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廷封当夜入佳云来客栈,睡得并不好,到听到窗外传来那阵萧声,更不由披衣外出。
萧声凄怨,彷佛在什么地方听过,徐廷封虽然想不起那个地方,却突然想起了萧三公子这个人。
在院子里吹萧的果然就是萧三公子,脸色很难看,大病初癒的样子。
徐廷封走近萧三公子才察觉,回头一看,不由得脱口一声道:「徐兄——」
「果然是萧兄你。」徐廷封目光落在萧三公子的脸上道:「别来无恙?」
萧三公子凄然一笑,道:「还好。」接问道:「徐兄应该在百花洲的,怎么跑到这里来?」
「萧兄看来什么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萧三公子显然真的并无所知。
「百花洲论剑……」
「若是我推测没有错误,应该令师取得最后的胜利。」
「到底是不是,又有哪里一个能够肯定?」徐廷封有些感慨。
「怎会这样的?」萧三公子很奇怪道:「莫非中间又横生枝节?」
「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徐廷封心念一动,转问道:「我师妹又怎样了?」
「你问我木兰?」萧三公子更奇怪。
「她不是跟你在一起?」
萧三公子一怔,道:「她怎会跟我在一起?」
「这就奇怪了,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
萧三公子突然伸手抓住徐廷封的肩膀道:「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说清楚这件事并不困难,徐廷封连带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也细说了一遍。
听说木兰离开南宫世家萧三公子既紧张又激动,到听说南宫博、钟大先生、绝师太先后死于非命,震惊之余难免又一阵感慨。
「想不到一日之间两位一等一的剑客竟然先后丧命。」萧三公子叹着气道:「令师虽然对我有成见,但他的武功造诣我还是打从心底的佩服。」
「家师与萧兄之间其实只是误会……」
「现在说来也不全是误会的了。」萧三公子苦笑道:「木兰的出走多少我都有责任。」
「这实在不是时候,木兰若是嫁入南宫世家之前使拿出这股勇气,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萧三公子无言点头,徐廷封接道:「相信她还不知道百花洲论剑之后还有这许多事情发生。」
「到底她跑到哪里儿去了?」萧三公子又是担心又是感慨,一顿一叹又问道:「你们都相信是陆丹行凶杀人?」
「表面看来,的确这样。」
「我与他总有数面之缘,以我看他不是这种人。」
「武当山之会,应该有一个解决的。」徐廷封接问道:「你的伤又怎样了?」
「还好」」」萧三公子苦笑道:「看来我的运气真还不错,也许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哦?」徐廷封一听这样说便知道萧三公子另有际遇。
萧三公子接道:「当日你们离开后我才发觉钱囊在搏斗中被削去,身上只得少许碎银,伤累之下实在狼狈,幸而投进这座客栈。」
「这座客栈有你的朋友?」
「没有,只是客栈的老板胡大叔实在是一个老好人,不但让我住进舒服的房于,还给我请来大夫,更兼顾食补,一定要我完全康复才让我离开。」
「这倒是难得的老好人。」
「只不知日后如何报答。」
「钱银方面倒不是问题,只是这一份人情小弟也不知道如何替萧兄偿还。」
「徐兄……」
「你若是将我当作朋友就不要再说客气话。」
萧三公子笑了笑,突然又一声叹息道:「木兰不知道又怎样了。」
「她既然有勇气离开南宫世家,总会来找你的。」徐廷封话出口,心头一动。
别过萧三公子,徐廷封并没有回自己房间,立即去找客栈的老板胡大叔。
萧三公子叫得做大叔的年纪也不会轻的了,这位胡大叔须发俱白,但仍然精神奕奕,徐廷封找去的时候他正在帐房中算帐。
到底是老经验,看见徐廷封那一身装束他已经知道是一个花得起钱的客人,听说是萧三公子的好朋友更加眉飞色舞。
「那位公子真的是相识满天下,非富则贵啊。」胡大叔笑得台不拢嘴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又有什么吩咐?」
「我想立即雇一辆马车。」
「只要公子肯花钱,这是一件容易事。」胡大叔好奇心显然也不小心道:「公子这么晚雇马车不知道有什么……」
徐廷封截口道:「我就是要载那位萧三公子回家去好好的医理。」
胡大叔一怔,嚷起来道:「不成」」」
「不成?」徐廷封故意奇怪的盯着。
胡大叔讷讷地道:「那位公子有病在身,长途跋涉可是没有好处的。」
「这个我自会小心,他是我的好朋友,让他留在这儿我如何放心?」
「有我照顾绝不会有事的,公子……」
「他一共欠你多少银两,我替他还你。」
「这个不要紧,只是这个时候,哪里儿有马车?」
「方才你不是说只要肯花钱绝不成问题?」徐廷封随即取出一两银子,塞进胡大叔手里道:「我这就去打点,你给我找马车去。」
语声一落,也不等胡大叔说话,转身便走,胡大叔要叫如何叫得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团团打了几个转,看看帐房外没有人,终于溜出去。
来到客栈后院一座偏僻的房间前,客栈老板胡大叔左右一看没有人才举手轻敲了三下。
房间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哪里一个?」
「是小人。」胡大叔又往后看看,还是没有人。
房门打开,一个女人探头出来,正是锺木兰,黛眉轻蹙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有必要别来找我?」
胡大叔忙道:「姑娘吩咐我照顾的那位公子遇上了一个朋友,他要将那位公子接回家去。」
锺木兰一怔,脸色一变道:「你上当了。」随即将房门关上,接一个翻身,到那边窗下,将窗户推开,疾掠了出去。
窗外是院子,徐廷封负手站在院子当中,正迎着木兰,摇摇头道:「这又何苦呢?
」
木兰目光及处,脱口一声道:「侯爷」」」
「应该叫师兄的。」徐廷封微叹道:「人在江湖啊。」
「师兄怎会跑到这里来?」
徐廷封道:「只是路过抽空,想不到萧三公子也住在这里。」
一提到萧三公子,锺木兰不由得四顾一眼,徐廷封随即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找你。」
木兰松了一口气,徐廷封接道:「胡大叔若是那样的大好人,怎会卖给客人掺了水的酒?」
「师兄就是因为喝了渗有水的酒而生疑?」
「那只是更加肯定,这是一间怎样的客栈,老板是个怎样的人,一进来其实便应该清楚的了。」徐廷封又摇摇头道:「连我在这种心情下也瞧得出来,萧三公子这样的一个老江湖却竟然一无所觉。」
木兰一声叹息道:「师兄不是跟我……」
她突然想到钟大先生,徐廷封立即截住了她的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木兰鉴貌辨色,追问下去。
徐廷封没有回答,将木兰引往停棺的地方。
看见钟大先生的棺木,锺木兰终于痛哭失声,一路走来,徐廷封已经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对她说一遍,她虽然相信徐廷封绝不会说谎,但到底太过突然,实在很难一下子完全接受。
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徐廷封才安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用太伤心。」
木兰流着泪道:「我实在太不孝了。」
「事情也实在来得突然。」徐廷封感慨得很。
木兰喃喃自语道:「不听父命是不孝,离开南宫世家必被视为不贞,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
徐廷封沉吟道:「以我看老太君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没用的,南宫世家的其它人可不是这样想,但不管怎样,了却了我的心愿,我总会回去的。」木兰的眼泪又流下来。
「你是说萧三公子?」
木兰无言,徐廷封又问道:「一路上你都是在暗中照顾着他?」
「我不能让他知道。」
「又何苦?」徐廷封摇头叹息。
「你是不知道的了,我既然不能跟他一起,可是又不忍心在他这个失意伤病的时候袖手旁观。」
「你却是没有考虑到你这样离开南宫世家,无论怎样做,别人也是认定你是跟萧三公子一起的了。」
「他们怎能够……」
徐廷封截口道:「他们是胡乱猜测,与其如此,你何不与萧三公子向世人坦言真心相爱。」
「我可是一个……」
徐廷封挥手截口道:「萧三公子所以这样消沉大半是你的关系,既然分开两个人都痛苦,何不抛开一切,放开怀抱……」
「师兄的意思?」
「我只是心里有一句说一句,应该怎样做,还是由你自己去决定。」
木兰沉吟不语,徐廷封突然回头道:「萧兄何不进来?」
「什么?」木兰不由一惊。
门开处,萧三叹息着走进来,目注徐廷封道:「我其实也不太笨。」
徐廷封淡然一笑,道:「你到底看出我对那个老板的怀疑了。」
萧三公子微一颔首,目光转向木兰,就像个傻瓜也似的,木兰有意无意?开了他的目光,垂下头去。
徐廷封看看二人,悄然退出,反手将门掩上。
萧三公子仍然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应该怎样多谢你?」
木兰凄然摇头,萧三公子上前方待将她拥入怀中,她已然倒退到一角。
萧三公子停下脚步道:「你既然离开了南宫世家便不要回去了,我一定会照顾你的,以后我们也不要再分开……」
木兰摇头道:「你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你却是一路上照顾我?」
「那是我不忍心……」
「难道你忍心盲着我们两个人一生一世都痛苦下去?」
「要是不认为那是痛苦又怎会有痛苦的感觉?」
萧三公子一怔,木兰接道:「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也所以我想得也很多,虽然未能想透,到底已想通了一点,不再介意别人再说什么,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
「那你我之间……」
「虽然不可以长相厮守,但总可以做一双能够坦诚相对的好朋友。」
「好朋友」」」萧三公子沉默了下去。
「你不妨想想,若是你认为这样不可能,我也不会勉强的。」木兰说话态度很认真。
萧三公子茫然望着她,好一会,终于点头。
第二天早上,徐廷封、萧三公子、锺木兰一齐离开云来客栈,来到了路上才停下来。
木兰一直走在钟大先生棺木的旁边,这时候不由一声叹息道:「师兄,你看我真的不适合上昆仑?」
徐廷封道:「一来萧兄需要人照顾,二来这个时候你实在不适宜在江湖上出现,师父是一个明白人,在天之灵,是不会怪责你的,你既然已经想通想透,又何需再拘束于俗礼?」
木兰颔首,浅然道:「要孝顺生前便应该孝顺,死后是谈不上的了。」
「在师父生前你不是已经做得很好?」徐廷封沉吟接道:「对于师父的死我一定会查清楚,列水落石出为止,有消息」」」
萧三公子接道:「华山后山有一间再生草庐,有消息送到那儿去好了。」
「振作一点。」徐廷封这句话说完,吩咐起行。
目送马车去远,萧三公子、锺木兰才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朱菁照的偷走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于她的胆大妄为,身为父亲的宁王虽然生气,但到底已经习惯,何况另外有一件事情更加严重。
那是南京兵部尚书王守仁的突然到来。
与王守仁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皇帝以南蛮作乱,着王守仁领兵讨伐,而为了方便调兵遣将,千旨请宁王暂时让出三省的兵权。
他尽管心里愤怒,表面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王守仁表面看来,也看不出宁王的心意,待读过圣旨,问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我知道。」宁王极力装作毫不在乎的。
「南蛮屡犯边境,皇上所以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王爷当然明白。」
「我明白。」宁王浑挥手道:「食君之禄,解君之忧,皇上既然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也要尽力而为。」
「王爷是完全同意的了?」
「朝廷中人又岂能不以国事为重,我怎会反对?」
「王爷深明大义,实在社稷之福。」
「跟着就要看你的本领了。」
「王爷言重。」王守仁随即站起来道:「如此下官先行告退。」
「我也不送了,三省的兵权到时自会移交。」宁王难得脸上居然还露出笑容。
待王守仁远去,宁王脸上的笑容才消失,朱君照一直在屏风后偷听,这时候才转出来。
宁王也这才冷笑道:「我已经避返江南,你竟然还派人到来找麻烦,苦苦相追,未免欺人太甚。」
朱君照接道:「这分明是要削弱爹你的实力。」
「当然了,这三省在我势力范围,也是我兵马最多的地方,由王守仁接管,无疑断我双臂。」
「这个皇帝也可算费煞苦心。」朱君照摇摇头道:「爹其实应该早就听从孩儿的劝告,挥军北上。」
「你知道这是作反」」」
「却不是出于爹你的自愿,爹你一向忠于社稷,但朝中有一个只知玩乐的昏君,为了天下百姓,不能不取而代之。」
宁王亦自摇头道:「可惜太迟了。」
「还不是太迟。」朱君照鼓其如簧之舌道:「现在开始立即安排一切仍然来得及。
」
「是么?」宁王显然心动。
「不过有一点不可不知。」朱君照一字一顿道:「欲除正德,先杀安乐。」
「先杀廷封?」宁王有点诧异。
「当日刘瑾就是因为低估安乐侯的实力以至被乘虚而入,一举击破。」
「要杀他可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爹又忘了南宫世家了。」
「不错,南宫世家」」」宁王扬眉大笑道:「这便先杀安乐侯,除却心腹大患,再取天下。」
朱君照看在眼里,再听这说话,肯定宁王真的有这个心意,亦为之大乐。
钟大先生的棺木送到昆仑,派中已经有弟子听到江湖上的消息赶回来,大家本来都有点怀疑,到看见徐廷封与钟大先生的棺木,知道是事实,无不震惊。
一方面由于未能确定,一方面对断虹子深存畏惧,他们并没有告诉断虹子这件事,也顺理成章地交由徐廷封去通知。
徐廷封意料之中,换转是他也一样这样做,以断虹子的脾性,若是知道钟大先生遇害,又怎会再留在昆仑山上,早已经杀奔下山,追查究竟,那会闯出什么祸来赏在不敢想象,除非他完全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湖上的传说大都是比较失真,他们正准备下山调查的时候,徐廷封已经回来。
也应该没有人比徐廷封更清楚这件事的了,而对徐廷封断虹子一直都颇有好感,这还有什么人去见断虹子比徐廷封更适合?
徐廷封却才要动身,弟子便来报有两个锦衣卫举着圣旨找来。
对锦衣卫消息的灵通徐廷封并不奇怪,只奇怪皇帝又有什么事情找他找得这么急。
圣旨上并没有说明白,只是要徐廷封立即回京有事共商。
徐廷封也没有问那两个锦衣卫,他清楚皇帝的行事作风,圣旨上若是不能够说明白也不会要那两个锦衣卫转告,那也一定是要事。
一问之下,派出去找他的锦衣卫也果然不是这两个,皇帝找得他这么急,当然也不会是小事了。
所以他随即表示昆仑山上的事情解决后立即便赶回去,让那两个锦衣卫先回去告知皇帝。
那两个侍卫却是要与他一齐回去,徐廷封知道这是亦皇帝的旨意,并不反对,着派中弟子替他们安排住宿的地方,自行往见断虹子。
断虹子闭关的地方是接近山顶的一个古洞,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事实上闭关与否对断虹子也没有什么关系,在闭关期间他一直接见派中的弟子,替他们解决武功上的疑难,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性子刚烈,耐性并不好,可以不骚扰他还是不骚扰。
徐廷封才来到古洞前面他便已知道,从洞内问一声道:「是廷封回来了?」
「师叔耳力果然厉害。」徐廷封一面应一面住内走。
断虹子笑应道:「这算得什么,从一个人的脚步起落轻重最容易听辨出一个人的功力深浅,本派弟子中有这种功力的,只有你一个了。」
到这番话说完,徐廷封已来到断虹子面前。
断虹子也就坐在古洞当中,须发雪白,长几及地,骤看来就象是一头怪物,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稍为懂得的都应该看出这是一个内家高手。
看见徐廷封,断虹子的目光更这里,突然一声大笑道:「好小子,当真是不见三日,要刮目相看。」
徐廷封恭恭敬散地施体长拜道:「师叔安好。」
「哪里有你的好,这个年纪便已打通了任督二|茓。」
到底是内家高手,只看徐廷封的外表便已经看出这一点,徐廷封由衷佩服,方要说什么,断虹子又道:「我也总算没有看走眼,昆仑派弟子中以你的成就最大。」
「师叔言重了」」」
徐廷封一怔,正要考虑怎样说话,断虹子已追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快说」」」
他果然是急性子,一看出徐廷封脸色不妥便追问下去。
「百花洲论剑之后,师父不幸已」」」
「什么?」断虹子拍案而起,那张石案霹雳一声,在他掌下立时四分五裂。
徐廷封一惊,方要说什么,断虹子便问道:「快快告诉我,你师父是哪里一个暗算害死的?」
徐廷封还未答话,断虹子又道:「百花洲论剑,点到即止,以你师父的造诣,若不是阴谋诡计,如何会送命,你快快给我说来。」
徐廷封只好将事情说一遍,断虹子居然有耐性等到他将话说完才再开口道:「以你师父约为人,当然绝不曾在剑上下毒的,以绝师太的身手,也根本不是你师父的对手,赢是赢定了,又何须再用这种卑鄙手段?」
「大家都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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