怪不得自己来时,在门口为那群少女取闹,原来竟都是金五姑的丫鬟,莫怪她们如此大一胆呢!
这时间言,也才知道打倒的那矮女,竟是金五姑的丫鬟,不由十分惊异道: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我倒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其实我还真想去找那金五姑理论一番才对,她凭什么纵婢行凶?”
文春不由皱着眉连连摇手道:
“我的少爷,你就算了吧!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打了那金奴之后,五站发了多大的脾气呢!已经差了好几个人来找我们理论,都被我好说歹说,才给打发回去了。五姑知道是七小姐的好朋友,才算忍下了这口气,可是还嚷着要是在外面见你绝不饶你,所以七小姐才为你发这么大愁,才留着不叫你走呢!”
照夕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当时猛然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愤然作色道:
“岂有此理,想不到竟会有这种人?我管照夕岂会又怕了她去?走!你就带了我去见见这金五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敢这么欺侮人!”
文春见照夕竟会生这么大气,不由吓慌了,她连忙摇着手道:“哎呀!我的相公,你可千万来不得,这可不是好玩的呀!”
照夕一瞪眼道:“什么好玩不好玩,我是要问问她,凭什么这般欺侮人!”
文春皱着眉急道:“相公!你可千万不要急,这位姑娘可不如我们小姐好说话,在这直鲁豫一带,谁不知她是一个杀人的女魔王?”
照夕一怔道:“什么杀人?她不是一个买卖人么?”
文春似觉说漏了嘴,不由脸上一阵红,忙道:
“是……是,她是买卖人,可是她却有一身厉害的功夫,本事大着呢!”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就算她有一身本事,我也不怕她。走!你带我去见她。”
文春这时急得想哭,全身发抖,她忙跑过来,紧紧拉着照夕一双膀子道:
“管相公!你千万不能这么来,就连七小姐也让她三分,你可不能得罪她,再说她和七小姐也是朋友呀!”
照夕一听到这倒似有了些顾虑,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一说,我自然不便去得罪她了,总要看尚姑娘的面子。”
文春见这一句话生了效,不觉宽心少许,此时忙加了一句道:“对了,相公就算是恨她,也要看我们七小姐的面子才是呀!”
照夕忿忿地坐在了位上,文春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皱了皱眉,半笑道:
“得啦!现在已经没事啦!何必再自己找气生呢?”
照夕冷笑了一声问道:“这金五姑是怎么样一个人?”
文春比了一下手势,这么高的个子,三十左右的年岁,也不知结过婚没有。”
照夕忍下了一口气,心中暗忖道:
“我现在也不去惹她,免得为尚雨春得罪了人,反正我出去以后,总不能轻易饶她,她不是要找我么?那倒正合我的意。”
想着也就不提这回事了,文春见他不再多问,也不敢再提,遂劝照夕上楼去歇歇。
照夕随她到楼上一看,见是一间极为雅致的卧室,壁上挂着一箭一琴,长案亦有七弦古琴,另有星椅一具,平陈窗前,竹帘半卷,透来月色如银,不时有萤儿明灭其间,这景致,真是太美了,照夕不由心神为之一爽。
这时文春在那可上下晃动的睡椅上,加了一个锦枕,把竹帘向上拉了些,透进了习习的凉风,然后笑向照夕道:“相公可在这椅上躺一躺,这里挺凉快,我想七小姐也快回来了,我再去给你泡一杯兰花茶来,相公你说好不好?”
照夕不由笑道:“这又麻奇$%^書*(网!&*$收集整理烦你了!”
文春笑道:“这算什么!”说着就下楼去了,照夕送往那椅子上一躺,头枕着那红锦缎子的锦枕,由枕上透来阵阵温香,足见这枕头素日是尚雨春所专用的了。照夕睡在枕上,目光视着窗外沉静的夜,那些天上的星星,空中的流萤,以及竹梢和松枝上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他的脑中也就不自禁的得了安宁。
须臾文春为他泡上了兰花香茶,用细瓷碗盛着,他喝了一口,笑道:“谢谢你!”
文春笑嘻嘻地看着他道:“相公真的明天就要走么?”
照夕点头道:“是的,我要赶路回家。”
文春叹了一声道:“为什么不多在这玩几天呢?我们小姐对你……”
照夕红了一下脸道:“我好几年没回家了,现在自然是归心似箭,此时蒙你主仆上待之情,我决不会忘记,以后如有机会再来此地,我一定来看你们。”
文春笑着点了点头,似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他笑着看了一下窗外,用手挑着头发道:“今晚上月亮多好呀!要是平常这个时候,我们小姐是最爱吹萧了,再不就是舞剑。”
照夕哂然一笑道:“你们小姐喜欢萧了!”
文春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不喜欢,吹得可好呢!”
照夕忽然动了雅兴,遂看了墙上竹策一眼,微笑道:
“你把萧拿来,我也会吹呢!”
文春不由大喜,当时跑过去摘下了萧,递给照夕道:“那你就吹一曲吧!”
照夕接过了这管萧,只觉入手冰也似凉;而且份量十分沉重,细看了看,才知萧身竟是上好的雪竹所制,头尾尚垂着银穗子,可知十分名贵。
当时就口试了试音,遂就吹奏了起来。普通萧分凡、六、乙、尺、上、正工、小工七调,照夕造诣颇高,可外吹正花,旁花二音!
在这静静的夜里,他这娓娓动人的萧声,如同夜莺之声似的,传了出去,一曲甫毕,竟连那文春也不禁听入了神,几乎呆住了。
她长长喘了一口气,惊笑道:“太妙了……想不到相公竟吹得这么好……再吹一曲如何?”
照夕含笑凑口,忽地远处又起了一阵笛声,随着夜风,清晰地传了进来。
照夕方自一惊,正待倾听,那文春却皱了一下眉,嘟着小嘴道:“讨厌!她又来了!”
照夕忙问道:“这是谁吹的?”
文春忙自照夕手中,把萧接了过来,一面道:“除了那金五站还有谁!她这人真怪,每天我们小姐一吹萧,她准也跟着吹笛子,小姐舞剑,她也跟着舞剑,好似成心比似的。”
照夕不由微微摇了摇手,令其不言,当时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只觉那笛音声调虽颇为曲折婉转,可是却有些失之于柔,暗中忖着,料不到这金五姑也有如此雅趣,只此一端,已透着不平凡了。
他本是兴致颇高,经此一揽,却不便再吹下去了,当时笑了笑道:“你把萧收回去吧!我可不愿和她对吹。”
文春闻言收回了萧,那笛音因不见萧声再起,吹了一曲也就不再吹了。
这时忽见前院之中亮起了一片灯光,隐隐有马鸣人声,文春不由笑道:“许是小姐回来了,我去看一看。”
说着自窗前一纵身,已用“海燕穿帘”的身法,猛然窜了出去,照夕也自椅子上站起,方想也下去看看情形,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一前一后由窗中窜进了两条人影。
管照夕双掌一沉,喝了声:“谁?”
却见那先前来人,身形往下一落,已娇呼道:“管兄不要怕,是我。”
她说着,自已一阵踉跄,险些栽倒地上,幸而用手中的剑鞘,撑着地,算是没有倒下,可也不禁娇喘声声。照夕这时退后了一步,才看清了来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只见她下半身,全系斑斑的鲜血,紧紧咬着一口玉齿,娇躯连连颤抖不已。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身形向前一窜,一伸右手搀住了雨春,惊吓道:“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
那后上来的人影,正是文春,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尚雨春勉强对着照夕笑了笑,咬着牙道:“谢谢你!我一直怕你已走了,见不到你了。”
照夕这时不由十分感动,当时苦笑道:“不会……姑娘你伤在什么地方了,还是不要多言才好。”
他说着回头向文春道:“你快去准备刀伤药和清洁的布来,快去!”
文春领命而去,这时雨春却对着照夕笑了笑,她整个的身子都几乎靠在了照夕的怀中,她娇喘频频地道:“谢谢……你这人真好。”
照夕见她身中如此重伤,尚还不以为意,居然还有心说笑,心中却又不禁生了些感思。当时剑眉微颦,叹道:“姑娘!你这伤不轻,你快躺下,我给你看看。”
雨春这时一条玉腕,勾在照夕颈后,整个身子都在照夕怀中。她听完照夕话后,仍然笑着道:“你还会治伤呀?”
照夕也不答话,轻轻搀着她走到了椅前,慢慢把她放下,不想姑娘一只手,却是紧紧勾着他颈项不放,她娇喘着笑道:“你真好……谢谢你!”
照夕红着脸,用双手把她手拉开,退后了一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见血自左腿溢出,已染红了半面裙子,可见伤势不轻。当时不由紧张地道:“你快运气闭住两处气海|茓,不要再动了!”
尚雨春这时脸色苍白,她仍然带着笑点了点头道:“我已闭住了。”
照夕这时把袖子挽了挽,到了此时,自然不便再有什么顾虑了,他走上了一步,用手紧紧按在尚雨春左腿上端,雨春口中微微哼了一声,娇躯一阵颤抖。照夕低低道:
“姑娘你要忍一忍痛,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尚雨春露出两排细白的玉齿笑了笑道:“不……痛!没关系!”
她脸上这一霎,竟沁出了一粒粒的汗来,同时喘声更较先前为甚!
这时文春已和另一个丫鬟上来了,手中端着应用之物,照夕回头道:“文姑娘你来帮帮我,按着你们小姐的腿,先看看她伤在哪里,等把血洗净了再叫我。”
文春答应着忙依言而做,照夕却走到了另一间房中,这时那另一个姑娘也进来,帮着雨春解裙宽带。尚雨春一双眸子,却目送着照夕离开一边,她知道照夕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避开一边,芳心之中,在这一瞬之间,对照夕更不禁又生了不少好感。暗忖这人真不失是一个正人君子,她素日所接触全是些奸狡的江湖之辈,很难遇到一个如照夕如此正直的青年,更何况照夕又如此俊雅。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愈发感到自己若能和此少年结为连理,才不枉人生一场,想着竟连腿上的伤也忘了,只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心中不停地深思着,直到文春一切都置好了,她才惊觉过来。当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你去请管相公出来吧!”
文春喊了声:“相公!我们已弄好了,你快来看看这支箭。”
照夕忙从另一房中匆匆走出,他走到雨春身前,蹲下了身子,见雨春露着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腿,其上血迹已洗净了,只是却有一支弩箭,深深的扎在她腿肉之中,沿箭身附近,肉色呈出一圈黯黑,不断的自伤口中,向外沁着紫血。
照夕不由冷笑了笑,愤然作色道:“这人好狠的心,竟以毒药蛇弩伤人,我今夜为姑娘治好了腿,倒要会一会此人。”
尚雨春此时只是微微地哼着,听到了这里时,却抖声笑道:
“你不要胡说了!我可不许你……”
照夕这时二指箝着箭尾羽毛,猛出左手在尚雨春肩上拍了一掌,雨春惊得“啊”了一声,再看照夕右手把那只短箭拔了出来。
这才知照夕竟是以“声东击西”的方法,减少了自己的痛苦感觉,尽管如此,她也不禁痛得流出了泪来。那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化为两道迷离的泪光,在照夕身上转着,照夕忙挥手道:“姑娘你不要说话了,还要忍一会儿痛,我为你把毒水吸出来就好了。”
照夕说完了这句话,不由微微愣了一会儿,要说起来自己和这尚雨春,也不过是一面之交,可犯不着为她如此尽力。
可是他生就一副急公好义的脾气,尤其这救人之际,不容他再作多想。何况雨春那楚楚可人的样儿,实令他不能不为之动心。
只见他猛然张开了口,用嘴紧紧地凑在雨春毒箭的伤口上,一连吸了十数口毒血,直到血色转为鲜红,才罢口。这时雨春已痛得全身阵阵急颤,可是那双充满了多情感伤的眸子,却一直没有离开照夕。等到照夕吸完了毒血,又为她伤口处撒上些消毒的药粉之后,她不禁感动得流出了泪来。照夕见她如此,生怕她又说些什么话,令自己难以答复,同时口中全是污血,也急待洗漱一番,不由笑了笑道:
“姑娘你的伤不妨事了,你好好地躺一躺,我下去一会儿。”
尚雨春这时流泪道:“你小心嘴里的……毒!”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没有关系。”
这时文春也颇为感动地道:“公子你真好,小姐这条命可全是你救的了……我给你磕头。”
说着竟真的要下跪,却被照夕一把给拉住了,他微微皱眉道:“你这算什么,我们身为武林中人,讲究的是行侠仗义,你不要多礼,快快带我去洗洗脸吧!”
尚雨春也呻吟道:“你快给管相公打水去。”
文春领命而去,这时照夕用杯中的水,把口漱了十几遍,又用净布擦了一遍,才算干净了,文春打来了水,他又洗了个脸。
这时尚雨春腿上已不像先前那么痛了,同时那药凉凉的很是舒服,她就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救自己的这个年轻人,嘴角微微上弯着,显出笑意。
照夕坐在一边的位子上,本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是偏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望着黑如浓墨的天,暗忖道:“看样子,我是走不成了。”
他目光再次地转向雨春,忍不住问道:
“姑娘的仇人是谁?这人心太狠了……请把他名字告诉我,我要会一会他。”
尚雨春不知如何,脸色竟红了一红,遂苦笑地摇了摇头,抖声道:“这事与你不相干,你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再说……”
她说到此略微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竟自淌下了两行泪。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却知道对方定有难言之隐,遂也不便再多问,当时笑了笑道:“姑娘不要难受,我只是随便问一声罢了!”
尚雨春张开了流泪的眸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这时文春走到床前,尚雨春忽然用手指了一下桌上,小声道:“这东西……你收好了。”
照夕顺其手往桌上一看,见是一个裹着青布的小箱子,自己记得这东西,方才雨春进来时是背在背上的,也不知其中何物,文春忙提到了手中,她睁着微喜的眸子道:
“成功了?小姐你……”
雨春却用目光制止了她的话语,她含着快要流出的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文春拿起那青布包着的小箱子,匆匆下楼走了,尚雨春又看了那床边的小丫鬟一眼道:“你也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那个小丫鬟答应了一声,又对照夕请了个安,才转身而去。照夕待她走后,对着尚雨春微微一笑道:
“姑娘,你静心地睡吧!今天我也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照护你。”
尚雨春点了点头笑道:“我也不睡,我们今天晚上谈谈话不好么?”
照夕摇头笑道:“哪有这么多话好谈,你新伤未愈,还是身体要紧,你要睡觉。”
尚雨春忽然眼圈一红,道:“可是,明天你不是要走了么?”
照夕又笑一声道:“在姑娘的伤未愈之前,我暂时先不走就是了,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到楼下看书去了。”
雨春不由眸子一张,她笑嘻嘻地道:“这么说明天你不走了?后天也不走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暂时不走,要等到你伤不妨事了,我再走。其实我并不内行,只是这种‘紧背花蛇弩’,我听师父说过,即使吸毒上药之后,也要三天之后,才能脱险,所以……我不能走。”
雨春微微笑道:“要是如此,我真情愿这伤永远不好呢!”
照夕也不由摇头笑了笑,当时不敢在她面前久留,遂把竹帘为她放下,转身就下楼去了。隐隐似听得尚雨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明知对方此时心情万端,可也不敢再多问,就下楼了。
他坐在书案旁,自己找了一本书,在灯下看了几页,奈何心情不定,时而合上了书,闭上眼睛。他那往昔一直不起波纹的内心,似乎已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可是自己却也说不出为什么来,他确信自己对楼上的尚雨春并没有起什么异心;可是确是因她而心乱,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正当他打开书,压制着内心的烦闷,想要看它几页,耳中却听到雨春娇弱的呼声道:
“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大吃一惊,倒不是这“大哥”二字令他吃惊,是为她的伤!他忙答道:
“来啦!来啦!”
当时飞快地跑上了楼,却见尚雨春仍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依稀的月光,正由竹帘的空隙之间,射出几道皎亮的光,照着这姑娘的脸盘儿,她紧紧地蹙着一双蛾眉,对照夕窘笑了笑,又忙收住了笑容。照夕忙问道:
“姑娘,你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尚雨春嘟着小嘴,伸出一只雪腕,指着那只伤腿,微嫌忸怩地道:“这里……这里还痛!”
照夕忙把灯移近了些,自己蹲在她床前,皱着眉道:“很痛么?”
说着正要掀开薄被探视一下,不意偶一抬头,却见雨春脸上似带着笑,并不似有什么痛苦的模样,自己一看她,她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口中尚自啊哟道:
“好痛……好痛啊!”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立刻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又气又笑,看了看她,半笑道:
“有伤自然会有些痛的,只要不太厉害,就没什么关系。”
雨春踢了一下被子,噘着嘴道:“就是厉害嘛!”
照夕有意往她那只没受伤的腿上一按,问道:“痛么?”
不想尚雨春竟啊哟叫起来了,照夕一时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了身子笑了笑道:“姑娘,那是右腿。”
说着回过头叹了一声,却又听见雨春娇呼道:“管兄……管大哥!”
照夕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紧喊,便又回过头来。却见雨春正用手在嘴上比着喇叭口的姿态,正要再喊,一眼看见了照夕,忙把双手收回到了被内,脸也不由红了。
照夕走到她床前,不言不笑,雨春讷讷道:“这次是……真的!真的呀!”
照夕笑了笑道:“什么真的?又痛了么?”
雨春脸红了一下,半天才吞吐道:“我要喝茶……你可以给我一杯么?”
照夕忍着笑,点了点头,见她跟前有杯子,遂拿起来,谁知杯中尚有多半杯温茶未喝完呢!他低了一会儿头,遂把杯子里茶,慢慢倒在痰盂里,却见雨春红着脸小声道:
“啊……还有呢!我以为没有了。”
照夕也不说话,倒了一杯,走到她床前,问道:“你自己可以喝么?”
雨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唇角微微上挑着,似笑又羞,这种姿态,确实迷人已极!
照夕摇头笑了笑,事实他在无知之间,已多少动了些心。他上前一步,轻轻把她扶起一半,道:“那么还是我来扶着你喝一些吧?”
雨春慢慢地喝了几口,就停住不再喝了,她翻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照夕微笑道:“你困不困?”
照夕摇了摇头,微笑道:“还喝不喝?”
雨春抿嘴一笑,又喝了几口,照夕见她根本不像是口渴的样子,当时轻轻叹了一声,把她慢慢放下,手叉着腰皱了一下眉道:“你还是好好睡一会儿,还有什么事,现在都告诉我,省得等会儿又叫。”
雨春这时仰脸看着他,微微哼道:“你……不要走。”
照夕正不知如何,却听见楼下有人匆匆上楼的声音,忙回身一看,却见是文春来了,她脸上带着极为惊讶的神色道:“七小姐……不好……不好……”
二人不由大吃一惊,雨春忙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文春匆匆看了照夕一眼,当时抖声道:“那乌头婆就要来了。”
这一句话,就如同是一声雷似的,顿时令尚雨春大吃了一惊,她吓得张口结舌道:
“这……是谁说的?”
文春急得搓着手道:“刚才乔三爷回来说,那乌头婆已发现东西丢了……并也猜到了是小姐所为,所以……”
雨春这时脸色一阵惨白,她冷笑了一声道:
“这老怪物也太狠心了,我已中其毒药暗器,竟尚不死心……也好!”
她又苦笑了笑,目光却在照夕身上转了转,忽然她流下了两行泪道:“管大哥,你快走吧!”
照夕这时在病榻旁边,已听得很清楚了,当时冷笑了一声道:“这乌头婆是谁?”
雨春却摇了摇头,焦急地道:“你就不要问了,还是快走吧,这人心黑手辣,如见了你,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对我这番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
照夕不由哼了一声道:“姑娘!我已经全明白了,这乌头婆正是以花蛇弩伤你之人;现在她竟还要来取你性命,她的心可太狠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和姑娘到底有何仇恨,可是你如今伤在病榻,我绝不允许她如此……”
他这么说着,一旁的文春,脸上带着喜色,忙岔口道:“小姐!就让管公子留在这里吧!”
尚雨春仍是连连摇着头,并催道:“你快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打不过她的,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多赔一条命!”
照夕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也有些惊心,当时皱眉道:“那么,你也躲一下呀!”
雨春摇了摇头,冷笑道:“她不见得就会要我的命……我们还有一笔账好算呢!她的意思是在那箱子上。”
照夕不解道:“什么账?那箱子里到底是些什么?是谁的?”
雨春这时长叹了一声,一时颇感这话难以置答,她痴痴的看着照夕,心中想道:
“我还是把实话告诉他吧!迟早他也是会知道的。”
可是偷目一看,那文春却正在向她摇着手,她立刻又发觉到这种事的严重性,只一出口,怕他马上就许拂袖而去,也许弄不好反倒成仇也未可知。
当时想着,一时竟硬下了心,撒谎道:“箱中宝物,早是我家传之物,不想被乌头婆抢去,今夜为我用计盗回,她却又不甘……”说到这里,脸色微红,好在是晚上,否则照夕定可看出她神色有异。
雨春说到这里停了停,下面的话一时却难以接下去,照夕早已愤愤道:
“如此说来,这乌头婆竟是一个贼了!我更不会放过她了!”
他看看尚雨春笑了笑道:“姑娘你好好地睡觉,一切事情都有我,我决不会让那乌头婆伤你一毫一发。”
他这么说着,尚雨春却偷偷用手在擦着眼泪,照夕这时回头看着文春道:
“你方才说她来了,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带我见她去!”
方言到此,就听见庭院之中,有人如同夜枭似的一声长笑道:
“尚雨春小贼人,别人怕你,我乌头婆可不怕你,你以为跑得了么?我老人家已经来了,还不快出来!”
尚雨春倏地一把拉住了照夕的手,管照夕就觉得她那只手抖得很厉害,可见她是十分害怕了。那一边的文春也吓得低下了身子,口中连连道:
“小姐……她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尚雨春抖声道:“管大哥……你不要出去,她找不到我们的!”
照夕这时愤怒膺胸,本欲冲出,听雨春这么说,不由暂时忍着气,没有动。却又听见那乌头婆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道:“好丫头!你以为你不出来就跑得了么?丫头!你还是识相一些,快快把我老人家要的东西交出来,我也不难为你;要是你再不知好歹,我老婆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我进去以后,只怕你再活命就难了。”
文春这时爬到雨春床前,抖声道:
“小姐!我看就把那……”
雨春这时哼了一声,点头道:“你去拿来吧!不要给她看见了。”
不想照夕这时已忍无可忍,他已挣开了雨春的手,冷笑道:
“不用,我这就去会会她!”
他说着一闪身,已来到了窗前,一掀竹帘,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窜身而出,身后的雨春吃了一大惊,要留住照夕已经晚了。
管照夕怀着一腔怒火,一出来就冷笑道:
“乌头婆你在哪里?”
他这句话方一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再看身前丈许地方的假山石下,站着一个身高六尺,满头蓬发的老婆婆。
月光之下,这老太太的那副尊容,可是太吓人了。只见她发如乱草,一双短眉平齐,左眉角上生着一颗大黑痣,大如铜钱,一张大嘴,翻着厚有三分的嘴唇,乍看起来,真是惊人已极!
尤其可惊的是,她脸上自天庭以上,黑如浓墨,眉下却其黄如蜡,莫怪人皆以乌头婆称之。
她陡然地现出身形,照夕也不由吃了一惊,他后退了一步,冷笑道:
“你就是乌头婆么?”
这乌头婆乃两湘最难惹的绿林魔头,此次京中做案,在大内巧盗玉宝“七十二翠”,收满一箱。此来河南,沿途震惊了各省绿林,虽有不少知名之士巧取明夺,可全伤在怪姥的“黑炁问心掌”之下,没有一个讨了好去!
不想来到这地面,竟会一时大意,为豫中绿林道盯上,起了极大风波。
说来话长,这时豫省绿林人士亦分黑白两面,明一面上来说有商椎三老,洛阳五鬼等大盗,此辈人士仗其人多势众,占险要山寨,称一时之雄,官府亦莫可奈何!可是这一类人士,却是最好防,他们下手对象,只是在一些富商行旅,或是下野的朝廷巨宦,多是硬搞硬取;略微小心的人,不容易为他们得手。可是最可怕的是隐在暗中的黑道人物!
提起这一类人,在河南道上,可就很有几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了,那白雪尚雨春,正是此类人物的姣姣者。自出道以来,真可说是神出鬼没,声东击西取南盗北,可说是从没有落过空。
此女最棘手的是心机巧智,加以一身软硬功夫高人一等,人又美若天仙,出没前后,身份不等。她胆量极大,下手也最狠,所谓“狠”并不是指的手段毒辣,而是眼界极高,非巨金宝玉,轻易不动,一动手就是数目惊人!
这尚雨春在地面上,有绸缎庄作掩饰,谁也不会想到她竟会是如此一个人。
负责那些绸缎庄的人,很有几个打手为她效命,那乔三爷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姓乔名智取,掌中一支凤翅流金铛,很有些功夫,被尚雨春倚为左右手!
乌头婆此来消息,很快就为她打探到了,于是经过周密计划,由尚雨春定下计,先散出流言,惊动同道,在群围乌头婆之际,她们却背后下手,载宝而归。可是乔三爷却险送性命,受了重伤,尚雨春亦中了这怪姥的“花蛇弩”,若非得照夕急中救援,很可能为此送命,这乌头婆的厉害是可想而知了。
乌头婆失宝之余痛心疾首,在细心打探之下,才知为白雪尚雨春所为。
尚雨春在此处名号极大,自然一打听就知道了。她哪里肯吃这个大亏;于是当夜就打来,满打算找到了尚雨春之后,劝她把箱子交出,也就算了。自己来此人生地陌,还是不宜多得罪人为上算。
谁知道进门之后,一片静寂,且宅中之各人,先得了消息,早就四处掩蔽一净,竹楼处地极为隐秘,她一时如何能找得到。
她来前也知道,和尚雨春同院住着一个棘手的人物,此人就是绰号人称红蜂金五姑的,因此人与自己并没有怨仇,不宜得罪,所以尚存有戒心,没有往后院深闯。
正自暴怒火起之际,却见出来了一个少年,这人一开口就直呼自己乌头婆!
需知这类出名的江湖之人,最忌的就是别人直呼外号,又何况乌头婆三字听来就不顺耳。乌头婆本就是一肚子火无处发,这一来真无疑是火上加油,当时强压怒火,冷笑道:
“你这娃娃是谁?”
照夕初入江湖,哪知这乌头婆的厉害,当时大声道:
“你也不要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三更半夜,到人家家里来乱叫些什么?”
乌头婆怪笑了一声道:“我问你,那姓尚的丫头,到什么地方去了?”
照夕摇头冷笑道:“不知道!”
乌头婆又问道:“你是谁?是她什么人?”
照夕见她说时,两只瘦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如炬,炯炯逼人,心中也不禁有些吃惊。
当时仗着胆子,也厉声问道:“乌头婆!你也欺人太甚了,你抢了人家的东西,又用毒药暗器打伤了人;如今你居然还想来取人家性命,天下岂有你如此狠心的人?”
他猛然一睁双目,冷笑道:“来!来!来!今天我倒要会一会你。”
乌头婆一时连脸都气青了,只见她仰天长笑了一声,往起啐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照夕这时哪里再肯多言,当时左脚一划,矮身而进,用“弓形手”反着向前一崩,一出手就是师传绝技。
这乌头婆哪能不知这一势的厉害,只见她尖啸了一声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说着话,她大脚一划,蒲扇大的手掌往外一分,五指倏地向外一抛,低叱了声:
“去吧!”
管照夕就觉得乌头婆这一式掌劲极大,身形由不住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倒在地。这一惊,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知那尚雨春之言不假,果然这老婆子不好对付。情急之下,身形已自跃起,往前一飘,双掌一撒用“正反琵琶”式,连环打出二招。
乌头婆见自己那么沉实的掌力,并未伤了对方,心中也不由吃惊不小!
管照夕这种掌式一撒,猝令她脑海之中,倏地想起了一人,当时也顾不得回招,向后一仰身,已飘出了两丈以外,只见她怪目一翻,沉声道:
“洗又寒是你什么人?”
照夕不由暗吃一惊,当时怔了一下,遂把心一横,冷笑道:“我不认识!”
他说了这句话,猛地向前一耸身,用“三羊指”,骈指往乌头婆胁下就点。
乌头婆厉啸了一声,身形陡起,如同一只大鹰似的拔起了空中。照夕只觉得背后疾风过头,那老婆子已到了他的颈后。
只听她咬牙挫齿道:“既非洗门传人,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照夕这才知道,原来这乌头婆尚与师父认识,当下不容细想,乌头婆瘦爪又到,一时身前身后,全是这老婆子肥大的黑衣飘舞,声势掌风,端的惊人已极!
管照夕这时也把师传绝技,一套“大力三合手”施展了出来,和乌头婆走了十数个照面,居然声势相匹,一时难发轩轾。
忽然那乌头婆再次厉啸了一声,身形陡然拔起,她厉声怪吼道:“洗又寒是你什么人?娃娃你再不说,可难逃活命了!”
照夕这时只觉得双掌掌心,阵阵发麻,他的个性在这一霎之间,又有了显著的变化,一双眸子里,隐隐透出了杀机。
听乌头婆话后,并不答言,只低吼了声:“乌头婆你还想跑么?”
说着身形已如同箭似的追了上去,乌头婆这时却也和他一样动了杀机。
只见她怪笑了一声,身形不避反迎,那棋盘大的双掌交叉着向外一翻,发出了极重的一声掌风。也正在这时,照夕双腕齐出,把苦学煎熬成的“蜂人功”施展了出来!这种掌力,就像是一阵极大的旋风,直把乌头婆震出了五丈以外!
她身子向下一落,不容她黑炁掌力撒出,已被管照夕这种奇异掌力的指风扣住!
乌头婆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这一霎她已知道了这种功夫的厉害!
而那年轻人,已如同鬼魑似的扑了上来,他那平伸而出的双掌,只要一翻,乌头婆万无活理!
人到生死一线之间,常常有失常的表情,有的人因是从容就义,可是也有人丑态百出!
乌头婆这时就像是一个磕头虫似的,大哭了起来,她连连地磕头,叫道:“小爷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可是管照夕那赤红的双目,上冲的头发,这一刹那,已仿佛失去了人性。
他低吼了一声,方欲推掌而出,可是倏地心神一震,似由背脊之间,出了股冷气,这股冷气,很快地传遍了全身。他不由往回一收掌,可是掌力已撒出了一半,乌头婆一声惨叫,已翻出丈许,她抖瑟地由地上站起,宛如是一个血人!
而管照夕却也如同一个木人似的,失神地坐下了,他看着乌头婆踉跄地消失于视线之外,心中开始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愉快与痛苦!
他仰天狂笑着,声震九霄!然后频频挥着双掌,那花石树木,都如同飞沙破絮似地飘上了当空!
六
他如此地发泄了一阵,心中真有一阵说不出的愉快,正想返身离去,忽听见一阵格格的笑声,起自身侧,不由令他吃了一惊!
他倏地回过身子,怒叱道:“谁?”
却见月光之下,由假山石后姗姗步出了一个女人。照夕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打量了来人一下,觉得这女人甚是眼生,自己并不认识。
只见她身着一袭粉红色长裙,长可及地,约有三十上下的年岁,腰肢扎得极细,人亦显得十分修长。虽然看不太清楚她的容貌如何;可是仍可由那丰腴的面颊,和淡扫的蛾眉之下窥出面色不恶。
她微微扭动腰肢,一步三摇地走着,像是有意卖弄风姿,却又显得很闲散的样子。
照夕不由脸色一沉道:“你是谁?有什么好笑的?”
这妇人此时走近到了照夕身前,一双桃花眸子,上下地转动着,又抿嘴一笑道:
“哟!你这人干嘛这么凶呀!人家也没惹你呀!”
照夕这时猜不透此女是谁,又不知她与尚雨春关系如何,心中虽十分厌恶,却也不便发作,当时正色道:“有什么事?”
这女人嘻嘻又笑了一声,才道:“我当然有事!我问你,方才那个老婆到哪里去了?”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你是问乌头婆么?她已经受伤逃了。”
这妇人闻言似颇惊讶道:“受伤跑了?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她打败了?”
照夕挺了一下身子道:“是我!你既然看见了,又何必故意问。”
不想那粉衣妇人,闻言后先是细目一张,却又眯了一眯,上下地睨着照夕笑了。照夕这时似已觉出这女人有些不正,当时冷笑了一声道:
“信不信由你,我可没有工夫与你多说,我只问你,你是谁?那尚姑娘又是你什么人?”
不想那女人本不在笑,听了照夕这句话,却把一双柳眉一挑,一撇嘴道:“什么上姑娘,下姑娘的,我金五姑可不是她什么人!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照夕这时不由一惊,心中暗想:
“啊!原来她就是金五姑!好!好!好!我正要找你呢!你却是自己送上来了!”
当时反倒堆下了笑脸,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五姑!久仰!
久仰!”
金五姑斜目睨着他,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好了,我告诉你,我今夜可是怎么都睡不着……一个人吹了一会儿笛子,后来听说那乌头婆来了,知道是尚丫头惹了祸了,本想看个笑话,偏那乌头婆来得快,走得也快,也不知那尚雨春怎么样了?谁知走到这里,却见你一个人在此发疯,用掌力又打石头又打树的。”
说着她喘了一口气,上下地看着照夕道:
“我看你劈空掌力真不错。喂!真的,你问了我半天,我还忘了问你呢!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尚雨春的朋友。告诉你,她虽然受了那乌头婆的花蛇弩毒,可已经没事了。有我在此,谅那乌头婆是再也不敢来了。”
金五姑忽然一愕,只见她柳眉一竖,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向照夕身上又打量了一回,却马上又松了脸色,嘴角向上一弯,又格格地笑了。
她笑着,一面点头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今天打伤我那个丫鬟的男人,你姓管是不是?”
照夕见她既自己说出,遂也不再做作,当时冷冷一笑道:
“不错!就是我!”
他说着,一面注目对方,只要她稍有异动,自己定先下手为强,给她一个厉害。
可是哪里又知道,这金五姑刁钻淫荡,在没见照夕之前,心中却着实把他恨到了极点;可是如今一见,才发现对方竟是如此一个英俊少年,心中已自有了主张。当时更暗暗咬牙切齿地忖道:“无怪那尚小贼人,一心一力地护着他,原来是安着这种心。哼!
我要叫你来个空欢喜!”
想着愈发春风满面,当时笑了笑道:“那丫鬟回来一说,当时就被我一顿好骂,我说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人家才打你,要不怎么会呢?你是活该!”
说着向照夕福了一福笑道:“得啦!我这主人给你赔个礼,你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她一个丫鬟家,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照夕本以为她一定会顿时翻脸,却想不到,居然反而向自己赔起不是来了,当时反倒弄了个红脸。
这时文春来叫,照夕趁机走开,将金五姑晾在当场。
文春紧走几步把门开了,照夕入内,见尚雨春背后垫着一个枕头,坐得直直的,一双大眸子,油亮亮地盯着自己,上下不停地转动着。照夕不由一笑道:
“你看什么?”
雨春半笑道:“你好像身上没有什么伤嘛!”
照夕遂坐下了身子,那文春也在身边追长问短,照夕遂把自己和那乌头婆对敌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出“蜂人功”的名字来。
他这么一说,直把二女惊了个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把驰名江湖垂四十年的乌头婆,伤之掌下,这几乎可说是奇闻。
照夕说完了,却见尚雨春仍旧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瞳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我因一时心存侧隐,没要她的命,可是她已受了重伤。我想非数月之后,那伤不是会复元的,姑娘大可放心了……倒是那箱东西,姑娘要好好收藏着,以免为人再盗了去。”
尚雨春脸色一红,只摇了摇头含笑道:“不会的。”
她忽然拉住了照夕一只手,把一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紧触着这只手,仰着脸道:
“管……相公!你对我这么大恩,叫我怎么来谢你?”
她说着把拉着照夕的那只手,在自己脸上紧紧地贴着,照夕这一霎,但觉全身血液怒涨,弄了个大红脸!
他抖颤着身子道:“这……姑娘……姑娘……”
一面回过头来,四处看着,却不见文春的影子,这丫鬟倒真懂事,早早地就溜下去了。
照夕心才稍放,当时仍显得有些忸怩不安,只红着脸道:
“这算不了什么……姑娘……你睡好……”
不想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那雨春竟紧紧地贴着他的手,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那微微发热,透明的泪儿,一粒粒浑圆的,都滚在照夕的手面上,他不禁吃了一惊,当时怔道:“姑娘!你……怎么啦?你……”
雨春松了他的手,用流着热泪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滚动的泪珠,在灯下闪闪发着晶莹的亮光,益发显得她是个十足的可人儿。
照夕不由怦然一阵心弦震荡,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玉腕,讷讷问道:
“姑娘……你不要哭,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好了,我一定为你去办。”
不想雨春似有无限的隐恨和委屈,如今在她心爱的人的跟前,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然翻过了身子,趴在了枕上,香肩起伏着,竟自呜呜地哭了起来。
照夕这一霎时,可真是急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急得身上出了汗,他用力地搓着双手道:“尚姑娘……请珍贵玉体,你有什么忧心的事……唉!你这是何苦呢?你的伤还没好呢!唉……何苦?”
他一连气的这么说着,嗟叹着,可是这位姑娘的泪儿,竟自流个没完,无奈他也只好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他很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慰她一番,可是又不敢。不要看他对敌的时候,那么威风,可是在这种场合里,他却是一筹莫展。
在他的意识里,仿佛只有一个江雪勤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地生着,别的影子,那都是淡得很。
丁裳虽然天真可爱,可是他仅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一般地看待。有时候他虽然也想到她,可是那只是想来心喜的影子,和思慕雪勤时的愁苦情形,自然意味不一。除了这两个姑娘在他内心,有相当的地位以外,他从没有思念过任何一个女人,也从来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进入他的“自我”之内。
可是这两天以来,这个大胆娇艳的姑娘,却在猛力地攻击他了……
她用力的叩着他的心扉,她使他想起丁裳的娇嗔喜笑;亦使他念到雪勤的娇柔多情,而两者目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眼前这个明艳的姑娘,就似她们两者之间的化身。
人类的感情是极其微妙的,获取一个人的感情,也是极其微妙的。也许你用尽了口舌,并不能使一个人动心;可是当你置之不理时,你却得到了她。也许她可爱的笑容,动人的谈吐,并不是最美的;而无情的哭泣,却是最美的武器,使你无知之间,已种下了情丝孽债!
现在这个少年,仍能保持着他的主见和理智,可是不可否认的,他确实感到有些困扰了!
“同情心”是人类普遍的弱点,因同情而附带的一切感情用事的媒介,更是多不胜数。
管照夕在她床前立了一会儿,他紧紧地皱着眉,慢慢蹲下了身子,终于用手搭在她肩上;而雨春也就顺势转过身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照夕紧张地“啊”了一声,可是他并没有勇气把她推开。
而那朵带泪的牡丹花,却得势地攀着他的颈项,她把小脸舒适地枕在照夕宽阔的肩上,竟自破涕为笑地嗔道:“你走呀!怎么不走了?”
照夕这时心如小鹿乱闯,俊脸通红,他讷讷道:“我……也没说要走呀!”
雨春把小脸紧紧地压在他的肩上,忸怩地哼道:
“你不要笑我……实在是我一想到你要走,心里就难受,我们虽是萍水相逢……可是我却一直……”
说着翻仰着小脸,似笑又嗔地看着照夕,那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微微红着小脸,半哼道:“你可不可以不走?”
照夕怔住了,一时答不出来,雨春却猛然回过身来,别转头去。照夕此刻经雨春这种轻缓浅笑,并且投怀送抱的,已自有些神情恍惚,见她如此,不由慌了手脚,急道:
“姑娘……你不要误会……”
雨春仍是趴在被子上,没有理他,照夕不由长叹了一声,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愿意在此多留几天,等你伤愈后,再走,莫非姑娘还要我永远不走么?”
尚雨春听了这句话,半天没有出声,竟自又落了几滴泪,她偷偷地用手把脸上的泪擦了擦,心中起了一阵莫名的感慨,暗暗忖道: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把人家留在这里呢?何况……”
于是,一切的热念,都在这一时之间瓦解冰消,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转过了身子,苦笑了笑道:“你坐下来吧!”照夕遂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雨春这时往上靠了靠,她那双乌油油的大眸子,在照夕身上转着,愈发觉出对方英傲儒雅,气宇不凡,似此少年,真是人间少有。
他既和自己款款而谈,孤灯对守,足见亦是多情之人,亦算有缘。偏偏却又是来去匆匆,自己虽有千言万语,可是他那似热反冷的态度,却令自己说不出来。平白辜负这月夜良宵,只待这三天一过,他走了,从此天各一方,岂不是相见还如不见吗?
这么想着,那热泪不自禁地又辗转欲发,她又怕因此引起对方反感,当时强自含着泪,作出一副笑睑道:
“人生真是奇妙,想不到我会认识你,并承你如此待我,今后即使你离我远去,可是你的影子,我是永远不会忘的了。”
照夕微微一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即使我走了,但以后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
雨春不由一喜,她笑问道:“真的?”
照夕正色道:“我与姑娘相识虽不过昼夜,可是我们却谈了很多,我很敬佩姑娘的为人。”
雨春不由脸色微微一红,她本来是笑得很甜的,可是却突然黯然了。她知道照夕了解她的,只是表面而已,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行所为道出,恐怕对方马上就掉头而去,更许翻脸成仇!
因此,她顾虑了一番,终于没有勇气说出来,形色上不自禁地带出了伤感。
照夕还以为她是过于疲累,当时不敢与她多谈,微微笑道:
“夜深了,你还是睡吧,有话明天早晨再谈。”
他说着把雨春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却不料手上一温,雨春竟把他手握住了。
管照夕再一抬头,对方那微显蓬乱的发丝,和惺忪的睡脸,就在自己眼前,相距不过寸许,他感到一阵心神荡漾。
同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雨春却羞得脸都红了,她赶忙松开了握住照夕的那只手,一时为之木然。
照夕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的失常,轻轻叹了一声,用手在雨春肩上轻轻拍了拍道:
“姑娘你好好睡吧!我下去了。”
其实这时照夕也深深感到难以克制,如果雨春再进一步,他是没有能力再控制自己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梯口,方要下楼,却听见楼下文春的声音在道:
“你回去谢谢五姑,说明天我们姑娘好了,亲自去谢她。”
照夕忙走下去,却见一个小丫鬟正在楼下和文春说话,桌上放着一个绵包,还有一个提盒,照夕一下楼,那小丫鬟老远就跪下叫了声:
“管相公你好!”
照夕细一瞧这丫鬟,自己认识,正是早晨来时,在门口问自己的那个丫鬟,当时不由脸红了一下,含笑点了点头道:“不要客气!”
“早晨小婢不知是七小姐的贵客,多有得罪,尚请相公原谅。”
照夕连道:“哪里!哪里!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这时文春却笑指着桌上东西道:“相公看五姑也太客气了,知道我们小姐身体欠安,还特别命人半夜三更送来这些东西吃,这真是……”
那丫鬟口中尚谦虚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五姑和你们小姐,还不是亲如姐妹一般……五姑还说了,等明后天,要亲自来看七小姐。”
照夕只是微笑,因为这是人家的事情,他可不便Сhā嘴,谁知那丫鬟却又对照夕笑了笑道:
“我们五姑还说了,要见着了相公,代她问个好,尤其是今天早晨的事,她很不好意思;而且,而且……”
说着一双眼睛直往一边扫视着,睨着文春,像是想说又不好意思似的。
文春不由甚是奇怪,笑道:“红姐!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管相公也不是外人!”
那丫鬟脸红了一红,暗忖:你可错会了意,倒不是怕管公子,倒是忌讳你这丫头啊!
可是文春这么说着,她也不好意思再不开口了,当时红着脸讪讪道:
“我们小姐说了,今天的事,太对不起相公了,所以想……想……”
说到这里,照夕、文春二人都不由一怔,文春这一会儿,脸色可不像方才那么和善了。她瞪大了眼睛追问道:“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那丫鬟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由怀中慢慢拿出了一张红帖子,红着脸递上道:
“因此,叫小婢把这个交给相公,还说了,这是她的诚意,务必请赏光。”
照夕接过那帖子,那丫鬟已行了礼转身而去,文春还把她送到了门口,关上了门,回身冷笑道:
“扯他娘的什么臊!我就奇怪,她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我们姑娘的伤来了,原来是……
哼!”
她放下了灯笼,走到了照夕身前,皱着眉道:
“相公!上面写些什么呀?”
照夕这时把那张帖子打开来,就着灯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兹为谢罪,谨订于本月八日晚,于舍间敬备菲酌。恭候台光金惜羽谨上”
照夕不由皱了一下眉,心说这金五姑花样也真多,居然又请我吃起饭来了,当时笑了笑道:“金五姑请我吃饭!”
文春只是连连地冷笑着,当时翻着眼睛问照夕道:
“那么相公去是不去呢?”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去……”
文春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不想去,根本就是不去!这种人理她做什么!”
照夕笑了笑,心想这丫鬟倒是和她小姐一个鼻孔出气的,一听人家请我吃饭就气成这样,等一会儿要是雨春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想着只把那帖子往桌一丢,笑了笑没有说话。文春嘟着小嘴生了会气,才对照夕道:
“相公睡觉的地方,我已经准备好了,相公还是早一点休息吧,天也快亮了。”
照夕也觉得有些困了,随着文春进到一间房内,见床上被褥铺得很整齐,当时道了声谢,才把门关上。自己脱去了鞋,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尚在朦胧之中,只觉得身子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猛然睁开了眼,却见床前一个纤柔的影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用一双光亮亮的眸子瞪着他。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忙由床上一骨碌坐起道:
“你是谁?”
不想这人竟走上前,冷笑了一声,娇声道:
“我是谁!你认不出来了么?”
照夕一听这人语气不善,语音似颇熟悉,不由又张了一下眼睛道:“咦!你是谁?
怎么好像认识你似的?”
这人闻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背过了身子,坐在一张椅子上,似乎哭得很伤心,可是声音很低。
照夕吓得忙下了床,他先以为是楼上的尚雨春,可是那声音又不像。不由光着脚走到了这人身前,抖声道:“咦!你哭什么?你是……”
这人猛然一个转身,倏地站了起来,她站得又快又猛,竟差一点儿碰到了照夕的头。
照夕忙向后一退,这才看清了,这人梳着刘海短发,一张清水脸蛋,细细的两条眉毛,还有那乌黑漆亮的一双大眼睛。穿着一身青布衣裳,一双布鞋,背后交Сhā背着一双宝剑,嘴角向后绷着,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照夕这时已认出她是谁了,不由又惊又喜地叫道:“啊!原来是你呀!丁裳!”
他不说还好些,这一说那姑娘却如同炒豆似地说道:
“怎么样?想不到吧!你还好意思说话呀?你……你这人真是……”
她一面说着竟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一面却用手连连地在照夕身上推着,说道:
“好没羞!好不要脸!到人家女人家睡觉……”
照夕不由脸一红,遂低声道:“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
他的声音本来很小,可是丁裳的声音,却加大了一倍,她笑道:“怎么说话?你……
你不要脸!不要脸!呜呜……”
她仍然用手连连地在照夕身上推着,照夕不由有些怒了,可是丁裳这时却不给机会让他说话。她的话真是没完,又连连说道:“人家一路都跟着你,你……你知道个屁!
原来你爱上了这个女强盗……”
照夕不由也真有些怒了,当时低叱道:“胡说!”
丁裳为他叱声止住了哭声,她退后了一步,睁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照夕,低低地哭道:“好!你还骂人!我真是看错了你!”
照夕不禁心中一软,暗想原来她知道我走了,竟也下山来,一路都跟着我,由此可见对我的好心,我怎好对她发脾气呢?
想着叹了一声道:“小妹!你坐下来,你是不懂这里面的事,我讲给你一听你就知道了。”
丁裳流着泪道:“有什么好讲的,你既然如此,我们什么都不要再谈了。以后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走了。”
她说着就要由窗口出去,那窗子是敞开着的,可看见外面的竹子,天还很黑,可猜知她定是由窗口进来的。
照夕不由上前一步,拉住了她一只手,急道:
“小妹!你可不能误会,我给你说……”
不想那小女孩,却用力地把他那只手一甩,又往后退了一步,绷着小脸道:
“你说好了,反正我不听就是了。”
照夕不由苦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下山了,否则我定在路上等着你,我们一同走,有个伴儿多好……”
丁裳挤了一下鼻子道:“谁稀罕!”
照夕心中十分不得劲,当时皱了一下眉,心说真怪,我也没有得罪她呀!
当时又笑了笑道:“得了!算我错了,我点上灯,我们再好好谈谈!”
丁裳低叱了声:“不许点灯,谁与你多谈,我这就要走了!”
照夕怔了一下,甚为不解道:“你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你说说看!”
丁裳冷笑了一声道:“为什么?我问你,那女贼白雪尚雨春是你什么人?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刚才在楼上……”
说着又掉了两滴泪,气得用脚重重地在桌子脚上踢了一脚。
照夕叹了声道:“人家不是贼,你不要乱说,我只是……”
才说到此,忽见那丁裳哭着跑上前,她猛然伸手,“叭”的一掌打在了照夕的脸上。
管照夕哪会想到这姑娘竟有这一手,一时不由被打了个满脸花,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却见丁裳咬着牙,流着泪,又似有些惊慌害怕的样子道:“你既然和女贼来往,我们谁也不谈了,我走了。”
照夕这时不禁大怒,他猛然走前了一步,恨声道:
“你怎么打人?不谈就不谈!”
丁裳一连退了几步,她脸色苍白,张大了眼睛,听了照夕的话后,她点了点头,抖颤地道:“好……好……我走!”
她说着娇躯一扭,已穿窗而出,沉沉黑夜里,顿时失去她的影子。
照夕心中仍然焚烧着怒火,他用手摸着那半边被打的脸,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丁裳也太欺人了!
他慢慢走到了窗前,夜风由窗口刮进来,令他微微感到苏醒。这一切都令人不敢想象,忽然他似有所悟,猛然扑到窗口,叫道:
“丁裳!丁裳……”
可是黑夜里,再也看不见那个天真的姑娘了,照夕不由叹息了一声,慢慢又走回到了房中。正在百感交集,却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道:
“管相公!管相公!”
照夕答应了声,却听见文春的声音道:“谁到相公房里来啦?”
照夕懒声答道:“没什么人,你去睡吧!”
文春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声奇怪,这才悄悄而去。
她去了以后,照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点上了一支蜡烛,仰着首想着心思,不禁又深深后悔不已。他忖道:“我也太不对了,何必和她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这一下她怕不伤心要死!”
想着又长叹了一声,又想到了丁裳千里迢迢追随自己,可见这姑娘内心是如何的爱着自己,如今……唉!
想了一会儿,又不由转想到了楼上的尚雨春,暗暗忖道:“为什么丁裳要说她是女贼呢?她不是一个大家闺秀么?”
想着不禁心中烦乱如麻,暗暗忖着自己出道未久,却又惹了一身感情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他立刻打了一个冷颤,顿时就好像由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吓得由床上一翻而起,他暗暗叫道:“好险!管照夕呀,管照夕,如果你真要和这尚雨春弄下了什么不了之局,将来你还有何脸面,再见那江雪勤?”
他想到这里,真是如大梦初醒,当时匆匆由桌上笔筒内,抽出了一支毛笔,找了一张纸,蘸了些墨,在纸上草草地写上:
“雨春姑娘妆次……”
写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了,想到雨春刻下仍在伤中,我竟忍心抛下她不顾么?
他紧紧地锁着一双剑眉,想了良久,终于一咬牙,暗忖:
“看来她的伤已不妨事了,我如再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如若传言出去,试想我将有何脸见人?我还是当机立断,快些走吧!”
于是,他再也不多犹豫,下笔如飞的接着写道:
“旅途适逢其会,得识姑娘,并承不耻下交,善意接待,衷心感慰实深。贵恙已无大碍,至多旬日当可照常行走,愚兄本应亲侍病榻,以谢知遇之恩,奈因归心似箭,家园路遥,不克久留,午夜思及,去意已决,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叨在知心,不敢琐琐言谢,匆布
敬请坤安
愚兄管照夕行午夜梦回留上”
写完了这封信后,他又从头看了一遍,虽觉得有些地方词不尽意;可是也不敢表明得太清楚了。当时把这封信,用砚台一角,平平地压在书桌子上,Сhā上了笔,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怀。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昼夜,可是在自己一向平静无波的心井上,似已泛起了一层波纹。
推开了窗,见天上已透出了些微明的颜色,天马上就要亮了。
到了此时,他也不再犹豫了,当时一按床沿,如同一只巨鸟似的,已飘身窗外。他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似有无限的依恋;可是他终于跺脚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晨风寂然的街道上,管照夕飞快地驰着,他唯恐走不成,所以他行驰得非常快。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来到了市街之上。
这时天还没有大明,只有几家赶破车的,拉着青菜往菜市上去。照夕又行了约十二分钟,才找到先前那家客栈,天还没亮,也不便打门,他干脆越墙而入,见店内一片寂然。偏院里已经有人起来了,一个小伙计在拉着风箱,升着蓝焰焰的炉火,另有一个围着围裙的伙计在推磨。
照夕轻轻走到自己那间房间,推门而入,想了想此处也不便久留,还是早些离开的好,遂把东西整理了一下,这时耳中仿佛听到窗外有马嘶之声,一少女口音嚷道:
“快算账!快算账!”
一个伙计答应着道:“姑娘!这么早您上哪去呀?”
那姑娘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照夕没有听清楚,他暗暗奇怪道:“想不到还有人起得比我早呢!”
当时仍然低头整理东西,所谓东西,也不过是他脱换下来的几件旧衣服;还有些银子。旧衣多已破烂,也不便再穿了,只把银两打点一下,系在身上,把那口剑,用布包缠上,也背在背上,这才开了房门,扯着嗓子大叫道:“店家!店家!”
他叫了十几声,才见由前院跑过来一个伙计,这伙计正是替他去当东西的那个伙计,他口中连连道:“来啦,来啦!”等到了照夕身前,不由发着怔,用手摸着脖子道:
“我的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昨晚上上了门,我看你这屋里还没人呢!”
照夕含糊答道:“我刚回来,这就要走,你给我算算账,还有,能找一匹马不能?”
这伙计翻着眼道:“奇怪!天还没亮呢!怎么你就要走?这么早哪儿找马去呀!马房还没人。”
照夕皱眉道:“那就算了!怎么方才我听见马叫呢?”
这伙计龇牙一笑道:“我的爷!那是人家丁小姐自己的马;而且昨晚上就由棚里牵出来了,就拴在这棵枣树上。”
他用手指了一下那棵枣树道:
“你看,拉的到处都是屎,没办法,人家是姑娘家,咱又不好说什么……”
照夕这时怔怔地发着呆,暗想莫非真是她么?那可真是太巧了,差一步……
当时问那伙计道:“你说的那个丁小姐,是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挺高的个儿,剪的短发?”
那伙计咧着一张大口笑道:“可不是,一点不错。相公!这姑娘你认识?”
照夕当时也不及答话,飞步就往门口跑去,后面的伙计大声叫道:
“走了!来不及了……”
照夕也不理他,穿过了一进院落,来到门口,只见小街寂然,哪还有丁裳的影子,他不由得跺着脚,连连嗟叹不已。
那伙计还追上来问长问短,照夕不耐烦地付了房金,遂扬长而去。
到了晚上,又到了开封地面,这地方可是热闹极了,但照夕也不敢久留,在一家小客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花了七两银子买了一匹瘦马,遂又向前疾驰赶路。
他备足了充分的干粮,放马在这黄土大道上走着,马行一日,到了晚上就到了“封邱”镇城,看看人马,全成了一色黄|色,加上汗水,愈发像是掉到了泥潭中。
封邱地面上繁华得很,因为这地方紧邻冀省,两省来往的人很多,从山东菏泽、曹县等地方来贩卖府绸的商人也很多,大街上极为热闹。照夕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找了一家小店住下。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一个人走出店外,凑巧这家客店对面就是一戏馆子,演唱的是豫省地方戏河南梆子,戏码贴的是《三骑驴》、《甩大辩》,前来看戏的人极多,他因没看过这种戏,一时好奇,也就挤了进去。
那时戏馆子,可不像如今这种式样讲究,乱哄哄的,抽旱烟的,卖瓜子的,泡茶打手巾把的,满园子乱吆喝。
整个大厅里,约有二三十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人,正中还有一层布幔隔开。前面坐的是当地几个有身份的人物,左面有青布围开一小片地方,那是专门给女宾坐的地方,坐着七八个当地娘儿们和大妞。
照夕因是单身,见前面一桌有几个空位子,他就走过去坐下。同席的是两个上年纪的老头儿,正在兴致极浓地谈着,就听一个道:“这常三妞是白九莲的嫡传门人,她唱的是豫东调,咱最喜欢看她的樊梨花挂帅。来到咱这地方,贴三骑驴还是头一回,不知怎么样?”
那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老人,闻言笑得两只眼眯成了一道缝,一面点着头道:
“错不了,既是白九莲教出来的,错不了。白九莲当初在开封唱的时候,我常看。
三骑驴我也看过,不过要说拿手,还是《三上桥》,身段好,甩大辫也不赖,辫子舞的是真好!”
二人一问一答,谈得津津有味,照夕坐一边,可是一点也听不懂。
须臾开锣,也仿照京戏一样,闹了一阵台子,然后才启开幕帘,这时一个检场的,在台上贴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真驴上台”,一时大家都乐开了。
那胖老人乐得拍了一下桌子,咧着口笑道:
“奶奶的!真行!这戏敢情上真驴,只听说过白九莲,想不到如今她徒弟也行了……”
他用力过猛,以至桌上的盖碗,都被震得往上一跳,茶水溅了照夕一身,照夕不由皱了皱眉。本想发作,可是看了看对方,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也就把这口气忍下了,只听见幕里面一阵吆喝,戏就开场了。
三头小毛驴慢慢走了出来,驴背上坐着三个大妞,扭着身段,口中“哼阿嘿!伊呀嘿!”的一边唱着,一边扭着出来了,台下爆出了如雷的掌声。
照夕对这种地方戏,本是门外汉,以为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谁知道一看下去,却是愈看愈有意思。因为戏中对白极易懂,唱词也近白话;而且颇为风趣,这又是一出闹戏,大意是说一个书生路途遇着三个骑驴的女鬼,女鬼爱其英俊,百般纠缠,书生遂不能自持,以致日夕与三女鬼纠缠,久之成疾。后幸有天神哪咤三太子下界剿妖,始救其生。
这出戏中那常三妞饰一女鬼,唱做加了分量,演出极佳,那媒婆和书僮,演唱也甚滑稽,照夕竟看出了神。
直待这头一出结束了,他尚没有走意。于是茶房又开始满园子甩毛巾把子,各种水果叫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真是乱得可以。
照夕正自耐着性子,想接着看下一出《甩大辩》到底如何个精彩法,忽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照夕不由回过头来,却是一个茶房,笑着弯腰道:
“相公是姓管吧?”
照夕怔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这茶房由怀中摸出了黄绸子小包,嘻嘻笑道:
“有一个小姐,叫我把这东西,交给你相公。”
照夕接过小包,觉得入手极重,知道内中定是银子,不由奇道:“那位小姐呢?”
茶房回过身来,想用手去指,可是他手指了一半,却指不出去了,不由用手摸着脖子道:“咦!怎不见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动,当时忙由位上站起,道:
“走!你带我找她去,看看是谁。”
二人一前一后挤出了人层,那茶房口中连连道:
“怪事!方才她明明坐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呢?”
照夕跑出门口看了一下,也不见有什么人,便问那茶房道:
“那小姐什么样?你说说看!”
茶房皱着眉道:“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家,个子不矮,也是来看戏的。我正在泡茶,她把我叫过来,指着相公说,说你相公是她一个亲戚,叫我把这一包东西交给你;还说相公姓管,谁知我过去,她倒走了。”
照夕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知道那姑娘所谓的亲戚,全系胡诌的,唯恐茶房看着起疑,笑了笑道:
“啊!是她呀!我想起来了,你去吧!谢谢你了。”
这茶房笑着弯了弯腰,却没有走,照夕又摸了几个制钱给他,他在手上翻了翻,才走了。
照夕这时匆匆把小包打开,不由怔了一怔,原来,竟是八片黄澄澄金叶子,每片都有三四两重,怪不得这么重呢!
他忙把金叶子包上,却发现一张纸条,抽出来就灯一看,却见上面写的是:
“不忍见你落泊街头,黄金数十两,赠为旅金,可另购良驹,无事早日离豫为好!
知名不具”
字迹虽不十分工整,倒也娟秀,他心中动了动,暗忖:“这到底是谁呀?怎么对我这么清楚?”
他想到了尚雨春,又觉不对,别说她伤还没好,即使是伤好了,也不可能。
于是又想到丁裳,可是丁裳不是生自己的气了么?她又怎会送我金子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偏偏那茶房也没记清楚,经此一来,他也就没有心情看戏了。
当时走出了戏馆子,回到了店中,又把那字条取出来,看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是谁!
心想这人对自己竟有赠金之恩,日后总会见面的,我又愁些什么?只是奇怪这人语气,像是和自己相熟似的。
他想了半天,就决定照这人的话,换一匹好马赶路。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奇怪暗中人,居然连自己骑的马也清楚,可谓是无所不知了。
当时心怀纳闷的召来店伙,告诉他,叫他把自己那匹瘦马给卖了。
那店伙跟着他走到了马厩,看了看他那匹马,又用手翻了翻那马的眼睛,看了看蹄子,不由一个劲地皱眉,只口中啧啧有声道:“这马还能骑呀?”
照夕红着脸点头道:“怎么不能骑?我骑着它跑了不少的路呢!”
这店伙倒是挺内行,又用手摸了摸马肚子下面,嘿嘿地笑道:
“我的爷!我有生以来,还真没见过这么窝囊的马,老瘦都还不说,还长了疮,这马能骑?简直是哄人嘛!”
照夕被说得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反正你看着办吧!多少总能卖几个。”
这伙计笑着摇头道:“我看卖给卖马肉的,人家都未必要,就剩下骨头了,肉酸。”
说着又用手把马嘴翻开道:“大爷你瞧瞧它的牙口,这马是真不行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把马由槽里牵了出来,又把马鞍取下来,点头道:“这鞍子还能卖个三两银子,马我看只有卖给对街的三瘤子杀了卖肉。”
照夕这时见那瘦马,还一直用头在自己身上擦来擦去,口中打着喷嚏,似乎还不知自己悲惨的命运即将来临。
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当时慨然道:
“要是卖肉就不必了,真要是没人要,你还是把它牵回来,我留着骑算了。”
伙计一听,似乎发了一会儿怔,皱着眉叹道:
“好吧!我看顶多也就卖个三两银子,连鞍子人家能出五两就很不错了。”
说着由一边抽出了几根枯草,往鞍子上一Сhā,照夕不由奇道:“这是干什么?”
这伙计眨着眼皮笑道:“这是卖马的规矩,要不然人家怎么知道卖?Сhā上草,人家一看就明白了。”
照夕心中暗笑道:这倒像秦叔宝当年卖黄骠马了,只是我却是身上有钱,不像当年秦琼穷得身无分文。再说秦叔宝那种忠义精神,也确实令人拜服,我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想着这伙计已牵着这匹瘦马出去,照夕也就回房子里,坐下喝茶。
不想才喝了没几口,却听见先前牵马的伙计,在门外大叫道:
“管大爷!管大爷!你在哪间房里?快出来吧!“照夕不由一惊,心想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忙跑出房外,却见那店伙,手上捧着一个大银元宝,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见照夕不由叫道:
“真是怪事,这马还能值这些钱,真是邪门!”
照夕也不由奇道:“这么快就卖了?”
伙计一面把银元宝递上,一面傻着脸道:
“你看这事有多怪,我才把马牵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过来一个小子,问我是不是卖马的?我说是呀!这人看了看马,我说你老看着给吧!嘿!你猜怎么着?真他娘的怪事!”
这伙计一高兴,什么话都出了口,照夕不由心中奇怪追问道:“后来呢?”
店伙笑了几声,才道:“这小子!大概是个富家公子,说话怪嫩的,像个娘儿们,他哪懂马!当时还说这马不错,问是谁的,我就实话实说,说是我们店内一个姓管的相公的,这书生听了就点点头,由袖子里拿出这元宝。我一看吓了一跳,就问他要找多少?
谁知他牵过马,扭头就走了,一面说不用找了,你看这事怪不怪?”
照夕这时真也被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几天,连着发生怪事,当时闻听之后,想了想,又掏出半两碎银子,赏给了这伙计。自己转身入室,想了半天,断定这买马之人,定也是在戏院子里赠自己金叶子那个姑娘,只不过是改了装束而已。
他想了半天,竟也不敢确定是谁,总之这人定是一个很熟的人就是了。
他早早地就寝第二天起了个早,把身边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客栈。一个人走向大街,见身上衣服已很脏了,又在一家衣铺买了两身衣服。此地有从山东曹州府来的土蚕丝绒的府绸,穿上倒很凉快,他又买了一把折扇,看起来像一个土财主的儿子似的,自己看了看也不禁笑了。
他慢慢扇着扇子,在街上走着,一只手提着包袱,背后又背了一把剑,虽是用布条缠着,可是看来也知是一件兵刃。
偏偏配上他这一身打扮,显得不伦不类,他一个人走到了街头,见正北面飘着一面青旗,上写一个“牲”字,就知道这是贩卖牲口的地方了,不但是卖马,还卖骡子、驴子。
他迈着方步进去,见里面地方还不小,正有一个头上缠着布的马贩子,用刷子在刷马,见照夕进来,他就问有什么事。照夕说明来意,他就放下刷子,领着照夕到后院马厩里面看货,对于马他也不外行,从前小时候就懂,挑了半天都不大中意。最后选了一匹黑马,个子虽不太高,可是牙口极好,年岁也轻,喂得十分壮,问一问价,马贩子开口就要六十两银还不带鞍,讨价还价,五十二两银子成交,又花了十两银子配了一副鞍缰。“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话真不假,鞍子一上,这匹黑马愈发显得神骏了。随着就牵出去钉马蹄铁,原来还是一匹刚来的新马,从没有被人骑过。
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把马蹄甲削平,待钉子钉上时,还有用布把马眼蒙上,就如此这马还是十分“闹手”,三四个人费了半天劲,才算一切弄好了。
照夕付了钱,扳鞍上马,这匹黑马来自新疆,素日骋驰草地,久已成性,早已不耐眼前寂寞。照夕方一上马,它就长啸了一声,冲门而出,若非是照夕用劲勒着缰,真怕要把街上行人都撞倒了!
马贩子也冲出来高叫道小心呀!照夕无意得此良驹心中大喜,当时回头笑道:
“你放心!没有问题。”
谁知说话的工夫,这匹黑马又怒啸了一声,奔驰而出,只听见哎哟一声,有人叫道:
“可踩死人了,骑马的下来吧!”
照夕忙下了马,用左手扣着马缰,用劲一带,这马在他这种神力之下,才算老实了。
就见一个挑担子卖烧饼果子的老头,四脚直伸着被撞到了路当中,脸朝下趴着还一个劲地哎哟不停。同时路上围了不少人,有的还叫道:
“可别叫这小子走!可出了事了!”
照夕不由气得直叹气,心说真倒霉,马才骑上,就出了事。当时正不知如何,那马贩已跑来,一面道:
“怎么样!出事了吧……唉!我来吧!”
他说着过去把那老头给扶起来,可是老头却硬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叫得更大声了。可是看他身上,却又是什么伤都没有。
这时就有和事的好人出来劝解了一番,要照夕赔几个钱,那老头还坚持非要十两银子不可。
照夕无奈,只好认倒霉,给了他十两银子,这老头就挑着担子,一拐一拐地走了。
经此一来,他也不敢在这人多的大街上骑了,自己牵着马走着。
等走过了这条街,人就少了,他就上了马,操着轻快步子向前跑着,愈走人愈稀,他就抖了一下马缰。这匹马长啸了一声,双耳向后一竖,拨开四蹄,疾如星掣电闪,须臾已跑了十好几里路。
此时人有精神马如龙,他就不加拘束,任那马如飞地向前疾驰着,等到了中午,可就到了豫省的边界了,他看见这边竖着石碑,一边是“河南界”,一边是“河北界”。
照夕下了马,天可是真热,人马都出了汗,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子,都是槐树,青葱葱得十分美丽,林前有一水池。还栽着几棵柳。
他就牵马过去,先让马喝了些水;然后把马系在树上,自己就靠着树坐下歇了歇。
掏出了干粮,吃了点,觉得口很渴,偏巧自己身上没带水,他就想到附近人家先去讨点水喝。
想着就站了起来,正想举步,却见由来路上,飞起了一片黄尘,驰来了一群人马。
这群人马共为四骑,先还看不怎么清,一眨眼的工夫已来到了眼前,照夕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就直直地看着他们,忽见这四骑马人倏地齐勒缰绳,为首一人高叫道:
“就是他……就是他!”
照夕正自不解,却见四马已向自己身前走来,一直走到了他身前,才勒住了马,马上四个人,全都是面相狰狞的家伙。
四人全用眼瞪着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照夕不由怔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为首一人,身材较为瘦小,穿着身白夏布衣裳,头上戴着大草帽,闻言手指把草帽向上顶了一顶,嘿嘿一笑道:
“朋友!早上在封邱我见过你,你是姓管是不是?”
照夕见他神色不善,不由也甚为不悦道:
“不错!我叫管照夕,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那为首之人闻言,回头向同伴看了一眼,笑道:
“怎么着?没错吧?他一来封邱我就缀上他了,他跑不了。”
说着四人一起翻身下了马,那瘦子先向照夕抱了一下拳,自我介绍道:
“兄弟姓鲍名刚,外号人称双头虎,这是我三个拜弟。”
说着指着那三个彪形大汉,一一介绍道:
“他叫白头虎钱七,他叫黑头虎陶定,他叫花头虎楚方!我们合起来,朋友们送个总称叫‘豫东四虎’。”
照夕只点了点头,见白头虎是个少白头,黑头虎面如锅底,花头虎却是一脸麻子,心想这外号也不知是谁给他们取的,倒是相称。
想着冷冷一笑道:
“在下与各位素昧平生,不知如何见教?”
双头虎鲍刚把一双黄眼,在照夕身上转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
“管朋友!我们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都是开封金五姑手下的好朋友,嘻嘻!”
说着又搓了搓手,笑嘻嘻道:
“前天五姑差人传下了话,托我们找一个姓管的外省朋友,说是叫管照夕……朋友!
依我们看,你还是快回去吧!”
说着又对着另外三虎挤眼一笑,意态极为轻俏,白头虎钱七缩了一下脖子笑道:
“我说朋友!你还是快回去吧,别叫人家……”
说着竟自哈哈大笑起来,逗得另外三人也大笑不已,照夕不由又惊又怒,暗忖真想不到,那金五姑势力还不小,居然想差人把我截回去,岂非是做梦!
当时冷笑了一声道:
“我和金五姑根本不认识,要去你们自己回去,我可没工夫。”
他说着就想走,却被那双头虎横身给栏住了,他伸出一只手,懒懒地放在照夕肩上,狞笑道:
“怎么着?你不想……”
才说到此,照夕早已不耐,只一反掌,已反扣住了这双头虎鲍刚的手腕,微微向后一带,口中低叱道:
“去你的吧!”
双头虎被他这么一带,跑出了好几步,直撞到了一棵柳树身上,口中哎了一声。要不是那棵柳树,他真要掉到池子里去了。
这一来,其他三人都不由大惊,同时各自都把兵刃亮了出来,管照夕哈哈一笑道:
“今天不给你们这群鼠辈一些厉害,谅你们不知道我管照夕何许人也!”
说着身形向下一矮,却见那花头虎楚方,已窜过自己身前,掌中一口砍山刀,搂头盖顶就剁。管照夕向左一闪,斜刺里又窜上了黑头虎陶定,一口折铁刀拦腰就折,照夕右掌掌心向上,用“盘掌”之式,向外一兜一旋,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兜在了陶定胸前。
只听见“碰”一声,那黑头虎一路踉跄出去了约十几步,手中折铁刀也飞出了手,一口鲜血喷了几尺高,顿时就昏了过去!
花头虎楚方一刀未能得势,又见拜兄受了重伤,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正想抽刀回奔,可是照夕这种身手施展出来,哪还能容他轻易走开?
只见他身形向下一矮,用“游身进掌”的势子,已把身形贴在花头虎楚方的身侧,双掌一合一开,楚方一声惨叫,已被荡出了七步以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手中厚背刀,也自出了手,痛得脸色发青,右臂骨已自脱了臼!
管照夕挺身而立,哈哈一笑道: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居然也敢沿路打劫,你们谁不要命就上来!”
说着用手一指那双头虎鲍刚和白头虎钱七,微微冷笑道:
“你们俩一块上呀!”
这时鲍刚已掣剑在手,钱七是一条蛇骨鞭,二人兵刃虽都在手,可是却为照夕这种身手先声夺人,吓得互相对视着,谁也不敢再动手了。
照夕自然也不便再下手了,经此一来,他的口也不渴了,当时由一边树上,把那匹马解了下来,回头对鲍刚冷笑了一声道:
“你们可带话给那金五姑,叫她速迁地改过,否则我管照夕再来之时,便是她死期到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板鞍上马,才一领辔,忽听得耳后一股尖风,暗忖:“不好!”
当时在马上向前一伏,只听“嗤”一声,那东西竟擦着自己头皮过去了。
照夕惊怒之间,才一回头,只听见那双头虎一声怒吼道:
“再看这个!”
只见他右手一扬,微闻得“砰”的一声,由他掌心里飞出了一片光雨,直朝着照夕全身打来。
这种暗器名叫“五云洗魂针”,是从弹簧筒子弹崩出来的。一发十数枚,细如牛毛,入体后顺血而流,鲜能生还,故而为武林中所戒施!
今日这双头虎团感到太受辱,又因对方武功高强,所以才不加考虑的用出。
管照夕哪能不知道这种暗器的厉害,可是对方洗魂针来势如疾风暴雨,发觉时已至眼前,他怒叱了声道:
“好鼠辈!”
倏地双手往鞍上用力一按,身形如同一只巨鸟似的倏然拔起。
可是仍然慢了一步,只觉得左腿膝盖关节上突然一麻,同时他右手掌力已自发出,把眼前飞针全数打散,他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同时身子已然飘落在地,禁不住向前跄了一步,心知无意之间,自己竟中了针伤,若不快快逼出,只怕有性命之忧!
想着一咬银牙,弯身就中食二指,在那中针处盖顶|茓上点了一指,自行把血脉封死,这条腿顿时就形同瘫痪了一般!
却听那双头虎鲍刚一声狂笑道:
“好小子!你不厉害了吧!中了老爷的洗魂针,小子!你就有八条命,也活不成啦!”
照夕这时只觉全身发冷,连连地颤抖着,那条腿却是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他知道这一刹那,自己不能开口出气,弄不好可就有性命之忧。
当时强忍着心中怒火,置其言于不顾,只是低头以内功把身内寒气逼出。
这么一来,那双头虎鲍刚和白头虎钱七,都不由气焰大盛。鲍刚一个箭步已窜在了照夕身前,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照夕左臂就刺。
管照夕猛一抬头,对方剑刃已到,他目光倏地一张,面现冷笑,身形向前一移,禁不住“噗”一声单膝跪地。
鲍刚这一剑却是扎了个空,二次拧剑,剑身绕了个剑花,却向管照夕后心扎去。
这一剑已堪刺到,管照夕却半转了一下身子,仍然避开了他的剑锋。
那一边的白头虎又大叫了声:
“老大!来!我来收拾这小子!”
说着话,他已窜到了照夕身前,二人都以为照夕此刻不能还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又会想到,他这一刻却正在提气运臂,预备一击之下合歼二匪!
可笑二虎却以为有便宜占呢,白头虎钱七身形往前一扑,唰啦啦把掌中的蛇骨鞭抖开了,照着管照夕腰上就缠,却也没有令他失望。这条蛇骨鞭缠在了照夕腰上,就如同是一条毒蛇一般。
白头虎钱七大喜,叫了一声道:
“小子!你过来吧!”
他说话,用力往后带,却见管照夕猛一抬头,右掌倏地一现,钱七就觉得迎头扑来一股劲风,自己生平从未领受过的巨大内力。不容出声,身形已自腾起,同时掌中蛇骨鞭也自出了手。
他身子向下一落,忙想往一边转身避让,可是环身竟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把他紧紧地束绑着一般,竟是休想移动分毫。
惊慌失措之下,抬头一看,却见那跪地的青年人,右手平伸着,五指弯曲如同一把钢钩子似的,那束人的内力,竟是由他五指中射出。
白头虎钱七,素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眼见身受这种奇功怪力,不由吓了个失魂落魄,口中抖声叫道:
“管……大爷……”
同时之间那双头虎侧面抡剑直刺照夕,也和他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形。
他背靠在树上,却为照夕一只伸出的左手,把他定得死死的,不由他也吓得失声叫了起来。
管照夕这时只觉双手阵阵发痒,再也没有什么犹豫了,杀机一起,双掌同时向外一挥,那怪异的蜂人功,就如同是两团风柱似地旋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带来了无比的宁静,管照夕慢慢站起身来。
他拖着那条麻木的伤腿,行到了自己马前,费力地上了马背,唇角带着冷笑,策马而去。
华灯初上的时候,长垣县城里行人如梭,这时由远处驿道上飞驰来了一匹黑马。
马上驮着那风尘仆仆的管照夕,他半伏在马背上,单手搂着马颈,一任这马疯狂地驰着。街上的人纷纷避向道边,这马就如同一条墨龙似的,冲入到了人群之间,霎时间已驰出了数十丈以外。
经过一家“老长兴”客栈,这匹马忽然停住了,马上的人,勉强直起腰来,叫了声:
“店家快来。”
说完这句话,竟自马上坠了下来,这时由客栈之中,飞快地扑出了两个伙计把他扶了起来,连连问道: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是住店不是?”
照夕铁青着脸道:
“快……给我找一间房子……找个大夫来!快!”
两个伙计忙把他扶进去,同时又出来一人,把马也给拉了进去,门口围了不少人,七言人语正说着话,忽然却又由街对头,泼刺刺地奔来了一匹白花大马,马上蹬鞍挺坐着一个白净的少年书生。他飞快地跑到这家客店门前,也是猛力地突然把马给勒住了,众人都不由往一旁让了开来,纷纷嚷道:
“这是怎么回事?又来了一匹?”
马上少年却不理他们,他穿着一身讲究的青绸长衫,细眉大眼,看来直如女人。
可是他背后却背着一口长剑,显现出英气凌人。
他匆匆下了马,牵马走到店门口,压低了嗓音叫道:
“店家!给我看马。”
顿时就出来了一个伙计,把马给牵了过去,他又问有房子没有,伙计连道:“有、有。”又翻着眼皮问他道:
“这位小相公,你和方才那位相公,是一块的吧?”
少年摇了摇头道:
“不……我不认识他,你另外给我开一间房。”
这伙计连声道是,可又一面打量着这少年身上的尘土,知道少年是行了长途,又道:
“小相公……你这是由哪来呀?瞧你这一身土,来!我给你扫扫。”
说着就用手巾,往少年身上打着,却不想这小相公脸一红,闪身避向了一边,道:
“不用!不用!我讨厌这一套。”
那伙计干笑道:
“是!是!小相公。”
少年又一扬长眉道:
“相公就是相公,干嘛还小相公?讨厌!”
这伙计被骂得脸红脖子粗,嘴里干笑着,心中却想:
“这小相公怎么这么女腔?而且这么漂亮?”
当时在前面带着路,经过了一层院子,带到了一间雅房,这年轻的相公停住了脚,问道:“方才那个人住在哪呀?”
伙计怔一下,用手往前面指了一下,道:
“那位大爷身上有伤,要住个清静的地方,大概在里院里面。”
书生点了点头,道:“真可怜!”
伙计又怔道:
“小……啊!相公!你认识他么?”
少年书生又摇了摇头,遂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伙计送上了茶,自行退下。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把门关好了,这才把帽子往下一摘,那乌云似的头发,随着落了下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
她洗了个脸,又由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便帽,小心地戴在了头上,然后把条伪装的大辫子,仔细地别在后面,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倒真像是一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了。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暗忖:
“这小子的磨难也真多……看来这一次伤势是不轻了!”
想着坐在了床边,手托着香腮,想一想自己下山后一路潜随着他,又是为了些什么呢?
尤其是想到了他和那白雪尚雨春,真是不该再理他。可是对方那翩翩英姿,丰神英俊,却令自己永生不能忘怀,因此不由得又跟了下来。
这姑娘正是丁裳,她低眉道:
“他是回北京城,久闻北京城是个大地方,我也不妨在那里玩玩……倒要看看他急着回去是干什么?好在师父给我一年的时间,就是到一趟北京,也费不了多少时日。”
她想着就把窗户推开了一扇,却见一个老头儿,手中提着箱子,匆匆由窗前走过,一面走一面问道:
“那位公子在哪屋住着呢?是外伤还是内伤?”
丁裳忙由位上站起,匆匆开门走了出来,远远地跟着这个老人,一直走到了里院,才见伙计把他带到一间黑门的屋里去了。
丁裳就在门前走了一圈,记好地方,遂又返身回到自己的房中。
这时伙计点了灯,她又问清了地方,叫伙计打水,自己好好洗了个澡。
等到天交三鼓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她才由囊内找出了一个铁盒子,匆匆带在身上。
再把灯光拨成一豆,轻轻推开了窗,一晃身,已到了室外;然后飞身上房,身法竟是绝快无比。
这时那隔院室中的照夕,全身麻软地躺在床上,他已近乎昏迷了。
大夫虽然来了,可是药石无效,自己这条命,看来是不保了!
他昏沉沉地睡着,那双无力的眸子,望着几上的灯,暗自感叹着生命的即将结束。
忽然那灯光被一阵风吹熄了,全室变得黯然无光,他无力地翻了一个身,却觉得一人用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身上。
照夕不由一惊,可是他实在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更不要说有所抗拒了。
那人用尖细的嗓音说道:
“想活就不要说话,把腿伸出来。”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慢慢伸出了那只伤腿,这人抖手亮了火折子,低头细细的看着他腿上的伤,口中惊讶得出声道:
“你竟是中了这种暗器……若非遇见我了,你想活是不容易了。”
照夕只觉这人双手在自己那条伤腿上轻轻地按着,似乎找不着暗器入处,他就哼了一声抖道:
“在……膝盖……你……是谁?”
他说了这句话,却不见这人答言,同时耳中却似乎听到阵阵抽搐之声,火折子映在粉白墙上,映出了这人清丽的倩影,阵阵地抖颤着。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又无力的问道:
“你……是谁?”
这人忽然止住了泣声,却道:
“你不要管!也不要多问……我不是说过不叫你多说话么?”
照夕抖声道:
“可是,朋友……你……”
才说到此,却为一只温暖的手,把嘴给捂住了,那只手又匆匆离开了,同时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道:
“你不要动,也不要多问,我这就救你……”
说着话,这人摸索着取出了一个铁盒,由内中找出了一块白色的铁块,一面摸索着,一面在照夕伤处接来按去。忽然照夕打了一个寒颤,却闻得那人轻轻叹了一声道:
“好了……找着了。”
照夕这时已想到了这乔装的人是谁了,他倏地翻身子,那人似乎想不到有此一着,也不由呆了一呆,她窘得脸色通红道:
“你……你不许看我!”
七
照夕抖颤着道:
“你……你是丁裳!”
丁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往后退了几步,已退到了窗口,照夕这时忍着痛坐了起来,他焦急而惊喜地道:
“小妹……果然是你……你不要走,我对不起你,那天我错了……小妹……”
他这么焦急地叫着,可是丁裳仍然往后退着,她低低地道:
“你腿上的洗魂针,我已用师父的‘吸星簪’为你吸出来了,已经不妨事了。”
照夕点头道:
“我知道……小妹你对我这么好,我……”
才说到此,丁裳已飘窗而出,远处似乎传来她微微的一声叹息……
管照夕半倚在床栏上,怅然若失,这沉沉的黑夜里,早已消失了丁裳影子,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感觉。回想到一路之上,这女孩子是如何地在暗中照顾着自己,赠金、买马,甚至此刻救了自己的命,她对我的恩可是太大了……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如此做呢?她到底要上哪里去呢?这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可是却又没有机会与她谈一下,这女孩简直是太怪了,令人真想不通。
照夕这么想着,试着把灯光就近照了一照那只伤腿,只见那原本肿胀加桶的一条小腿,竟回复了原状,用手按一按伤处,除了还有些酸酸的感觉,并不再如先前那么疼痛了。
他心中不禁惊喜异常,同时也更加了一层对丁裳的愧疚,心中暗暗想道:
“如果再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对我这一番恩情。”
他一个人,这么想了半夜,才吹灯就寝。在客栈里,又疗养了七八天,才打点上路,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倒也平安。
这一日已到了正定,算一算离北京城已不远了,天气已由盛夏而转入了初秋,秋老虎更是炎热焚人!
过了晌午,照夕在客栈里睡了一个午觉,起床之后,愈觉热气袭人,他在庭内廊下走了一转,几个伙计都坐在廊子下,赤着臂在聊天。照夕又走到前院马槽里,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马,心中想着,等天稍微晚一点,再上路也不迟,好在离家已不远了。
他这么想着,遂又返过身来,往客房里走去,却见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
这青年长身阔肩,衣着华丽;尤其是头上那条黑亮的大辫子,就像是一条巨蛇似的由前胸直垂至小腹以下,辫梢上用红线紧紧扎着,还拖着一块绿光莹莹的小翠坠儿,乍看起来,愈觉翩翩风度,风流倜傥。
这青年左肩斜背一个黄包袱,像是银两,右肩又系着一个布袋,像是一些书籍,足下是一双皂底京靴,一看即知,是一个应考的举子。
他远远朝着这边走过来,右手一柄折扇张开来,连连地扇着,左手却搓着一对黑光净亮的玉胆,愈发显得风雅可人。
在他身后却有一个头梳两丫角的小厮,十七八岁的年纪,肩上挑着两个箱子,紧紧随着这个书生。他们是由这客栈的侧门进来的,一面走着,不时地东张西望,那小厮还一个劲道:
“少爷,这里不错,就住在这里吧!我可真是挑不动了。”
那书生回头一笑道:
“好吧!你这小子在家说得多有劲,一上路才走了十几里路,就吃不消了,这样你还是回去算了。”
那小童把两个箱子放在地下,一面擦着汗,一面笑喘着说道:
“得啦!我的少爷,你没有挑你是不知道,这两个箱子可真沉。”
他说着用脚在一个黑箱子上踢了一下,皱眉毛道:
“尤其是这个箱子……少爷!这里面都是啥呀?”
那书生笑了笑道:
“这是老爷子的砚台,共有七十二块,是叫我分赠给京里的同窗好友的,不可摔碎了!”
小童听后直龇牙,连道:
“我的奶奶……怪不得这么沉呢!”
这时照夕已和这书生走了个对面,见对方是个读书人,不由存下了一丝好感,惺惺相借地看了他一眼,愈觉对方长眉星目,气宇不凡。不免略微停了一下,凑巧这少年也正掉过头来,四目一对,那书生不由微微一笑,双手微抱一揖道:
“借问兄台一声,此处可是正兴客栈么?”
照夕见对方发言,不由也回礼笑道:
“正是正兴客栈,兄台要住店,可至前面问问,小弟亦是住店之人。”
那书生又含笑道了声:
“有劳!有劳!”
照夕却见他那双闪闪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遂也对他笑了笑,即自行去。
这书生遂又命那小童,挑起箱子,直向前院而去。照夕回到了房中,因室内炎热,就坐在廊下,店伙泡上了一杯兰茶,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面乘着凉,一面看着院子里柳树,脑子里想着事情。
他想到了江雪勤,不由带起了些笑容,暗忖:
“这么久了,她见到我可能都不认识了,可是我定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正自想得出神,却听见身后有人道:
“公子请这边来,这边有好房子。”
照夕不由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店伙前行着,他身后跟着二人,正是适才照夕遇见的那书生主仆二人,不由回过身来。
这时那书生已走近了,远远对照夕一笑,抱了抱拳,照夕却回笑道:
“又碰见了。”
那书生也连道:“真巧!真巧!”
说着已到了照夕身前,站住了脚道:
“兄台就住在这里么?”
照夕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道:“就在这里,你呢?”
这书生忙抬手对前面的伙计道:
“喂!喂!回来!回来!”
那伙计忙跑回来笑问何事,书生遂一指照夕隔壁问道:“这房子很好,我就住在这里吧!”
店伙皱了一下眉道:
“这房子自然是不错……只是已被人家先定下了,怕不大方便。”
那书生闻言,似颇失望,长眉一蹙道:
“不能想想办法么?”
伙计皱了皱眉,遂跺了一下脚道:
“管他的!公子你就住下吧!他来了,叫他另找房。”
照夕和这书生闻言,都不由一笑,各道:
“幸会!幸会!”
这时店小二已把房门开了,张罗着和那小厮把两个箱子都抬了进去,书生也进房宽衣洗面。
照夕沿途所遇,全是粗俗之人,难得见到这么一个文雅之人,不由心存好感,暗想:
这人语带北音,想是离此不远的世家子弟,此行匆匆至京,可能是进京赶考的。不禁又有些感伤,想到自己往昔终日读书,尤其是父亲更深盼自己能在考场中一鸣惊人;而自己却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深意,如今竟弃文学武。虽说是学成了一身武技,可是如此回家,在父亲面前,亦是难以交待,说不定还会遭到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呢!
他这么想着,不由锁着剑眉,渐渐发起愁来,却见那隔室少年此时已换了一身青绸便衣出来,愈显得文雅俊俏!
他笑向照夕道:
“两次相遇,可见有缘,还没请教兄台大名?此行何去?”
照夕微笑道:
“小弟管照夕,世居北京,此行返家,阁下大名是……”
这人笑着点头道:
“小弟复姓申屠单名一个雷字,舍居本地,此次进京,旨在赶考。兄台既是入京,倒与小弟同路,这倒省得沿路寂寞了。”
说着连连抚掌微笑不已,照夕不由点头称善,忽然心中一动,想了想道:
“能与兄台同路,自是荣幸之至,只是小弟因久别家园,归心似箭,却不想在此久留呢!”
申屠雷想了想,遂含笑道:
“既如此,小弟也提前赶路就是了。”
他遂拍一下手道:
“这样吧,我们今日就在此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共同上路如何?”
照夕见他话意诚挚,仪态不恶,心中虽打算早走,却不愿令对方失望,当时想了想,遂笑道:
“既如此,小弟亦定明晨再走就是了。”
申屠雷长揖一笑道:
“小弟初见管兄,即知是一直率之人,果然不错,能与兄台同路共店,实在福分不小,真快人也。”
照夕见他虽是文人,谈吐亦颇有豪气,心中又多增了一层好感,暗想旅途得遇此人,亦是难得了。当时连道不敢,随即落座,呼来茶水,畅谈了起来,谈到诗书典故,二人都不禁暗自惊讶,深深佩服对方学识见解高超,由是更生敬仰之心。从谈话中,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身世,可是武功一道,照夕却是一字不提,申屠雷亦未多问一语,二人直谈到金乌西坠。客栈中掌上了灯火,意犹未尽,申屠雷的书僮,却连连嚷起肚子饿来了。
那书僮名叫青砚,申屠雷对他似颇喜爱,当时唤来命给照夕磕了头,这才和照夕把臂同出,青砚跟在后面,共出用饭。
一度饭后,二人更是无话不谈了。照夕发觉这申屠雷,年岁虽轻,可是阅历却十分丰富,各处名胜古迹,都能信口道出,历历如绘,他不由暗自忖道:
“这申屠雷,定有不平凡的身世。”
他本想问一下对方可曾擅于技击,只是又怕问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是话到口边,又行忍住。再说看他样子又似不会,也就没有多疑。
当晚二人又在月亮下面谈笑了半天,申屠雷还擅画,当时挥毫为照夕画就一个扇面,画的是一只鹦鹉,栩栩如生,照夕遂题诗句为:
“岭外经季别,花前得意飞,客来呼每惯,主爱食偏肥;才了怜红嘴,佳人学绿衣,狸奴亦可怕,莫自恋芳菲。”
各自都赞不绝口,由是更为倾倒,二人直谈到夜深人静,才回房就寝。
照夕进房之后,心中不禁高兴异常,想不到沿途得此好友,一时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二更天,尚未能入睡。
他正想坐起来,点上灯,看几页书再睡,不想方动此念,却见窗前人影一闪,一人已面窗而立。身法巧快已极,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当时仍不动声色,倒要看看这夜行人意欲何为?
这人背向窗外,因此看不清他的长相,似看出他自目以下,为一方黑色绸布遮着。
他轻轻飘身,已落在了室内,一双眸子四下匆匆望了一转,却轻轻直向照夕床前走来。
管照夕暗中咬牙道:
“好大胆的小贼,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想着,双掌贯足了内力,只要看出不对,随时可先发制人。
这夜行人走到了床前,低头看了看,似辨别了一下照夕是否已睡熟了,良久才微微一笑,自语道:
“果然不错,你瞒不过我。”
他说着竟自伸手,把照夕放在几上的一口宝剑拿了起来,略一把玩,却向背后Сhā去!
照夕这时实在是请不透来人是谁?有何企图?此时见他拿了自己宝剑,倏一转身,已窜上了窗台。照夕见他欲去,哪里肯依,当时双手一按床板,口中低叱了声道:
“何方小贼,还我剑来!”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却快疾得如同一支劲箭似的,只一闪,已到了窗台之上。同时双掌一合一扬,用“推窗望月”的招式,照着这人当胸就打。
可是这夜行人,又岂是弱者?管照夕这一出声,他似吃了一惊,身形一屈一伸,也窜了出去。管照夕一双铁掌落了个空,他不由怒吼了一声,二次以“飞鹰搏兔”的身法,仍然腾身,直朝着那黑影扑了过去,却见那人回头轻嗤了一声道:
“老兄!我们这边来,不要惊动了别人。”
这人说着话,竟是手脚齐施,猛地向空一弹,如同一只大狸猫似的窜了起来,却直向东首的一堵高墙之上落去。
起落之间,竟是丝毫没有带出声音,他这种身手,照夕只匆匆一见,心中已吃惊不小,自信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劲敌了。
这时不由嘿嘿冷笑了一声道:
“既入管某目中,今夜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说着话,已展动身形,以“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直向那人尾追了去。
那夜行人却是头也不回,一路轻登巧纵,兔起鹘落的直向前疾驰而去,身法居然和照夕快慢相差不多。霎时间,已驰出了数十丈以外。
这时万籁俱寂,明月在天,二人一前一后,不一刻已驰近了一片旷野。
那人身形往前一落,照夕早已是急怒膺胸,二话不说,一提丹田之气,“嗖”一声已窜在这人身后,排山运掌,吐气开声地叱了声:
“打!”
他猛然把双掌向外一扬,掌力已吐了出去,那夜行人口中陡然也唤了一声:“好!”
只见他身形向下一矮,唰的一个疾转,就势向外一迎,也是双掌骤出,四掌相迎,只微微发出了波的一声,两条人影,却各自如同弹珠似的反弹了出去!
管照夕身形一落,右足一句,用“金鸡独立”之式把身形定住。
那人似后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随着他却哈哈一笑道:
“果然是了不起!在下见识了。”
照夕却厉叱了一声道:
“你是谁?你我素昧平生,何故偷我兵刃?”
这人又笑了一声,低着嗓音道:
“盗剑只为示警,既是管兄知悉,倒是多余了。来!接着!”
他说着单手向外一掷,“嗖”一声,一口长剑,直直地向着照夕面上飞来,劲风十足!
管照夕冷笑了一声,身形向下一矮,跨出左足,右手前伸,骈三指向空一捏,已把这口剑接到了手中。只是也已暗惊来人好大的臂力,自己虽练有“大力金刚指”之力,亦不禁三指发麻!
当时不由冷笑道:
“朋友!你贵姓?到底是……”
这人哈哈一笑道:
“见识过了,吾愿已足。”
他竟不愿回答照夕的话,身形一转,正要腾起,照夕哪里肯容得,当时低叱了声道:
“朋友想走可不行!”
他说着话,已陡然扑了过去,身形向下一落,骈右手二指,照着这人“臂儒|茓”上就点!
这人一撩手腕子,口中哼了一声“不敢当”,却直向照夕手背上按来。
管照夕向下一撤,同时圈右掌,以“右弦弯弓”之势,直向这人侧腰就戳,来人陡然叱了声:
“来得好!”
却见他身形呼的一个疾转,已如同一只大雁似的翻出了一丈五六,却又干笑了声道:
“果然高明,见识了。”
他说了这句话,竟如同一缕青烟似的,往来路星掣电闪而去。
照夕急怒之下,一点足尖,正欲以轻功提纵之术中的“踏水登萍”紧蹑而去,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又临时把足步定住了。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想自己一味死拚,此人却并无斗志,更由其行动上看来,似又对我没有敌意,宝剑既已还我,又紧紧逼他作甚?
他这么想了一阵,那人却早已驰得无影无踪了,管照夕不由叹息了一声,暗忖:看此人武技不弱,只是自己初入江湖,根本不识此人,他却又为何有此雅兴,来找我作耍呢?
他想了一会儿,确实也不解其中意思,只好怀着一腔惆怅往来路驰去。
他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怔了一下,仿佛觉得先前那人语音似颇悉,好似自己认识一般,可是却又想不起是谁。
突然他脑中想起了一人,不由啊了一声道:
“不会是他吧?”
想着他竟自展动了身形,拼命地直向客栈之中奔驰而去,他这么一鼓作气地驰回了客房,当时却不直回房中,却向隔室那叫申屠雷的书生住处蹑足而去,见他房中的两扇窗子和自己房子一样地是敞开着。
管照夕既动了疑心,当时也就决心要察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多心,或是这名叫申屠雷的人,果真是一个身怀奇技之人?
他这么想着,已纵身上了窗台,却见那房中,尚透出极其微弱的一线灯光。
他不由吃了一惊,猛的向下一伏,用“老猿坠枝”的身法.突地借一臂之力,把整个的身子,挂在了窗栏之上。
似如此稍停了一会儿,细听房中并没有什么声音,这才慢慢引臂而上,细细向房中一打量,不由暗笑自己是多疑了。
原来目光所见之处,那个叫青砚的书僮,光着上身,已睡着了,他是睡在靠窗的一张小床上。
那叫申屠雷的少年,却是半身倚偎在床角,半身靠着桌边,也已睡熟了。
尤其可笑的是,一只脚在床上,一只脚在半拖在地板上,地上一卷书,半开着的丢着。
书案上一盏蜡台,红蜡已尽,烧成了一根秃捻子,依然还在吐缩着豆大的火光,烛泪却淌了半个烛盏。照夕不由皱了皱眉,心说:
“这位哥儿也真是用功,只是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烛火岂是好玩的?”
想着向上一长身,已经飘飘地窜进了房中,他轻轻走到桌前,先把地上那本书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把申屠雷轻轻放平在床上,手触处,只觉得他身上似出了不少汗。
可是申屠雷却转了个身子,睡向里面去了,照夕却没想到其他,当时挥掌把桌上残烛熄灭,径自回房而去。
第二天,照夕方在浓睡之中,却听得门外“啪啪”的敲门之声,一人道:
“管兄起来了么?”
照夕听出是隔壁申屠雷的声音,不由翻身而起道:
“老兄!你起得早啊!”
申屠雷在门外微微笑道:
“早上天气凉快,要等着太阳出来,那可就不想动了。”
照夕一面答应着,一面起身开了门,申屠雷遂含笑走进来。照夕让他坐下,却见申屠雷已穿得整整齐齐,管纱长衫,外罩天青马褂,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帽子,配着宝石结子,显得一派斯文的模样。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天这么热,你又何必穿得这么整齐呢?”
申屠雷低头看了看身上,笑道:
“读书人走到哪里,总应该不忘斯文才好。”
照夕点了点头,自嘲地笑了笑道:
“我可顾不了许多,天太热了!”
说着遂唤来小二打水净面,这时那叫青砚的小僮也走了过来,对着照夕叫了声:
“管相公。”请了一个安,照夕见他已把东西都挑到走廊上了,不由笑道:
“你们居然比我还急。”
说着又问申屠雷道:“你们有马没有?”
申屠雷含笑道:
“外出之人,岂能没有马,连你的马,我也让小二备好啦!”
照夕点了点头道:“好!你们等我一等。”
说着匆匆把东西理了一理,一面道:
“昨晚上,我可没睡好……到现在头还有点昏沉沉的感觉。”
申屠雷忽然怔了一下道:
“不是你说,我倒忘了……管兄!你看这件事,可有多么怪?”
照夕回头道:“什么事?”
申屠雷走近了一步,遂小声道:
“昨夜我本想看看书,谁知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是今天早晨你猜怎么样?”
照夕心中一动,微微皱了一下眉道:
“怎么样呢?”
申屠雷脸上变着颜色道:
“今天一睁开眼,我竟是好好睡在床上了,你说这事怪是不怪?”
照夕差一点想笑,当时忍住笑,摇了摇头道:
“人在半睡之中,常常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一定是你自己看累了上床去睡了,这没有什么奇怪,我就时常有这种情形的。”
申屠雷低头想了想道: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还很少这么糊涂过。”
这时店小二端上了点心,申屠雷又唤来青砚,三人草草用毕,照夕问多少钱,那小二却道:
“这位公子付过了。”
申屠雷只是微笑着,照夕遂点了点头道:
“那么,把我们房钱算一算吧!”
店小二又笑了笑道:
“不劳操心,这位公子也付过了。”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看着申屠雷道:
“你也太客气了,总要留一点给我呀!”
申屠雷哈哈大笑,道:
“我与管兄一见投缘,今后借重处尚多,区区金钱,何足挂齿,我们走吧!”
管照夕听他这种笑声豪气,不禁怦然心动,暗暗赞许道:
“好一个脱俗的书生,看来这个朋友,我管照夕是交定了。”
想着遂笑了笑道:“话虽如此,可是金钱一项,仍是由你我分担才好,否则,小弟岂不受之有愧?”
申屠雷嘻嘻一笑,一面点头道:
“既如此,往下住店,由你支付就是。”
照夕欣然点首,这时小二已把马牵了出来,照夕见除了自己的马以外,尚有二马一骡,都已鞍蹬齐备,尤其是那小骡背上,都放好了箱子;另外青砚那匹马上,也有些日用什物。
三人下阶上马,由侧门而出,直向一条驿道上行去,经过一日休息,人马都甚有劲,照夕双足一磕马腹,那马长嘶了一声,向前疾奔而去,照夕一面回头道:
“来!我们跑它一程。”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使得!”
他把双腿一夹,坐那匹花斑马,已泼刺刺猛追上去。二马这一阵疾驰,霎时间已跑下了十数里之外,身后早已失去了那青砚的影儿。
照夕留心申屠雷的骑术,暗惊对方虽是一读书人,却有很精的骑术,他上身挺直纹丝不动,可是双腿却能随着马波上下起伏。这种本事,看来虽易,可是若非经年老手,断难至此地步。
再留意那匹马,个子虽不顶高,可是鼻孔极大,两耳下垂,驰骋时却往后紧竖,正是难得的良驹,不由勒马笑道:
“申屠兄!你这匹马太好了,我这马却是万万比不上。”
申屠雷早也在暗中留意了对方,对照夕控马骑术也是十分佩服,闻言笑道:
“照夕兄你太客气了,你这匹马,也是难得的好马呢!”
管照夕拍了拍坐下马,见它已经不住长跑,鼻子出息有声,不由感叹道:
“小弟北京故居,倒有两匹好马,比这匹可强多了!”
申屠雷笑道:“改日到了北京,小弟一定要至府造访,就便看一看吾兄的宝马。”
照夕微笑不语,二人柳下谈笑半天,才见那青砚在马上汗下如雨,一只手还拉着一匹驮书的骡子,自身后跑来,远远地看见二人,不由大叫道:
“我的少爷,你们可别再跑了,可真要了我的命了,我又骑不好。”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们不妨放慢一点,好在离着北京已不远了,今儿晚上能赶到保定歇上一夜,明天就可到家了。”
申屠雷连连点头,同时由颈后抽出了折扇,连连地扇着,一面呼道:
“好热!好热!”
这时那青砚才算走到了,由马上下来,又由马颈上摘下了水葫芦,喝了好几口,嚷道:
“少爷!歇一会儿再走吧!”
申屠雷皱眉道:“不带你,你非要来,唉……我们要赶路,哪有许多时间等你呢?”
青砚却坐在树下直皱眉,又把鞋脱了,用手使劲地捏着脚,二人都看着他,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看样子他是真走不动了,这么吧,我们歇一会儿就是了。”
申屠雷叹了一声,翻身下马,照夕方才下马,却见来途驰来一匹黄马,在官道上扬起了满天灰土。其来如风,不多时已驰到近前。
这匹马本是其快如飞,谁知到了近前,却忽然放慢了脚步。马上人是一个黑高的彪形大汉,头上戴着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身着一件土绸的马褂,前襟全都敞开着,露出长满着毛的胸脯。
这汉子扭过头对着这边仔细看了几眼,特别是在那小骡子身上看了几眼,这才抖了一下缰绳,那匹黄马复又如飞而去。
青砚不由翻了一下眼道:
“少爷!这小子准不是个好东西,东瞧西看的。”
申屠雷却瞪了他一眼道:
“不要胡说八道,莫非人家看看咱们也犯法不成?”
青砚不服道:“看人哪有这么看呀!我看……”
照夕早在那汉子过时,心中已有见地,只是不愿多说而已,当时微微一笑道:
“我们走我们的路,出门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申屠雷却对他笑了笑道:
“管兄所言及是,出门人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小弟就不信,这京城附近,还会有人胆敢下手行劫不成?”
照夕也摇头道:“我想不会吧!”
这时青砚也由地上站了起来,一面拍着裤子上的土,一面说道:
“我们走吧!别再耽误了,还有好些路呢。”
申屠雷忍不住笑道:“你还知道要赶路,我看是吓着了。”
青砚红着脸上了马,也不说话,只是催着马,率先而去,使得二人都不由大笑了起来。
照夕同申屠雷,遂也各自上马,一路并排前行着,前行约有二里,却见这条官道分为二股,路边有指标,一书着“奔无极”,一为“奔新乐”。照夕按马不动,心中不解,申屠雷却以手中小马鞭,指着“奔新乐”的牌子道:
“到了新乐,直上清风店到望都县,再下去就是保定府了。”
照夕不由大喜,遂问道:“那这一边呢?”
申屠雷摇头道:“无极县下去是深泽,那是冀中的路,不对。”
说着策马直向“奔新乐”的驿道而去,照夕知道他是临县人,所以这一带情形十分了解,遂放心的随他一路策马而下。前行十数里,走过一片竹林,一边是一座不十分高的山。
这时烈日当头,三人都想快快策马走进竹林,好凉快一下,时间可也是正午时分了。
展望着这条黄土路上,竟是没有一个行人,忽见一个担着担子的小贩,自竹林中走了出来,他远远地叫道:
“客人!水蜜桃要不要?”
申屠雷点头道:“好!我们下马买几个挑子吃吃。”
那桃贩子笑着趋近,一面咳嗽着道:
“这桃子是京里来的,个大水多。”
申屠雷已下了马,一面指着前面那片竹林道:
“那边凉快,我们去那边。”
卖桃的贩子连连答应着,他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一双袖子高高的卷着,露出黝黑的一双胳膊,足下是一双芒鞋,裤管子亦是高卷过膝。
自他一来,照夕已对他十分注意,这时见申屠雷竟要买他的桃子,已知不妙,但却未说什么,只是策马紧紧跟下,一面回头对青砚招手道:
“青砚!你看好那头小骡子,把骡子牵过来。”
那卖桃子的,闻言猛然朝着照夕看了一眼,嘻嘻笑了笑道:
“这位相公,也要买两个桃子吃吃么?”
申屠雷却笑道:“我们是一起的,我买几个就是了。”
这卖桃子的却是不闻,仍然朝着照夕走了过去,不想申屠雷却跺了一下脚道:
“喂!你到底卖不卖呀?”
卖桃子的回过头来嘿嘿一笑道:
“我已说过,你倒是别慌呀,小老儿只有一双手呀!”
申屠雷这时走上了一步,一面笑道:
“我已说过买,我要买,你干嘛还要往那边走?”
那卖桃之人,年已半百,唇上留着胡须,当他抬头之际,才发现原来竟有一目失明,露着一个深而黑的窟窿,十分怕人!
他重重地把担子一放,哈哈笑道:
“卖你卖他,都是一样,相公!你看这个如何?”
他说着话猛然拿起一枚桃子,向上一扬,可是申屠雷却猛地往下一按,正按在这卖桃子的手上,一面笑道:
“这个不好!”
那卖桃之人,不由脸一阵红,他猛然放下桃子,向后一扬手;可是申屠雷却像是和开玩笑一般,向前一伸手,不偏不倚,正叼在这卖桃之人的手腕之上,只听那老者抖声道:
“你……”
申屠雷已松开了手,很快的自篮中挑了几个桃子,丢了十几个制钱,对着老者嘻嘻一笑道:
“你这桃子哪是京里来的,我看分明是旗杆顶来的,八成许是金老头子的买卖,对不对?”
那老者更不由脸色大变,即刻挑起了担子,回身就走,申屠雷只望着他后影,微微冷笑了笑。
这时管照夕早已日见一切,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申屠雷自知败露了身手,不觉脸色一红,照夕已趋前笑道:
“老兄!好高明的一手‘游龙探爪’,你可当真把小弟给瞒住了。”
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惊,暗惊这管照夕真是好眼力,自己招式并未施出,只一伸手,他竟看出了是何招式,此人真是了不起。
想着不由窘笑了笑道:
“管兄休要取笑,其实你我原本是一道中人呢!”
照夕不由一怔,那申屠雷却哈哈笑道:
“阁下身手,昨夜早已拜领过,实在高出小弟百倍,怎么如此健忘呢?”
照夕这才恍然大悟,一时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却摇头笑道:
“好个申屠雷,原来是你呀!”
申屠雷这时却一抱双手,深深向照夕打了一躬,面带微笑道:
“小弟自一见管兄,已知决非一般常人,是以百般结讷,午夜造访,看看是否我道中人,却不想老兄听视极精,若非掌下留情,小弟哪还会有命在?专此谢罪,尚希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这时乐不可支地笑道:
“申屠兄!你太客气了,不瞒你说,你那一身武功,小弟才是既敬又佩呢。”
二人这一说话恭维,那青砚在一边,只是弄了个莫名其妙,他手中拿着桃子,一会看看这边,一会又看看那边,这时二人俱已走进了竹林。
林中阴凉十分,竹叶散了一地,倒似铺就的席子一般,照夕笑了笑道:
“现在可高枕无忧了,那厮在你手中尝了滋味,已吓破了胆子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
“这人左目失明,年岁也不小了,颇似传说中的独眼雕谢羽,要是此人,怕没有这么便宜就完了呢!”
照夕对冀省绿林响马,本就不清楚,对这独眼雕谢羽更是不知,不由问道:
“独眼雕谢羽又是何人呢?”
申屠雷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
“管兄是新近入省之人,自是不知,要说起来这谢羽本人并不可畏,可畏的是他一个拜兄,此人也就是方才小弟所说的金老头子。”
照夕不由甚感兴趣道:“谁又是金老头子?”
申屠雷不由皱了一下眉道:“你连金老头子都不知道么?”
照夕脸红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我只知道有个金五姑,倒不知……”
才说到此,申屠雷已笑了笑道:
“那就对了,你既知道金五姑其人,怎又会不知金老头子呢?”
照夕仍是不解,申屠雷见他真似不知,才笑道:
“兄弟!金五姑正是金老头子的唯一爱女呀!你怎么不知道?”
照夕这才惊奇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申屠雷一面吃着桃子,一面微笑道:
“听你口气,好似和那金五姑认识?”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此女倒与我见过一面,只是我很耻其为人。”
申屠雷不由微微一笑道:
“这还用你来说,这北几省的人,谁不知这姓金的女人是出名的淫荡……只是……”
他笑了笑道:“我没见过就是了。”
照夕约略的把经过说了说,那申屠雷却听入了神,最后才哈哈大笑道:
“这么说起来,这独眼雕谢羽完全是冲着你来了。哈!却被我多管闲事了。”
照夕不由皱眉道:“雷兄不要再开玩笑了……我真想不到,这金五姑这么大势力,居然从河南到河北都有她的部下!”
申屠雷冷笑了一声道:“就是到了北京,一样有他们的人。”
照夕不由看了申屠雷一眼道:
“雷兄既有一身奇技,为何竟容这般东西在近侧胡作非为,岂非有失侠义本色?”
申屠雷被照夕这么一说,并不着恼,只微微笑了笑说道:
“管见所训极是,小弟也别师不及一年呢!”
照夕由怒而喜,不觉微微一笑,道:
“如此说来,我二人更多了一样相同之处了。”
申屠雷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只见他长眉微挑道:
“这世界之上,该管的事情也是太多了,你方才说得极对,你我既学成了一身武功,理当为众人做些有益之事。”
他说着回过身来,却见照夕已伸出一只手来,脸上带着微笑,申屠雷遂也欣然地伸出手来,二人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不停地摇着。
申屠雷露出编贝的一口细齿,笑道:
“你我一见投缘,不如就此定交,结为金兰之好,你意如何?”
照夕大喜,不觉由地上一翻身站了起来,道:
“我也正有此意!”
申屠雷遂起身笑道:
“只可惜这荒林之中,没有纸烛……你我不妨就免了那些欲套,望空一拜如何?”
照夕欣然点首,于是二人各报生辰年月,照夕较申屠雷大一岁居长,申屠雷次之,二人随即跪地望空长拜了一下,遂又互拜了一下,发下誓言,永远立身于侠义道中,除暴安良,甘苦同受,如有一方违言,天诛地灭!
于是立刻改了称呼,那一旁的青砚,真是弄了个莫名其妙。直到申屠雷说出了真相,他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当时忙上前给照夕磕头,口称大爷,照夕遂赏了他一锭银子。
一番谈笑之后,照夕这才想起前事,不由问道:
“兄弟!你方才说的那金老头子,住处离此有多远?他又叫什么名字呢?”
申屠雷剑眉微微皱道:
“此老外号人称九天旗,姓金名福老,住处在离此不远的旗竿顶,那地方我也没去过。”
照夕想了想,遂道:
“要不是赶路回家,我倒真想去见识一下此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功夫?”
申屠雷不由一笑道:
“大哥若想会一会他,还不容易么?等过几天入京之后,找一天我们一块去。”
照夕点了点头,申屠雷遂又笑道:
“方才那谢羽乔装卖桃之人,不知是何居心,我见他想往大哥那边走,因恐大哥下手过重,这谢羽难以逃命,所以才略施薄惩,令他惊心而去,此时想来,倒不如把这老儿留下的好了。”
照夕摇头一笑道:“没有关系,他只要再敢来,我们兄弟倒要好好地给他一点厉害了。”
这么一耽误,天可不早了,同时各人也觉得肚子阵阵发空,遂又上马向前行去。
这一片竹林占地颇大,在林子里走并不觉得炎热,申屠雷边走边告诉照夕道:原来他北京住着一个叔父,官居吏部侍郎,自己本无意投考进取功名,奈何父亲和这位叔叔却是一力促成,非考不可。所以这才上京赶考,并把他叔父家地址,告诉了照夕。
管照夕对于北京城内各地方都熟透了,申屠雷一说即知,他也把自己住家告诉了申屠雷。
管照夕父亲原来官居盛京将军,乃是汉人中赫赫有名的统兵人员,为人刚直,以善战闻名,申屠雷自是十分敬佩。
二人边谈边行,不知不觉已走出了这片竹林,眼前复有一黄土驿道,直坦坦地展延着。
三人各自抖缰催马,连那一匹小骡儿,也不禁都飞跑了起来!
黄土道上有时刮起,阵风,把地上的尘土像黄雾似的吹到了半天,两旁的旱田,种的是麦子和高梁,叶茎上却为黄|色的泥土染成了黄|色。这是此地的特有风景,整个的大地,均似为一个“黄”字所代替了。
日落的时候,他三人四骑已到了新乐县城,管照夕非常失望。
因为他本来打算,能在午夜前赶到保定,可是因为多了一个青砚和那头驮东西的小骡,无形中慢了下来,就如此那青砚已经是吃不消了。
申屠雷很体谅他这个心爱的书僮,此时见状,不由笑向照夕道:
“大哥!我们就在这新乐歇一晚吧!好在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照夕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青砚不禁十分欢喜,匆匆由马背上翻了下来。
街道上行人如织,有几家店铺已掌上了灯,三人各自牵着坐骑,在街上行着,熙熙攘攘的行人擦肩挨臂,颇为惹厌,照夕见路口有家“新乐老店”,尚还宽敞,不由对申屠雷道:
“我们就在这家店住下吧!”
申屠雷方自点首,三人正拉马欲走之际,忽见人群之中,一人向着三人挥手道:
“客人!客人!请等一等。”
三人先不知是唤自己,后来见那人已跑过来;而且口中一个劲叫:“三位客人!三位客人!”这才知是唤自己,不由停步不动。
这人已走到了近前,只见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瘦小汉子,十分黝黑,背后背着一顶草帽,他对着三人请了个安,操着陕音道:
“请问三位客人是要住店的么?”
照夕点了点头,申屠雷却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瘦小汉子嘻嘻一笑道:
“我们是干什么的嘛,连要住店的客人都看不出来,还做什么生意!”
照夕点了点头,皱眉道:“你是哪家店的,是新乐客栈的吗?”
这伙计摇头道:“新乐店算什么,客人到我们店里看一看就知道了。”
申屠雷就问道:“你们店房在哪里?我们实在是累了,不愿再多走路了,远不远?”
这瘦小的伙计一笑道:“相公,你跟着我来就是了,保险那地方房子大、凉快,风景又好。”
三人一听凉快风景好,都不由动了心,照夕首先点头道;“好吧,你带我们去看一看吧!”
这伙计缩了一下脖子笑道:“请跟我来,我的马在这边咧!”
他说着领着三人走到了对街,在另一个汉子手上接过了一匹马,一面回头道:
“我们店是在西头老菜市,骑马快得很。”
三人只为他一句房子大、凉快而吸引住了,即使远一点也无所谓。当时各自上马,青砚仍牵着那头小骡儿,一行四人穿过了吵闹的街道,向前疾驰而去。
那伙计骑着马在前带路,不时回头诉说着,行了约盏茶时间还不到,照夕不由勒住了马道:
“这么远,我们不去了。”
那伙计含笑往前一指道:“呶!相公请看,这不到了么。”
照夕、申屠雷顺其手指处一看,果见有一座颇为精致的楼房,隐在一片竹林之中;并有一道小溪由楼前流过,溪上架有一座红木小桥,直通那楼院大门。
申屠雷不由十分惊异道:“这是店房么?”
那伙计一面徐徐向前策马行着,一面道:
“我们东家开这店房才三个月,因为地方偏僻,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每天派我们到镇上去拉客人。相公!你看这地方好不好?”
申屠雷和照夕对视了一眼,都不禁高兴十分,他们倒真没想到,居然这地方,有如此雅致的店房,小桥流水,青竹翠馆,即便是一般居家也难找出如此风雅之处,都不禁高兴得笑了。
那伙计远远下了马,大声向对面吼道:
“老张!客人来了!”
他这么吼了两声,才见由竹林对面一破一拐地走过来一个老人。
那伙计高声道:“客人来了,你把客人们的马接过去,好好管着。”
那老头子抬头向三人看了几眼,才把各人的马接了过去,这时那瘦伙计又连声道:
“请!请!”把各人都让进去了。
三人过了小桥,伙计推开了一扇门,进了院子,直领着三人向楼内走去。
院中百花齐放,早兰亦开,两边搭着葡萄架子,结着一串串的葡萄,照夕不由皱了一下眉,心说:
“这哪里像是店?怎么连一个招牌都没有?”
申屠雷也是心中不解,但二人又怎么会想到其他,何况又各怀绝技在身,也就不加深思,俨然摆出一副住店的大相公模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他一走进,才发现内中地势极大,厅房亦多,光楼房就有三幢之多,院内花石不说,亭台池榭,洞门回廊,无不具有,放眼过去,竟是琳琅满目。
那伙计只把照夕等三人,带至楼前,却见厅门自开,走出一个瘦高的汉子,弯腰笑道:
“客人里面请!”
那带路的瘦小伙计,对着那弯腰行了一礼,就退下了,三人遂自走进,照夕不由重叙身份道:
“我们是住店的!”
那瘦子笑着,眼角露出鱼鳞纹道:
“我知道,我知道,客人请坐。”
照夕看了申屠雷一眼,略微显得有些拘束地坐了下来,申屠雷不在意地坐下,一面问道:
“我看你们这店房很大,后面房子还多,都是客房么?”
瘦子嘻嘻一笑道:“不!后面是东家住家,就只这一幢楼,才是客房呢!客人你们要住几间房呢?”
照夕喝了一口茶,笑道:
“我们是一家人,就开两大间吧!要在一块儿的。”
瘦子闻言拍了一下手,遂自后面走出一人,穿着一身夏布衣服,对那瘦子叫了声:
“覃先生!”
这瘦子笑道:“这三位是自河南来的贵客,你给我两间好一点的房子,好好侍候着。”
穿夏布衣服的伙计弯腰道了声:“是!覃先生。”
他这种态度与称呼,立刻令照夕和申愿雷感到吃惊和奇怪,不由对视了一眼,因为这是大异于一般店房的习惯的。
而且那店小二穿着打扮,十分整洁,并不像普通的店家一样。这时他回过身来,对照夕、申愿雷道:“客人请上楼来。”
照夕点了点头,当时和申屠雷跟着上楼,拐向一秘道,地上铺着一种细草编就的地毡,足踏上去,觉得软软的,看看几间房子,仅是宽敞,二人选了两套房,就决定住下了。
这时那叫“覃先生”的人,又走上来了,他拿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请二人各自签了名字,还细细地打量了二人一会儿,才下去了。
二人至此,虽是满心狐疑,可是至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不对,也就放宽了心,呼茶唤水忙了一通,天已大黑。那穿夏布的伙计,在他们房中点上了灯,问二人是否要吃些什么。
三人早已肚子饿了,当时便点了些饭菜,那伙计就下楼了!
这整个一座大楼,楼下是否有人住就不知道了,可是楼上十数间房子里,除了照夕等三个客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客人,宁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照夕觉得十分沉闷,当时就和申屠雷下楼,在院中随便走走。
在花园外墙,有一排马棚,内中拴有数十匹马,正在仰首怒啸,一个刷马的小子,手持马刷子,正在刷着马。两院的洞门,是通着另外二幢大楼,隐约可见洞门之内花台亭榭,那景致,较这院子更不知美上许多了。
要依着申屠雷的意思,是要过去走走的,可是照夕却说是人家住家,不便擅入。
这座楼占地颇广,上阶处有一方翠匾写着“北馆”,二人揣摸了半天,也不知道“北馆”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并不像什么客栈的名字。
房中虽早已上了灯,可是西天仍留有薄薄的一片晚霞,衬托得院中暮色苍然!
管照夕不由嗟叹道:“想不到新乐地面,竟会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这真出人意料之外。”
申屠雷也叹道:“由此可知,这店主人,一定也是一个清雅之士了,只是……”
他不解地指了那远处的马棚一下道:
“他们养这么多马干什么呢?而且这么大的地方,竟是看不见几个人。”
照夕正觉奇怪,却见由那边洞门内,慢慢踱出了两个人来,为首之人,是一个身高而微显隆背的银发老人,穿着一件宝石蓝的绸子马褂,一双袖子挽着,足下是一双便鞋,一只手却拿着一个浇花的水壶。他身后跟出之人,照夕和申屠雷都认得,正是那个账房“覃先生”。
这覃先生垂手侍立在老人身后前,不时手指着这方楼上,似在说些什么。
那老者一边浇着花,一边听着,不时一双雪白的眉毛皱一皱,问上一句两句,他们说什么,这方一句也听不见。
忽然覃先生一抬头,看见了二人,不由怔了一下,那老头也停止浇花,向二人看着。
那覃先生哈哈笑道:“二位客人吃过饭了?”
照夕摇头道:“还没有,我们随便走走,这花园太美了。”
这时那覃先生又对老人说了几句,老人一面点着头,一面慢慢向着二人走过来,他手中仍拿着那只浇花的水壶。
一直走到二人身前,覃先生才含笑为二人引见道:
“这就是本店的主人金老先生。”
二人见这老头儿,微微一笑,对着二人点了点头,道:
“小店新开,老夫又是外行,有什么怠慢之处,二位万乞海涵才好。
二人见这老人面相清癯,谈吐又甚谦虚,不由对他增加了好感,申屠雷笑笑,道:
“老人家,你太客气了,我们沿途住店其甚多,就从来也没住过这么好的。”
照夕也笑道:“这地方太好了!”
这驼背高大的老人,闻言之后,声若洪钟地大笑了两声,遂用手在照夕背上拍道:
“小朋友!你们如喜欢这地方,就尽管住在这里好了,老夫不收你们的房钱就是了。”
二人一听不由都怔住了,那老人却又是一阵大笑,把手中的浇花壶递到那姓覃的手中,搓着双手笑道:
“来,年轻人!我们来谈谈。”
他说着话,张着二臂一边一个,把二人抱在臂下,十分亲热地向前走着,一面笑道:
“我最喜欢交年轻的朋友,来!我们谈谈。”
二人不由都笑了,因为这老头说话很风趣;而且很直爽,倒不好意思把他推开,只得任他像多年老友似的拖着走。
老人一直带着二人走进了大厅,坐下来,眯着一双眼睛笑道:
“二位是由河南来的吧?”
照夕吃了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老人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解释,他仍是带着微笑,目光在照夕身上转了一转,又在申屠雷脸上看了看,不由笑了笑道: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两位小朋友,你们都有一身好功夫啊!”
二人不由吃了一惊,方自一挑剑眉,那老者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接着就摇一条小白辫子的头,笑道:
“你们不要奇怪,老夫虽是上了些岁数,可是自信这双老眼不花……小朋友,你们说对是不对?”
二人都不由脸色微微一红,互相对看了一眼,照夕不由也冷笑了一声道:
“老先生目光实在厉害,只是恐怕也未必仅仅老眼不花吧?”
说着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地在这老头儿身上转着,老人先是怔了一怔,可是却又洪声大笑了起来。他连连摇着头,大声道:
“看错了!看错了!你完全猜错了……老夫我可是一块废物点心……哈!”
照夕只微微笑了笑,心中暗想道:
“看样子,这老人定有来路,莫非他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隐者不成?”
可是却又不能十分断定,忽然他吃了一惊,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老人,心中惊道:
“他又姓金……别不是那九天旗金福老吧?”
这么一想,不禁令他大吃了一惊,可是转念一想,那九天旗既是一个著名绿林魁首,怎会是一个如此和善的老人?再说也不会在此安家立寨!
他想着不由把本欲探询的话忍住了,反倒作出一副安祥姿态,和老人又谈了许多别的话。
老人谈锋甚键,指南话北,颇能吸引住别人兴趣,直到有人下楼来请二人吃饭,这老头儿才含笑站起,他眯着眼睛道:
“你们去吃饭吧,小朋友!”
说着哈哈笑了几声,就出去了。二人对看了一眼,却见那覃先生正含笑,弯腰道:
“二位相公的饭菜都已摆好,请上楼用饭。”
照夕点了点头,遂和申屠雷上楼而去,申屠雷微微笑道:
“这老头子很有意思。”
照夕却问道:“你方才说,那九天旗金福老,是住在什么地方?”
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了想才慢慢摇了摇头道:
“不会吧……那金老头子听说是在旗杆顶开山立寨,他怎敢到这种地方?”
照夕微微皱了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这老头儿,却令我有点起疑;而且这地方也太奇怪了。”
申屠雷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会吧,即使有什么不对,莫非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照夕不由笑了笑,没说什么,因知道这申屠雷,和自己一样,不但毫无世故;而且年轻气盛,他心中暗暗想道,只好小心,一切随机应变了。
想着,二人已上了楼,青砚早已把饭盛好了,二人就命他同坐,三人早已肚子饿了,不由大吃了起来,方吃了一半,却听门外有人叩门道:
“相公请开门,小的送酒来了。”
青砚忙把门打开,却见那个穿夏布的伙计,双手捧着一个银盘,盘中托着一把银质酒壶,一面笑道:
“覃先生特叫小的送上一壶酒,为三位客人洗尘,这是自酝高梁。”
说着遂把酒壶放下,申屠雷笑道:
“这酒钱我们照给,你去谢谢那位覃先生。”
那伙计连道是是,遂退了下去,申屠雷把酒壶盖子打开闻了闻,连道:
“好酒!好酒!”
照夕却仔细看了看酒色,不见有异,这才各自酌上一杯,对饮了起来。
那酒壶本小,三人略饮一二,已见了底,正要唤他再送些上来,却见那伙计又自动送上了一壶,并亲自为三人斟一杯。
三人因不觉有异,遂也就各自饮下,那伙计见三人喝了酒,就悄悄退了出去。
照夕喝了一杯之后,正要再斟,却见那青砚忽然往起一站,含糊道:
“大爷……我不行了……我醉了。”
他说着转身离席,不想才走三两步,竟自咕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下。
申屠雷皱眉道:“这奴才酒量太小了……叫他在地上呆一会儿好了。”
一言甫毕,他忽然叫道:“大哥快看!”
照夕吃了一惊,忙放下酒壶,只见那青砚口吐白沫,两手乱抓,心知中计,不由一拉申屠雷道:
“好恶贼!走!我们找他去。”
申屠雷这时也是气愤膺胸,猛然往起一站,还没站起,只觉头一阵昏,咕咚一声也随着倒下了。
照夕这时方觉不妙,正想以内功强将酒力逼出,不想不用力还好,这一提力,顿觉一阵头昏,还没有吸上两口气,也就倒地不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管照夕觉得透体冰冷,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觉得竟是睡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之上。他忙坐起身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由拚命地摇了摇头,心中想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来?这又是什么地方?”
忽然他想起来了,便翻身试着下地,轻轻叫了声:
“申屠雷!申屠雷!”
可是申屠雷没有一点回音,而房子里实在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到处摸了摸,只觉得四壁全是极为坚硬的石头。
这房间地方还不算太小,只是没有一个窗户,他想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可是连那鹿皮革囊,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叹了一声,又坐在那冰冷的石头上面,心中大为失望,后悔,暗想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唉!一定是那酒……我太大意了!现在怎么办呢?”
他于是又叫了两声:“兄弟!青砚!青砚!”
可是没有一个人答理他,这时他才觉出不妙了,而申屠雷和那书僮,也不是和自己关在一起。
照夕又急又气,当时运足了内力,力贯双掌,朝着四壁,用力地击出,一时碎石飞溅如雨,嗡嗡的回音之声,几乎震耳欲聋。可是那坚硬的四壁,并没有被击开,他只好叹息了一声,收住了手,心中恨恨不已,这时他才明白了,暗想道:
“这么看起来,那姓金的老头子,定是所谓的九天旗金福老了。”
想着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暗忖自己既和他女儿五姑结了仇,又打死他手下多人,至今更是落在了这老儿手中,只怕是没有活命了。
想着又惊又怕,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既已为他迷|药酒灌醉,要想取自己性命,岂不如反掌,可是他又为什么不杀我呢?
这么想着,他心中似稍微定了定,可是仍不能令他就此安心。
他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又大叫了几声申屠雷,依然没有一点回音。
忽然头顶一阵石块磨擦之声,掉下了不少石末子,照夕抬头,始见一线天光,敢情外面竟是白天,只是却只有碗口大小的空处,露出一个人头,传出一声轻笑道:
“小伙子!酒醒了么?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哟!”
照夕不由厉声叱道:“你是谁?为什么好好把我弄到这石头房子里来?”
那人摇摇头嘻嘻笑道:“我是谁?哈……小子!你喝醉了,不给你找个地方凉快凉快还行?”
照夕知道此刻厉害是自找苦吃,当时强忍着怒火,哼了一声道:
“我的那两个同伴呢?你们把他们关到哪儿去了?”
这人又尖笑了一声,操着破锣嗓子道:
“小子!你放心吧!他们和你一样,只是给他们另外换个地方凉快去了。”
照夕大声叫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又是一声尖笑,照夕真想一掌劈去,只是他知道那么做,自己更吃亏,当时冷笑道:
“你笑什么?要知道我管照夕可不是好惹的。”
那人尖声笑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哈!小子!你真是白活了。”
照夕真气得肚子都快破了,心知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出个名堂,只气得坐在石头上直生闷气。那人又咳嗽了几声,才嘻嘻笑道:
“小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明白么?真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自来投!”
照夕冷笑道:“你们想怎么样?”
那人尖笑一声,回答道:“不想怎么样,小子!你好好在里头呆着吧!你要是再乱叫乱吵,娘的!老爷就要给你罪受了。”
说着一阵石响之声,又把那洞口给堵住了,照夕真是被气了个半死,方自狠狠地捶了一下石头,却见那才关上的石块,忽的又开了,露出了脸盆大小的一个空处。
照夕只以为又是那小子找麻烦,理也没有理他,仍然低着头,心下纳闷。却听见上面似有人互相争论之声,似闻那先前说话的小子道:
“小姐!这……这我可不敢当家,是老爷子关照的,小的实在不敢当家。”
另一个女人声音嗔道:
“老爷怪罪有我来当,你不要管,你先下去。”
那人又道:“唉呀!这怎么行呢?老爷子说这小子本事大着呢!最少要饿他三天,这才多一会儿呀!小姐……老爷子到时候……”
才说到此,那女子却娇嗔道:
“你怎么这么罗嗦,叫你下去你听见没有?告诉你出了事有我,不关你的事。”
这才听到那人连道:“是!是。”
照夕听着奇怪,抬头一看,不由顿时怔住了,原来那洞外,此时正现出一个女人的头来,似正在向石室内张望着。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开封附近见过的金五姑,也正是那九天旗金福老的女儿。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又惊又怒,心想这女人也真厉害,居然和自己不着先后地来到了河北,想不到自己躲来躲去,快到家门口了,却仍然落在她的手中。
当时气得把头一低,一声也不出,却见上面咯咯一阵娇笑之声道:
“哟!管兄弟!你在哪儿呀,里面这么黑,我怎么看得见你呢?”
照夕仍是不哼一声,金五姑却俏皮地笑道:
“你这个小冤家,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找不到你了么?”
她说着话,遂见火光一闪,照夕忙抬头看,却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伸进石室之内,把洞中照得很清楚。
金五姑单手晃着火折子,略微顾视一下,已看见了照夕的坐处,不由娇嗔道:
“呆子!我看见你了。喂!我说,管兄弟,你怎么不答理我呀?”
照夕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把我及我拜弟关到这里,意欲何为?”
金五姑撇了一下嘴,娇声道:
“好没良心的小鬼,是我把你们关起来的呀?要不是我说情,恐怕你们早没命了,你不谢谢我,反而还怪我,真是……”
她说着又笑了笑接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你肯定吃不了什么苦,只要你听话。”
照夕不由勃然大怒,当时猛然抬头厉声道:
“金五姑,你也太把我看差了,我管照夕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岂能上你这贱人的当。你既然用毒计把我擒住,死活随你,我要是皱一皱眉,就不算是好汉,再要多话,我可要骂你了。”
金五姑不由被骂得脸色一阵大窘,只见她柳眉一竖,却又嘻嘻地笑了。
她仍然笑哈哈地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鬼,到了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敢对我这么说话?你呀……”
她又咯咯笑了几声道:“在我面前又充起英雄来了,哼!在那姓尚的丫头跟前,你不也是很听话的么?”
照夕不由脸一阵热,冷笑道:“简直胡说!”
金五姑也冷笑了一声道:
“哼!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不过,我也不去管这些。”
她说着又笑了笑,轻轻地挑着她那一双细弯的眉毛,道:
“你自己想想看,我好心请你吃饭,你不赏脸也就算了,也该告诉我一声呀……这还不去说它,你还把我手下的人给杀了,你说说,天下有这道理没有?”
照夕不由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和她多辨,金五姑扬了一下秀眉,道:
“你杀的那几个人,都是我父亲手下的人,他老人家哪能不气吧!所以才用计策,把你和你那位朋友给诱来擒住,要依着他老人家,哪还会有你的小命?不是姑娘我……
唉!”
她说着叹了一声道:“算了,这些话也不去说他了,我知道你肚子饿了,特地给你送些东西来吃,你暂时先在里面忍一忍,我一定能想法子,把你放出来。”
照夕冷笑了一声也没说话。
金五姑却把火折子收了起来,一面娇笑道:
“这篮子里有鸡有酒,你可以放心,这酒里决不会再有迷|药了。”
她说着话,果然从上面吊下了一个竹篮子,并唤道:“管兄弟!你倒是接着呀!”
八
照夕本想赌气不去理她,可是转念一想,暗忖真是是饿死在这里,那才划不来呢!
想着,很不好意思地把那篮子由绳上解了下来,金五姑不禁咯咯笑了起来,一面道:
“对啦!这才听话!你还要什么不要了?”
照夕这时又羞又气,猛然抬起头,狠狠地用眼睛看着她,却又一时不知骂她什么好。
金五姑眨着眼,笑道:
“我问你呢!等会儿爹爹来看见了……”
照夕笑笑道:“那老头儿不来就罢了,来了我还要痛骂他一顿呢!你还不走,在这里罗嗦些什么呀?”
金五姑哪知照夕对她根本没有丝毫情意,闻言仍在哧哧地笑着。照夕不禁十分厌恶,当时一阵火起,飞起一腿,把身前那个盛饭的竹篮,踢得撞在了石墙上,哗啦一声,内中盘碗全碎。
他愤愤地倒在石床之上,再也不去看她一眼,金五姑不由怔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声,失意地道:
“你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呢?莫非你肚子不饿么?”
照夕猛然回过身来叱道:
“我饿死活该,你就不要管了!哼……”
金五姑一时真是说不尽的伤心,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抖声道:
“好……我走就是了!”
说着就把那石窗关上了,洞室之中,又变成了漆黑的一团,照夕这时不禁又有些后悔,暗忖自己似乎不该对她发这么大脾气。
固然她为人可耻,可是对自己,却是一番好心。
想着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望和懊丧,他愕愕地坐在那冰冷的石块之上,盘算着即将面临的命运,他决心不再向命运低头了。
时间就如此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反正他此刻肚子饿得很厉害!
石室之中,本是黑得伸手不辨五指,可是由于在里面停留了太长的时间,目光也能适应了,现在他可清晰地看清这石洞里任何一个角落。可是并没有一个可供出入的门户,他不由长叹了一声,暗忖,看来自己真要饿死在这里了。
想着不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恨与沮丧,他实在忍不住肚子内的饥饿,偏巧金五姑送来食篮,虽然是被自己踢翻了,可是一阵阵香味,却由篮中透出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走过去,把那打翻的篮子拿起来,打开看了看,篮内怀盘狼籍,菜肴更是溅翻得满篮都是,还有一把银质的小壶。照夕提起壶来,觉得沉沉的,内中竟还有大半壶酒,酒香四溢。
他不由一时大喜,当时嘴对嘴的喝了几口,觉得肚内较以前暖和多了。
再看篮内,尚有几个包子,虽然浸在菜汁里,可是仍可食用。
到了此时他可顾不得再赌气了,因为不知不觉他已在这里关了两昼夜。虽说是内功纯厚,可是初次绝食,亦不由饿得发慌。
他小心地把四个包子由破碎的盘碗菜汁之中,捡了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立刻精力大增。这时却听见顶上似有嗤嗤的石块移动之声,空中洒落下来不少的碎石粉末。
照夕忙纵身到石块之上,盘膝坐定,却见一线天光自上穿入。
他本来以为,定又是那金五姑来了,如果她再送食物来,自己就是饿死,也不能留下。可笑一分钟之前,他还在狼吞虎咽着她送来的东西,此刻却又硬起来了。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却连头抬也没抬,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顶上嘿嘿一阵冷笑之声。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才知来人不是金五姑,当时忙抬头一看,却见洞口出现一个老人的头。他仔细认了认,竟是那一天在花园中所见的老人。现在他已知道,这老人也就是江湖上盛传的九天旗金福老,当时不由剑眉一挑,正要喝骂,金福老却先嘻嘻笑道:
“怎么样小伙子?还挺得住么?”
照夕冷笑道:“好一个无耻的老东西,竟用这种卑下的手段来对付我!哼!”
九天旗金福老哈哈大笑了两声,那两道雪白的眉毛,倏地往两下一分,照夕仍然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见他连连点着头道:
“你戏侮我女儿,又杀我门下多人,我这么做,已很算对得住你了。我近年来,火性不如以往大了,否则,嘿嘿……小伙子,你还会有命在么?”
照夕当时气得热血上冲,闻言后厉声叱道:
“老头儿,你说话可要清楚些,你女儿自己行为放荡,你却反倒说起我来了。”
说着突然觉得,自己不便说这些话,稍停了停,忍不住冷笑了几声,道:
“你最好去管管你的女儿吧!”
九天旗被这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他一阵怪笑,倏地一探掌,却又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道:
“好!算你有胆量,这十几年来,敢在我九天旗面前这么说话的,大概只有你一人。”随又沉声道:“小子,我知道你有几手厉害功夫,可是此刻你却是使不开,你乖乖呆在这里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哼!”
他说着收回了头,隐隐听他对外面人叱道:
“把石头封上,加上锁,以后任何人不许来,我要活活饿死他。”
遂听到另一个人答应着,那石块遂又封了起来。照夕不由大吼了一声,拼命击出一掌,只听见轰的一声暴响,那巨石也被这股暴力冲得跳到了一边,一时石末纷飞,余音震耳,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那奉命封石之人,也不由大吃一惊,吓得在外大叫道:
“姓管的,你可要放清楚一点,你要是再这么胡闹,老爷可要给你苦头吃了。”
九天旗本已回身而去,此时见状也不禁心内吃惊,他冷笑了一声,大声道:
“小子,你有本事开山,你就试试吧,看看你能出来不能?”
照夕在洞内听到了这句话,一颗心算是死定了,当时气得真想哭,暗忖完了,这原来是一个山洞啊,我就是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出不去了。
他想着抬头看了看,顶上的那个石窗,即便是能为自己掌力震开,却也只有小小一个洞口,想出去也是不可能!虽然这顶上另有门户,只是自己找不着,即使找到了,也定是万斤大石封口,亦是枉然!
照夕一个人,这么伤心愤恨了一阵,最后也只好把一切都付之命运了。
他重新盘膝于大石之上,往日运习坐功,多是在蒲团或棉垫之上;如今这冰硬的石床,使他感到很不习惯。费半天功夫,才勉强把心定了下来,他想以吐纳坐禅的工夫,来抵制今后长期的饥饿。虽然他功力离着辟谷尚远,可是短日之内,起码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气贯周天,但觉三花盖顶,五气朝元,同时由丹田之中,散布出一片无比的热气,令他全身十分通畅。
到了这个时候,也正是坐功一个紧要的关头,往日洗又寒曾传他下手采药的功夫,所以到了这一刻,正是紧要关头。
忽觉一点真阳,前激生死窍,此时即应抛开一切杂念,下手采药,不可受任何外音干扰。
谁知也就在此时,忽闻一阵琴弦鸣声,不知从何而出,声调极为老涩,闻之不禁心神一动,那真阳亦随之涣散而开,前功尽弃。
照夕不禁十分懊丧,本想重新再来一遍,待真阳聚齐,再行收采。
可是忽然一个念头,令他大大吃了一惊,他不由张开了眸子,心想:“这琴弦之声,从何而来呢?”
想着不由观望了一阵,细心听了听,哪有什么外音,照夕这一刻不禁发起呆来,暗忖方才自己在要紧关头,明明为一阵冷涩的弦声而惊扰,此刻怎会又闻不到了呢?再说这阴冷的地洞之中,只有自己一人,哪又会来的琴弦之音呢?
他想了半天,却是愈想愈糊涂,最后认为定是幻觉。因念及师父所说,行功到了某一时刻,定会有心魔幻境来干扰,可恨自己一时无察,竟自把半日苦心聚集的真炁又分散了。一时却无心再定下来,只觉得腹中甚为饥饿。
入定初醒之后,倍觉眼明耳聪,同时腹中又感到了饥饿。他跳下石床,开始在这阴窄冷森的地洞中徘徊着,觉得阵阵的冷风,由两边丝丝浸进来,细看之下,才发现洞顶有十数个拳头大的洞口,那冷风,即由这些洞口,向洞内吹进来。
心想这些洞|茓,一定是七扭八拐的曲折着,否则怎会没有光现出来呢?
他不由觉得这一猜测合理,心想这九天旗金老头子,设计此洞,也颇费了些心血,定是用来禁强敌之用,否则何致于如此精细呢!
他意会到初秋的日子的炎热,可是这洞中却是阴冷得怕人,当可想知这是一个开凿得十分深的石质地洞了。
人在无聊的时刻,常会想得很多、很乱,管照夕这一刻也是如此。他脑中尽力地分析着这些琐碎的念头,却也只好心平气和了。
他又想到了申屠雷和那书僮青砚,也不知如何了,也许他们都已经饿死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十分心寒,腹中忍不住咕咕又叫了几声。他长叹了一声,只好又走到石床上,暂时把心收起,想运一会儿功夫,抵御腹中的饥饿。
忽然,他听到顶上一阵轻微的锁链声响,过了一会儿,似见石块移开了些,只是不见天光外泄。照夕抬头看了看,似见一个恍惚的影子,原来外面天又黑了,那小洞窗外,可窥见闪烁在天空中的星星。
照夕不由低叱了声:
“是谁?”
那黑影以手按唇,嗤了一声,遂小声道:
“管大哥!是我……”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道:
“你……你是谁?”
那人似乎哭了,一边小声道: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你!唉!你的魔难,怎会这么多……这一次,我可真没法子救你了。”
照夕这时又惊又喜,不由一翻身站起,抬头道:
“你是丁裳不是?”
那姑娘又叹了一声,照夕不由顿时忘了此刻的处境,高兴道:
“姑娘……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原来你一直都跟着我呀!”
这姑娘果真就是那个痴情的丁裳,她一面流着泪,一面嗔道:
“谁跟了你一路,我只是凑巧和你走顺了路。”
照夕不由忙道:“是!是……我说错了。”
丁裳红着脸道:“现在不要说这些了,我问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这外面虽然有门,可是我没有办法开,再说人很多,就在这附近,只要有一点响声,他们就会发觉。”
照夕叹了一声道:“姑娘你走吧!你不要管我了,你已经对我太好了,我不能再连累你。”
丁裳抖声道:“我一定要救你,只是你不要急。”
照夕叹道:“你是没有办法救我的,再说这金老头子父女,都很厉害,姑娘只一个人。”
丁裳怔了一会儿道:“你是说我打不过他们?”
照夕见她仍还是一副天真,不由又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笑,却想到这可不是笑的时候,方自收起笑容,却听丁裳道:
“你为什么还笑呢?”
照夕不由脸一红道:
“没有呀!我怎么会笑呢?”
丁裳哼了一声道:“你不要骗我,我都看见了,反正你一向是把我当一个小孩子。”
照夕不由暗吃一惊,心想这么黑的地洞里,她居然连我表情都看得这么清楚,这倒是奇了。
想着朝着她仔细看了看,虽借着外面星月之光,亦只可微微辨出她面部轮廓,不由十分惭愧,当时颇为尴尬道:
“姑娘原来能暗中视物,这就难怪了!”
丁裳吸了一下鼻子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从小就和师父在山洞里练功夫,比这再黑一点,我也能看见。”
照夕点了点头,颇感到难以回答她的话;而自己确也不知为什么,总似把她当成一个很小的女孩一般。只要见了她就想笑,也许是从前和她逗闹惯了。
丁裳这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
“你才吃过饭么?”
照夕皱了一下眉,苦着脸道: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丁裳口中啊了一声,遂奇怪地问道:
“那你旁边,怎么放着菜篮子呢,怎么盘子碗全都碎了?”
照夕心中一动,暗忖:
“这小姑娘脾气可是坏得很,如果对她实说,弄不好又把她气走了,那可是冤枉。”
想着苦笑了一下道:
“这是他们送来的,我情愿饿死,也不能吃呀!所以我生气,把它摔了。”
丁裳点了点头,遂道:
“哦!所以他们才要饿死你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丁裳很快地掏出了一包东西,一边道:
“我真猜对了,我知道他们一定要饿你,所以带了吃的东西来,你接着,这是馒头,够你吃的。”
照夕不由大喜,遂见一物当头落下,忙伸双手接住,只觉热热的,估量着可吃几顿,顿时就放心了。却又听丁裳道:
“还有。”
照夕吓得忙一抬手,丁裳被他这样子,逗得也笑了,一面道:
“是一袋水,你不要怕嘛!”
照夕尴尬地笑了笑,遂见一个袋子丢了下来,忙就手接着,丁裳又走到洞口,她眯着眼睛笑道:
“以后每夜我来看你,给你送东西吃好吗?”
照夕这时一面吃着东西,一面点着头,丁裳遂用着轻松愉快的样子,支着头,细细的欣赏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她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安慰。
她反而觉得,这种情况之下,才是充满着新奇刺激和真美的感情交流。
照夕这时只顾得吃着馒头,丁裳笑了一声道:
“你看你饿的样子,纸包里面,还有好多东西呢!”
照夕对着她窘笑了笑,遂伸手到纸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只烧鸡,忍不住咬了一口道:“嗯……真香!”
丁裳支着头,竟自咯咯地笑了起来,照夕不由一惊,忙抬头道:
“轻点……等会儿给人家听见了。”
丁裳忙用手捂着嘴,一双眸子向两边瞟了瞟,照夕匆匆吃下了一个馒头和半只鸡,这才擦了擦手,丁裳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皱着眉毛道:
“你怎么在衣服上擦呀!多脏!明儿个我给你带一条手巾和一个脸盆来。”
照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叹了一声道:
“我的小姐!你是要我长住下去是不是?”
丁裳道:“可是,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呢?”
这问题不由照夕一怔,遂叹息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丁裳细细地注视着他,她那张小嘴,就像是崩豆似的,一会儿也不停。总之,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照夕给她谈了半天,反而却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时却也其乐融融。
二人谈了一会儿,惟恐被人发现,照夕催她快走,丁裳却还有些依依不舍,照夕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急道:
“丁裳!我还有一个朋友和一个书僮,他不知被关在哪里了,你最好能见着他们。
如果他们也是饿着的,就送点东西给他们吃。”
丁裳在上面皱着眉毛道:
“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现在这么晚了。”
照夕不由急道:“无论如何,你要设法找到他们,姑娘……他是我一个结拜兄弟……”
丁裳叹了一声,懒洋洋地道:
“好吧!他叫什么名字呢?”
照夕道:“他叫申屠雷,你记好了。”
丁裳轻声念了一遍,忽然她低叱了声:
“不好!人来了。”
她说着话,双手猛地往回一按,左脚把那大石往洞一勾,人已若飞燕似的窜了出去!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把丁裳丢下的食物和水囊,藏在身后,耳中听到洞顶一个粗嗓子叱道:“谁!是谁?”
紧接着那块封石被推了开来,探出了一个人头,厉声向下叱道:
“刚才是谁来了?”
照夕冷笑了一声,忽见黄光一闪,一道黄澄澄的光华,自洞顶射了进来,原来这人手中还持有一盏孔明灯,那道光华转了一圈,却照在照夕身上不动了。
照夕不由怒道:“你干什么?”
那人大声吼道:
“干什么?小子!刚才谁来看你了?你说!”
照夕想了想,不由冷笑了一声道:
“你去问你们小姐去吧!”
那人闻言怔了半天,才把灯收了回来,口中轻轻骂了一句道:
“这不是成心找我麻烦吗?”
说着重重地把石块封上了,还听见铁链子穿锁的声音。照夕乐得笑了笑;不过他马上又皱上了眉毛,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上了锁了。
好在此刻有食物和水,他就不怕了。他把那个纸包打开,数了数,把它平分成四份,预算着,即使丁裳不来他也可支持一段相当的日子。反正急也没用,不如趁这段日子把师父的“内转三本”功夫,好好过习一番,说不定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管照夕脑中这么想着,不由心平气和,暂时把烦恼抛置一边,遂又盘膝石上,打起坐来了。
他耳中听到洞顶有人来回走着的脚步之声,心知他们是加强了戒备,如此看来,丁裳是不可能再来看自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运过了一阵功夫,觉得浑身上下极为通畅温适,这是内炁充满的好现象。知道练功时候已到,遂默念师父心法,自鼻内一吸气,心意由生死窍一升,鼻内一呼出声,心意由顶降至生死窍,即是转法轮。
照夕紧拉着二气妙用,一起一伏,此刻已到了真正无念境地,心气已由生死窍升到了真炁|茓,又一呼,气由绛宫降到了真炁|茓。如此数次,外阳自回,正自紧要关心,忽又闻得一阵冰瑟琴弦之声,奏的却是三音寒调,音虽浊,却能深深慑人心神。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心念一动,那甫将归|茓的一滴真炁,遂自散开,又化为千缕热气,散游周身。
照夕不由打了个冷颤,当时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把心神用“小周天”法归回本位,这才睁开了眸子,细心听了听,那琴弦之声,亦不再发。
他这一次可是吃惊非小,暗忖:
“怪了,我往日即使是在万人叫吵声中,一样可以静心采药,怎么此刻如此安静,反倒不行了呢?”
尤其奇怪的是,自己耳中明明听到似有人弄琴之声,怎么一等开目,反倒又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呢?
他想了半天,又沿着四壁走了一转,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因而又想到,可能那琴弦之声,是自洞顶上传来的。
可是这一假设,立刻又为他否定了。因为他绝不相信,那微微琴声,能穿透山石。
想着他咬紧了牙,暗忖:
“管他呢!这定是幻觉,我且不要多心,何妨再运一次看看!”
想着二次运气,舌顶上颚“天池|茓”,双手互点“龙”、“虎”二|茓,这次以无比定力,势要采下一点真炁,不久遂自心定。
这时隐隐觉得由尾闾上升起一阵热气,过夹骨,经玉枕,到泥丸,再降下,由玄膺过重楼,到“绛宫”,入真炁|茓,各为一周天。
照夕二次用功,以无比定力,定必不使心魔入侵,所以双手互以中指各点“龙”、“虎”二|茓,为恐真炁外游。至此,那琴弦之声,如九天抛竹也似的,又隔壁穿了过来。
照夕紧咬着牙关,强自提着心神,不使外散,耳闻那冰弦之声,竟愈奏愈响,几乎令他由石上倒了下来,这次他已觉出,这种声音,绝非是自己心魔的幻境,定是人为之音了。
他紧紧咬着牙,真气上通“泥丸”下抵“涌泉”,决心不为弦音所动。
可是此刻,要想下手采药,却是不可。
耳闻得那冰弦之声,却在有石壁中,一声声如金石裂帛也似的传了过来。
一曲甫毕,照夕已不禁汗下如雨,暗忖:
“好冤家!我和你又有什么仇?你却要如此害我?你这是何苦?”
他脑中只这么想了想,心神已自大为动荡了一下,所幸他马上又自定了心,元神归位,抱元守一,那弦声变幻万千,却是理也不去理睬。
似如此心方自定,弦声忽止,照夕也不由心神为之一轻,却听见一声极为苍老的叹息之声。
照夕心虽惊异,却再也不敢动神,略定片刻,这才伸出一指下点“生死窍”,正预备运功采药,这时忽闻一种极刺耳难听的声音,由石壁传出,接着似有人以手击玉之声,铮锵之声,如雷贯耳。
照夕甫闻此音,不由心神大震,暗叫了声:“不好!”
当时并口,将口中玉液咕噜一声,吞入腹中,经“任”脉自入“炁|茓”,化为万千暖红。心神由是大定,可是他却不敢再运功采药了。
当时睁开了双目,细听那铮锵之声兀自由石壁传入,每三四拍后,必有一种刺耳怪啸,随拍传入,令人闻之心寒胆战。
照夕这一惊,不由吓了个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原来这石壁中间,果真有人。
他惊愕了一会儿,方想开口问一问,可是转念一想,不知对方是友是敌,冒昧传语,祸福不定,想着把到口的话不由忍住了。
他心中又惊又怒,当时下了石床,轻轻走到隧道根,当时伏耳壁上,细细听了一会儿,愈觉那击节之声,十分清楚。
先前闻得的怪啸之声,此时却改成了低声吟哦,照夕细听了半天,却也不知他口中念些什么,总似反复地叨念着一串八字音节。
到了此时,那声音非但不觉刺耳,反倒愈发觉得悦耳,同时声音也愈来愈低了。
照夕不由更是惊异不已,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那低声的吟哦,却化为了一声叹息。
那声音,真像是一个待死的老囚也似,叹息之声,充满了绝望和寒意。
再后面就没有什么声音了。
照夕听了一会儿,听不见什么声音,方感不解,却听见耳边一声极为苍老的“嗡嗡”
之音道:“娃娃!你莫惊奇,还不定神用你的功去?待时辰过后,巽风回临,你就练不成了。”
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叹息之声。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当时忙道:
“你是谁?”
可是一连问了两声,对方却没有回音,忽然想起,隔着这么厚的山石,他自然是听不到了,想在忙自提了一口气再叫大声一点。却听见耳前,嗡嗡之声又起道:
“娃娃!你不要费力了,你的话我早已听到了,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眼中。”
照夕大吃了惊,战战兢兢道:
“可是……老人家你是谁呢?”
那声音哼道:“我自然是我了……我们是邻居,不过还是有些距离。”
照夕忙用手敲着墙道:
“可是,我怎么看不见你呢,你在什么地方?”
那苍老的声音,发出了阴森的一笑,遂叹道:
“你叫什么名字?”
照夕照实说了,那人又问道:
“他们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咬着牙道:
“是他们用药酒把我灌醉了。”
那声音又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
“和你同行的还有谁?”
照夕忙道:“还有一个是我拜弟及他的书僮。”
那苍老的声音嘻嘻笑了笑道:
“这就难怪了……他二人和你一样,只是离你远一点儿罢了!”
照夕不由大喜,一面惊异道:
“老先生……我可以见你么?”
那声音由石壁内传出,嗡嗡道:
“不行,我已经有五年不见生人了。”
照夕大为好奇,当时哀求道:
“老先生……我绝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能面见你一下,和你谈谈。”
隔石传来一声冰寒的冷笑道:
“自然,我是不怕你对我有什么恶意的。”
管照夕忙道:“老先生,你也是和我一样被人囚禁在这里么?”
老人发出一声冷笑道:
“谁?谁有这么大胆子能把我关起来……娃娃!你不要胡说。”
照夕先前对这古怪的声音,尚心存畏惧,谁知这么一谈,反倒觉得这声音十分通情,并没有什么可怕地方。当时闻言忙道:
“可是,你老人家,怎会在地下呢?”
才说到此那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尖锐,厉叱道:
“不要多问了,我不是说过了,叫你不要多问么?”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道:
“是……是……我不问……”
可是他心中充满着疑惑,脑中转念道:
“这人真是个怪人啊!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呢?他又不许我多问!”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正想找些什么话对这怪人旁敲侧击一下,却听见那声音,发出了一声长叹,令人闻之心寒,随后道:
“我是自己把自己关进来的……娃娃,你明白了么?”
照夕怔了一下道:“自己关起来,为什么?”
他又忘了对方的嘱咐,可是这一次,那声音并没有再发怒了,他只长长叹息了一声。
现在照夕,对他这种叹息之声,已经非常的熟悉了,因为他已听到了很多次了。
他已猜知,这石洞内的老人,本身定有一段离奇的隐秘,只是他不便多问。
过了一会儿,那嗡嗡如蜂鸣的声音又道:
“这么隔着墙说话太不方便了。”
照夕忙答道:“是啊……可是怎么办呢?”
那声音冷冷的笑了笑,遂又道: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天下有很多最聪明的人,却会被愚人们所玩弄。”
照夕脸红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可是他内心感到一种未有的惊喜和紧张。因为他认为,即将就可以见到这个地洞之中的古怪老人了。
虽然他没有看到这个人,可是由那苍老的声音里,他已辨别出那一定是一个苍老的人。
果然,他的希望实现了,那声音,真如同是一只回旋飞着的大蜜蜂,嗡嗡振耳地道:
“娃娃!你可以仔细地看清你那间石洞中的一切么?”
照夕点头道:“可以……差不多可以。”
那声音停了一下,才道:
“很好,你往你身右下方看,可发现了什么吗?”
照夕依言仔细看去,不由摇了摇头道:
“没有……没有什么呀!”
“没有看到一些很乱的藤草么?”
“没有……啊,有点像。”
“娃娃!你的眼力太差了,我是说你夜中视物的能力,太差了。”
照夕不由脸红道:“是的……我暗中视物的能力是差一点儿。”
那声音微微笑了笑道:“岂止是一点儿……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一种叫做‘望云角’的功夫吗?”
照夕傻傻地摇了摇头道:
“什么叫……望云角?”
那人又像以前一样,发出了一声苍老而冷涩的长叹,遂道:
“你师父真是误人子弟。”
照夕不由感到十分惭愧,因为人家骂自己师父不行,也就等于骂自己是一样的。
可是现在,他却不愿谈这些,他马上抬着前面话题道:
“这些藤草有什么用呢?我是说,我已经看见它们了。”
那声音哼道:“很好,那么现在你可以爬上去,把最上边的一团藤子拉开……记住,声音要小,要是惊动了上面的人,就糟了。”
照夕不由又惊又喜,当时道:
“你老人家,莫非也怕他们么?”
那人冷笑了一道:“包括金老头子在内,他们都不值我一掌,我又怎会怕他们?只是,这其中有个原因,唉……你就不要多问了。”
照夕忙道:“是是……我马上就来了。”
他说着,走近壁边,全身后贴,运用出“壁虎游墙”的功夫,活像是一只大守宫似的,不一刻已爬到了右上首地方,他已看清了,果然生着不少野藤,都是从石缝里穿出来的。
那怪异的声音,就像是个幽灵似的,始终随着他的身子,此刻又似嘉奖地在他耳边笑道:
“你的轻功很好,足见你以前是下过一番苦功的,只是切记,壁虎游墙的功夫,上胸和小腹之间,要保持很平的姿态,譬如你,就挺得太高了一点。”
照夕喘着气,心中暗忖:“你也管得太多了。”
可是这人的话,不得不令他钦佩,尤其是自己的行动,居一丝一毫全在他的眼中,这简直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莫非他竟能看穿山石么?
这么想着,照夕几乎吓傻了,这时那声音又催促他道:
“嘿!你不要休息太久了,再有一个时辰,天可就快亮了。”
照夕忙点头道:“是……是……我是在想你老人家,怎会能看见我呢?”
那声音道:“我始终在看着你,可是我已经很累了,你不要让我太累了……唉!我是不该要你过来的。”
然后又隔了一会儿,才又道:
“你动作要快,知道吗?”
照夕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藤子又如何呢?”
“你真是一个很笨的年轻人,你难道不知道,用手去拉一下吗?我是说小心而且用力地去拉。”
照夕被他骂得心中很不服,可是也不敢得罪,只好依言,分出一手,拉着那团藤草,摸到了其中一根较粗的藤子,还没有拉,那声音又道:
“小心呀!不要太大声了!”
照夕也没有理他,遂力贯单臂,向外一提一拉,觉得手上拉的那根藤子,竟自连着一块极大极重的青石。似乎为自己这种力量,已拉得微微摇动起来了,照夕不由暗自戒备着,所幸双足此刻都打好了稳固的立处;否则,定会为这沉重的浊力,把他身子震下去的。
他二次凝神运力,向外一提,微听见一阵响声,遂被他把这块有三尺见方,二尺多厚的一块大青石,提了出来。
他吃力地把这块石头慢慢提着,一面下来,轻轻地把它放在了地下,已禁不住有些喘了。他低头看着这块巨石,估量它的重量,当在两千斤以上,若非自己自幼内力惊人,要是换一个人来,像这么大石头,不要说运气提下不出一点声音,恐怕能提得动,已是不容易了。因此他意料到,那怪人定会赞扬他几句。
谁知,并没有,只是频频地催促他道:
“不要再歇息了,快点吧!”
他作了个苦笑,抬头看了看,那大石移开处,现出了一个黑窟窿,不由十分兴奋的,又用壁虎游墙的功夫,游了上去,那声音却赞许道:
“对了,这一次姿式很正确,你这娃娃很可爱。”
照夕被这暗中人,骂一句夸一句,弄得气笑不得。尤其是自己已是二十好几人了,竟为他一口一个娃娃地叫着,显得很别扭。
他爬到那黑黑的洞口,本以为往里面一钻,也就到了隔壁了。
谁知再一细看,竟是黑黝黝的,一眼看不见底,尤其是开口虽大,内中却是一个极小的曲折石孔,自己是否能钻进去,都很成问题。
当时不由一阵心寒道:“是要我钻进去么?”
那人已不耐道:“当然要钻罗!难道还叫我钻不成?”
照夕此刻为新的喜悦好奇所代替,闻言只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老人家不要发脾气呀!我这不是往里面钻了吗?”说着低头缩肩,遂向那阴沉沉的地道之中钻了进去,只觉蛛丝网面,寒冷浸肌。他也顾不了这些,就像一条蛇似的,直直地向前爬着。
这条空道可是愈来愈窄了,不小心头和身上已碰了好几下。
尤其令他吃惊的是,竟会有这么长一段路,他这么爬着,少说有七八丈距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同时去路亦愈发得窄了。
他伏在地上喘上歇着,忽然那声音叹道:
“唉……你真是笨啊……我只闭了一会儿眼,你又走错了。”
照夕不由急道:“怎么走错了呢?只有这一条路啊!”
那声音嘻嘻一笑道:“谁说一条,你往后退吧!”
照夕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只以为这怪人,是成心拿自己开心。
当时也没有办法,只好依言往后退着,退可比进难多了,稍一不小心,不是碰着腿,就是刮着衣服了;而且地道之内,竟是由冷而转热。想是空气不通的关系,照夕身上,竟热得淌了一身汗来。
他一面后退着,一面道:
“老人家,你指点我一下,不要叫我又走错了。”
那人嘻嘻笑着道:“这座山,我一共开了二十八条地道,有的成了,有的只通了一半,可是每一条路都能接上。”
照夕听到这里,不由吓一大跳,心想:
“妈呀!他开了二十八条,我怎会知道是哪一条呢,这么转着,恐怕到了明年,也出不去啊!”
想着不由大为着急,一面连连叫道:
“老人家,你倒是说话呀!”
那声音冷冷地笑道:“好了,往右转。”
照夕马上依言转向右,却见并无去路,他灵机一动,遂用手推了推,移了移,敢情和自己洞中一样,又有一块封石堵着。
费了半工夫,才把石头移开,这才转入新道,爬了十数尺,那声音又道:
“再左转。”
他又依言左转,仍是封石堵路,似如此右右左左,差不多七八次,才算进了一条平坦宽畅的地道之中,他身上已为汗水浸湿透了。尤其是头发上,更被蛛网缠得密密麻麻,都成了灰白色了。
他实在累坏了,不等到头,就倒下了,可是那声音已笑道:
“好了,到了。”
他拖着疲乏的身子,又向前爬了数尺,果然眼前似有些光明。
不过,那光线绝非是白昼的光,只是黄昏昏的灯光闪烁着。
他一口气,往前又爬了六六尺,果然他眼中,又现出了一间阴暗的地室,同时眼前似有人笑道:
“到了,你可以顺梯子下来了。”
照夕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当时再向前爬了一点,已把头伸出来了。
立刻,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住了。
他眼前所现出的,是一个昏暗但颇为整洁的石室,四壁虽一样是青石,可是却打磨得十分光亮,以致于灯光映在壁上,竟会反射出光来。
这间不大不小的石洞里,放着一个和自己那边一样的石床,只是似乎已经过人的整理,而显得十分光亮。
石床之上,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之上,盘漆坐着一个黑发披肩,但是面相十分清癯的老人,看他样子却是非僧非道,身上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绸长衫。
这人眼睛微微闭着,并不去看照夕一眼。
石床旁边,有一个石案,案上有一个形式特别的七弦琴,琴座却也是用青石作成的,七根琴弦,却磨擦的闪闪夺目。
石案一头,另有两盏高腿古灯盘,也是用青石所制,盘内都盛满了一种青色的油液,各有灯芯一根,正自燃着,微微散出些清芬的香味,并不见有一些油烟上升,光虽不强,却很清亮。
石案之后,有两把石椅,也是经人工雕凿而成的,光滑洁净。
照夕一时不由把身子的疲累全忘了,他伏在洞口,抖声道:
“老……前辈,我可以下来么?”
那坐在石床蒲团之上的人,随即张开了眸子,他眸子里,散发出两道惊人的光。
照夕面对这样一个怪人,不禁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当老人这种目光看着他时,他竟显得有些怆惶失态。
所幸老人只笑了笑,点头道:
“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下来。”
照夕答应了一声,这才身子又向前移动了一些,见洞口竟有经人工凿就的石梯,他不敢放肆,只好一级级攀沿而下。
他走下到了室中,只觉得四周空气极为舒爽,先前的闷热,竟自立刻消失。
同样是囚人的地洞,可是这一间,却比自己被囚的那一间强多了。
他匆匆地看了一周,然后目光才又落在怪人的身上,他心中奇怪的是,由这老人脸上看来,这人岁数已到了耄耄之年,只是他又怎会生着满头黑发呢?
尤其是他的发式很怪,仍然是前朝的式样,并没有结辫子,很长,差不多已可挨到他坐着的石床上了。
他那灰白的眉毛,深凹的眸子,清瘦的面颊,像是一个有道的高僧。
可是,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人,因为他服装绝不同僧道一般。
照夕心中惊疑不已,不由往地上一跪,对着这老人深深拜了一拜道:
“弟子拜见老前辈,请老前辈赐告大名,以便称呼。”
老人启口一笑,原来他竟生着一口细白的牙齿,这也不同于一般的老人。
他笑了笑道:“娃娃!你起来。”
照夕忙站了起来,就见这人一双深凹的眸子,上下地在自己身上打量着,半天才点了点头道:“老夫自来此,每日练功以期成功,差不多已十八九年,没见过生人了。”
他又笑了笑道:“你坐下,不要这么盯着我看。”
照夕本来想好了许多话,想问这人的,也不知为何,此刻见了,反倒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他依言坐在石椅上,老人这才伸出双腿,下了石床。
当他站起来时,照夕发现,他身材十分高,但是很瘦,腿很长。
他向前踱了两步,伸出一只手,用那长有两寸的指甲,在一盏灯里,把灯芯向上挑了挑,灯光随着亮了许多;然后他就空弹指甲,发出“嗤!嗤!”的声音。
照夕此刻脑中,对这个古怪、新奇、陌生的老人,充满了极度的兴趣,他讷讷道:
“老前辈……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老人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道:
“已几十年,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你也不必要知道。”
照夕正想着再问些什么,这老人已带着微笑道:
“娃娃!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囚禁在这阴森的地洞之中,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老人不由笑了,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石盘一下道:
“里面有我新采的桃子,你可以吃,然后我再告诉一些事情。”
照夕不由惊异地顺其手指处一看,果见石案之上有一石钵,有盖子盖着。
他本已觉得口渴难耐,听了老人的话,更是忍不住了,当时道了声谢,遂走到桌前,打开石钵,果见钵中盛着七八个红大的鲜桃。
他拿了一个就口啃着,心中突然吃了一惊,一时回过头来看着老人,讷讷道:
“老前辈说这桃子是……”
老人嘻嘻一笑接下去道:
“是我自己采来的。”
照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张着嘴,半天才讷讷道:
“你老人家身在洞中,又如何能出去采桃子呢?”
老人忽然笑了,他点了点头道:
“这是我数十年来的成就,娃娃,我告诉你,我住在这里,是没有任何人勉强我的。
尤其是现在,我本可离开这里了,可是我却为了守一项诺言。”
照夕仍不能全部理解他的话,不同惊异得张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这个神秘的老人。
这瘦高的老人,在室中走了一转,回过身来,他脸上带出了一种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似乎只有在追忆着一项以往的痛苦经历时才会具有的。
随着他又微微一笑才道:
“我如果说出来,我为什么会来这洞中,你一定不会相信,即便是相信,也会说我是世上一个最傻而最愚笨的人。”
照夕讷讷道:“怎么会呢?老前辈,你是为什么呢?”
老人这才仰头叹息了一声道:
“五十年以前,我同一个人打赌,结果我输了,于是就遵守诺言,来到这里……”
他简单的这么说了几句,照夕更是感到惊奇不已,不由Сhā口问道:
“啊……你们是打一个什么赌呢?”
老人长叹了一声,而这声叹息之中,似乎已道出了无比的辛酸和委屈。
照夕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奇异的老人,从他口中即将道出的是一篇类似神话的故事,他静静地听着。老人又走回他蒲团之上,趺坐道:
“五十年以前,我是一派的掌门人,我的武功已是当时一般人很少能敌的了。”
他又叹了两声,他似乎已对叹气有了特别的嗜好,以至于酿成了习惯。
他叹息了这两声之后,才摇了摇头道:
可是我却由于新掌一派,不免趾高气扬,江湖上败在我掌下的人,真是不知凡几。”
他眨动了一下眸子,目光闪烁不定,遂回忆着道:
“像当时成名的朱砂异叟,淮上三子,以及血魔夫妇,都是我掌下败将。”
九
管照夕听到这里,真是吃惊不小,因为他此时口中随便说出的几个人,如今都已是江湖上被推为泰斗的几个老人了。
尤其是“血魔夫妇”更令他大大吃了一惊,他忍不住接口道:“血魔夫妇是谁?”
老人看了他一眼,那两道灰白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道:
“我说的这几个人,如今都不一定在世了,血魔夫妇指的是洗又寒和向蓝江二人,你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么?”
照夕不由突然脸色大变,他万万想不到,师父竟也和这怪异的老人认识;并曾败在这人的手下过,同时师父还结过婚。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可是惟恐老人见疑,他马上恢复了正常脸色,微微摇了摇头。
老人笑了笑道:“怎么样?你是不会知道这些人的,如今这些人即便还在人间,年纪也都老大了。”
照夕急于再听下文,不由催问道:“后来呢?”
老人苦笑了笑道:“还有很多人,如今我已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总之,那时候,我是一个非常自傲的人,这些人为了想对我报复。曾经想遍了种种方法,可总是敌不过我。”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他们使出多种花样,用智用功,我总是高出他们一筹。”
说到此,老人脸上带出了一丝骄傲的微笑,可是这一丝微笑,在他脸上保持的时间太短了,却为一些怒容所取代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道:“有一年,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此人姓应名元三,为了建立威望,以侠义帖,广招天下侠士好汉以及黑白两道的知名人物,前往洛阳集会,我也是其中一人。”
老人说到这里,神态似乎有些显得慌乱,他紧紧地互捏着双手的骨节,发出咋咋的响声。
照夕忍不住问道:“那血魔夫妇也去了么?”
老人目光向他转了一下,点了点头,照夕忙又问:“淮上三子呢?”
老人哼了一声道:“他们都去了!都去了!”
照夕为了急于要听下文,也就不再多口,老人遂接下去道:
“去的人很多,各道人士都有,可谓之侠义道上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举。”
照夕不由十分向往地听着,他脑中似可想出,那种热闹的场面,不由注目着老人,不敢打岔。
老人面带着一丝微笑,而有时候,是不容易从他脸上看出喜怒来的,他接下去道:
“应元三请来这么多武林豪侠,有个原因,原来他新近练成了一种功夫,江湖上鲜有敌手,想借此盛会出尽风头,嘿……他不行。”
照夕不由Сhā口问道:“结果如何了?”
老人弹动了一下长指甲,继续讲道:“那时人物去得很杂,很多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人物,谁也不服谁。因为人物太多,大家都要互相印证一下,结果没办法,只好抽签决定,共分成九组,分开比试,由九组之中,最后再选出九人。”
老人紧紧皱着长眉,叹了一声,不耐其烦地道:“总之,那一次比武之后,血魔夫妇以红花阵大败川西双矮;淮上三子中的无奇子以指剑,射瞎了巫山象鼻僧的右眼;朱砂异叟南宫鹏小天星掌力,当场震毙湘江渔人刘小川。”
他说着那双怪目之中,闪烁着一种异光,良久才又频频地叹息道:“太惨了……太惨了!”
照夕不由追问道:“老前辈莫非没有参加比武么?”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听我说呀,先天无极派掌门人生死掌应元三,也以他极为厉害的‘三阴绝户掌’打伤了赤臂童子,我却以‘无名指’把淮上三子中的第三子飞云子叶潜护身元炁一指点破。”
照夕不由惊得口中“啊”了一声,因为他知道,凡是能练成“护身元炁”的人,都有极深的内功,老人既能一指戳破淮上三子中叶潜的元炁,功力可想而知,当时不由惊出了声。
老人冷冷一笑,随后才道:“淮上三子,成名武林多年,从此威名打地。当时因有言在先,彼此比武纯因印证所学,不许记仇,所以淮上三子虽受此辱,却没有动怒。反倒和我交谈甚欢,我却更增惭愧,当时曾当面向飞云子叶潜道歉,三子因感面子下不来,不等比武结束,先行自去。我当时为了表示追悔,也随他三人而去,那场比武,却因少了我四人失色不少。”
老人叹了一声又道:“我当时回返仙霞岭后,想起此事,一直引似为憾。虽然事过境迁,可是总觉得淮上三子以武林至尊威望,败在我手,面子大失,所以我终日也就很少出去,日日以垂钓读书自娱。”
照夕一直很注意地听着当年这一段咤叱风云的往事,他发现老人这时候双手抖动得十分厉害,紧紧地交叉着,嘴唇也微微动着。
他一连长笑着,最后才点了点头道:“我那时却是用心太善了;而且心中一直把这三个老东西看成有道的正人君子,所以每想起来,总似愧对他们一般。”
他说着嘴唇抖动得厉害,以至于连话也不能顺利讲出来了。
照夕不由在惊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么了?”
老人对着他苦笑了笑,摇了摇手,讷讷道:“唉!这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每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气血往上撞!唉!这又是何苦呢?”
照夕不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老人颤抖了半天,才算完全恢复正常了。
他笑了笑道:“有一天,我正在仙霞岭红溪垂钓,那一天烈日当空,我还记得我戴着大草帽,忽然门下弟子来报,送上一个大的名帖。我取过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淮上三子亲访,我当时只以为三子是心怀旧恨,此番前来,定是为雪前耻而来,所以即刻传谕门下弟子立时聚集。我本人立时赶到大厅,一看之下,原来三子满面笑容,华服锦履,一见之下亲热十分;而且送来了许多乡土礼物,我当时真是更增惭愧。”
说着不由又是一声长叹,照夕这时心中暗暗赞佩淮上三子,果然不失武林大侠威望,只此气量已是高人一等。
老人从容道:“从此以后,我同淮三子渐渐交密,常有往返,四人几乎成了密友。
因此对他们防范之心,简直去得一点也没有了。”
说到此,老人目光倏地一亮,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娃娃!我不是方才给你说过么!
有时候,一个聪明人,却会作出最糊涂的事来……不信,我说出你听一听就知道了。”
照夕只是静静中听着,老人这时脸上已没有先前那么沉着了,他冷冷一笑,道:
“我方才说过的,我一生就喜欢钓鱼;而且自负这一方面很有技术,我能一个钩子,同时钓起两条鱼来。”
照夕不由听得笑了笑,但老人却苦笑了笑道:“谁知也就如此,注定了我今后大半生的命运,这岂不是造物者弄人么……唉!唉!”
照夕愈听愈不解,不由问道:“钓鱼?钓鱼又怎能……”
老人叹了一声道:“唉!你听呀!那时我已和三子是很好的朋友了。那一日我和三子漫步在他们的庄园里,园里有一口大池子,那时是晚秋时分,池上仍铺满了荷叶,不由一时兴趣,和他们三人谈到了钓鱼的事。不想他三人,竟会比我兴趣还高,马上就命人拿杆来垂钓,我当时不由笑向他三人道:“我可在一个时辰之内,钓上一百尾鲜鱼,他三人竟自矢口不信!”
老人又叹息了一声道:“都是我一时兴起;而且自信太甚,我当时竟毫不考虑地笑向他三人道:‘不信我们就赌一点什么。’他三人竟一口应了下来。”
说到此,老人那灰白色的眉毛,竟自搭了下来,变得十分懊丧……他抬头向照夕看了一眼,失神地道:“因此……我就到这里来了。”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愣道:“难道就为了钓鱼,你老人家就被关在这里了?这……”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孩子,武林之中,有很多事情是很特别的。如今我想起来,似乎太没价值了……我们身为武林中人,最重的是一诺千金。”
他说到此,点了点头道:“我因为有数十年的钓鱼经验,而在一个时辰之内,钓上一百三十条鱼,那是每试不爽的事情。而我视力自信又超人一等,非但能暗中视物,更能水中视物,以当日情形,我已先看出,那池中鱼类极多,所以自信于一个时辰之内,钓上一百条鱼,那是太不成问题了,所以我才敢与他三人打赌。”
照夕不由惊道:“你们怎么赌的?”
老人笑了笑道:“我因是客,所以不便说如何赌法,谁知那飞云子叶潜却走过来,拍了我一下肩膀,向我笑道:‘我们来赌一个够刺激的可好?’我当时点头笑道:‘好呀!’”
老人苦笑了笑,看了照夕一眼道:“这飞云子就说:‘大哥!我们以今后六十年岁月,作一个赌注如何?’”
老人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这一句话出口,我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一边的二子,却竟连连抚手称善,唉!我当时被迫,竟自答应下来了。”
照夕不由叹道:“这赌注太厉害了!”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我因自信过甚,当时虽觉这赌注太大了,但却自信不会输,再者我多少以为是一个玩笑而已,当时就含笑答应了。谁知我才一答应,那飞云子叶潜马上一本正经地由前厅拿来了算时辰的漏斗,这一阵赌就开始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结果呢?”
老人长眉微皱道:“说来真怪,以我往日技术,那池中鱼数又多,钓一百条鱼,真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可是,那一日,不知为何,那些鱼却是难得上钩,等到一个时辰到了,我却仅仅钓上了七十九条……”
照夕不由长叹了一声,老人又摇了摇头道:“我们的赌注是,把自己深深锁在无人的深山里,面壁六十年。这六十年之中,不许用武,即使是遇敌,也不可任意还击,不许踏入江湖一步……我当时真吓得冷汗直流。那时淮上三子,才摆出了本来面目,立时冷笑着迫我守约。”
说到此,他摇头叹息不已,照夕不由惊吓道:“所以老前辈,就一个人到这阴湿的地洞来了?这五十年没有出去一步?”
老人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当时除了懊恨之外,对他三人并没有什么记恨……因此当面写下笔约,印了手印,从那一日起,我发誓,决不再出山一步,不见任何人;如果毁约,可受天下人耻笑。”
照夕叹了一声道:“他们太过分了,可是老前辈,你老人家又何苦,选择到这么阴森的地道之中呢?”
老人冷冷一笑道:“娃娃!你知道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实不解老人之言,这怪异的老人顿了一会儿,才道:“淮上三子为人阴险已极,他三人自知如今江湖,只有我是他三人最怕之人,所以安心除我,已非一日。想不到,我却如此容易上了他们的当,那赌约过后,经我细心推敲,才发现寓意甚深且毒……娃娃!你想想,不等于说明了,任人宰割一样?”
照夕不由恍然大悟,不由面现怒容道:“莫非那淮上三子,竟敢作出那种阴险,而乘人之危用事么?”
老人冷笑了一下,道:“你把武林中道义二字,看得太重了,事实上,大多数的人,是不顾虑这些的。”
他停了一下,遂又接道:“当我洞悉他们用心之后,可惜为时已晚。我只告诉他三人,我既输了,万无不守信诺之理,只是,这笔仇恨,我却至死不忘。如上天保佑六十年不死,这笔恨,总有解除之一日。”
他咬了一下牙,愤愤接道:“我说完了这些话,马上反身就走了。”
说着他声音降低了一些,冷笑道:“我知淮上三子为人阴险,定会在这六十年之中,乘我面壁之时,暗下毒手。即便是被我发现,限于诺言不许还手,我也无可奈何,所以,我竟舍家门仙霞岭不入,却单身潜到这冀北地方。”
照夕听得冷汗直流,这才想到,原来江湖上,险恶到如此地步。
一时想着,不由脸上都变了颜色,讷讷道:“老前辈……这五十年,你老人家,就没有离开这石室一步么?”
老人冷冷地道:“我以三个月的时间,找好了地方,开了这间地下室,并引通了山泉,决心不下这山一步……起先二十年,我尚需在山上找些吃食;可是后来我功夫已成功到了辟谷地步,吃不吃东西,也就无所谓了。”
说到此,老人脸上反带出了一片红润之色,他微微笑道:“我是一个守信的人,我一定要以有生之年,把这一项诺言实现,现在已快到了。”
他继续像梦呓也似地道:“人类的祸福,真是难以令人意料的,我却为此受了大益……说来,倒应该感谢这三个老儿了。”
照夕不由一怔!
老人目光之中,闪出了极度愉快幸福之色,他微微笑道:“我已把我造就成了一个新人了,孩子,你绝不会想到,这五十年来,我意养成了本命元婴,不久将来,我也就可以达到所谓道家的‘出神’地步了!”
照夕简直不敢相信老人说些什么,可是老人这种态度和语气,所说出的话,却又不能令他不信。固然他知道,老人所说的“出神”,也就是所谓的“飞升”,这是极玄的境地,可并不是说不可能。
他以惊奇的目光盯着老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老人此刻,显得更是兴奋,他微微地笑道:“你也不要惊奇,天下任何事,人都可以做到的,只要有决心。我现在才相信这句话,你想想,你在地洞之中的一举一动,我隔你这么远,如何会得知?还有——”
说着他微笑着,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桃子道:“这些桃子,我既未出此室一步,却如何又能摘到手中呢?”
他眼角微微皱着,带出些笑纹,照夕听得如同坠入五里雾中一般,他咽了一口唾沫道:“老前辈莫非已可‘身外化身’了?”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是,功成不易,我却不敢令他远游。”
这个“他”字,自然是指他所练成的本命元婴了。他又笑了笑道:“你和你的同伴初来之时,我已得知。那金老头子为恶伪善,我亦并非不知,本来可以把他就近除去;只是,一来我守约未满,不得随便杀人;再者,我功成当在不久,万一被他们发觉了藏身之处,时常打扰,对我极为不利,所以,只好让他如此下去了!”
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照夕只是茫然地听着,因为这些事,令他感到太玄了,可是都是事实。
老人目光此刻上下打量着他,微微一笑道:“你这娃娃,根骨智慧俱是上乘,只是由眉眼印堂之间看来,今后数十年来,尚多杀孽情缘之事,你要时刻小心谨慎。”
照夕不由吃惊不小,躬身领命,老人说完了这句话,微微闭了一会儿眸子,笑了笑道:“你我在此见面,总算有缘,方才我系以天易数推断,你和你友,尚有十日囚禁之灾,至时自有人来救你们出去,你可以放心。”
照夕不由一喜,老人却含笑道:“今日破格见你,只是为了一了我尘世缘份,好在早晚俱是一样,你能保守我们这秘密,不告任何人知道么?”
照夕忙躬身答道:“弟子定能遵命。”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今日时刻已到,明日此时,你再来此处,我尚有嘱于你。”
他挥了挥手,微笑道:“你快回去吧,如果我所算不差,大概你回去之时,主人也该来看你了。”
说着一只手,连连地挥着,照夕本有许多话想要说,见状只好作罢,当时行了一礼。
见老人眸子已经合拢了,只好转身,爬上石梯。
忽然老人目光又开,微微笑道:“还有!你既擅打坐采药之法,却不知下手的时刻,所以我两次以琴声打搅,意即在此。不想你这娃娃,居然定力很强,不受我弦音干扰,不得已我才按先天反易之理,击玉以扰之,你现在了解了,当不会恨我了。”
照夕这才恍然大悟,当时又惊又惭,不由红着脸道:“如此说来,要何时下手方为适宜呢?”
老人目光已合上,他只短短说道:“明日再来。”
照夕知道这类奇人,性格多是不易捉摸,当时躬身行了一礼,才又由原洞钻入。
身才入洞,却似觉得眼前有光华闪动,不由定神一看,却见眼后丈许青光闪烁处,立着一个小人,穿着打扮,一切外形,俱与那洞中老人一模一样。只是身高只有尺许,照夕不由大吃一惊,方想到,这或许就是老人所说的本命元婴了。
却见那小人在青光环绕中,频频向前用手指划不已,像是在指示路途。
照夕不由蹲伏地下,连道:“老前辈请转,弟子已记下了。”
他口中说着这句话,再睁眼看时,已失去了那小人踪影,心中这才深信不疑,不由把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不到在囚牢之中,竟会有此奇遇,无意间竟蒙这半仙的老人垂青,看来自己真是造化不浅了。他这么想着,一路循着旧路,左右转着,等到到了自己洞中,已又是一身大汗了。
他此刻因心中极度的喜悦,意忘了疲累,返洞之后,仍在阵阵地发呆。
忽然想到,临行之时,老人所说,自己回来之时,就有人前来的话,不由吃了一惊,当即马上站起来,费了半天力气,把那方大石,重新放回洞口。
一切就绪,耳中却已听到,洞顶铁链子响动之声,照夕不由暗暗惊叹道:“老人之言,果然不假。”
方念及此,洞石已开了一口,跟着射下一道灯光,传下了九天旗金福老的宏亮嗓音道:“怎么样!老弟台,还受得了么?”
照夕抬头看时,月亮洞口,现出了九天旗金福老的银白发首。
他冷笑了一声,也没有理他,金福老呵呵一笑道:“老弟台,肚子饿不饿?可想吃点东西?”
照夕冷冷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还受得了!”
金福老冷哼了一声道:“好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夫有心开脱于你,你却自己找死,好!你既如此,就好好在里面再住上几天,看看你受得了受不了?”
他说着愤愤地收回了头,大声叫道:“把石头封上,锁上!饿死他!”
照夕不由在他的骂声里,微微发笑了,他脑子立刻也重新回到了方才奇妙邂逅与回忆之中。
十
照夕这时一颗心,已全为那奇异的怪老人所吸住了,他脑子里存满了五颜六色的幻想,待九天旗金福老一离开后,他不禁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个看守他的小子,重重地在洞顶石头上敲着;并且高声地叫道:“喂!喂!小子!
一个人有什么好笑的?”
照夕不由收住了笑声,本想回骂他几句,可是又怕令他们发现了自己不正常的情绪。
话到唇边,又复忍住,耳闻上锁的声音,他的心,愈发感到了一阵安全感。
一切都归于沉静之后,他不由想起了方才的一切,这真是平生闻所未闻的事;而竟会令他亲眼得见,自然使他一时情绪大乱,充满着惊喜和敬佩。
在这间小地室之内,他不时的踱来踱去,暗忖老人曾说自己还有十天的牢狱之灾,其实十天又算什么呢!如果这十天之内,能得到老人的一些指教,岂不是塞翁失马,因祸而得福吗?
想着,他怔怔地站在当地,紧紧地握着手,轻轻道:“对!我一定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他暗暗下了决心,心想今夜如果再能见到他,自己一定要求他,倘能蒙他随便加以指引,都是后福无穷的。
他努力地追忆着老人的容貌及谈吐,只是想不起江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物,老人既有那些咤叱风云的往事,可见绝非是无名之辈。只是他却不肯把名字告诉我,这真令人猜不透他是何来路?
照夕一个人这么思前想后,到了相当的时候,肚子又感到有些饿了。
他把丁裳送来的食物,就着水吃了些,心中只有非常的盼望,那就是天快一点黑。
可是,时间这东西太怪了,你不经意之时,它很快的就消失了;如果你期盼它快一点时,它却显得比平常更慢得多。
照夕好容易等到了下午,一会儿坐坐又走走,他勉强在大石上行了一会儿坐功,只觉得脑中幻象太多,百念俱生,勉强坐了半个时辰,却是不能抱元守一。只好离石而下,心知自己是太兴奋的缘故。
兴奋和失意,都是可以伤人的东西,所以平静的生活,才是美的人生,只是人们却谁也不愿意厮守着“平静”而已。
管照夕十分不耐地下了大石,又在房中一个人练了一套掌法,也是觉得不能得心应手,干脆也不练了。他算计着也许天已黑了,忍不住用“千里传音”之法,叫了两声:
“老前辈……老前辈……”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老人回音,他可不敢造次再叫。因想到,老人此刻可能是在人定,若为自己打忧了,岂不是不妙!
想到这里,吓得立刻又不敢叫了。
过了一会儿了,他又纵身攀住了那些藤草,想把那块封石取下来。可是,又想到没有得到老人的允许,还是不要自作主张才好。
这么想着,管照夕不由叹了一口气,一松手,由顶上飘身而下,哑然失笑,心想:
“我今天是怎么搞的?怎么显得一点涵养也没有了,时辰不到,徒自焦急又有何益?这情形要是给那位老人家看见,岂不要笑坏了?”
这么想着,不由顿时心情大定,暗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何不再习一次坐功?
于是他二次盘膝坐好,说也奇怪,心情一定,杂念不生,哪消一刻已气贯周天,不知不觉已到了无人无我境地。
等到运功醒来,只觉得通体舒畅,目光清明,方想下石走走,忽听到一阵弦瑟之声,由壁里传出,照夕不由大喜。
当时三爬两爬,上了壁顶,用力把那块巨石取了下来,又循着那阴森森布满蛛网的地洞之中,钻了进去。
他智力极佳,默念着方才老人的指示,这一次毫不费力的已爬到了老人的洞口。
到了洞口,他探出头看了看,那黑发老人,仍是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闭目不动。
他轻轻地叫了声:“老前……辈……弟子来啦!”
老人连眼也没有眨一下,照夕犹豫了一下,仍是轻轻由石梯上爬了下来,轻轻跪在地上,对着老人磕了一个头,默默道:“弟子管照夕,给你老人家问安!”
却见老人两眼眼皮连连抖动不已,似乎是欲睁不开的样子。
照夕不由十分吃惊,仍是呆呆地看着老人,这一霎,却见他脸上已沁出了汗来。
管照夕正自不解,却听见身后似有细声响动,不由忙回过身子,这一回身,令他大吃了一惊!
原来他见壁角里,抖瑟瑟地站着一个小人,身高不过尺许,穿着打扮,正和老人无异,也就是昨夜在洞口指示自己去路的那个小老人。
照夕知道这是老人所练本命元婴,却暗暗惊疑怎会如此慌张?原来这小老人,双手捧着不少山果葡萄,堆满了小小的两只手,却把前襟用手提起,兜在衣兜里,一张脸已累得红红的,还流着汗。
照夕这一回头看他,他却吓得口中吱吱直叫,一个劲向壁边直退。
照夕不由又惊又怕,忙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有事么?”
不想那老人仍是吱吱直叫,一会儿跑前,一会儿又跑后,却似不敢由照夕身前经过。
似此急了半天,照夕愈发不解,再回头看蒲团上的老人时,只见他只这一刻功夫,已全身汗如雨下,一张脸都成了紫色。
照夕这一惊,真非同小可,当忙站起身子,退向一边。
却见那小人,在墙角急得双足乱跳,口中益发吱吱怪叫连声,照夕不由惊异道:
“你老人家是说什么?请……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不想那小人更是叫得大声了,而且吓得比方才更烈更猛了。
照夕不由一时弄得莫名其妙,不由讷讷道:“是你老人家累了?我来扶你一把好不好?”
说着方向前走了一步,只见那小老人似乎大惊,口中叫声更尖,拼命跑了起来,一不小心还摔了一跤,衣兜中的葡萄洒了一地。
照夕不由吓得抖声道:“老前辈,你老是不是不要我接近么?”
那小人本已跌倒,此刻仓促由地上爬起,正作了一个要跑的姿态,此时闻言,不由连连点着头,口中怪叫不已。
照夕这才明白,当时忙后退了七八步,远离老人本体,一面讷讷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放心……弟子方才是不明白。”
他一直退到了墙边,慢慢坐了下来,这才见那小人,慢慢站直了身子,满面惊吓地看着照夕,端详了半天,才慢慢走到石桌前。一跳,已自上了桌子,走到石钵旁边,把衣兜中的果子葡萄,一样样放了进去。
这种任务在他似乎已累得不轻了,口中就像是小羊也似的呼呼直喘着气。
老人一只手在胸口上摸着,一只手用袖子在脸上擦着汗。
照夕这时心中悔恨十分,想不到自己把他吓成了这样,当时悔恨得重重叹了一声!
小人正在擦汗,照夕这一声叹息,不由吓得他向前一栽,口中又“吱吱”地叫了两声。只见他仓仓惶惶地跑到了蒲团上老人本体,向前一扑一抱,顿时就不见了。
照夕方自看得目瞪口呆,却见正在打坐的老人,这时身子抖动了一下,遂睁开了一双眸子。
管照夕自知得罪非浅,不由吓得一下跪在地上,一面叩首道:“弟子无知……请老前辈原谅。”
老人目光,本来是带着极为震怒神色,此时见状,只长叹了一声道:“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
照夕叩了一个头,才慢慢站起来,却见只这一会儿工夫,老人就像是走了一千里路似的,看来竟是意态疲倦已极。
照夕不由惊道:“你老人家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舒适么?”
老人这时喘息不已,一面苦笑道:“你哪里知道……娃娃!老夫半世修为,今夜竟差一点儿丧命在你手中。”
照夕不由吓得脸色一白,口中啊了一声,老人这时喘息方止,看着他讷讷道:“你方才所见小人,那正是我数十年来,苦心所练成的本命元婴。今日我命他到外山去采些山果,想招待你吃的,不想你突然地进来,我收回已自无及,以至令他受到了如此惊吓。”
说到此,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道:“看来已吃惊不小,恐怕今后是再也不敢随便出来了。”
照夕不由脸红道:“弟子真是罪该万死……我尚以为仙师元神不会怕我的,谁知……”
老人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也非不对,有一天大功成了,这本命元婴,就和我本人一样,自然什么也不怕的。只是如今功力方小成,还没有练到不畏的地步。”
照夕奇道:“可是,昨夜,弟子还蒙仙师元婴指示路途呢!”
老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他决不敢近你身,只敢在一边指指划划,你今日突来无防,自然他会吃惊了。”
说着又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我好容易才练到能让他出体游玩,满以为过些时日,逼他外出见见生人,再试以交谈,不久也就养得大成了。谁知会有此一着……看来,十魔九难,诚然不假了!”
言谈之下,带出无比失望伤心之意,照夕只是涨红了脸,低头不语,心中好不难过。
老人见他不语,不由又改为笑脸,笑了笑道:“你也不要过意不去了,这也不能怪你。我想凡是练婴之人,其中惊吓过程自是难免;只不过我再多费些时日而已。”
照夕这才徐徐抬起了头来,苦笑道:“这都怪弟子太鲁莽了。”
老人这时气色已定,闻言呵呵一笑,一面摇着头道:“你不要这么想了……来!来!
吃点东西,这些葡萄山果,虽非珍品,可是采来不易,我亦仗此,才能活至今日呢!”
照夕不由奇道:“每日采摘山果,岂不要跑很多路吗?”
老人笑了笑道:“自然是了,这旗竿顶山虽不大,但要想跑上一转,亦非凡人一日所能办到。”
照夕这时已对老人元婴起了极大兴趣,不由追问道:“仙师元神所化人形,莫非永远这么小么?”
老人摇头呵呵笑道:“自然不会了,以后练成了,就和我本人一样大小。只是能到我今日地步,已颇为不易了。”
他说罢挑动着长眉,含着喜悦之情,却又叹息道:“我为此婴,真是用尽了心力。
尤其出胎之日,如逢雷雨闪电,或是风雨阴暗之日,千万不可令出,直是要等日丽风和之时,才可小心令出,亦不可远行。”
他说着,显得有些眉飞色舞,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些话给你说,你是不会懂的……总之修为之人,苦了半世,到了婴成之日,也就是苦尽甘来了!”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道:“仙师元婴,为弟子这么一忧,恐怕是再也不肯出来了,这岂不是糟?”
老人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这类初成元婴,胆子极小,可是颇能辨别真伪是非,他已知你非恶人。至我是受了些虚惊,因为这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生人呢!”
老人说着顺手自几上取了一个大桃子,丢与照夕:“你吃个桃子,不要再为方才的事多想了,即使是心存向往,亦是多余之举。因为这种修练关念,目前对你来说是不许可的。”
他说着又指了一下坐位道:“你坐下!我尚有话问你。”
照夕不由心中十分失望地坐了下来,他原本心中存心,想向老人吐露,乞求老人传授这种“炼婴化身”的玄功,却不料老人竟一口道破,并直截了当地告诉是不可能的事,怎不令人失望?
此时只痴痴地看着对方,欲言又言,老人不由一笑道:“你此刻心情,我全知道,只是天下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我问你,你成家也未?”
照夕摇了摇头,老人遂然笑道:“这就是了,你可知无后不孝么?”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老人遂淡淡笑道:“这当然并不是修为所必需,只是一个人,既生于世,是不可能平步登仙的,他必须对他生存的世界,先有合理的交待。于‘情’于‘理’都有所了结;然后才有资格进取,进一步谈修为成道,娃娃!你明白了么?”
照夕不由恍然似有所悟,当时微微愕了一下;而老人两道如电光也似的眸子,早已看透了这少年的一切,他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暗惊于他的福厚根慧,他年定也是我道中人。
当时不由甚为嘉许道:“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必走的路,娃娃!你又怎会知道你所走的,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呢?”
他本想告诉照夕早晚也是同道之人,只是话到唇边又忍住了,为了怕他先知机宜,心存依赖,反倒违了天道,所以并不多言。
照夕为他这几句话,已茅塞顿开,此刻眸子里闪动着异样光彩,躬身道:“后辈谢老仙师指引迷途,现在弟子已明白了。”
老人不由长长念道:“善哉!善哉!”
他说完了这句话,目光在照夕身上转了转,微微一笑道:“你既能与我在此相见,我已说过,我们是有缘份,我可以传授你些功夫,你可愿意接受么?”
照夕一听,不由喜出望外,当时张大了眼睛道:“老仙师如肯传授弟子武功,是弟子的造化,怎会不愿学呢?”
老人呵呵一笑道:“算你有造化就是了,只是孩子,我老头子却不能如此便宜你呢!”
照夕一怔道:“老仙师如有所命,弟子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老人含笑,连连点头道:“你的话太重了……不错?我是要你为我办一件事,你如果答应,我自然传你几手功夫;并可赠你一件东西,否则,我仍传你功夫,只是那东西却不能送你了。不是我小气,实在这东西,可能为你带来杀身的大祸呢!”
照夕不由十分激动道:“老仙师传授弟子几手功夫,已是弟子福缘,弟子怎敢再企求厚赐?即使为仙师办些什么事,也是应该的,何敢有所收受?”
老人呵呵一笑,猛然拍了一下手道:“好!听你这么一说,我这件事也非你办不可了;而且这件东西也是非你不送了。”
说着脸上笑容满面,照夕不由正色问道:“老仙师有何使命,请说出来好了,弟子只要能办到,定不遗余力。”
老人这时微微摇头笑道:“这件事倒是小事,你一定可办到;而且办不办到,我倒没有什么深求,只是为了出一出我这口气罢了。至于什么事,等过几天再说。”
他笑了笑,招了一下手道:“来,你过来!”
照夕不由慢慢走近,老人笑道:“你不要怕,我是考验一下你的功力如何。因为为我办事,功夫不能太差了。”
他说着徐徐伸出一掌,含笑道:“来,你把掌心贴着我的掌心,只管把你本身真力运出来,无妨。”
照夕点了点头,含笑道:“弟子功力浅得很,老仙师不要见笑。”
老人摇头道:“不要紧,我只是试试,你不要心存客气,需知道,我要看清了你现有的功力,才好传授你新的功夫呢!”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当时慢慢伸出了右掌,把掌心贴在了老人掌心,方还心存犹豫,谁知掌心才贴上,却觉到老人掌心之内,如同闪电也似的,传进来一股热流。
照夕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心知厉害,那还敢怠慢,当时忙自丹田提起了一口罡气,把掌力徐徐贯出,一成二成,最后到了七成内力,才觉得老人掌心传过的那股热流,慢慢为自己逼出了体外。
这时偷眼看见老人面带喜色,随着又见老人身子抖动了一下,照夕立刻又感到,方才自己逼退的内力,又向自己逼了过来,而且来势竟是奇猛。
照夕不由一惊,二次用足了内力,向外一登掌心,不由全身阵阵颤抖了起来。
只觉得老人掌心传出的力量,时进时退,其势反倒成了互不上下之态了。
是时老人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遂见他掌心向外一登,管照夕立刻感到,这一次传过来的内力,简直是令自己莫可抵御。
顿时只觉得全身一阵奇热,由不住汗流浃背,心中一急,正自无法,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那独特的“蜂人功”。
当时心中动了一下,暗忖不如拿他来试一试,或可敌住老人传来的内力。
想到就做,当时讷讷道:“老仙师留意,弟子要施出全力了。”
老人本以为照夕即使是内力充沛,也不会有何出奇,谁知这一试之下,自己出了五成力,才勉强敌住,不由心中已自大惊。
此刻闻言,更是一惊,当时一面自丹田之内提起一股所练先天无极的内炁。徐徐贯入掌心,一面含笑道:“你只管使出来,无妨。”
照夕答应了一声,心念一动,那只右手,霎时粗红涨大了一倍,他口中闷吼了一声,顿时把“蜂人掌”功,向外一逼。
这种力量可算是运足了,老人本是眸子微闭着的,照夕掌力这一撤出,他猛然睁了开来,口中“哼”了一声,全身竟由不住,猛然晃了一下。
遂见他脸色大惊,大吼了一声:“去吧!”
只见他右掌一抖,照夕只觉得这股内力,像击在了一个有弹力的球上也似,顿时由不住向后面翻,口中大叫了声:“不好!”
却见老人五指向回一拉一拈,照夕不住又向前一栽,这才算是把心神定住。
可是尽管如此,亦难免面红耳赤,气息咻咻不已,他身子也不由得前后地摇晃不已。
老人这时忽的脸色一青,猛然站了起来,只见目光如炬。
照夕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却见老人面色极为难看地道:“这种蜂人功掌力,你是在哪里学来的?”
照夕不由吓得全身一抖,当时吃吃道:“弟子是……是……”
忽然心中一硬,暗忖:我如今日骗了他,日后如被他发现,更是不妙,还不如实话实说好了。想着不由红着脸道:“弟子是由师父那里学来的。”
老人目光如炬道:“你师父是谁?”
照夕不由垂下了头道:“家师洗又寒……”
说着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又接道:“请你老人家原谅……弟子罪该万死!”
说着不住双腿一软,朝着老人跪了下来,老人这时冷冷一笑道:“果然是他……我早已猜到了。”
他点了点头道:“你站起来。”
照夕忙站好了,垂侍一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老人目光注视他良久之后,才微微叹道:“这种功夫,你学了多久了?”
照夕此时目中含泪道:“弟子因不知这种功夫的罪恶,只是师父命我练习,我岂敢不遵?”
老人点了点头冷笑道:“洗又寒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你先不要说别的,我只问这种功夫,你练了有多久?”
照夕讷讷道:“大概有半年多时间。”
老人目光一亮,哼了一声道:“这么久?”
照夕点了点头,老人又问道:“你可知道这种功夫的罪恶么?”
照夕又点了点头道:“以后我知道了,可是功夫已练成了。”
老人这时目光在身上转瞬不已,低低念到道:“罪孽……罪孽……”
说着步下了石床,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他两道灰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半天才道:“我如今把你这种功夫废了,你有何意见?”
照夕心中一动,见老人已似面有怒容,当时不由把心一狠,心想:“也罢!这种功夫既是如此毒辣,我又何必再为不舍?就请他为我废了也好。”想着不由面色一整道:
“此功力使弟子痛苦万分,多造杀孽,老仙师就为弟子废了吧!”
照夕说完这句话,只以为老人定会即刻动手,当时把目光一闭。老人闻言之后,面容才微带喜色,他点了点头,微微道:“好!你坐好。”
照夕睁开眼,依言坐在了石椅之上,这时老人却嘿嘿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洗又寒这恶魔,如今竟还在人世之上,老夫当初手下留情,倒成了姑息养奸……此人功力智慧俱高一等,只是逆天而行,终究要受天诛。这还不去说他,他最大过错,却是不该种毒在你身上。”
老人说着,脸上带出了难得一见的怒容,如果此一刻洗又寒在他面前,可想而知是一个什么场面。
他眨了一下目光,愤愤地道:“所幸天道不容,他这种奸险的心胸,毕竟不称心,想不到,你竟遇到了我。”
说着冷笑了一声,接道:“这叫他白费苦心!来,孩子。”
说着他指了一下照夕上身道:“你把上衣脱了……这种功夫一日不除,在你身上将一日留下杀机祸根,以后成年累月与日俱增,你将和他一样了。”
照夕这时听得心中阵阵发冷,当时慌不迭,把上身衣服脱了下来,露出赤光的上身,讷讷道:“老仙师!你老要如何下手呢?”
老人叹息了一声,目视着照夕道:“也许这么做,你会觉得很可惜,其实不然,今后你会觉得为此受福了。”
老人说着陡然伸出一指,平空点了一下,照夕不由打了一个极大的哆嗦。
这种感觉,就和当日随丁裳至其师父处,为那老婆婆隔空指点时的感觉一样,只是,比那一次更显着些而已。
老人点了一指之后,眉头微微皱道:“奇怪……你那‘无畏神枢’好似已先为人点过一般,这是为何?”
照夕心中又惊又佩,当时不敢怠慢,即把为那老婆婆所点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老人听得连连点首不已,不由详细问了问那老婆婆长相,才笑了笑道:“想不到这老婆子,如今也还健在,看来,似他夫妻已反目多时了。”
照夕问故,老人才笑眯眯地道:“你所遇见的那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你那师父的老伴了蓝江,外号人称鬼爪,想不到他夫妻却在你面前演起把戏来了。”
照夕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惊愣得呆了,心中这才想到莫怪那老婆婆要那般说了。
这时老人眉头微皱道:“要说起来,这鬼爪蓝江,却是为人不差。只是他夫妻一向恩爱,又怎会仳离了呢?”
老人五十年不入江湖,自然五十年内,江湖上所发生的一些离奇事情,他不得而知。
本来他对于任何事,也不会再记挂在心上了,只是洗又寒夫妇,对他来说,是往昔极为熟悉的人物,甫闻道来,难免俗念又兴,是故问短道长。
照夕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当然不能有一个合理的答复。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老人,这时老人叹息了一声,遂又看着照夕道:“这蓝江此举,虽有救你之心,但仍为他丈夫保留了一半情面。只看她这一指,只在你‘无畏神枢’上少少用了指力就可知了……她这又是何苦?还不如不点的好。”
说着又正色道:“如今我已用‘无相神功’把你‘无畏神枢’内中毒整个点散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所以为了今后长久之计,我不惜费些功力,为你把身上蜂毒去净,此举实对你破格了。”
照夕这时不由大喜,忙谢道:“老仙师能使弟子还原如初,弟子终身感激不尽。”
老人微微一笑道:“我是不忍看你如此青年,落成残暴下场。你此功一失,你那师父如知,将必恨我入骨,只是他也莫奈我何罢了!我却也正好借此,给他一个警戒,他如再执迷不悟,日后即使我不除他,他亦将自焚其身!”
照夕听得好不吃惊,当时催道:“老仙师,你就动手吧!”
老人点头道了一声好:“好!”
遂见他双掌平出,十指微弯,在空中,对着照夕身上抓动不已,这一霎时,照夕就觉得全身火也似热,哪消一盏茶时间,已汗下如雨。
老人这时双手更是上下抓动不已,愈来愈快,照夕却觉得全身慢慢由奇热变成了麻痒不堪,仿佛全身上下,为千百条细虫钻行一般。一时忍不住低头一看,只见肤色,已由红白而转成了微微的紫褐之色,正在惊吓之际,却听见老人低叱道:“坐定了!”
照夕方自一惊,只觉得身形向前一跄,当时慌忙双手用力扶着椅背,总算没有倒下。
就觉得周身皮肤千孔俱开,随着老人手势,流出了一身如墨汁也似的黑色浓汁,又黑又脏,整个上身全沾满了。
老人双手兀自不停地连连抓动着,由是愈来愈多,又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住了手,他冷笑了笑道:“你自己看看吧!”
照夕这时惊吓不已道:“老仙师!这些是什么?”
老人遂冷笑道:“这全是那墨蜂身上奇毒,凡人沾上一点,已恐没命了。只因你日久冶炼得已不畏蜂毒,才会没事,你想想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毒,多么可怕?”
照夕不由又是感激又是害怕,当时真有些手足失措的感觉。
老人遂用手一指壁后道:“你推开那块石壁,自有一方清池,此为我所引清泉,你把衣服脱光了,好好洗净了再上来!”
照夕吓得硬邦邦地转过了身子,瞧着老人手指之处,一推石壁,果然应手而开,大小恰巧容一人出入。当时忙潜身而入,走了几步,果见一个大小约五尺见方水池子,两旁有水道引流一进一出,水声淙淙,十分悦耳,尤其那水看来十分清澈。
照夕入牢以来,数日未曾洗漱,见此清泉,真如同久旱甘霖一般。当时匆匆脱了下衣,没身池中,那水竟有些温热,洗在身上不冷不热,却是适意。
他好好把身子整个洗了一净,本想连头也洗一洗,又怕老人等得不耐,所以只把身上洗净,匆匆上岸。见池边手巾衣服摆着不少,只取过毛巾,把身上擦干净了,仍把旧衣穿上,好在上身衣服本已脱掉,那蜂毒并未沾上,下身只好扔掉一边,挑了半天,找了老人一件府绸裤子穿上。裤子倒和自己那一件式样差不多,一切穿好,这才走出来。
一时只觉得,全身上下百孔俱畅,舒适十分,老人这时却坐在石床上微微发呆。
此时见照夕走出,不由一笑道:“好了,你此刻蜂毒全去,一切和本来的你无异了。”
照夕不由跪地对老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谢道:“老仙师如此成全,令弟子没齿不忘,只请仙师赐告大名,以存肺腑,永世不忘。”
老人一面搀起了他,一面微微皱眉:“并非我不肯告诉你名字,实在我这名字也多年不曾提及,不愿再说它罢了,你既一定要问,我也不便瞒你。”
他笑了笑道:“今后你如见了淮上三个老儿,或是你师父师母,只提一声雁先生,他们就知道了。”
照夕对于“雁先生”这名字,十分陌生,只是听来十分好听,也好记,不由默默记在心中。
老人道出了姓氏之后,又轻叹了一声道:“他们如闻我名,定会大吃一惊。只是你我这一段奇遇,却不可随便泄露,你要记住了。”
照夕连连点头称是,老人这时,似已为眼前这些俗念,把平静已久的心绪搅乱了。
他开始在这斗室里,不停地踱着,前后走了一圈,才站定了脚步,道:“这多少年来,我一直希望能遇到像你这么一个少年,把我几手功夫传给他;并且令他为我办一些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看着照夕,接道:“想不到,竟会遇到你,这可说是天意,只是如此,也为我找来了麻烦。”
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感触的又道:“一啄一饮,莫非前定,也就不要再说他了。”
照夕一时也不明白,他是在说些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这位五十年前叱咤武林的雁先生,说完了这些话,对着照夕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奇怪了,现在我已决心把我静中参悟的几种功夫传授给你,我们也谈不上是什么师徒,只算是有缘份而已。”
说完这话后,又命照夕坐下,详细询问了一遍他所学的功夫。
照夕自是一一对答,老人有时点头,有时却皱眉不语,有时却连连摇头不已。可见武功师授一道,各门都不一样;而且见解也互有参考。
老人把照夕所学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之后,才点了点头道:“要说洗又寒传授你这一身功夫,也却是不易。只是此人个性过于偏激,他早年就有杀人的嗜好;如今养成怪癖,不易更改了。只是你既身为其徒,却不可坐视不管,今后如能设法劝导其归善,总是要尽力才好。”
照夕连连点头称是,老人说完这句话,忽又摇头苦笑道:“不过,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了……你要小心行事,否则,恐怕对你亦有杀身之难。”
照夕一面答应着,心中不由得想了自己两个师兄的下场,由不住心惊肉跳!
老人似已看出他心中惊恐,当时又叹了一声道:“我既把你蜂毒去净,也就等于伸手管了这件事情,你也不必惊怕,我现在传你几手功夫。即使日后那洗又寒不顾师徒之情,想对你加害,你只要旋出来,他却也莫可奈你何。”
说完先传了一首口诀,令照夕念熟了,这才含笑道:“我在这十天之内,要传你四套功夫,也正是要叫你用来去对付四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只是你不要怕,只要你能虚心学习,多加练习,自会因熟而生巧,对付他等绰绰有余了。”
照夕细念那首口诀,是:
“躬身如虾,张翼似蛾,
引颈类鹤,旋身扬波。”
老人把这十六字,用极为简易的口诀传授与他之后,又令他背诵了一遍,这才笑道:
“你不要小看这十六字诀。”
说着他晃着身子,极为得意地笑道:“你不要忘了,我要令你,用这十六个字,去对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无奇子丘明。”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老人竟会要他去对付这么厉害的强敌,一时不由吓得一呆。
老人冷笑一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要你办的事,也就是要去找淮上三子,一一要败他们于掌下,一雪我多年心头之恨。”
照夕只是听着,心中吃惊万分,老人笑了笑又道:“然后,你可告诉他们说,你是我的记名弟子,看他们老脸往何处放。”
照夕虽然是吃惊,可是少年人好高爱胜之心,自是难免,因此他听到老人如此的嘱咐,不由得眉飞色舞的笑了,不住地点头道:“好!好!我一定为你老人家出一口气。”
老人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可是你却不要小瞧了这三个老儿……如今五十年不见,自然他们的功力会更高了。”
照夕不由剑眉一皱,老人见状自信地道:“可是,你只要用心地把我这套功夫学会,他们是打不过你的。”
老人的目光,细细地眯成了两道缝,道:“老大无奇子丘明,此人一身功夫,却可说到了炉火纯青地步,自然和你比起来,你是差得太远了,可是你却要用这一手功夫巧胜他。”
照夕不由奇道:“这是一套什么功夫呢?”
老人得意地笑了一声道:“这只是四式连一的一招掌法。”
照夕不由微微诧异道:“只有一招?”
老人笑了笑,用眸子瞟了他一眼,道:“娃娃,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一招功夫,这是我多年来静中参悟出的一套功夫,四种不同的招式,在一式之中同时施出,我看如今天下,能敌这一招的不多。”
照夕心中尚在犹豫,老人已跳下云床,他点了点头笑道:“来!来!来!你不妨试一试看。”
照夕不由俊脸一红笑道:“弟子哪里行?”
老人笑道:“没有关系,你且试上一试,我不伤你就是了。”
照夕无奈,只好笑道:“你怎么个比法呢?”
老人微微笑道:“把你最得意的功夫,施出来就是了。”
他说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已到一块空处,双手悠闲的垂着。照夕心中暗暗想道:
“你老人家也未免太以小瞧我了,我就不信一招之内,会败在你手中!”
他想着也站起了身子,慢慢走到了老人身前,一面笑道:“老仙师既如此说,弟子只好得罪了。”
老人只是点头微笑不已。照夕猛向下一刹腰,用“浪赶金舟”的招式,已把身子窜到了老人腹胸之前,这种身法可真是快如电光石火一般。照夕身形一近,只见老人仍似前状不动不移,暗忖:“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已当空举起一掌,足下“骑马蹲裆”,右掌却用了三成内力,突的以“问心掌”劈出一掌。
这一招照夕因胸有成竹,事先已把退路想好,掌力发出亦是旨在投石问路,虚空莫测。可随时收发由心,可谓之狡厉已极。
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照夕这一掌方自劈山,陡见老人两袖一分,居然门户大开。只当机会难得,当时一咬牙,掌力化虚为实,口中空叱了一声:
“打!”
随着那“打”之一字,身形倏地向下一塌腰,这种掌力,可说是全部运了出去。
动手过招,可说是疾如电光石火,不容丝毫犹豫怠慢。
管照夕这么往下一躬身,却见老人一声长啸,他掌力已打虚了,只觉两肋处“气海俞|茓”上一麻,随着打了一个冷战。
再看老人已含笑站在自己身前了,照夕不由惊得脸都青了,以他锐利的目光,几乎都看不出来,老人这种身手,是怎么变的?
他红着脸道:“这种神技,弟子真是见也未见过……你老人家是怎么到了弟子身后?
再请示范一次可好?”
老人呵呵笑道:“自然是好……我就是为了传授你的……你看好了!”
照夕方点头道好,只见老人两袖一分,一声长啸,只见灰影一闪,已到了照夕身后,同时两肋一软,已为他两手搭了上。
照夕依然是莫辨虚实,只是皱着眉红着脸看着老人,这位名为雁先生的奇人,不禁高兴得哈哈大笑。他才开始一一的讲解这一招四式的连环运用,如何现掌,如何旋身。
他并且告诉照夕说,这种功夫是因人而施,譬如敌人攻前胸或腹部,那么受制当在两肋,如攻后背,受制却在前胸,要是顶部,受制却也在顶部。
同时更逼着照夕以身示范,竟是百试不爽,一一如其所言。
最奇的是他对敌,不论你多么厉害的方法,却只有这么一种式子,竟是无法破之。
照夕聪慧过人,不一会儿,已把这一招学会了,老人这时才嘱咐他道:“我所传的这一招,你不可轻用,因为江湖上,明眼人太多,你如不小心收敛,很可能就会在你施展的一霎,被人把要诀领悟。虽不见得为人学会,可是却失了制人的机宜。”
照夕连连点首称是,老人才慢吞吞地道:“三子中的无奇子丘明,此人最高傲,他最得意的一套‘太乙快波掌’,是我所知数十年来,江湖鲜有敌手。我这一手功夫,也就是为了对付他其中最厉害的一式‘撒网过江’,那是在第九招上,如把这手功夫用来对付他,那么他将受制于两肩……”
他似乎非常兴奋的地接道:“我特别要嘱咐你,只许用来对付他这一式;而且事先不可以对任何人,以免失了机宜,你能做到么?”
照夕点头道:“弟子遵命,定能做到。”
老人笑道:“好!好!丘明我们对付完了,再来对付他们第二子……”
他笑得嘴都闭不拢了,接下去道:“老二赤眉子葛鹰,此人最擅长的是轻身提纵,以及巧手神拿,暗器上的功夫,江湖上可以说,难得有第二人!”
他顿了顿道:“我要传你一手功夫,专门对付他的。”
说着遂细细地指点了他一种功夫;然后提到了飞天子叶潜,传授了一首口诀。
(作者为保守机密起见,在此不事先透露,读者以后自知。)
二人为了研究各门功夫,费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照夕只觉得他所传授的功夫,简直是玄到了家,若非内功功夫有极好的基础,简直可说是不得其门而入。
他一直不停地演习着,老人仍是不十分满意,并定了时间,以后每夜再来。
照夕别老人回到自己室内,天已微明,他唯恐令老人失望,一个人在洞室之中,不停地演习着。直到精疲力尽,才倒在了石床之上,昏昏睡去。
自此以后,夜夜潜往老人室内,不知不觉一周过去了,这七天的时间里,他真有了惊人的长进。
老人传授了他七八种功夫;并且口授了他一套内功口诀,这口诀日后帮助照夕内功方面,有了不可思议的长进。
这一日,照夕在老人的指导之下,练功已毕,老人对他的成绩十分满意,由不住赞赏有加,遂含笑对他道:“这短短几天来你也确是难得,居然把我传你的这些功夫,练得得心应手,这实在是不容易。由此看来,你资质极高。”
他说着收敛了笑容,微微叹了一声道:“可是……我们也就该分手了。”
照夕这才突然觉出,不由也顿时一愣,这十天来,他和老人之间,真是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虽然他一直是以“老仙师”来尊称他。
可是老人却并不像一个严师般待他,有时候,二人的相处,就像是二对极好的朋友。
所以照夕甫闻此言,不由吃了一惊,他怔怔地看着老人,现出无比的依恋之容。
老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你也不要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在想,这几天我们能够在一块……这是天意……我已经非常满意了。”
他脸上含着适意的微笑道:“你的出现,却正好为我解决了一些凡世之上的未能遂心之事……在你来说,你也学到了一些在武林中,难以得到的功夫,真可说是相得益彰。”
他微微皱了皱眉道:“至于你那个师父,你却要时时提防着他才好。此人手狠心辣,江湖上无人不知,你虽是他的弟子,可是他如知道,你背叛了他,他决不会饶你性命。
怎么他都是你师父,所以你要谨慎对他,我已给你说过了,你可从蓝江身上下手,如能设法使他夫妇重新和好,那洗又寒自会对你宽容。说不定蓝江的力量,能改变他的劣质……这岂不是一件完美的功德?”
照夕点头称是,老人遂笑了笑道:“自然,光凭口说,你是难在奏效的,我可以设法帮助你。”
照夕惊疑地看着老人,老人却慢慢走到了石桌前,拉开了一格石屉,由内中取出一具黑光铮亮的小葫芦,摇了摇,发出一阵金石之音。
他点头笑了笑,递于照夕道:“你收下这个!”
照夕不由惊道:“老仙师!这是什么?”
老人笑道:“我叫你收下,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照夕惊疑地把这小葫芦接到了手中,打开了盖子,看了看,只见是半葫芦黑亮的小药丸,芳香之味上透鼻梁,不由奇道:“这是药么?”
老人点了点头道:“这是我练制的名为‘小还丹’,因收采不易,仅仅制了这么一点。我本人因练婴耗了许多气神精血,全赖这小还丹滋补,功能起死回生……对你今后用处太大了。”
照夕不由愣道:“可是你老人家今后莫非不用了么?”
老人笑摇了摇头道:“我如今元婴已成,功夫大进,是用它不着了,你收下吧!”
照夕道了谢,放在身上,老人却皱眉问道:“你不是说那蓝江,因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么?那么这种东西,却是对她大为有益,我想只需七八粒,也就可使她复元了。”
照夕不由又惊又喜,当时笑道:“那么弟子如见到了师母,岂不是马上就可令她复元了么?”
老人笑道:“自然可以了,只是你却要留意,这夫妇二人,一向都是诡计多端,我赠药给你的意思,是想你能以它消除你本身的危险,你明白么?”
照夕不由突然大悟,当时点了点头,老人这时拉开了抽屉,却又由其中取出了一口长剑。
照夕只一眼,已觉出此剑非凡,那是一口形式极为古雅的长剑,通体上下约有二尺五六寸长短,一色的墨绿。
老人抚视着这口剑,良久,才叹了一声道:“此剑随我身边,已过了七十年了,如今……”
他叹了一声,猛然递过道:“你拿去吧!”
照夕不由大惊,当时跪地道:“弟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受你老人家如此厚赠,这万万使不得,你老人家还是收回去吧!”
老人微微一笑,单手外探,照夕竟被隔空提了起来。他笑道:“你不要过不去,我既赠你,你就收下,否则我反倒不乐意了。”
照夕仍不敢去接,老人长叹了一声道:“此剑剑名‘霜潭’,为我少年时游华山时,无意自一旧石铺中收购而来。那时此剑隐于一黑绿长石之中,可笑卖石人,不知是件宝物,仅把它当一块好石头来卖,我却以极便宜的代价购得。”
老人笑了笑,又道:“据吾师说,此剑仍是汉朝人莫方子所铸,一度为大将军霍去病所有,南征北讨,仗它立了不少功劳。后来献于皇上,皇上视为珍宝,日日悬挂身边,爱抚不已,故有诗句如:‘圣上弃美人,一意抚霜潭’之说,随后帝死,此剑就没有下落了。想不到千年之后,此剑竟落到了我的手中,这也是天意。”
他嘴角含着爱怜的浅笑,在谈论到此剑过往的历史时,不由轻轻抚摸着这口剑,好似回忆到昔日汉帝使这口剑的情景。
他以拇指轻轻按动了一下剑匣上的一粒明珠,这口剑“锵”的一声脆响,自然地跳出了三寸剑身,一时青光耀目难睁。
照夕不由惊叹了声:“好剑!”
老人随着展手,把它抽出了鞘子,微微带出了一串极为精细的龙吟之声。
一时这间石室之中,就像闪动着一道青蛇一般,只见青光闪闪,剑气森森,微一晃动直如青河倒卷,冷气逼人。照夕几曾见过这种宝刃,当时直惊得目瞪口呆,老人在掌上把玩了一会,遂Сhā入了匣中。
他郑重地递于照夕道:“这口剑,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你要好好地保存着这口剑。”
他长叹了一声,感慨地道:“当初我得这口剑时,自己也曾写了两句话,封于鞘中,你不妨遵照而行。”
照夕小心地接过这口剑,真是惊喜得无以复加,闻言问道:“仙师那两句话,可肯赐告,弟子亦便遵行。”
老人笑着,用手在这剑鞘一面一按,只见翻起一面空鞘,只见他探进二指,向外一抽,抽出了一条黄绸带子,笑递与照夕道:“你拿去看看。”
照夕双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绸上龙飞蛇舞的书写着两行字,细认之为: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照夕不由打了个寒颤,连连称是,老人嘻嘻一笑道:“我如今功成在即,赠剑于你,另当别论,可是你却要谨守此言,不可将此剑落于他人手中,否则,你当誓守此训。”
照夕连连点头道:“是!是!”
老人这才又把那黄绸子接过,置于剑匣之中,又把剑递于照夕,才道:“我为了避免外人觊觎此剑,特制了这个绿鲨皮剑鞘,可是外形仍不可掩。明眼人一看即知此剑不凡,所以为慎重计,今后你应再以布套一个把剑套好,这么就方便多了。”
照夕这时一面答应着,一面小心地把剑系于背后,老人似乎了却一桩心事。
他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想,这口剑留着,就藏于此洞中,留赠今后有缘人,却没想到有缘者即是你……哈!天意真是奇妙万分咧!”
照夕不由问道:“弟子有何缘分,仙师又怎知呢?”
老人呵呵一笑道:“在你初来之日,这口剑已不像往日一般安静了,它夜中曾三次惊我。”
说着,眯着眼笑道:“第一次,是你初被困之时,这口剑无故出匣,响了一声,是我推算才知;第二次,是你在洞中意欲误采元丹之时,此剑又无故响了一声,所以我才以琴音扰你,随后你不服,竟再次误采,此剑二次示警,我才专心观察你至今。”
他笑了笑,道:“你说,这不是天意如此么?所以自那时起,我才决心,把此剑赠你。”
照夕听得如醉如痴,由是心中,更把这口剑爱如性命一般。
老人又叹了一声道:“此剑昔年在江湖上曾饮了不少恶人魔头的血,只是杀机太重。
前数日我私窥剑气,知道来日尚会层层血腥,只怕这些,都要应在你的手中,你要切记,宝剑虽是杀人利器,却不可以妄以伤人。”
才说至此,那口剑竟在照夕背后,发出一声低鸣,无故出鞘半尺。
老人陡然以手掩口,失态的“哦”了一声,遂张目向照夕道:“你可听到了?”
照夕吓得忙把剑解了下来,果见剑锋已出匣半尺,剑气眩目。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摇了一下头道:“它竟不以老夫之言为是,出声制止,由是看来,只怕来日江湖中大难不了啊!”
说着连连挥手道:“快收起它来!快收起它来!我真怕看它,这是天意,我也无能为力了!”
照夕傻傻地把剑合好,才又背在背上,心中自是惊奇不已。
他虽听过古剑通灵之说,却是只听传闻,尚不曾见过,想不到今日,竟自目睹,自然是又惊又喜,由不住心中通通跳动不已。
老人这时显然为了这口剑,弄得不十分愉快,他那两道灰白的眉毛,微微向下搭着。
默默地坐在石椅之上,停了一会儿,才抬起了眸子,对照夕点了点头道:“你也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他微微说出了这几句话,目光又合了拢来,照夕不由几乎想掉泪,他讷讷道:“老仙师,我以后还能来看你么?”
老人眼睛也没睁开,只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们缘分已尽了。”
照夕不由顿时怔住了,想不到一分钟之前,尚对自己有谈有笑的老仙师,此一刻竟自冷漠至此?不由几乎冷僵在当地了。
他动了动嘴唇道:“仙师对弟子大恩,弟子今世不能报,来世亦当报之,仙师你……”
老人只是是频频地摇着头,眼睛也不睁一下,以至于照夕的话不得不中止。
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老人却是连连挥着手,意似令去。
照夕不由一阵心酸,当时跪在地上,对他叩了三个头,抬头看时,老人竟已垂首不语了。
他安详地互握着手,出息均匀,已自行功入了定了。
照夕只好含泪站了起来,想到老人这几天,对自己的不厌教导,以及赠送自己这么珍贵的礼物,无异是恩同再造,却在临别之际,连受自己一声谢,也掩耳不闻,真是令人感怀伤心。
他默默站了一会儿,却见老人头顶青光闪闪,方自惊异,却见一小人自老人头顶探出半个身子,正是老人所练元婴。
这小人对着照夕看了看,这次却是面现微笑,他举起一只小小的手,往地道洞口指着,口中就像初生的小儿般,“吱吱”直叫。
照夕知道是老人令自己走的意思,他虽然心中不舍就去,可是又怕打忧了老人练功,只好重重叹息了一声,一时泪流满面道:
“老仙师珍重,弟子去了!”
说着对着那小人深深打了一躬,只见那小人却也对自己合掌连揖,意似歉让。
到了此时,照夕也只好走了,他转过了身子,方走了两步,却闻得那小人口中连叫,不由忙回过了身子,奇道:“仙师还有事嘱咐么?”
却见那小人,很快的由老人顶门一跃而出,再一跳已到了石几之上,双手却抱着一物连跳不已。
照夕这才恍然大悟,看清了,原来那小人手中所抱之物,竟是老人所赠的那个葫芦,不由忙笑道:“谢谢老仙师。”
说着遂走上前去,小人见他走过,忙放下葫芦跳向一边,口中吱吱直叫。
照夕取过了葫芦,突然忆起老人说,内中小还丹有养婴之功。
当时不由拔开塞子,倒出一粒,双手递上小人,诚意道:“老仙师可要受用一粒?”
那小人不由双手在头上摸来摸去,似乎又伸手又害怕的样子,照夕知道他是害怕,遂把药放在桌上,退后了几步。
这样那小人,果然大喜过望,只一跳,已过来,把桌的丹药取过送到口中。
照夕再看石椅上的老人,脸上却蕴起了一丝笑容,自知不便多留,遂又跪谢了一番,这才毅然起身走向壁边,扶梯而上。
回头却见那小人,已坐在石桌上,分着两腿,仰着头正在看着自己,似乎很新奇的模样。
照夕笑了笑,才伏身爬入地道而去,他心中这一霎时真是感慨不已。
暗思老人,如今几乎已炼到了半仙之身,一待元婴长成,即成仙证道,将立万年不朽之身。这是何等福分自己,不知哪一天才能有些成就,也许一生一世,仍是一个俗世的凡人而已。
想着真是感伤不已,他一面在地道里钻左钻右,背上的长剑,时常碰击着青石,发出锵锵之声,他不自禁想到了这口剑,心中禁不住也笑了。
本来他一直遗憾着,没有一口好的兵刃,听师父说,兵刃种类虽多,可是合手合意者却少;而多少年来,自己也只醉心着得一口好剑。
洗又寒虽也赠过他一口剑,可是那是一口较一般为好的剑而已,要是和这口“霜潭”
剑比起来,那简直是有天壤之差。
他一路爬着,脑子里仍由不住欣喜欲狂,不知不觉已到了自己室中。
一切就绪之后,他又坐在石床之上,心中想道:
“老人曾说过,我有十天的牢狱之灾,如今就要出去了,也不知灵也不灵?”
想着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再者他又想到了丁裳,自己只顾夜夜学武,却不知她这几天来过了没有?要是她果然来过,一定奇怪我上哪去了?要是她真要问起来,我却是如何回答她才好呢?
想着心中不由动了一动,方在思索应对之话,忽觉得洞顶有一阵细小的铁锁响声,接着又是一阵石块磨移之声,照夕不由抬头注视了一会儿,果见一人影闪动着,遂听到了丁裳的声音道:“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忙道:“是裳妹么?我在这里!”
丁裳口中哦了一声,奇怪道:“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照夕不由笑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丁裳小声道:“前天我来,怎么你不在呢?”
照夕因念及老人所嘱,不敢轻易泄露,当时只好撒谎道:
“谁说我不在,大概我在石头后面睡觉吧!”
丁裳闻言,将信将疑的转着一双眼睛;不过她确也想不到还会怎么了,当时只眨着眼睛道:“奇怪……我叫了好几声,你没有听见么?”
照夕赔笑道:“都怪我不好,我怎会睡得这么死呢,所以今天我都不敢睡了。”
丁裳这才相信,遂笑道:“我看你,这十天好似精神还比从前好些了,倒像不当一回事似的,真怪?”
照夕不由心中一惊,暗忖:“我的天,我真太大意了,这哪像一个被关的人哪?”
这么一想,不由马上作出了一副苦笑道:“你倒真会开玩笑,我真恨不得想死了算了!”
丁裳才娇笑了几声道:“你不要急,我只是逗你的。”
她说着,忽然声转小道:“今天,我奇*书*电&子^书就是来救你的,我已和那位申屠雷兄约好了,你怕不怕?”
照夕不由暗惊老人神算果然不假,因笑道:“我怎会怕呢?高兴还怕来不及呢!”
丁裳小声道:“好!我已想好了点子了,等一会儿那负责看你的人就要来了,你只管假装叫肚子痛,缠着他,我就到他房里去偷钥匙,要找不着,干脆就把他拿下来,逼着他给你开门。”
照夕连连点头道:“好计!”
遂又想起道:“可是申屠雷呢?”
丁裳嗔道:“傻瓜!你出来了,我们俩人难道还没有办法救他们么?”
照夕遂笑道:“对!还是你聪明,那我而什么时候开始呢?”
丁裳想了想道:“现在就开始吧!天可不早了。”
想着匆匆又把石头给合上了,又上了锁,照夕心中喜道:“这丁裳也不知怎么弄得,居然能把这封石的锁链子打开,她倒是真能。”
想着时间大概差不多了,这才扯开了嗓子大叫道:“喂哟!哎哟……可痛死了!”
自己叫了几声,差一点儿想笑,因想到这可不能笑,遂又双手捂着肚子,大叫了起来。
他这么叫了十几声,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走到了洞顶,一人捶石道:“小子!你叫什么,怎么啦?”
照夕马上躺下,双手捧腹道:“老兄……你弄点药来,我可是要死了,哎哟!这可是不能活了!”
那人听照夕吼得如此可怕,也不由吃惊不小,因恐闹出了人命,担当不起。
当时匆匆开了锁,移开了石头,跟着一道灯光射了进来。
照夕忙在石上滚来滚去,他灯光照也照不清,只听他大叫道:“小子!你不要光叫呀!到底是怎么啦?”
照夕哎哟道:“我……我……想死!”
那人嘿嘿冷笑道:“你想死?小子!你可别给我找麻烦,你老实说,是饿的是不是?”
照夕喘气道:“我也不知……哎哟!哎哟……”
叫到后来,简直是气若游丝,连他自己听来,也是怪怕人的。那人果然吓得不轻,连连拍石道:“唉!唉!这都是他娘的难事,一到我当班,就他娘的出娄子,喂!喂!
我说你就别叫了,这事我也当不了家,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去。”
说着就要起来,谁知身子还没站起来呢,忽被人一把着脖子了,随着一口冷森森的剑刃,在他脸边晃来晃去。
这小子不由吓得“我的妈呀!”一声叫了起来,遂听见丁裳的声音,低叱道:“不要命你就叫。”
这小子吓得手中灯也掉下来了,却为照夕一把接住了,反把灯光往上照着,一面笑道:“对!狠狠地治治他。”
这小子不由直了眼,一面道:“你……你不是肚子痛么?”
照夕嘻嘻一笑道:“你爷爷才肚子痛呢?小子!你乖乖的领着这位小姐,把这牢门开了,要不然她可是杀人的女魔王,你就别想活了。”
丁裳宝剑再次挨在他脸上,一面叱道:“你说!怎么开门?”
这人咧着大口道:“我的小奶奶,你老可别拿宝剑瞎比划,这玩意可是能杀人的呀!”
丁裳娇叱道:“当然能杀人!你要不要试试?”
说着又在他脸上贴了两下,这一来这小子吓得又鬼叫了起来,照夕看得真想笑,当时忙道:“你叫什么?快开门吧!”
丁裳也吓唬道:“快点!门在哪里,怎么开?”
这人还装蒜道:“我哪知道呀?”
才说到此,却又啊哟的一声,却见顺脸滴下了不少血,丁裳这小丫头,可真狠,真用剑划了他一下,这一来,这小子不由吓得又鬼叫了起来。
好在他头在洞里,声音倒传不出去,照夕用灯照着他厉声道:“你说不说?”
这小子一面哭,一面道:“我说!我说!那位小奶奶别扎着我脖子呀!”
照夕忍不住笑了,遂道:“裳妹!他答应了,你就别再制他了!”
丁裳这才一把把他抓了起来,剑尖就挨着他后心,一面冷笑道:“走!你带我走,你只敢出一点声,我就给你来一个血窟窿。”
那人吓得双腿发软,连声道:“是!是……是……”
说着照夕就看不见他二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左墙角内,一阵辘辘的响声,跟着却见平空吊起了大半截石墙,原来另有机关。
照夕正奇怪,却见丁装已持剑,正比着一个黑胖的小子在门外站着。
照夕忙含笑跑出道:“好了!没事了。”
那胖子却哭丧着脸道:“你自然是没事了,以后就是我的事了。”
丁裳却娇嗔道:“你还说。”
说着手往前动了动,那胖子又杀猪似地叫了起来,照夕不忍道:“算了吧!我既然出来了,就饶了他一命吧!”
丁裳却冷笑道:“哼!你的心倒软?”
照夕这时才看清,原来这小姐仍然是男装的打扮,小帽子上还有一块翡结子,闪闪发着绿光,一条大黑辫子又黑又粗,再衬上一双大眼睛,倒真像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
当时不由对她笑了笑,才低头对那胖子道:“你只要告诉我们,我那两个同伴关在哪里?你领我们去,我们就饶了你。”
这胖子方自叩头,丁裳已冷笑道:“这不要问他,我知道!”
她猛然向回一抽剑,随着左手玉指向前一戳,这胖子已被点中|茓道,啊哟一声,顿时倒地不省人事。
十一
丁裳以快手法,点倒了这胖子之后,遂对照夕匆匆看了一眼,道:“快跟我来!”
照夕笑了笑道:“你的本事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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