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丹总算冷静下来,看看一堆烂泥也似倒在地上的刘瑾,脚举起又放下。
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与之同时随风吹来。
皇帝惊弓之鸟,移步到小子、陆丹身后,小子眼利,目光及处,雀跃高呼道:「侯爷来了」
除了徐廷封、钟大先生等,还有宁王、萧三公子与四季杀手,军兵多人。
皇帝脸上这才有笑容,目注刘瑾道:「你也有今天。」
刘瑾突然爬起来,一面叩头一面泣声道:「奴才该死,皇上开恩」
「你也知道该死了。」皇帝笑起来。
「奴才该死。」刘瑾突然又叫道:「一切都是宁王指使,奴才只是听命行事。」
「哦」皇帝目光一转,目注宁王。
「皇上恕罪,微臣救驾来迟,逼不得已。」宁王跪下来道:「刘瑾在京中只手遮天,微臣几次要北上,都被他截下,为了能够顺利入京接近皇上,不得假意奉承他……」
「好,做得好,我完全明白。」皇帝笑顾刘瑾道:「这时使用这条狡计不是已经太迟了。」
刘瑾转顾宁王,眼中露出了怨毒之色,宁王却只是笑。
皇帝也在笑,谁也看不出这一笑之前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疑惑之色。
刘瑾这边事败,那边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便纷纷上奏,力数刘瑾大罪三十余款,皇帝也没有空理会谁是谁非,着锦衣卫将刘瑾交付廷讯。
廷讯存午间,问官是六部尚书及一班大臣,刘瑾一见便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是自知难逃一死,什么也豁出来了,众人见他说话奇怪,无不呆住。
「是你们啊。」刘瑾再环顾一眼道:「你们全凭哪里一个才有今天的地位?」
众人又是一怔,刘瑾语声一沉道:「好,我人在这里,哪里一个来问我,是你?还是你?」
他手所指,被他指着的都不由垂下头来,刘瑾气谈更盛,仰天大笑道:「满朝公卿,都出自我门下,哪里一个有资格来问我?」
「我来问你」徐廷封应声走进来。
这一次到刘瑾怔住了,徐廷封接问道:「我与你并无任何关系,应该可以有资格审讯你的了。」
刘瑾无话可说,徐廷封接道:「其实也不用再多问什么。」一顿抖开了一道手谕道:「你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刘瑾目光落在手谕上,脸如土色,几乎立即昏倒在地上。
大罪三十余款,一款款审问明白,颇费功夫,皇帝是急性子,哪里有这个耐性,随即写了六个字的手论交给徐廷封。
毋复奏,凌迟之!
既然不用复奏,且下了处决的命令,审问也是多余,一见这手谕,刘瑾如何不心胆俱丧?
同样是死刑,却有分轻重,最轻的是「绞」,在狱中施行,照例三收三放,死而后己,其次是「斩」,再次是「枭首」,斩与枭首同样是杀头,不同的是斩后准许家属收尸,拿头颀去请皮匠缝合,勉强还可算是落得一个全尸。最重的就是凌迟,俗称为「剐」,又名「脔割」,要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若是创子手受了贿嘱,动手之际先在要害处紮一刀,所剐的只是一具尸体,当然了无痛苦。
刘瑾这样的一个重犯,刑部的创子手如何敢受贿嘱,也不敢卖人情,何况凌迟之日,万人空巷,众目昭彰,又有监斩官在?
刘瑾善哭,这时候已吓得半死,根本哭不出来,半拖半扶地被送到刑场中央,头发随即被紧系在木桩的铁环上。
创子手跟着抖开一张绳网,将刘瑾赤着的上半身连木桩都罩在渔网里,抽绳子使劲勒紧,一块块肌肉便从网眼里凸出来。
行刑的时间照规矩午时三刻,一刻不许早,一刻不许迟,不许单是怕临刑之际突然有恩旨到,刀下留人,早动手了人死不能复生,监斩官就得受重大处分。
午炮一响,行刑在即,除了刘瑾,还有亲属男子一共十五人,一律都要处斩,刑场上一字排开,面北而跪,不死心的仍然痴痴盼望,希望突来一骑快马,送来皇帝恩诏,赦免死罪,发配充军。
类似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痛恨刘瑾的人那片刻当真是度日如年,深恐突生枝节。
眼看时刻接近,宫城那边真的有一骑快马奔来,所有人齐皆怔住,连监斩官亦翘首以待,等到那马上锦衣卫冲入刑场,滚鞍下来,取出文书,方始松了一口气。
送来的并非恩诏,乃是准许行刑的驾帖,一时间围观众人争相传告,欢呼雷动。
一声令下,刘瑾的亲寓当先被斩,十五颗人头滚地,那是要让刘瑾目睹亲属尽皆丧命,先要他心如刀割。
然后到刘瑾,先割眼皮,再从双臂剐起,费了半个时辰才脔割至尽,最后割下刘瑾的脑袋,都放在盆内,送到监斩官面前复命。
接下来便是创子手的买卖,三丈钱一片卖刘瑾的肉,顷刻卖尽,虽然受过刘瑾迫害的人都嚷着要吃他的肉,但肉到了手还是拿去餵狗,或者抛在地上踩两脚出气,真的吃掉的人只怕并不多。
天地双尊没有回刘瑾那儿,这时候也没有出现刑场内,对他们来说刘瑾已经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行刺江彬不遂,再败在徐廷封、钟大先生剑下,他们侥然丢不起这个颜面,回去向刘瑾复命,亦知知刘瑾气数将尽,索性连五灯使者也召返,看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刘瑾兵败被擒的消息传来,他们便作好撤出京城的准备,这也是他们留在京城的最后一天。
人尊竟然在这时候找来,实在大出双尊意料之外,若是先经过通传,他们还可以先行商量一下,也最低限度有一个心理准备,现在却只有惊愕的份儿。
人尊一身银衣,仍然是三尊身份的装束,只是头上也用一个银布袋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天地双尊却完全没有怀疑人尊的真假,事实也只有人尊才会这样子找来。
「三尊总管再聚在一起。」天尊打着「哈哈」,只看人尊的反应。
「还是三尊?」人尊反问。
地尊立即道:「上一代教主聚开大会,你应该到的。」
人尊接问道:「现在你们已经是白莲教这一代的教主?」
「难道还有人反对?」地尊大笑道:「不会是你吧?」
「我?我怎会反对?」
「那你这一次来……」
「只是要知道你们有何打算。」
天尊突然Сhā口道:「这是说,之前我们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也不大多。」人尊的语声突然一变,变得苍老而威严。
天地双尊入耳惊心,脱口一声道:「原来是你---」目光凝结在人尊头罩着的银布袋上。
「知道与否对你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分别。」
「我们还以为是哪里一个这样清楚白莲教的行事作风,原来一直是你从中作梗。」
「凭你们两个就想称霸武林,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难道你可以?」
「可以不可以,现在还是言之过早。」
「你就是也有意称霸武林,也用不着将我们白骨魔功的秘密泄漏出去,让外人知道。」
人尊反问道:「我怎会知道白骨魔功的秘密?」
天地双尊一怔,人尊接又道:「白骨魔功又算得了什么,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天尊冷笑道:「我们兄弟一定能够在武林中称霸。」
人尊淡应一声道:「有志气。」
地尊Сhā口道:「你若是愿意跟我们在一起……」
「他不会的。」天尊挥手截住道:「我们这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先走一步」人尊飘然转身。
天地双尊没有拦阻,脸色凝重,心情也是。
小子的心情原是很轻松的,可是一入紫竹院,不由便沉下去。
紫竹院一片寂静,人踪全无,人到大堂,只见打扫得乾干净净,所有的东西都盖上布块。
拍门没有人理会,小子已经奇怪,但仍然找千百个理由来自我解释,到这个时候却再也按捺不住,由心底慌起来,大堂也找不到人,立即扑向南宫明珠的房间。
门虚掩,小子连呼几声「明珠」也没有反应,推门进去。
明珠不在房间内,却在显眼的几子上留下了一封信,她显然很清楚小子的性格,算准了小子一定会这样闯进来。
信中说老大君要赶返江南,不能留下来,后会有期。
小子看罢怔在那里,心头那一份惘伥难以言喻,但亦无可奈何。
南宫世家的南宫博这时候却出现在安乐侯府,将一张帖子送到钟大先生手上,客套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
目送他消失,钟大先生才叹息一声道:「这便过去三十年了。」
傅香君一旁看着奇怪道:「老前辈,到底什么事?」
南偷Сhā口道:「是不是南宫世家请你到百花洲论剑?」
钟大先生领首道:「盖兄印象中还有这件事?」
「三十年前南宫世家一心要广交天下英雄豪杰,设宴百花洲,席间天下英雄豪杰竞出绝招,相互切磋,叹为观止,老太君看见各人兴致勃勃,也就订下十年之会,每隔十年的八月初七邀请各派用剑高手论剑百花洲,一而再,再而三,没有印象也不成。」
「大家目的若是真的在切磋剑术,倒不是一件坏事。」
傅香君Сhā口道:「老前辈决定到江南走一趟?」
「这里生活太紧张,走一趟江南总是一件好事。」钟大先生拈须微笑。
「原来有这么大的好处,那还等什么,我这个偷儿拔头筹,先走一步了。」南偷话说完,一个身子便倒翻开去。
「老前辈」傅香君要追,却被钟大先生叫住道:「他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话只是说给我们听的。」
「那么小子……」
「他怎会去了小子不顾?」钟大先生接问道:「小子又跑到哪里儿去了?」
「南宫世家」傅香君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钟大先生彷佛亦知道小子到南宫世家是为了什么,微笑道:「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敢作敢为,希望他赶得及,就是不能也不要太失望。」
傅香君道:「他不会的。」
钟大先生微叹道:「我看也是,他不像陆丹」
「陆丹其实也不错。」徐廷封Сhā口道:「他只要皇上替他的父亲平反,不肯接受皇上的赐封。」
「我欣赏他的也只是这一点。」钟大先生又一声微叹道:「抛弃功名富贵不要紧,竟然由此两万念俱灰,要到武当山当道士未免就过份一点。」
傅香君道:「也许不是万念俱灰……」
钟大先生摇摇头道:「年轻人应该振作一下,为僧人道都是不大适合的。」
徐廷封追问道:「他已经动身回去了?」
傅香君道:「会先到宁王府向长乐那士道谢顺带辞行。」
「我以为他会多留两三天的。」徐廷封叹息道:「看来真的只因为刘瑾,我们这些人才有机会聚在一起。」
目光转落在傅香君脸上,徐廷封心头更沉重,欲言又止。
傅香君到现在为止虽然还没有向他辞行,但估计也不会再逗留多久的了。
小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知道南偷已经离开,又是一阵徘徊,一直到看见南偷留下来的书信才转忧为喜。
书信留在房间的桌上,简单的几句,只说他这个师父有急事下江南,要小子跟着路上留下的记号前去会合。
小子知道明珠回江南,便已经有心要追到江南去,难得有这个机会,如何不高兴,匆匆别过徐廷封,星夜上路,赶赴江南。
钟大先生第二天才从徐廷封口中知道这件事,不由得摇头苦笑道:「这师徒二人都是这种急性子,说走便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徐廷封道:「盖老前辈虽然游戏人间,但这样突然赶赴江南只怕亦真的有什么事必须要立即赶去解决。」
「应该是的。」钟大先生沉吟道:「距离百花洲论剑的日子亦没有多久的了。」
「师父亦是要离开京城?」
「京城并不是一个令我们这种人觉得舒服的地方。」
「那么师父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弟子也希望能够走一趟。」
「你已经是朝廷中的重臣,又怎可以……」
「明天一早弟子就去见皇上,交还兵权,相信皇上一定会明白弟子的苦心,不会加以留难。」
「你决定了……」
「正如师父所说,京城并不是一个令我们这种人觉得舒服的地方。」
钟大先生笑道:「你以为皇上会让你离开?」
「大局已定,弟子愿意交出兵权,皇上正是求之不得。」
「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能够放下的时候还是放下的好。」
「很好」钟大先生想了想道:「去百花洲之前,为师会走一趟庐山,看看医、毒、药世外三仙。」
「几十年的朋友了,底山之行也是早已经约好。」
「三位老前辈名满天下,弟子若是有幸得见,亦是人生乐事。」
「既然如此,只要皇上没意见,我们便立即动身好了。」
徐廷封并无异议。
皇帝也正要找徐廷封,看见徐廷封到来倒是有一点喜出望外,劈头便叹息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廷封一怔,道:「是刘瑾余党未清,又有所行动?」
「不是,问题是发生在宁王身上。」
「宁王忠君爱国,皇上还担心他什么?」
「你忘了刘瑾被抓住那天,一口咬定是宁王指使他……」
「当日宁王不是已经表明心态?若是事实,也不会出手相助,现在相信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
「我始终觉得,宁王的确是心有反意。」皇帝接问道:「你也许不知道,刘瑾伏诛之后,他曾经来找我,要我让他在江南可以自行课税征兵,不受朝廷管制?」
「听说这是皇上在刘瑾伏诛之前已经答应他的?」
皇帝一怔,道:「当时我是迫不得已,果真让他这样做,不是坐视势大,养虎为患?」
徐廷封没有作声,皇帝又道:「宁王的祖先,先太祖第十七子朱权亦曾经有反叛,被先太祖废为庶人,如今宁王欲效先人,不无可能。」
「然则皇上的意思……」
「我想软禁他在京城,使他无从作乱。」皇帝目光霍地大亮道:「江南那边则由你去打点。」
「我?」徐廷封大感意外。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难道你不会答应?」
「皇上有所不知,微臣一向习惯逍遥自在,不惯拘束,这一次到来正是要交还兵权,跟随师父到江湖上见识见识。」
「什么?」皇帝实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一次宁王亦可算立下大功,皇上其实也不必太过虑。」
「防人之心不可无。」
语声甫落,张永匆匆奔进来,神色紧张,一面大呼道:「皇上!皇上」
「什么事?」皇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张永这样子,心头亦难免一阵的不舒服。
张永目光落在徐廷封脸上,欲言又止,皇帝看在眼里,闷哼一声道:「安乐侯府不是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是关于宁王的……」
「他怎样了?」皇帝心头已自不觉一沉。
「已经星夜动身走了。」
皇帝一张脸也沉下来,半晌才道:「我也实在大大意,竟然想不到他会这样做。」
「奴才看一定是回江南去了。」
「哪里儿去还不是一样。」皇帝把袖一拂道:「也罢」
「不追回来?」张永急问。
「追?叫哪里一个去做?你以为他路上没有安排?」皇帝摇头道:「近来就是没有一件事情顺意。」一顿再问徐廷封道:「你真的要交还兵权?」
「是真的。」徐廷封一正脸色。
「朝中个个都希望做这个五军大都督,手掌兵权。你却是毫不在乎。」
「微臣原就不是一个做五军大都督的材料,当日只是迫不得已。」
「没有你在身旁,我总是不放心,再说宁王现在……」
「微臣倒有一个主意…:」
「你说。」皇帝盯稳了徐廷封。
「只要将王守仁调返南京,由他来监视宁王,应该是胜任有余。」
「不错」皇帝一言惊醒。
「微臣去意已决,请皇上恩准。」徐廷封把握机会。
皇帝终于一声叹息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打点好一切微臣便立即动身。」
「也是说,我们又有一段日子不能见面了。」皇帝一顿,按着吩咐张永道:「还不去准备?」
张永应声退下,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问道:「那个傅香君又怎样了?」
「微臣还没有问她……」
「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怎样?」
「很好。」徐廷封这是由衷之言。
「可有绩弦的意思?」
「皇上又来说笑了,微臣已经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徐廷封这当然不是心里话。
「哦?」皇帝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奇怪道:「你既然对她没有意思,我就放心了。」
「皇上的意思……」
「宫中虽然美女如云,毕竟是那样子,犹如山珍海味,吃得太多也会无趣,这个江湖上的美女,应该是别有情趣。」皇帝随又问道:「她还在你那儿啊?」
徐廷封心里一沉,方待说已经不在,皇帝已经转向张永吩咐道:「传旨到安乐侯府召傅香君进宫」
徐廷封要阻止如何来得及,事实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够阻止。
这顿酒也当然喝得并不舒畅,徐廷封不得已只有装作量浅,皇帝不知道是否想着傅香君,也没有再留下,让他离开。
一路上,徐廷封一颗心就象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希望当然就是傅香君没有给张永找着,若是给找着了也希望能够在路上遇上,看机会如何将张永支开,将傅香君带走。
傅香君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他又怎会不清楚,到了皇帝面前一定不会屈服,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皇帝主意竟然动到傅香君身上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也令他感到啼笑皆非,他原以为经过刘瑾这件事,皇帝多少也有些改变,哪里知道刘瑾一事方了,皇帝又故态复萌。
也所以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不但毫不后悔,反而因此而庆幸。
来到了安乐侯府,仍然没有遇上张永、傅香君,他并没有放下心,只恐张永接了傅香君从另一条道路离开,一直到看见张永仍然在大堂等候,才真的放下心来。
一问知道傅香君带了忆兰外出游玩,徐廷封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找个借口先避人后堂,找着师父钟大先生,将事情先说一个清楚明白。
听说皇帝要召傅香君进入豹房,钟大先生亦是又惊又怒,立即从后门离开,赶去拦截傅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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