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一件灰色的涤卡上衣和洗得白的工作裤,身上的色彩几乎与雾色相接;骑着一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车头上斜挂着一个老式的人造革提兜,车轮稍有颤动,兜里的饭盒便出响声。***虽然,她骑车的速度很慢,但她始终集中精力,双目平视,脸上露出平静的神色。如果有个冒失的小伙骑“飞车”,鱼一样在人群中穿Сhā,闪电似的从她车头掠过,她也会轻声地说一句:“抢死去呀!”如果碰到厂里的熟人招呼她,她也会投过一缕友好的微笑,说声:“你先走,我骑得慢。”随即敛起笑容,继续用自己的速度赶路。直到晨雾消散,太阳露出笑靥,她才在厂门口下车,甚至不用看表,离打上班铃还有十分钟。她将车子存进车棚,然后拎着提兜,走进车间,打开工具柜,换上工作服,系上套袖──在这中间,和班里同志聊上三五句,有时甚至开个小玩笑,然后拿起油壶,给机床加油。上班铃一响,她一按开关,一提闸瓦,一天的工作就在机床的鸣唱声中开始了。
下班了。她将车床擦拭一遍,和工友们笑着打个招呼,拎起提兜儿,走向车棚。
十分钟后,她又汇入了暮色中的车流……
多少年来,她就是用这样的节奏过着自己的生活,走着自己生命的里程。ww
丈夫是个记者,经常出差在外,繁重的家务,几乎全落在她的肩上。在熙熙攘攘的市场上,她也会因变幻莫测的物价而摇头轻叹,在家里,她也会因丈夫的大男子主义而使点小性儿。但这一切,都不会动摇她对生活的热爱。这些年,工友中有人下海,有人走南闯北捞大钱。对此,她心静如水。她知道自己的位置。社会再变,工厂总得有工人。
一天,当她读完丈夫写的一篇构思神奇的作品后,竟表了一通颇使丈夫吃惊的宏论:
“唉,你总是教人做梦!梦人人都会做,醒来呢?该不吃啥还不吃啥……那不还是劝人们老老实实地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干好自己该干的事吧!都说现在的事难办,好像一团乱麻。我看乱就乱在人们都没有捋一捋自己手中的那一根麻,越搅越乱!”
丈夫放下笔,惊奇地打量着这位平素并不爱议论的妻子:“那你呢?”
“我?”她淡淡一笑,“我就走我的路,能走好就不容易!”
是的,能走好真不容易!风雨无,多少次,风儿,吹散了她的短;冰雪,滑倒了她的车轮;骤降的暴雨,浇得她遍体淋漓;拥挤的车辆,撞得她跌倒路旁……路上,你很难听到她的笑声,而晨风暮雨,又捎走她多少缥缈的叹息啊!
丈夫每次外出回来,总要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一通他走过的地方:繁华的南京路,雄伟的长江大桥……一次,他从南方一个海滨城市归来,讲起那辽阔的大海,他赤着脚走在海滩上。听浪花歌唱,看孤帆远影……她听得入了神,轻声慢语地说:“什么时候,让我也去一趟,带上孩子!”
那一晚,她想了好久,想着想着,仿佛就走向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水天相连,海鸥翻飞,小儿子拉着她,在柔软烫的海滩上奔跑着……她笑啊,笑得好痛快,好像自己变成了儿子的小朋友……
可直到现在,她哪里都没去,仍然天天骑着那辆半旧的永久车,从容地往返于工厂和家之间的道路上……
无论在工厂,还是在家里,她都是个不会引人注意的人物。在家里,丈夫忙于采访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创作那些充满幻想和诗意的作品,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有什么可以进入作品的事迹;在厂里,她不是标兵,也不是模范,只是个踏踏实实的女工。她既不走门串户,为自己的各种需要架桥铺路,又不会为自己所干的工作渲染张扬,更不会为名利而与人追逐争执。有谁会注意她呢?即使在这条她曾栉风沐雨行进了二十年的路上,又有谁注意过这位穿着与雾色相近的普通女工呢?
然而,早晨的太阳知道,它是她的铃声唤醒的;黄昏的暮霭知道,它是她的车轮捎来的;星星和月亮也知道,她常常将它们扛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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