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一下子被钩起好奇心,连连追问,魏娘示意她看场合,要讲八卦也不是在这里。
不多会儿,那株山茶花被送了过来,白色瓷盆里栽种着一株绿意盎然的山茶,累累花苞已半开或将要开放,白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清香。
魏娘啧啧道:“造孽啊,把开得这么好的花给掐下来,我是办不到。”
“这么多,有什么可惜的?”
“你可知这株山茶要多少钱?”
“山茶花咱们家不是也有?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见有的已经要开花了呢。”
“那是在花市里买的当季鲜花,自然要开花才行。这株山茶可有来头,听说是自东方琉球运来,燕家的镇宅名花之一呢。你们刚来不知道,我可是听说过,价傎千金,燕家对这位大小姐可真是看中。”
柳柳把手赶快缩回:“这么贵啊,小尘,你看呢?”
“惟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我只知它名叫白宝珠,以前山茶花是富贵的象征,至于价值几何就不知道了。”
“柳老板好眼力。”燕离见客完毕,带着一人回转书房,她面颊微红,想是心中欢愉,为三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哥燕永,他最近可是常照顾你们的生意。”
男人如何会去买那些绣品,凤尘晓想不通,看他头戴金冠,面若粉敷,一下子便想歪了去。莳花苑里也曾听闻,世家子弟往往有些独特的癖好,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过,今日见了燕永,她想应该是说这样的吧。
柳柳和魏娘却是见过的,这个燕永是大客户,三天两头来买绣品,开业这短短几日,单他一人便买了上千两的物品,故此想不认得都难。
“永公子,不曾想你是燕家二少爷,如此关照小店,真是不敢当。”
“魏老板客气,都怪你家东西太过精致,我那些个红颜知已个个都爱不释手,我一个大男人,日日往那绣品坊里钻,实在面嫩,只好顶个假名进去。这不,听说你们来了,我也过来见见,以后大家都是熟人了,我若去到店中,可别拆穿我。”
这个永公子倒也爽快,原来他是给女人买,而不是自己用,不过买那么多,得多少红颜知已啊。
燕永生性风流,同魏娘说话的同时打量屋内这三个女人,原来是“一品花韵”的两个女老板,另外一个……“咦,这位小姐好面熟,莫不是以前见过?”
凤尘晓面上一惊,难道又是一个她认识的熟人?燕离却已不悦道:“二哥,你少来,这位是柳老板,我正要拜托她做事,你最好不要捣乱。”
燕永被戳穿惯用的手段,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好,好,妹妹你办正事要紧,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说完坐在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只管放在凤尘晓身上,所幸他眼中并无猥琐之意,纯是欣赏。
凤尘晓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并不责斥他无礼,只因以往生活中从未见过这等风流人物,长得好是其次,主要是他并没有象燕离那种自持身份的傲气,又不觉得下流。
燕离拿他无法,只得继续回到正题:“这株白宝珠是我心爱之物,若是可以,请柳老板做成干花,放在香囊之中,花香若有若无,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香囊。”
燕永接过丫鬟奉上的香茶,看着美人浅浅喝上一口,只觉浑身通泰无比,听清楚妹妹的意图后,Сhā嘴道:“一个小小香囊,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燕离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
凤尘晓轻抚着花瓣没有说话,人在看她,她何尝没在看别人。娘亲只生得她一个,父亲并无纳妾,她没有兄弟姐妹,平日只见过皇舅舅的多个子女,很多时候,他们只是争宠爱现,尚不如她独自一人快乐。
柳柳悄声问她:“如何?燕小姐正等你回答呢。”
“这得要试过才知,只是花离枝太久会有影响,这株白宝珠还得我带回去用,不知燕小姐可方便?”
燕离有为难之色,但又实在不愿用普通花朵,只得同意。
沈诚此时正在宝华寺里一间僧房内苦候着一尘大师接见,本来大师只来此讲佛三日,不知为何三日后竟在佛寺中住下,倒给了沈家一个机会。在他心中,是极不愿来的,论实力,沈家与世家已有抗衡之力,但家中大老们却不满足,更想搭通天地线,让沈家家势再上一层楼。
这个一尘大师出现得颇是神秘,以前从未曾听闻,去年暮璟公子得势后,他便凭空冒了出来,先是在严华寺中挂单,逐渐以高深的佛法与精妙的讲义收服寺中众僧,更与暮璟公子成为至交,严华寺住持年事已高,圆寂后众望所归一力推荐他为住持,谁料一尘执意不允,他独来独往,只愿讲些佛经,认真修行。
这两日沈诚不耐烦家中催逼婚事,便请了命日日往这宝华寺中苦候一尘大师,殊不料家中父母长辈擅用他的名义往燕家送礼去了。
知客僧跨进僧房,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一尘大师还是不见客,施主,请回吧。”
沈诚倒也不恼,他不过是寻个因缘离家图个清静,这宝华寺里清静,倒比那家中好上数倍,今日不见,他明日再来。
出得寺门,看时日甚早,便命小武赶车转向魏府,这些天未往那边去过,只听说情形尚可。
当在商号里新来的小管事说起尘晓二字时,还未联想到自己救下的凤家小姐,试想一个千金小姐如何会得种花弄草。沈家爱才,便起了请此女来沈家效力的念头,待派出去的人请不回她时,他才有了兴趣。见过她的人均道此女貌美,这才让他联想到那个秋冷山庄里与自己相拥过的凤尘晓。确定她的身份后,不明白她为何要蜗居在一个小镇上,便请魏娘接近她,孰料魏娘眼光独到,居然一见便兴起了做生意的念头。
说起做生意,他就想到燕离,直觉不喜欢太能干的女人,太过强势。与燕离相识纯属偶然,那时她年纪尚小,还以男装打扮跟在燕家老大燕昭身边。有一回他在酒楼谈生意,无意中救下了被无赖追着骚扰的她,那是燕离最狼狈的时候,居然对他出手援救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在以后的种种场合里,她都若有意若无意地表露心意。
本来他不觉得如何,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成,可沈家大老们却是巴不得这事成了,开始给他施加压力,沈诚一生最恨是就在自己的事非要别人来做决定,自是反感,连带着对燕离也厌恶起来,面对着她不假辞色。燕离性子也拗,这一拖便是几年。
对凤尘晓,沈诚也想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按说两人只是救人与被救的关系,再多就是相拥了一次,动心还真谈不上。不过千里之外还能再遇,也是有缘,她身上的馨香他还记得,也许动了心还真说不定。她是凤家小姐,与燕离同为世家出身,却有大大的不同,燕离倨傲,凤尘晓出尘,最特别的是不自知的美丽。
正沉吟间,小武突然一声大叫:“快闪开!”
原来马车前行间,一个稚龄小儿冲到车前,眼见着马蹄就要踏上他,小武一边大叫一边猛拉马头,惊险万分地避免惨剧发生。可马儿猛转方向,却撞上了一个炸吃食的小摊,油锅翻溅,当街乱成一团,马儿被油烫到受惊,长长嘶鸣一声后冲脱缰绳,奔跑出人群没一会儿,又与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相撞,小武也赶了上去,拉住受惊的马匹,它倒是安静了,可是被撞的马车却已差点翻倒,里面一阵女人的惊叫声。
沈诚冲上前去看是否伤到人,拉开车帘发现却是魏娘带着两个女子倒在里面,正努力坐起来,他还未说话,后面跟着的丫鬟已赶过来,帮忙扶起三人,柳柳揉着痛处一声惨叫:“啊,这……这……花……这可怎么办啊。”
惊魂未定的众人看过去,只见车中放着的山茶花已掉在车角,花盆碎裂不说,花枝也被压断成两截,已开的花瓣散落,眼见着是不行了。
魏娘已看到是沈诚站在车外,叹道:“沈诚啊沈诚,你可把我们害苦了。”
凤尘晓跌得晕晕乎乎还未搞清楚状况,听魏娘叫沈诚的名字,自然而然回头望去,与沈诚抱歉的目光撞个正着。
巧约
突见沈诚,凤尘晓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他们的最后一面,相拥,肌肤相亲。
她的脸腾的一下子变红,原来那个拥抱遗留的威力会如此之大,记忆如此清晰,她衣裳不整地依偎在沈诚怀中的画面不断冲击着惊慌的心灵,马车内空间并不小,她却局促不安。
“魏夫人,是在下的马儿受惊,却冲撞了各位,不知可有人受伤?”沈诚手拢着车帘,站在车外柔声道歉,他也很意外竟然会这么巧,目光越过魏娘转向凤尘晓,今日她一袭碧色罗衣,越发衬得肌肤如雪,姿容出尘,只是适才马车颠簸受了惊吓,发现自己在看她,低垂了瑧首,耳朵根慢慢变红,煞是惹人怜爱。
柳柳哭丧着脸拈起半折的花枝,她可不管是不是魏娘的熟人,不待梅影相扶便跳下车道:“怎么办?怎么办?喂,你快赔了来!”
沈诚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赔不赔的,好像三人之中没有谁受伤啊?
魏娘忙跟着下来拉住她:“不可无礼,柳柳,这是沈府的二公子。”
“我管他是什么二公子三公子,反正他撞坏了东西,就得赔!”
凤尘晓已定下心神,初见沈诚时的慌乱也已平复,她扯起繁琐的裙裾跟着下车,见柳柳不依不饶的样子忙道:“柳柳,别说了,这位沈公子曾救过尘晓,不过是株山茶而已,都算在我身上。”
这才不慌不忙向沈诚见礼:“尘晓从前流落在外,几乎丧命,得蒙沈公子相救才幸免与难,尚未思及报恩,公子已经远行,一别数月,公子可安好?”
沈诚也没料到会与她在这种情形下相见,眼见她亭亭立在纷纷攘扰的街上,鼻端似乎又闻到久违的清香,也记起那晚拥着她的柔软感觉,一时恍惚忘记回礼道好。
魏娘见他失神,忙道:“咳,沈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你与尘姑娘是旧识,那不如先回去再说。”
柳柳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说什么,也舍不得将手中半折的花枝扔掉,对着凤尘晓重申:“这东西很值钱的!”
眼见着如此名贵的娇花成了残枝败叶,三人心中无比懊恼,早知就不接这个活了,燕离那般宝贝这盆花,岂会善罢甘休?不管怎么办,都还是先回去再说。沈诚让小武将受惊的马儿送回,自己跟回了魏府。
幸而马车还没撞坏,三人也并无大碍,或多或少受了些惊吓,沈诚落在后面与梅香梅影说了几句,才知道她们三人早上是受燕离之邀去了燕府,回转路上凤尘晓突然起意欲往“一品花韵”,开业至今,她尚未到过店里,连店面在哪儿还不知道,谁曾想就碰上了沈诚。
“公子,刚刚那车上的一株山茶被撞毁了,柳姑娘便是要您赔花呢。”
“小事情,一株山茶而已。”
“可那株山茶是燕大小姐之物,她定会来找麻烦。”
提起燕府,沈诚有些烦恼,他极不愿同燕离扯上关系,看来此番又要再起风波。
“还有一件事,奴婢在燕府等候小姐的时候,曾见到二老爷身边的长乾也去了燕府,说是公子您从天锦城回来给燕大小姐送了礼物来。”
沈诚心中怒火顿起,看来家中长辈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真以为能主宰他的一生?从天锦回来时日不短,一直悄没声的就是不想让燕离得知消息后来烦他,哪知道他的好爹爹竟然不顾他的反对,以他的名义去送礼。
梅香恭敬地回禀着凤尘晓的近况,她本来就是沈府里出来的人,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沈诚,公子似乎消瘦不少,束衣广袖穿在身上有些松,可见日子难熬,心里不禁替他担忧。
“公子要保重身体,梅香不能随侍身旁,也不知那些丫头有没有好好服侍你。”
沈诚目光追随着前方慢行的马车,心中想着回到府中该如何与父母交涉:“无事,最近是有些累,你多替我看着凤姑娘。”
梅香黯然,公子将她和梅影派出来服侍别人,也许这个别人是未来的主母呢。
魏府里几人坐下来,魏娘先道:“我夫君与沈公子也算是相识,不过这通州地界上沈家的生意可是比许多人都要大,小小一株山茶,沈家还是赔的起,是吗?”
柳柳听得通州沈家四字,突然想起了王生,好像王生就是去的这个沈家,一时怔忡,成了没嘴的葫芦。
沈诚听了魏娘说的只是微笑,再名贵的山茶他也赔得起,何况今日之事无意让他和凤尘晓碰了面,隔了这许久,那次当时觉得尴尬的相拥也变得美好起来。
魏娘叹道:“燕家小姐今日请我们前去,说是想往香囊里放朵那株山茶的干花,唉,也不知是她哪位知交好友生辰,居然想用那么名贵的花朵,否则也不会有这档子事了。燕大小姐又如何会善了,尘姑娘虽然识得沈公子,可这笔数目不是你我能赔得起的。”
沈诚回想起那堆碎片,似乎真在燕府见到过,燕离每到这个时节,极爱簪着山茶出现在他的面前。回神看到魏娘关注的目光,他有些着恼,香囊这类事物,若是接了,怕燕离又要多想,若是不要,定又要有场风波。
“沈公子?”魏娘略带催促。
“这花嘛,沈家倒还有一株尚称得上是名品,只是比不上这白宝珠的名气大,此事是沈某不对在先,诸位往燕府去的时候,沈某作陪,必会亲自向燕府解释清楚,若燕家不肯善了,都算在沈某头上好了。”
“你们两人一个说算是自己身上,一个说算在自己头上,倒似是商量好了的。”有了沈诚的保证,魏娘倒不再担心,便有心思取笑别人,又问:“不知沈公子与尘姑娘如何识得?”
沈诚微一犹豫,他不知凤尘晓究竟是何意思,既然对外没有称姓凤,自是不想提及从前。凤尘晓已坦言相告:“我与沈公子在开州的时候见过,他是我的恩人,沈公子,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府中那株山茶价值几何?来日尘晓有了能力,自当还给你。”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燕家的事,大不了赔钱,难不成赔命吗?银子也不是问题,凤家的人不日便会找来,她还怕赔不起吗?真要谢谢阎罗和叶细,给她挑了个好肉身。
“不必,那个不重要。只是明日我还得往宝华寺去,下午得了空我就带着花来找各位,再一同前往燕府,如何?”
“就这么说定了。”魏娘眉开眼笑,她最爱看戏,若是燕大小姐看到沈诚的身边站了个凤尘晓,面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呃,她好像有点坏心,实在是长日无聊,挣钱也没有八卦来得爽啊。
沈诚待要告辞,柳柳才张口问道:“沈公子,不知贵府可有王生这个人?”
沈诚知她与王生相识,答道:“王生不在府里,他是沈家分号请来的管事,专管着养植花草,柳姑娘认识他?”
“我与他是同乡,来到通州后还未曾见过,也不知他具体在哪儿,故有此一问。”
“可巧了,分号便在那宝华寺东过不远,寺中鲜花供奉半数出自那里,柳姑娘若想去,我派人来接你。”
柳柳面上一红:“不,不用,改天我自己去好了。”
凤尘晓忽然在一旁开口:“说起来那里的斋饭做得不错。”
言下之意是再去宝华寺,其实那天她告别一尘回到斋堂后,根本没心思留意饭菜如何,说这个不过是给柳柳打气,替她找个理由定下心去见王生。
于是明日行程则改为一早沈诚派人来接她二人到宝华寺,中午留在寺中斋饭,燕家那边,则等准备好山茶花的干花再去。
回到住处,凤尘晓察觉柳柳的低落,挥手让梅香与梅影退下后,拉着她问道:“柳柳为何不开心?”
柳柳叹口气,一向开朗的脸蛋上有了愁意:“小尘,要见他吗?唉,我还没准备好。”
看来她并不象自己说的那样不在意,凤尘晓笑道:“你不是说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当见个老朋友有什么打紧。”
“话虽如此,可我觉得会很尴尬,很不自在。”
“你怕?有什么好怕的?”她拉着柳柳坐到妆台前面,指着镜中的女子问:“你看看,现在的你不漂亮吗?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渔家少女,而是一店之主,如今这么本事,怕他做甚?见到他,好让他后悔自己为何有眼无珠,居然会忘掉你。”
柳柳摇头道:“这个……我与他只是从小的玩伴,感情再好也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算起来他并无对不起我之处。算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说若不是他离开,我又怎会意气用事,直至今天这等际遇?”
只不过是为了他走之后再无音信难过,毕竟儿时那些不知烦忧的日子是他们一同走过。
凤尘晓想自己还是太懂得小女儿家的心思,柳柳心思一会儿一变,看来她真的是老了。
“这个沈公子,干嘛这么热心,我不过是问了一下。小尘,该不会他是冲你来的吧?”柳柳眼睛一亮,心思又被这个转移过去。
她直觉沉下脸来否认道:“不得乱讲!”
柳柳吓了一跳:“小尘,你把脸板起来真吓人,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也觉得不妥,放柔脸部表情道:“有吗,沈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可以乱讲。”
第二日一早,沈诚派小武来接她们,秋高气爽,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小武是认得凤尘晓的,却只是称她尘姑娘,该是沈诚交待过,连梅香梅影他都装作不认得。梅香以为又可以见到公子,谁料凤尘晓却吩咐二人留下来不必跟去,望着小武将车赶走,梅香微微叹息,梅影道:“傻子,公子又不是不让咱们回去了,今日不见,以后总要见的。”
凤尘晓今日心中有事,上了车默默不语,想到将去那座殿堂探秘,平生未做过这等事情,虽是大白天,却身上止不住的微微发抖,又是紧张又是刺激。
沈诚已等在宝华寺附近,马车停下,柳柳一把掀开车帘问:“沈公子,这就到了你家分号?”
“不是,再往东边才是,尘姑娘随我先到寺中,柳姑娘不必下车,马车会载你到分号。”
她跟上他,却跟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像个小媳妇似的走在后面。他只得停下回头叹息道:“这般走法,沈某还真不习惯。”
她也觉得可笑,便跟上前去与他同行,偷偷用眼角瞄他,心想这算不算是荣幸呢,换成是个丑女,谁要同你并排走。沈诚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勾,记得她才十七,总一副与面容不相符的老成样子,今天在阳光下才觉得青春焕发。
刚到宝华寺门前,两人便被人唤住,转个身看到秋日骄阳下一张大大的笑脸,却是昨日见过的燕永。凤尘晓马上想到了那株山茶,不由心虚的往沈诚身后躲了躲。
“燕公子,不知唤住在下二人有何事?”
“昨日在府中对姑娘一见倾心,今日一早便去拜会,才知道姑娘来了宝华寺,于是一路寻来,果然碰见了。”燕永的手刚才一直背在身后,此时伸出来将一朵鹅黄娇嫩的鲜花递给凤尘晓,直言相告来意。
是她多虑了,燕永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花被毁的事。那朵花上还带着几滴露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这让凤尘受宠若惊,她甚少出门,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她上心呢。自然她明白此人天生如此,估计稍有姿色便能让他神魂颠倒。
刚要伸出手接过来,旁边沈诚已将花枝从他手中抽出来,听不出喜怒地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燕二公子请。”
沈诚与燕永早已相识,一向知他就是个游戏人间的主,万料不到他会这么做。
燕永见花被人抽走,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沈公子好悠闲,舍妹还道刚公子从天锦回来,定是极为疲惫,若她在此,看到公子如此精神该有多好。啊尘姑娘不知道吧,沈公子与舍妹感情甚好,昨天还特意送礼物到我府中,那时你也在,我那妹子实心眼儿,为了某人生日还紧张兮兮地把你们叫到府上,啧啧,实在是……”
边说边施施然先走进寺门。
沈诚想起家人做的事就头痛,昨晚回到府里与爹娘又起龃龉,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本不想再来宝华寺寻那一尘,但因为昨日答应了凤尘晓,还是赶了过来。
凤尘晓自觉没有Сhā话的份,只得闭上嘴巴,跟在沈诚身后进入寺中。虽然燕永的行为能让人一时欣喜,可在她心中,沈诚到底亲厚一些。
“尘姑娘喜欢逛寺庙吗?听闻京中严华寺也是座名刹,几时得了空我陪姑娘往天锦城走一趟。”燕永边走边同她讲一些寺中典故,他用词幽默,将一些佛家野史讲得栩栩如生,凤尘晓忍不住乐,或许这个花花公子也有可取之处。
三人人跟在香客队伍里跟着进香许愿,知客僧认得这是沈家公子,寺中鲜花一半是沈家的分号供奉,这两日又常见,便放他们到寺中游览,一般香客只能在前殿和偏殿、斋房等地方随意走动,而后面是寺中僧人念经做早晚课和住宿的地方,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凤尘晓那日能进得了后殿,实是当日僧人们都去听一尘大师讲佛,一时疏忽罢了。
燕永轻抚手掌道:“都云这城中花木,泰半出自燕家,可如今却得说是沈家才对,就拿刚才的知客僧来说吧,是只知沈家,不知燕家,这让燕某愈发佩服沈兄的能耐了。”
“燕兄客气,非是沈某能耐,我沈氏一门众多兄弟,沈某是最不成器的。”
“哈,这不成器恰是家父给燕某的定语。”
这样的对白,凤尘晓并不陌生,明争暗斗她见得多了,趁他们互争不成器这个名号到底该是谁来冠属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将二人往后殿那间殿堂引去。好像,应该是这么走的吧,她凭直觉往前走,到真看见那座殿堂后心中一喜,刚走上那条两旁种着古柏的石砖路,突然从两侧涌出一队黑衣卫士来,手持连弩,张满弓弦,虚指着三人,大声喝道:“来人止步!速速退回来路!”
沈诚和燕永急忙将凤尘晓拉到二人身后,凝神望去,不解为何寺里会出现这些人物,刚要张口问话,一排弩箭已破风疾射过来,凤尘晓眼眸猛缩,似是回到自己身死那一日,顿觉心头负重不堪,仿佛连绵射过来的箭支支是朝着自己而来,惊吓得呼吸停顿,神思蓦地一断,就此不省人事。
受辱
那排弩箭“叮叮”连声射入三人身前的地面,想是见三人并不听劝回转过去,意在警告。沈诚眼疾手快捞住凤尘晓转倒的身体,眼见得凤尘晓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他恼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燕永紧抿双唇,黝黑眼眸闪着惊疑光芒,他轻轻拉了沈诚一把:“我象是在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式,看样子我们惹不起,还是先走吧。”
刚刚还是风花雪月,现今再不走怕是另一波弩箭便要射来,沈诚抱起怀中女子,正要随着燕永离开,正中那座殿堂的门开却在此时打开,一个绛衣男子缓步走出来,嘉庆二品朝服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服贴,行走之间风度翩翩,只将深邃眼眸淡淡扫过那排兵士,适才彪悍凶猛之人全部翻身拜倒,首领一人回道:“公子,这三人不听劝阻,执意前行,我等才出手教训。”
男子看见倒在沈诚司中的凤尘晓,对着首领之人轻轻挥手:“擅自作主伤到了人,下去领罚。”
待那些人如同出现时一样迅速退下,绛衣男子缓缓走近前,歉然道:“约管下属不严,实是暮璟之错,还请两位海涵。这位姑娘可是伤到哪里?”
原来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他出现在这里这种气氛之下有些突然,寺里的知客僧并未告知今日有贵客莅临。
燕永在心中叹息,他果然没有认错,只有暮璟公子的随侍会用这种武器。燕家与京中互通消息,自有往来,暮璟公子去年得蒙圣恩已被擢升为侍中,燕永躬身见礼:“见过暮大人,在下通州燕永。”
暮璟公子点首,通州燕家自是极为有名。
沈诚担忧怀中女子,不及多讲,告了罪转身便要离开,暮璟已走到沈诚面前,低下头看他怀中女子,又伸手想替她把脉,被沈诚往旁边一让躲开:“怎敢劳烦侍中,尘晓不过是惊吓所致,下在找个清静之所让她歇息一会儿即可。”
暮璟公子道:“后殿禅房最是清静,不若就让这位姑娘先在那里休息一下。”
后殿便是他身后那间殿堂,暮璟公子他在里面做什么?沈诚想到自己抱着一个女人在佛门圣地随意乱走,太过不成体统,只得听命便把凤尘晓送进殿侧的禅房安置。
禅房布置很简单,都言出家之人清苦修行,果然不错。暮璟公子细细打量了一下凤尘晓,此女容貌居然比京中享有盛名的相府小姐还要美上三上,即使昏迷的样子也让人心疼。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小小的如花状的玉瓶,拔掉塞子一股花香透出,闻着香洌洌的,将瓶口凑到凤尘晓的鼻端,就那么一引,便将她从迷睡中给唤醒。
还有什么比一睁眼看到害自己身亡的仇人更诡异的事?暮璟公子的容貌她一生都不会忘记,凤尘晓第一反应是她又一次死在弩箭之下,他出现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可能,她见了鬼。凝视眼前这张俊脸半晌,闻着周围的香味,眼神由迷茫到哀伤,想自己做为明珠郡主那短短一生被是此人莫名其妙地结束,不由轻轻问出声:“为什么?”
或许铅华难得,会让犯下杀人之罪占为已有,可这并不算理由,因为,他在她临死之际叫出她的名字:明珠郡主。
难道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他明知她的身份还要杀她,铅华不过是无意遇上,她自知貌丑,从不外出与人相交,可以说跟任何人都无怨无仇,与他更无交集,是什么缘由让他下此狠手?
自身亡至重生,她无时不刻在想这个原因,也许在她不自知的情形下冒犯过他?暮璟公子俊美,她丑若无盐,虽然她有过一次请旨要了人才出众左文华做郡马的记录,可一次失误足以让她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何曾对这个暮璟公子有觊觎之心?
她死得莫名其妙,伤心,不甘心,这一切却不能对外人道出,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暮璟公子正弯着腰含笑以待,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虽然习惯性地轻易不愿人近身,但对每个女人不管美丑都是极尽温柔,让人如沐春风。眼前这个女子睁开大眼,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仿佛多年前已与他相识,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言说,最后却只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他一时不解,站直身子向沈诚二人道:“这位姑娘……”
燕永答道:“大人,这位姑娘名唤尘晓,是城中一品花韵绣坊的老板。”
他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又问:“姑娘可曾好些了?我这暖香效果奇好,可宁神安息,不若送与姑娘吧。”
说完将瓶塞合上,递给她。
凤尘晓听得几人对话,明白过来这一切竟是真实境界,坐起身来打量周围,一间陋室墙上还贴得有佛画,原来他们还在这宝华寺内,那么暮璟公子是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由大力揪着一角裙裾,逐渐握紧直至指节发白,抬不起手去接那玉瓶。
沈诚见她脸色又苍白起来,当她回忆起昏迷前的情景,忙道:“别害怕,那些箭只是射在地上的,现在没事了。”
暮璟公子见她不要,也不强求,便收回玉瓶。
她半是恐惧半是气愤,又听得燕永又道:“这位是暮璟暮侍中,京城来的客人,适才那些是他的护卫。”
“什么暮侍中?”她知道侍中是皇舅舅身边的近侍,难道暮璟公子成了侍中?这一年多不见,他果然已去得更高更远,只是他这么诡异的人,呆在皇舅舅身边是何居心?会不会对她的亲人们不利?
急切之间却也无法,谁让她现在变了一个人,还是个手中无权无势的无用之人!
沈诚终于察觉她的不对劲,轻轻包住她用力地握着的手,放柔声音道:“尘晓受了些惊吓,怕是还未恢复过来,暮大人勿怪尘晓无礼,我还是送她回去的好。”
他的手温暖有力,让她瞬间的焦躁平复下来,是啊,她现下没有能力,并不意味着将来没有,如今命运转盘已让她的仇人出现在面前,前路未知,什么一朵花改变了命盘,既然她的命会改变,那么就让她自己决定改成什么样吧!
定下心神后,凤尘晓冲他感激一笑,松开他的手下了床榻行礼道:“原来是暮璟大人,尘晓失态了。不知大人如何出现在这里?”
“暮璟此番前来,是为了一尘大师,圣上虔心向佛,多日不见一尘大师,心中挂念,故派我寻了过来。今日刚到通州,本不想惊动州府,谁料却吓到了姑娘。”
一尘竟然和他是至交?那和尚就住在这个名叫一生休的殿堂,方才他二人应该在一起,再想到自己见了一尘后的古怪反应,凤尘晓更加糊涂。他和他,他们和她,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迷惑之余,她借口不舒服告辞。
本来这是个与暮璟公子相交的绝好机会,沈家也一直有此意,沈诚却任那燕永抢得先机,在一旁着意邀请暮璟公子到城中燕家暂住。
燕永也有自己的打算,日前燕家入宫的女儿传来信讯,暮璟公子似乎与邬家来往颇密,四大世家一直明争暗斗,谁也不想别家坐大,若与暮璟公子搭上关系则对已主有利。虽然他平日里玩世不恭,可也牢记身为燕家人的本份,可今日是为凤尘晓而来,佳人有事,自己不能□相送,着实为难。
幸好沈诚道:“燕公子事忙,我先送尘晓回去。”
“尘姑娘……这个,回头我会去看你。如此有劳沈兄了。”暮璟公子已答应在通州的这些天会在燕家暂居,他不能就此离开,为难之下,对于佳人和家事,他选择了目前最重要的。
凤尘晓哪里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心中不屑,男儿都是薄幸人,相比沈诚更值得敬重。
自始自终,门外的喧闹都没能让殿中的一尘出来看来眼,但她从禅房里出来向寺外走去的时候一直觉得那个一尘和尚就在殿里向外盯着她,纯粹是一种感觉。出得寺门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无比,凤尘晓突然觉得有雨点飘到脸上,明明出门时还是秋日高照,此时竟然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式。
一路上沈诚默默无语,怕她受寒替她披上件披风,凤尘晓心中更是感激,这半日经历太过耗费心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回家发现柳柳早已到家,同样精神萎顿,看来姐妹二人都没遇上好事,相对无言,惟闻叹息。
沈府是通州城中除了燕家之外,占地最广的府弟,大家族多有百年历史。沈诚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外面已是阴雨绵绵,这天气说变就变,奇怪之极。暮璟公子出现在这里更怪,一尘大师不过来此十余日,他便不耐寻了来,看来二人关系真的是非同一般。家中长辈若是知道暮璟公子下榻燕府,怕不懊恼至死。
想到这些他便觉气闷,推开木窗任窗外风雨吹打进来,他不喜欢受父母逼迫与长房争宠,不喜欢受长辈逼迫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只愿随心所欲地生活,任意翱翔。总有一天他会……
第二日风住雨歇,一早沈诚带了山茶应约而至,魏娘也过府相候。今日他们得去燕府赔罪,看能否过得了燕大小姐那关。
凤尘晓没有休息好,昨日种种在她脑海里翻腾不止,暗暗盘算,凤家的人也该找了来,一直对凤家无甚兴趣,觉得可有可无,如今看来,还是有用的,她目前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凤家了。在那之前,她得先将燕离这件头等大事给解决好,沈诚带来的山茶她看了,应该可以凑数,就看燕大小姐会不会善了。
燕离正绞着手中锦帕坐在厅堂,长辈们都在这里的原因是——昨日燕永回来,带来一个大人物暮璟公子。于是阖府出动,誓要让那个暮璟公子感受到燕家的热情。可她却倍受煎熬,因为燕永还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沈诚与那个一品花韵的尘晓出游。一想到那个女人姣好的容貌,她就恨不得立马出府去找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离儿,为何坐立不安?”母亲大人发现她心不在蔫,悄悄以眼色制止她再乱动,找了个机会低声询问。
“啊,母亲,今日离儿有事在身,可否先行告退?”
“不行,这暮璟公子可是贵客,身份尊贵不说,难得人又长得俊秀如玉,离儿你也老大不小,还是……”
话未说完就被燕离不悦打断:“母亲这话从何而来,燕家女儿哪里就不尊贵了,还需上赶着去找个尊贵的主巴结?”
她把脸沉下来,那上挑得眼角越发显得清冷,正在此时,近身的丫鬟偷偷来报:“沈公子来了。”
燕家老大燕昭耳尖,一向与沈诚交好,听到是沈诚过来便笑道:“暮大人见谅,我有位朋友来访,失陪一下。”
燕父不悦:“是哪家公子?”
“城东沈家的二公子。”
暮璟公子来了兴致,他一时劝不回一尘,打算在通州多停几日:“是不是昨日与燕二公子一起的沈诚?若是,请他进来吧。”
燕永认定沈诚是冲着暮璟公子而来,暗道好你个沈诚,昨天才送佳人回家,今天又来巴结贵人,也不怕累着。
沈诚进来身后却跟着三个女人,倒让燕永失笑:“沈公子,在下一向花名在外,可也没敢像你这般阵仗,咦?尘姑娘,你也来了,今日可好些了?”
凤尘晓等人见这么多人在场,有些意外,她的目光一下子被正中主位上的暮璟公子给吸引过去,边看他边答道:“谢燕公子关心,尘晓好多了。”
沈诚朝暮璟公子等人行过礼后道:“今日沈诚是来找燕小姐,想私下谈件事,不知燕小姐可有空闲?”
燕离一听他想找自己私下单独谈事,先是羞,后是喜,再然后是忧,不知道平日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男子为何会找上门来。突然眼光扫到凤尘晓怀里抱着的山茶,觉得有些不对,这好像不是自己日日观赏的那株。心思转动,已猜到自己的那株白宝株出了事,今日这些女人是来赔罪来了。
“我的白宝珠呢?是不是没了?”她看得出沈诚对那个尘晓有相护之意,偏不要如他所愿,要知道原来那株可是燕府镇宅名花之一,父母若是知道花没了,必定不依,就让这女人当众出丑吧。
沈诚苦笑,这个燕离咄咄逼人,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燕父已站起身来:“什么?白宝珠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我前日想用白宝珠上的山茶制几朵干花,可一品花韵的老板非得说花不可离枝太久,我便将花交与她们,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闪失,没想到……不对,定是你们看那花名贵,想污了去,众所周知,那白宝珠是我燕家之物,快些交出来倒也罢了,如若不然就将你们送交官府,到时候受皮肉之苦,可别后悔!”她说到最后,已认定凤尘晓三人成了贼。
柳柳气得要命,凤尘晓又扯住她不让说话,魏娘赔笑道:“燕老爷,我等怎会做出如此下做之事,只是前日离府回店的路上,马车被撞,贵府那盆花意外被毁,实是无心之过。如今我们又寻了一盆,定比不上贵府原来的那盆,可也是我们的心意。至于燕小姐说的偷藏一事,那是绝对没有的。”
沈诚上前又道:“这事全是沈诚的错,燕府若要赔钱赔礼,都由沈诚来吧。”
燕离见他一力承担,盛怒之下走到近处指着凤尘晓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替她担着。”
说罢抬手一掌用力挥出。
心事
凤尘晓一世,不,带上重生这一世也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以为那些貌美的千金小姐无论何时都应该莺声呖呖地说话,行若分花拂柳,这一掌下来让她懵了,眼见着巨灵掌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不由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剧痛。
等了半晌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她睁眼一看,燕离的手掌半举,眼中噙满了泪,却是看着挡在她面前的沈诚,不知为何,她竟只是作势并没有真打下来。
暮璟公子更快,在燕离纤手挥下去之初便已从座位跃起,身形闪动蓦地近前,待要轻轻揽住凤尘晓将她带开,却见沈诚已挡在前面,就没有再动。他见气氛不对便劝道:“花草哪比得上人,没了便没了,燕小姐何必动气。”
他一句话便将燕离之气归在痛惜花草被毁,使她不必那么尴尬。柳柳忙上前去扶着凤尘晓过让过一边,距那燕离远远的,怕她再使性动手。
眼见佳人受惊,燕永暗自跺脚,后悔告诉妹妹这件事,真想不到妹妹把气去出在佳人身上,他本来是想妹妹知道后去找沈诚的晦气。
燕父也喝道:“离儿!怎么可如此莽撞?还不退下!”
燕离放下手来只是不动,想她平日应对多难缠的生意对手也自持身份,姿态笑脸谈吐颇为注意,偏偏在这上面看不开,要叫人笑话。适才一掌待要挥下,却见沈诚闪到了那女人面前,只这一下,便试探出他的心意,叫她情何以堪?以往与他相见只是冷冷淡淡模样,却原来只是对她而已。
沈诚皱眉直声道:“燕小姐何必迁怒于人,本来尘姑娘的马车是被我那受惊的马给冲撞了,连累她们受惊吓不说,花也被撞坏,燕小姐要罚还是要打,自然算在沈某头上。”
原来是这样,他并不是强要替那女人出头呢,燕离暗自神伤,就算这样,他对那个尘晓也不一般。正待要说些什么,燕父已喝道:“今日贵客在场,你还要怎地?”
燕离再不复初见时的倨傲与气势,含泪离去,临走前恨恨地看了一眼凤尘晓等人,她要自己记得,便是这些女人让她出了丑。
一番闹剧下来,凤尘晓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与魏娘相视一眼,询问是否现在告辞,魏娘苦笑,这事还没到头呢,怎能就这么走了。
若真挨了那一巴掌可就惨了,今日她是为赔罪而来,现该如何是好?那燕家小姐明摆着对沈诚有意,还迁怒于她。说来好笑,她居然没有太多负罪感,只是新鲜,能有人这样诚意维护怜惜,实是不可多得。象燕小姐那种平时做美女多年的人,自然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在她却是极为难得的,嗯,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有被人保护被人疼惜。
“多谢沈公子。”她深深地看了沈诚一眼,自与这个男子相识至今,总是被他搭救。
燕永心中吃味,忍不住调笑道:“怎能只谢沈公子一人?暮大人可是最先到姑娘身边护着你呢。暮大人,没想到你不光人才好,还身负绝世武功。唉,我一向自诩是惜花之人,此时却觉不及大人与沈公子啊。”
厅堂中尴尬气氛被他这么一说又轻松起来,暮璟公子也笑道:“我今日可不想做什么大人,离京在外,脱下那身官服,也似乎轻松不少。诸位直呼在下名号即可,如何,燕世伯,燕世兄,沈兄?”
燕家父子大乐,这一下便分出了远近,沈诚也笑着应承,暮璟公子这般随和,倒真让他们意想不到。
凤尘晓在心中大摇其头,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发生了重大改变,或许是对他产生了抗拒,总觉得虽然他还是风度翩翩,语调还是那么地柔和,但距离当初所见那个如玉少年差别太大了,他变得市侩圆滑,不再给人以难以亲近之意,象是神衹从高高的神坛走下,一年多的官场生涯让他改变太多。
从没有刻意为了复仇去努力过,过去那二十年过得并非如意美满,此时平静的生活让她有时会想着何不放开心胸,忘掉过去不是更好呢?两世为人,许多事倒看得比以往更淡,珍惜眼前才是好的。可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勾起她关于从前的种种回忆,让她明白,有些事,永远无法忘记……
暮璟公子轻轻抿口茶水,不知燕永说了句什么,他轻轻笑起来,可是那双眼睛,对,就是那双眼睛,笑意永远达不到那里。他把众生当做了什么?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放过,她的恨,怎么可以就此忘却?她在心中不停地分析计算该施展怎么样的手段来进行报复,突然醒悟过来她现在也是个美女,揽镜自照虽觉陌生,可这就是她现在的模样,何不就依叶细说过的:重生变做一个美貌女子,最极端的便是让他爱上你,在他欲罢不能的时候你一脚将他踹开,羞辱他的灵魂,折磨他的肉 体……
邪恶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蔓生出缠绕的枝叶,将她的理智捆绑,一股冲动的念头逐渐扩大,全身心都开始呐喊:报仇!要将他在人前炫目的光环取掉,露出险恶的真面目,要他从那高位上打落至尘土中……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她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想着心事,只有沈诚感觉到她情绪紧绷,想到山茶一事不解决妥当还是一桩麻烦事,便收回注视的目光,对燕父道:“今日沈诚带来家中上品山茶一盆,还请燕伯父收下,不足之处,小侄必以钱银补足。”
燕父闻言叹了声气,让沈诚有些纳闷,魏娘和柳柳心也跟着吊起来。
燕昭也跟着叹了口气:“不瞒沈兄弟,近日府内的几盆兰草突然呈了败相,家父最爱兰花,这扫二连三地损失让他老人家心里不太好受,并不是针对沈兄弟你的提议而发。”
“府上能人甚多,怎会为此烦恼?”燕家管着南边的花事,缺什么都不会缺高明花匠。
“哼,那些匠人连个原因都找不出来,真想把他们统统赶出府去。”燕父提起这个就生气,那些兰花是昔日从很远的地方觅来,名贵的很,不说值得万金,也有千金了。
沈诚等人心中大喜,这种花嘛,凤尘晓一人便可搞定,真正是化解矛盾的好机会。他忙道:“眼下就有位高手或能替伯父解救,只是……”
燕父心喜,连忙做出承诺:“若能救得回,山茶被毁一事自然不再追究,且另有重金酬谢!不和高手在哪里?”
沈诚正要指着凤尘晓告诉大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时,燕永想起一件事来:“爹爹,暮大人就是高手啊,想当年暮璟公子四字可是名动天锦城,那皇家莳花苑里第一人呢。”
他这一句暮璟公子莳花苑倒让魂归天外的凤尘晓扯回意识,她愣道:“暮璟公子?莳花苑?”
燕永殷勤地为她解惑:“姑娘不知吗,当年暮璟公子可不正是以一本兰草名动天下?莳花苑是皇家学院,里面大都是世家子弟,我与大哥还有三妹妹都去过的,只是那时暮璟公子尚未入苑,错过相交机会啊,可惜,可叹!”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个燕永还可惜可叹,错过机会,哼,错过投胎的机会吗?
柳柳倒向往不已,偷偷与她低语:“莳花苑啊,我以前也听王生说起过呢,不过现在,物是人非……”
那边燕家父子已经开始向暮璟公子请教,他却道:“白宝珠是嘛?我那里还有几盆,若燕世伯同意,派人去京城取一盆来,都是我原来中莳花苑里的时候培育成材,长得都还不错。至于府内的兰草,我却是无能力为,早在去年的时候,我便不再侍弄花草了,还请原谅则个。”
什么?他不侍弄花草了?这是几时的事?想他得到皇上赏识便是为此,怎会不再侍弄花草?凤尘晓想不通,这个暮璟公子做事总是让人猜不透,看他肃然的样子,众人虽不大信,却也不敢多问。
魏娘笑道:“燕老爷,你要找高手,现成还有个呢。”
燕父诧异:“还有高手?”
“自然,我们这位尘姑娘便是高手呢,什么样的花啊草啊到她手里,那可是遇上了花中神仙,包管你府上的兰草重复生机。”魏娘夸大其词,使得凤尘晓俏脸微红,她几时成了神仙了。
燕父虽有怀疑,可沈诚也道确实如此,便将信将疑地让人捧出来那几盆兰草,要她现场察看。
凤尘晓微微一笑,若真能这样善了,她倒是挺有把握。
燕府下人端上来三盆兰草,都奄奄一息,凤尘晓细细察看,兰草叶子上出了很多小小的黑点,叶尾发黄,有的蔓延到了整片叶子。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兰花,”只是年代远久,她一时记不清楚,在哪里呢?“这好像叫莲瓣兰,南诏,对,这花只有那里有呢。”
她只顾着想自己在哪里见过此花,倒没留意暮璟公子轻轻“咦”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幼年时曾在宫中见过,那一年南诏来使,进贡的物品中便有这一盆兰花,她尚跟在父母身边,不知烦忧。
“姑娘好眼力,居然识得此花。那看出来它们是何病症吗?”燕父闻言心喜,对她的能力稍有放心。
“为何会这样我也不清楚,这几盆是原来的一株分盆而成吗?”
“正是,是这个缘故吗?”
“兰草养不好,多是因为烂根,这明显是有虫子了,尘晓或可一试。先把它们的叶子全剪掉,把土换了,以后用茶水连着浇灌些日子,当可能活。”
由于她有例在先,上一次便把燕离的茶花毁掉,这次说试上一试,倒把燕父难为住,不知该不该让她试。不过府中的花管事光说有虫,却不知该如何来治,平日里当这花是宝贝当惯了,哪里会舍得把花叶全部剪掉,只剩下一点小杆和花根,还是用来观赏的兰草吗?
暮璟公子发话道:“尘姑娘说得没错,正该以此法来治。”
燕父才狠下心来,命府内花匠依此法泡制,是死是活,得过些日子才知。
总算是把这事给解决了,沈诚暗叫侥幸,燕离那边会怎样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的目光留恋在凤尘晓的身上,不愿离开。
离得燕府,魏娘要与柳柳同去店中,凤尘晓与沈诚顺着石街缓步归家,小武赶着车跟在后面,秋风乍起,吹落漫天落叶,她伸手拈住一片黄叶,漫声吟道:“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尘姑娘为何有此愁意?”
“还是叫我尘晓吧,其实只有你知道我的姓氏,两次相救,公子万不可与尘晓见外。”
沈诚要隔一会儿才能叫出:“嗯,尘晓。”
又笑道:“才说不可见外,尘晓才说不可见外,又为何称我为公子?”
“只因公子只得一个诚字为名,尘晓若唤你一个诚字……嘻嘻,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她玩心忽起走前两步回身相问,巧笑倩兮站在秋风中,手指还转着一片落叶,心里却在想:“我还没怎么就被燕大小姐视为眼中钉,这下更要对不起她了。”
他也失笑:“可以叫我沈诚,再着你比我年岁少,直接叫沈大哥也行。”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
呃,其实也大不了多少,叫沈诚比较好些。
“尘晓,方才在燕府我发现你总盯着暮大人,究竟是何缘故?”
“这个……哪有!”她被窥探心事,紧张之余涨红面孔,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辩白。糟糕,只防着被暮璟公子发觉得,倒落入了他的眼中,这怎生是好?就让他以为自己看上美男得了。“我……我对他……”
“瞧你的样子,绝不是倾慕与他,昨日在宝华寺初见到他,你脸色苍白,倒似是惊吓过度。”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判断,若不是昨日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也不会这般注意。
连看上美男这个理由也不能用了?她真是没有掩饰心事的经验,一张面孔七情上面,真让人沮丧。不过死也不能告诉他真正原因:“自然是被吓到,从没有见过那样吓人的场面,我素来胆小,嗯,真没想到那些凶狠的侍卫是暮大人的,一见到他我便想到昏倒前的那一幕,对他很是好奇。”
“这样啊,我也很好奇。”他不再追问,招来马车送她回府,路上两人均沉默无语。
热闹
秋风萧瑟,吹落一世繁花,每到秋末,通州城内花市萧条,街上行人极少簪花,除却宝华寺照样日日用鲜花供奉着佛像。
暮璟公子绕过宝华寺正殿,慢慢往后殿踱去,再次来到一尘所住的殿堂,抬头看了一眼上首匾额,喃喃念出:“一生休。”
他不明白为何一间年代久远的殿堂为何会起名叫一生休,不是应该叫灵宫殿、地藏殿、圣母殿之类的正统名称吗?欲敲响殿门,却看到那门上雕着的花纹,一时愣住。每次看到它们,便会想起那个倒向白色铅华的明珠郡主,似有不祥之意。
殿内一尘出言打断他的深思:“施主请进来吧。”
一进殿内便觉得有股森冷之气迎面扑来,正中一座小小的佛像,却不是平日见过的观音如来,匆匆一瞥之下倒觉得像是西方供奉的夜叉,立为女身,面上亦喜亦嗔,甚是怪异。一尘却没有念经打坐,以手支颌似有无限倦意。
“大师,可有想好何时回京?”
一尘转过身来,脸色奇异地黝黑,高鼻深目:“再等等。”
“等什么?”暮璟公子面上持保恭敬,心中却略有些不适,他喜欢看风姿绰约的女子,喜欢看清妍美丽的花朵,对难以入眼的事物总会强迫忍耐。
一尘摸索着香案,心中万般景象掠过,这里有他少时的记忆,成年的悲痛:“我也不知道,回到这里便如回到了出生之地,让我留恋不已。”
“出家之人本该万事皆空,不是吗?”
“不,若真万事皆空,我又为何滞留红尘,又岂能遇上施主,为施主谋划大业?”他目中闪动异色。
暮璟公子低下头望着袍角,不敢与他目光对视,怕看了就会陷入魔怔:“大师既知身负重任,又为何将暮所谋之事拖了又拖?”
一尘蓦地狂笑起来:“你忍不住了?哈哈,一念成魔啊,我早说你最终会走上这条路,如何?哈哈哈……这事多么有趣,我喜欢过程,而你却看重结果,不要急,慢慢来,施主还年轻,时光荏苒,慢慢你就会觉得任何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否有趣。再说你所谋之事若能成功,我也会从这个世间消失,在那之前,容我先满足一下自己的私欲。”
“你的私欲就是躲在这间殿堂?要知道皇上他还在等你回去,暮璟身负皇命,可等不了太久。”
“一生休,一生休,当年这三字便做了我一生的鉴语啊!你可看到这满室刻着的铅华?嘿,没想到他们在凡尘俗世里再也找不到铅华,便将这些烂花刻在了这里,以为这样就能将它隽永铭记?哼,真是痴心妄想!等我看够了就把这里毁掉就回返天锦。”
“大师执念过深,暮璟还是先行告退,请大师顾念宝华寺千年基业,保全这里为好。”说完转身离去。
踏出殿门,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这间殿堂如此阴森,毁不毁他并不放在心上,只要一尘同意回京就行。
寺外燕府的马车正等着他,上面还老老实实地坐着一位美女,正是燕离燕大小姐。暮璟公子挂上温和的笑容,强忍着见过一尘后的不适感觉,与燕离面对良久才慢慢平复。燕离见他有些沉默,便刻意找些话题,尽讲些通州风貌来讲,何处繁华,何处精致,何处有湖景,何处有山崖。不觉中马车一颠,原来是过了城中一道缓坡,来到了东西大街上。
她伸出手撩起帘子,望着左右穿行的人群微微皱眉,实不愿下车跟这些粗野百姓混在一起,可暮大人自京都而来,自是得感受一下通州风土人情,世族高官与民同乐,说不得要下车感受了。
故此她强做兴致勃勃之意道:“暮大人,不若下车步行,通州街景也是不错的呢。”
但她的提议只让暮璟为难,生□洁,素来不喜与人近身,这街上人来人往,势必会同人挨身,正欲相拒,燕离已命车夫慢行,先行下了车等他,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燕家着意逢迎,还谴了燕离陪他,其中意味不言而明。燕离尚在心中为了前几日之事气恼,虽听命于家人来接近暮璟公子,想的却还是那个对她冷冷的男人。
迎面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俊逸,女的……这是谁家女子,怀中抱着个纸包,貌似里面是吃食,一只手腾出来往嘴里塞着零嘴,当街大嚼,动作率性生得却是美丽非凡,惹得行人纷纷驻足相看。
暮璟公子看清楚后“啊”了一声,这不是沈诚与那位尘晓姑娘吗?燕离也看到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人今日将蓬松的乌发斜斜扎了条辫子,简单却又调皮,以往沉静的脸上有着别样生动。二人身后没人跟随,她不停地指着两边商贩与沈诚交谈,惹得身边男子时时轻笑,看向她的眼中满是温柔。
别看凤尘晓表面上快活,其实在哀叹,因为此刻笑意晏晏的那个人,并不完全是她。叶细今晨再一次出现,彼时凤尘晓宿眠未醒,意识尚未清醒,但听得有人“明珠明珠”叫个不停,迷梦间喝道:“哪里来的奴才,竟敢直呼本郡主姓名,可是活腻了?”
梅香听得声响,以为自家小姐醒了,连忙进来伺候,拢起幔帐替她打理,又听得她道:“不要叫了!”
睁开眼却看到梅香捧着衣物站在榻前,这才反应过来不再有郡主,不再是从前。与梅香大眼瞪小眼之际,心中感应到叶细的声音:明珠,哈,是我呀,你终于醒了。
叶细?她看着窗户透进来了光线,迷惑不解:你不是鬼吗?大白天怎会在此?
谁说我只能晚上出来?我可不是一般的鬼魂!
是,是,你真厉害,阎君又放你出来了?
说得人家好像是宠物狗,什么叫又放我出来了,我是自由滴!呵,不过时间也不是很长,所以明珠,时间紧迫,你就带我出去好好玩玩吧,啊?
出去怎么玩?我不会。凤尘晓对玩这个字的概念停留在蹴鞠,斗草上面,楚云楚月曾大着胆子陪她玩过几次,更多的时候,她独自侍弄花草,没有同伴与她玩耍过,嫁了人之后连花草也不能再养,做个贤妻良母吧也没机会。
叶细想通了明珠不过是个可怜的郡主,便不再多说:OK,那我带你出去玩吧,快,穿衣服刷牙洗脸。
梅香看着小姐半躺着发呆,不由担心:“小姐,小姐?是否要起身?”
凤尘晓点点头,边由着她服侍边在心里道:不许擅自作主控制我的身体,不许再见了男人就扑上去!
她想起了上次叶细来的情景,巴在沈诚身上不起那一幕,不由得脸上一红。
叶细连连点头:没问题,上次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出现那种状况,现在多好,你也能自由活动,我也跟着享受,唉,怪不得封建社会能延续两千多年,这有人服侍就是爽啊。
柳柳已用过饭早早去了“一品花韵”,只得她一人用饭。这中间叶细已将她这些天的经历问了个遍,听得“一品花韵”之名,惊叹道:明珠,你同那些穿越女比起来一点也不差,有头脑,有运气,居然创业去了。唉,我早说你该来个古穿今,如果你到了现代,一定如鱼得水。我真是羡慕你,重生就是好。
凤尘晓摇头:一点也不好,我遇上了杀我的那个人……他现在身居高位,我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能去找爹娘亲人帮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杀你的那个,叫暮璟公子的吗?我不是说了吗,泡他,让他爱上你,然后你就折磨得他死去活来,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啊。
说得容易,情爱之事非我所擅长,不然我那个夫君怎会对我如此冷淡。
叶细已支使着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那不是以前你不太好看的原因吗?如今你变得超美,这便是你的利器,来来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不是还有铅华的吗,你就是拿刀子捅了他,也会逢凶化吉,多痛快,不过我希望你能采用我的建议,老鬼还和我打着赌呢。
凤尘晓无法想像自己拿刀痛人的情形,却想起一件事:说到铅华,我遇上件奇事。
她将遇上一尘后铅华印记会发热的事告诉了叶细,她半晌后想起:阎君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当年的铅华就是被一个叫一尘的给全数毁去,可能跟这个有关。看来我还是回去好好问问那个老鬼才行。不管了,我要上街上街!天知道我有多少天,不!是多少年没有上过大街了。
依着叶细的意思,凤尘晓今日要陪她去逛街,注意,是逛,意味着不能坐马车,不要带丫鬟,因为她们之间的交流方式太过诡异,少一个人在面前总是好的。
尽管凤尘晓提醒过她,天已转凉,百花凋零,通州各处没有鲜花装点,不如春夏两季繁荣,叶细还是兴奋不已,若不是凤尘晓事先声明不得控制她的身体,她会激动地扑到青砖路上亲吻大地。
碰上沈诚纯属偶然,他今日出门是去见魏崇礼,这中长辈已知道暮璟公子暂住燕府之事,巴巴地跑去巴结人家,岂料没见到人,便把气出在他的身上,怪他没有早些出手,白白便宜了燕家那个燕永。不堪其扰他避出门去,本来是想找魏崇礼商量要事,马车刚转到街角,便看到凤尘晓抱了许多东西在街上走。
不过今日的凤尘晓与以往大不相同,见到他会略微的兴奋,怀里那些东西古怪到不象是她会买的,可事实就在眼前,他拿起个拨浪鼓摇了摇道:“这个也是你买的?”
“呵是,看着好可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凤尘晓在心里默默地补上真正想说的话,这些全部是叶细看中的,缠着她买下来,不然她会一直唠叨:人家就这一天,说不定一天也呆不长,好不好明珠,可怜可怜我吧。
看在她没有不顾自己意愿控制自己身体的份上,就纵容她这么一次吧。
“那这个呢?这是蝈蝈儿?”
“它也很可爱。”它如果不叫会更可爱,一个美女身上发出奇怪的叫声会引来多少人侧目。
看她逛得小脸发红,沈诚有些好笑,这样的凤尘晓实在少见:“东西这么多,不如放在车上让小武给你送回去,我们接着逛。”
“嗯,也好。”
其实心里叶细早叫开了:又是这个男人,上次我就是扑在他身上,明珠,是不是我一扑帮你找来的好姻缘啊?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要乱来啊。
你这么紧张他,没对他有意思才怪。来,让我替你们把红线绑得牢一点。
她对沈诚有叶细说的那样紧张吗,凤尘晓暗忖难道叶细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对沈诚确实有那么一些不一样,只是她已婚配过,虽然是在前世,可一女不事二夫,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还在沉吟之间,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道:“说来我还没正式谢你的救命之恩,”指着间铺子道:“相请不如偶遇,呀,这里人多,生意好则证明饭也香,不如我在这里请你吃饭吧。”
沈诚摇首道:“这里人多,不够清静,你刚才吃的太杂,若再吃些不应的饭食会难受,我带你去沈家的梦白楼,那儿的厨子会做一种甜汤,有消食作用,喝了会好些。”
“是我请你吃饭,去沈家的酒楼还是我请你吗,肯定你得掏钱了。”她笑嘻嘻看着他,心中却道:明珠,快叫你的男人请我吃顿好料的。
凤尘晓无法,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只求叶细别把沈诚给吓到才好。接下来叶细支使唤着凤尘晓将他的家族住址婚姻情况问了个清清楚楚,沈诚有问必答,即使她问他是否谈生意要去喝花酒也只是笑着应答。
两人正欲往梦白楼出发,却被人拦下,凤尘晓心中立马起了波澜,叶细忙安抚:别气别气,唉,这位一定是那个什么暮璟公子了,长得嘛,比沈诚好看,气质嘛,嘿嘿,整个一个绝世小受啊。明珠,就是他杀了你?我看不象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杀我的正是此人。
沈诚朝暮璟公子拱手行礼道:“大人,哦,燕小姐也在。”
燕离肺都要气炸,一个女人,最恨别人的轻视,沈诚这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爱和恨的距离往往在一线之间,她的爱来得快恨也来得快,故意往暮璟公子身边站近一点,娇声道:“沈公子,尘姑娘,这么巧,二位这是往哪里去?”
沈诚道:“天已近午,我们是去梦白楼吃饭。”
暮璟公子早不愿再混迹人群,闻言立刻道:“是时候用饭了,燕小姐,不若你我同去?”
燕离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一鬼同行变成四人一鬼同行,往那沈家酒楼行去,才走得没几步,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行人纷攘。堪堪奔到凤尘晓四人面前,领头一人强勒马缰,使得马头一转,高高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后站稳,后面的几骑跟着停下,此等声势甚是惊人。领头之人昂然不动,另几人翻身下马,冲着凤尘晓一声:“三小姐!”
凤尘晓早被沈诚护在身后,得了叶细的提醒后探出头来冲那领头之人叫道:“大哥。”
争吵
据叶细所说,凤栖臣此人极为强势,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对等亲人。此刻他沉着脸直坐于马上,微眯着的双眼透出股很不耐烦的气势,听得凤尘晓一声大哥,面色微有缓和,朝她伸出一只手道:“上来!”
上哪儿去?凤尘晓仰头看着那神骏的马儿,无法想像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叶细惊叹:你这个大哥岂止是强势,简直是霸道,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明珠,就是他决定让凤尘晓同那个徐文藻退婚的,凤家的长辈也没人反对他。
凤栖臣见小妹站在一个男人身后不动势,怒气又上涌,自听得卞子昱传信到郴州那一刻起,他便放下一切来找小妹,风餐露宿地赶到通州府,能立马遇上自是好事,可她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不过来算怎么一回事?这个男人又是谁?旁边那一男一女又是谁?
暮璟公子今日穿的是常服,看到这一幕暗忖这位尘晓姑娘来历有些不简单,那一位也太专横。不过人家兄妹的事,他不好说什么。
沈诚坦然接受他的打量,他自然记得凤尘晓的真实性名,那眼前这位便是凤家真正的当家人凤栖臣了。早闻此人能力一流,凤家稳居四大世家之首,他又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打量完毕,凤栖臣冷冷哼了一声,暮璟公子倒还罢了,看不出另一个男人比当年那个徐文藻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小妹会对他一副依赖的样子。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了两步到了沈诚面前,本想斥责她不听话,可看到她以往圆润的下巴变得尖了,想起她这一年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放柔声音道:“来,跟大哥回去。”
凤尘晓叹口气,有些为难,依她推算,凤家来找她至少还得再过十日左右,没想到老大这么快就赶来,由此可见凤尘晓在凤家并不是可有可无。这位大哥的霸道和专横其实是一种只对家人才有的宠溺,她以前从没有过兄弟姐妹,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大哥,我……”
众目睽睽之下凤栖臣弯腰一揽便将她带上马,扬鞭打马,就在那满是行人的大街上呼啸而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马匹的,硬是冲出一条路来却没伤到行人,随行的几人也跟着打马离去。
沈诚只隐隐听得凤尘晓叫了一声,转瞬间便再看不到那群人的影子,有些替她担心,身边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没有散去,燕离这才发声道:“暮大人,这……要不要报官啊?”
“不可,尘姑娘唤他作大哥,那便是人家的家事了。沈兄,我看梦白楼也不必去了,告辞!”他召来马车,结束今天的出游,实则是想知道适才马上男子是何方神圣,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查清楚了好看是否值得结交。
燕离看到沈诚有些黯然,上前两步想安慰于他,忽然想到自己正生他的气,而且今日是陪暮璟公子出来,不可让他久等。
凤尘晓那声轻叫其实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是叶细兴奋地叫了一声。她从来没有骑过马,更不用说和男子共乘。凤栖臣性格霸道,可是外表却是极出色的,没办法,品种优良,凤尘晓那般美貌,他这个哥哥也不会差到哪里,在她是美,在他是俊朗,与暮璟公子不相上下,却比暮璟公子更显男子气概。
她坐在马上无依无凭,只得紧紧攥住凤栖臣的衣裳,一路路人摊贩惊呼,她张口想让他停下,却被风灌了一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已到了西城郊的一处庄院。半晌没听叶细说话,她在心中连呼叶细,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回冥府去了还是兴奋地晕过去。
凤栖臣将她抱下马,拍门进院,开门的小厮奔去内院叫道:“大少爷到了。”
这庄院是凤家所有,专供在此地经商开店的凤家子弟居住,自有凤家派来的管事打理庄院和招待亲族。先前去“一品花韵”找魏娘打听凤尘晓的便是这里的管事凤九,他从账房匆匆赶过来行礼:“见过大少爷,一路辛苦。”
“凤九,找人服侍尘晓。尘晓,”凤尘晓一路上不发一言,要说什么她还没想明白,只好见招拆招吧,见他转向她说话,忙瞪大眼睛表示有在听,他倒有些不敢正视她:“你……回房歇息一下,有什么话晚膳的时候咱们再说。”
她还能说什么?点头吧。也不知道以前他们是如何相处的,照理凤尘晓是怨他的,心中的如意郎君被大哥逼得退了婚,宁死也不愿回家,说怨还是轻了的,恨极了才行。
“呀,不行,我得同柳柳她们说一声。”
“此事无需你去,我会让凤九派人去一趟。”
凤尘晓有些无奈,她还没有被人这样管过,想起沈诚就这样被抛下,心中甚为过意不去。
这里很陌生,她有些惶铖,还不如自己重生醒来时周围一群不认识她的人。他们都叫她三小姐,看来除了凤栖臣,中间还有一个,却不知是男是女。
凤九派来一屋子人来服侍她,很是夸张,她抬抬手,立马茶水递到手中,叹口气,自有伶俐丫头巧语为她解闷,她做郡主的时候也没这么金贵。再观这庄院外表虽然普通,里面却处处精致,单是窗前这个小小的园子就满是名贵的花草,天虽已冷,可还有应景的 开着花。闲着无事,她一株株看过去,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株拜岁兰,这不是她同邬溶月一起种的那株兰草吗?微讶之下让人捧进来看,凤九正好来回禀去“一品花韵”的事,看她对着兰草细细研究,暗忖三小姐不是从来不喜花草吗?
“你是凤九,我见过你吗?”她斜肘支着身子,并不坐正,慵懒地问那名管事。
凤九躬身应道:“正是小人,十三岁便离开郴州来通州府,三小姐必定不记得了。”
幸亏隔了这许多年,她问道:“这盆兰草从哪儿来的?”
“这叫拜岁兰,年前的时候燕家从天锦购回来数盆,往咱们这儿送了一盆,春日才会开花,三小姐好眼力,这拜岁兰近两年可是世面儿上最贵的花了。”
“为何?我看它很平常。”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也不知是他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邬溶月定是将这花给了邬家,培植后卖上好价钱。她拍拍那盆拜岁兰,不再感兴趣,卖了就卖了,邬家就是做这生意的,明珠郡主死了当然由她来做主。
“凤九,我不习惯这么多人,留两个就行了,其他的都退下去吧。”
“大少爷说……”
“有些事我只想说一次。”凤尘晓微微皱眉,坚持地看着凤九。
她忽然想通了,以前的凤尘晓如何说如何做一点也不重要,没必要揣摩凤栖臣等人会如何想,难不成为了怕他们怀疑便努力做他们心中的凤尘晓?一直都心虚得不敢面对凤家,即使想回去,也是抱着利用这个身份替自己报仇,直到真正与那个大哥面对面,她想凤家到底算是她的亲人呢,多些亲人总是不错的。
凤九被她看得低下头去,不知为何,三小姐的气势一点也不比大少爷差。
“是,三小姐。小的刚才去替小姐送信,一品花韵的两个老板已知三小姐回了家。”
“她们说什么了?有没有到沈诚沈公子的府上送信?”
“没说什么,只是那位柳姑娘不信,非要跟我一起回来,还说要拉我去见官。”他有些尴尬。“至于沈公子那里,大少爷下午没交待,小的这就再跑一趟。”
柳柳的脾气还真是暴躁,沈诚应该知道带自己走的是真是她大哥,
终于挨到晚膳时间,凤尘晓食不知味地同凤栖臣一同进餐,其间她的饭碗里一直没有空过,推满了凤栖臣给她挟的菜。
“大哥,够了。”她心中有事,不由走神,问道:“大哥,家中父母安好?”
“难为你还想得起爹娘,他们还好,为你劳心伤神,我听凤九说你把身边侍候的人都赶走了?””
“是,我不喜欢人太多。”
凤栖臣没有再挟菜,倒是注视了她半晌,直到她再次不耐烦地道:“大哥,你看镜子也行,反正我们一母同胞,长相相近,你看自己一定比我好看。”
他不再看她,倒是看着她沉思不已:“我听得凤九说你与往前大不相同,尘晓,你以前很少敢直视我,很少在我面前发言,如今举手投足间自有风范,真是大大的不同。”
早
知依他的成就,必定是个精明人,凤尘晓打起精神应对:“流落在外,自然学到很多以往在家学不到的,也是吃过苦头才学了乖。”
“包括喜欢侍弄花草?”
“对。”
“以往你只要呆在花草堆里就会起红疹子,如今也好了?”听了凤九的回报,他觉得不可思议。
“自然是好了。”她以前会这样吗?好像猜错了呢,不过不要紧,她决定随意乱说,反正都拿在外流落当借口,增加他们的负疚感,直至不再追着她问东西问西。
“我一路南行,最中意的一件外衫磨损了些,那还是你给我做的,不知尘晓可否为大哥缝下衣服?”
“没问题。”看来凤栖臣心中尚有怀疑,考验她来了。不过这岂能难得到她,待她饭后快速将那个刻意钩破的小洞织补好,用漂亮的手势收针后,凤栖臣心中再无怀疑,她失踪已年余,家人不住猜测她会遇上什么样的状况,好的坏的,真没想到她会好好地开了家店做老板。忍不住谓叹道:“小妹,你还活着真好。”
这是什么话,她当然还活着,不过怎么对他们说那个凤尘晓已投胎转世。
“大哥要在这里停多久?”
“过几日便带你离开。”
“回郴州吗?我暂时没那个打算,你也知道,这一品花韵离不开我。”
“那么,就把一品花韵也搬回郴州,你是凤家小姐,要什么店自然有什么店。”
“我的愿望是去京城开店,不是郴州。”
“今日我见到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暮侍中,一个是沈府的公子,哼,你单让凤九信到沈府,怕你是不想离开那个沈诚吧?”他面色不愉。
她登时涨红了脸,有些口吃:“大哥,你管的太多。这又说的是什么话?”
凤栖臣忍了忍没有说得太绝,上次即是他铁腕行动,逼得尘晓离家出走,思及此,他道:“我也是为你好,那徐文藻个性软弱,又极尽书生意气,这样的男人不配给你做夫婿!而那个沈诚,是家中二房之子,偌大的产业轮不上他来继承,也是不能要的。”
凤尘晓想起那封休书,又感怜身世,三分假七分真地惨然道:“大哥如今又何苦提起徐文藻,休书已写,婚约作废,你,可满意了?”
找到小妹还解决掉那个大包袱,凤栖臣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只是目前又冒出来一个叫沈诚的,暮璟公子来头也不小,嗯,不急,他会一一把他们从小妹身边剔除掉,他的小妹,非人中之龙不可。
当晚凤尘晓就歇在了自家庄院,虽然与凤栖臣商量将来去向未果,还差点争吵起来,但平心而论,她应该先回郴州拜见凤家二老,自己的爹娘看不到,见见名义上的爹娘也好啊。
决定
凤家别院里,凤尘晓夜不能寐,心中矛盾无比,初与凤家大哥接触,觉得虽然他有些霸道,但还是爱护小妹的哥哥,可究竟当初是怎么一回事,逼得那个凤尘晓要流落荒野,宁可身死也不回家?那么如今她又该不该等想清楚了再回凤家?有些后悔居然想要跟凤栖臣回郴州,不能妥协,她还要再想想。
一想就想到了暮璟公子,此番在通州遇上他真是孽缘,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暮大人!要怎么样才能拆穿你的真面目?你又有什么样的阴谋?
恨恨地翻了身又想起郡马左文华,他出使西疆回来后,知道她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试着猜测,惊喜莫名?万分悲痛?她猜是前者。真想回天锦城,去看看她所熟悉的一切,在她离去后是否有了改变。
她那一生活得太悲哀,即使相公嫌弃也不能有怨言,因为是她自找的。那么她这具肉身原来的主人呢?美貌且年少,情之所至不顾家中反对也要追随家世没落的未婚夫婿,如此坚贞还是被人休弃,比起她,自己算是幸还是不幸?
一夜就在她的辗转反侧中渡过,她这里心事重重,凤栖臣也同样无法安睡,挑灯同凤九商量要事。
今日里长街相遇,本以为会有一场喧闹才能与妹子相认,岂料她象是忘记了离家前与他的种种不快,照样叫他大哥,语气缓和,倒叫他惊疑。仔细问过凤九这些天打探的结果,凤九只说探得小姐半年前在明德镇出现,与一渔家女子交好,后来遇上魏娘才来到了通州开店。
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妥,她离家在外的一年,家里一直没放弃找人,先后到过徐家和秋冷山庄,均只探得一点点踪迹,如今总算是找到了。
凤九见他冷着脸不见开心的表情,安慰他道:“大少爷,三小姐回来便好,您又何苦发愁?”
他倒是想开心,可就是开心不起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依她的性子,离家前那般狠绝的态度,见了我为何心平气和?”
“你们是一家人,小姐她又在外受了许多苦,自是明理不少。”
“也许她真的是长大了。”想到徐文藻伤她至深,又恨恨地道:“那徐文藻现如今做了官,若再敢来招惹尘晓,我定不饶他。”
柳柳第二日便带着梅香梅影寻了来,一见凤尘晓安好无恙,大大松了口气:“小尘,原来你真的没事,我以为那个凤九骗我呢。”
此时凤九还未退下,闻言苦笑,他一府管事被人象昨日那般不放在眼中,今天这个女子还是不看她,无奈只得去唤人奉茶,临走时道:“小姐有事再唤我。”。
柳柳留心才恢复身份的凤尘晓,只见她已不再是惯常的随意装束,而是件白色右衽窄袖仕女长袍,长长的裾摆拖在身后,点点金线闪着微光,愈发衬得娇俏。因入了秋,双臂上松松的半围了幅绒绒的长暖披。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凤家小姐,不过也该想到,你那么美,又懂那么多,以前徐大娘就跟我说过,你不是一般人,以后我得称你凤小姐。”
凤尘晓倒无所谓,她现在的身份看似尊贵,其实不过是一个被拒婚了的女子,可能还不如柳柳的行情好。
“别说这些了,快来坐下,是谁并不重要,我还是和你一起从明德镇出来打拼的小尘。对了,魏娘没来?”
“没有,她说改天正式来拜访,还有,我带梅香来是想着她跟了你许久,怕你没人服侍,她又最知你的喜好。谁知道这里挺多人,也是,凤家哪里会缺人侍候。呵,不然我一会儿还带她走。”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今晨她来时梅香主动要求跟来,并道此时凤尘晓身边应该没有合心的丫鬟,所以她才带上了梅香。
梅香上前行了跪礼,叫了声小姐,立在那里等她发话。凤尘晓没看梅香,却对着柳柳道:“那就让她留下吧,店中事多,你也别日日往这边来。过几日我可能会回郴州家中,今后我不在身边,你可要多多保重。”
听得她要走,柳柳紧张不已:“你要走?看我说的傻话,自然,你是要回凤家的。不如这样小尘,我跟你去凤家,到那里给你做个丫鬟也行啊,我原来跟爹出船打渔,什么苦都吃得,这样总不会跟你分开了。”
“这才真是的傻话,什么给我做丫鬟,你我情同姐妹,如今你又是个有身家的人,早不是什么渔家女子,再说了,你走了,绣坊该怎么办?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何要挣钱?”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天我不是去见王生吗?他竟然躲着我不见,你道为何?原来我爹去王家花店里故意说起我现今是如何风光,那王生的爹爹早告知他我在通州,唉,他自觉没我出息,反倒怕见我,小尘,你说气人不气人?”柳柳觉得人生而无趣,没意思。
凤尘晓觉得不气人,反而开心地笑,替柳柳解气,她此生是不会有这等本事了,若能羞得郡马无脸见她,那是何等惬意之事!
柳柳接着又道:“小尘,一品花韵是有咱们出的份子,可也都是你的钱,凤家财大气粗,这些微银钱你当然不会再看在眼中,可我早说过这一切还都是你的,我光干活就行。”
凤尘晓无奈,柳柳真是少有的纯真:“你就当替我看着这些家当还不行?再说这些是咱们的心血,是付出了努力才得到的对不对?”
至于凤家,那不过是人家的东西。当然这句话要在心底默默地说。“还记得谢婉佩小姐吗?她说让咱们去京都做这个的提议,我一直没忘,也许再过些时候,我们一品花韵在天锦城就有分店了。”
柳柳咋舌,她以为做成现在这样已是极致,不曾想凤尘晓会想得那么远:“会吗?”
凤尘晓:“一定会。”
她很想让柳柳给沈诚带个信,或者请他过来一趟也行,又觉得开不了口,因怕这样一来好似他们有私情似的,只得作罢。
告知凤九一声后,梅香被留了下来,凤尘晓带她在庄院里闲逛,只是走着,一句话也不说。梅香不敢乱看,她觉得凤尘晓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想说什么都行,小姐性子淡,也不多说话,偶尔会给柳柳她们提个恰到好处的建议。现在更加沉静,让她心里更没底。
“梅香,我留下你并不是为缺人手,而是想问清楚,你和梅影到底从哪儿来的?”
“奴婢知道。小姐……为何这么问,奴婢是魏娘安排的。”
“我问的正是魏娘从何处将你们找来,这般细心,退进有据,怎么会是魏家里出来的,莫要再哄我了。”
梅香出了一身汗,在犹豫说还是不说,前面凤尘晓已停下脚步等她回答,她咬唇想了又想,最后决然道:“我们两个是沈府里出来的,沈诚公子派我们来服侍小姐。”
没想到真的是他,凤尘晓在心中暗叹,当日她们匆忙间来到通州,尚未在城中定居,梅香梅影便已出现,只能是认得她的沈诚会做此安排。
“为何由魏娘安排你二人到我身边?”她与魏娘之间并无矛盾,想不通魏娘为何要听沈诚的话。
“奴婢只知道魏娘去明德镇找你们,也是公子安排的。”
魏娘也是他安排的?看来魏娘说要与她们全伙做生意,也便他的主意,“一品花韵”竟是在他的帮助下才开的店。
“他……究竟是何居心?”
梅香索性全说了,把沈诚的交待全部抛却:“公子当然是好意,他对小姐你这般上心,出钱出力地帮着小姐。”
她却不信,沈诚在秋冷山庄的时候应该只是对她的身份有些怀疑,后来叶细捣鬼,使得他误会自己投怀送抱便转身离开。怎么会又找人帮她?难道他一直派人跟着她?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心思可真是深沉。
亏她对沈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这样也好,好让她下定决心,全心全意找暮璟公子报仇了。
凤栖臣略休整两天便要回返郴州,凤尘晓根本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便道:“大哥,你莫不是打算着把我带回去关起来吧。”
“怎么会如此?”虽然他很想,可是也知道凤尘晓脾气是如何倔强,
“大哥,我离家的原因是什么,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她只知道大致的因由,细节并不了解,比如凤尘晓为何一人在外,象她那种世家小姐,怎么跑出凤家的,又是如何到了徐文藻处。
他想起一向温顺的小妹得知徐文藻在他逼迫之下写了毁婚之休书后,情绪激动晕倒过去,醒来后不吃不喝,只抱着休书发呆,对家人不理不采,让人着实心疼。
她注意察看凤栖臣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谁料他面色上稍有丝哀伤,只是很短的时间,就又将脸一板:“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提醒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若我不想做的事,谁也逼迫不了我。”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有些老路不能走。若她此番回去,被凤家人安排着跟人成亲就完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今她可是被弃之身,比之从前大大的掉价。
凤栖臣看着她不发一言,他不明白怎么一年,才一年而已,小妹的性子变化会如此之大,以前受了委曲只会闷在心中,现在却敢跟他当面理论。有了前车之鉴,他想还是不要太着急,再给她几天时间。
这一日燕府二公子燕永来访,凤栖臣碍于世家面子才见的他,在凤家老大的眼中,燕永充其量不过是个败家子,二世祖。但暮璟公子就不同了,身居高位,又生得丰神如玉,盏茶功夫相处,已让凤栖臣对他大加赞赏。
“暮大人博学多才,偏生又如此年轻,叫人不得不佩服。那日街上匆匆一晤,凤某未及下马拜见,实乃凤某之过。”凤栖臣想不通他为何会身居高位,今日一见也就释然了。有些人天生就有服人的能力,连他都对这个暮璟暗生佩服之意。
“凤公子客气,唤在下暮璟即可。”他懊悔没有早知道凤栖臣的身份,若是能把郴州凤家拉拢过来,倒是一桩美事。至于凤尘晓,他想起初见时她那张苍白的容颜,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岂敢岂敢。”
“尘晓姑娘今日……”
“凤九,请三小姐出来。”
“三小姐今日要去一品花韵,我派人护送着她去了。”
犹豫
“一品花韵”自选址到开业,凤尘晓从未去过,唯一一次起意前往店面,半路便被沈诚的车马给撞上。是真的巧合还是他有意安排?此刻在她心中,沈诚的所作所为全都变得半真半假,每一句他说过的话她要在心里咀嚼半天,哪怕是很无意的句子。
当然,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点毋庸置疑,即使他是看了那封休书知道她的姓名,猜到她的来历才相救,那也无法改变救了她的事实。
“小姐,你不进去?我听梅影说,附近的州府县郡也有闻名而来的,好多货品还未上架便已售出,绣娘们常要日夜赶工,生意好得不得了。”梅香见凤尘晓只是停在近处却不下车,便出言询问。
凤尘晓远远看了一会儿,柳柳并不在前面,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里值得她记挂的,就只有柳柳一人了,不能带她去凤家,更不能去天锦城,自身尚不知前路有何险难,带她去说不定会害了她。
成日里与凤家大哥周旋着很累,既要让他看不出自己变了个人,又要争取自己的权利,她把自己改变的一切缘由都托词于流落在外一年上面,总算把起程回郴州的时间给拖了几日,她还有些事要办。
梅香的话只让她意兴阑珊,生意再好她以后也难见到,天锦城的分店也轮不到她去开,有些气闷地对梅香道:“不去了,生意好也只证明你家公子有眼力,会得看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梅香听她口气不对,就那样跪在车中:“小姐,你可是在生公子的气?是梅香的错,不该告诉小姐这些,可是公子他没有恶意啊,依奴婢看来,他与魏家少爷交好,才拜托魏娘相帮,小姐万不可曲解公子情意。”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变成了沈诚对她一腔“情意”。也许从另一面看,这是真的,可凤尘晓的心,已不是表面单纯十七岁少女,不说历尽沧桑,也饱受磨难。
“情意?梅香,你以为我留你下来,是为了什么情意嘛?”她轻轻一笑,“我只不过想让柳柳身边少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梅香惶然,尘姑娘不说话则已,一旦犯到她,怎会如此狠心绝情,那么她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凤尘晓看到她瑟缩的样子,不由想笑,难道在别人眼中她是个毒辣的女人?也不去理她,沈诚的魅力她早在秋冷山庄便领教过,公子多情,丫鬟们又是最爱做梦的,这梅香的心意她一想便知。
且不去理梅香作何想,她吩咐马车赶往宝华寺。今日虽然说是要去一品花韵,可她一直念念不忘那间名叫“一生休”的殿堂那个和尚,到底他们和她身上的铅华印记有何干系?
马车辘辘声中,她抱膝沉思,难忘沈诚开州救命之恩,宝华寺内怜惜之意,燕府维护之心,连她也难免意动了呢,可一朝得知他欺瞒于她,这心便凉了。细细思来,沈诚应该不图她什么,论家世,沈家是不及凤家,可也是高门大户。若说对身为凤家之女的她起了攀附之心,那燕家燕离对他情意切切,用得着舍近求远地来攀附她吗?
一想起这个,她就觉得是在为沈诚找借口,急忙打住。她二十一年从来没有过这般婉转无奈的心事,忍不住想起又苛令自己不要再想。
未到宝华寺,她心坎儿便一阵阵地发紧,铅华印记蓦地发热,似乎在提醒着什么,使得她阵阵发慌,有种不吉之兆。思来想去,看大哥的意思不日就会离开通州,如不去一探究竟她是无法心安的,于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凤九派来的人其中有两个是跟着凤栖臣从郴州过来的好手,他们的任务就是跟好三小姐,别让她有任何闪失,当然也别让她跑得无影无踪。三小姐到寺里进完香却把丫鬟谴走,只留下他二人往后面去,绕过几名僧人到了座阴森森的殿堂前,瞪着门看了半晌后突然转过头问二人:“谁能把门撬开?”
凤尘晓在正殿进完香出来时,听得小沙弥讲一尘大师闭关结束,今日与寺中众僧佛堂讲经,暗叫天赐良机,让梅香回马车上等她,挑了两个护卫便往里面去。
门是关的,可拦不住两名大汉破门而入,在佛寺里做这种事可谓是大逆不道,他们对这位三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为何三小姐要对这座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殿堂这般重视?
凤尘晓不去理会二人询问的眼神,先行进入殿堂。
果然,除了殿门上,满室的墙上也刻满了盛开的铅华,虽然年代久远却还有斑驳的白色涂粉印记,连那尊供奉在堂上古怪的佛像手中也拈了枝铅华。她想不通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铅华雕刻,而一尘为何会在这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天,他和铅华有何渊源?他和阎君所说的那个在几百年前毁去所有圣地奇花的一尘名字相同,他,是鬼还是人?
两名护卫跟在她身后进来,均想三小姐该不会中邪了,这间房子太过诡异,现是快入冬的天气,站在房中只觉寒气侵肌裂骨,两人身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但见三小姐站在屋里若有所思,白色裙裾无风自动,对视一眼相互询问对方:三小姐是不是中邪了?为什么非要进来这里?
忽听得门外一声惊呼:“施主是如何进来的?”
两人也被吓到,同时抽出长刀对向门外,一个头戴帷帽的和尚站在门外,旁边还立着一名小沙弥,说话的正是那名小沙弥,却是一尘讲经回来,发现殿门被破,有人闯入。
凤尘晓见正好被一尘撞到,暗自捻了一把汗,心电急转:难怪肩上铅华会发出警醒之意,这可如何是好?
小沙弥又追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乱闯?”
她只得撒谎:“大师,我们也是路过这里,看到门被损坏才进来查看,至于是何人,小女子也不清楚。”
“路过?”一尘低沉重复她的话,自是不信,他认出了她是抵达通州当日在前殿碰上的聪慧女子,也记得暮璟公子的护卫曾把她吓晕在“一生休”的殿外。今日她又出现在这里,怕是别有用心。
凤尘晓领着两名护卫走出殿门,来到一尘面前,小沙弥嗔怪道:“女施主莽撞,怎可随意进这间殿堂。”
“小师父,这间殿堂怎么了?为何会起名一生休?好奇怪的名字。”
“此乃我寺中禁忌之所,只有一尘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才可压制得住此间妖魅之气。为何叫一生休,小僧也不知。”具体有何妖魅他也不知道,年深日久,传得多了,便给这间殿堂笼上神秘面纱,一尘大师远来讲佛,却指定要住到这里,实在是 。
一尘任得她向小沙弥问询,对她施了一礼便进殿去,并不在意殿门破败,兀自坐到蒲团上打坐。
小沙弥看了看殿门,道:“大师要清修,施主还请快快离去,小僧要去向住持回禀此事才行。”
她点头称是:“不知何人竟敢在佛门圣地撒野,真当彻查一番才是。”
身后两名护卫头冒冷汗,暗道三小姐还真敢说。
凤尘晓安全回到马车上才大大松口气,只觉浑身汗津津地,双脚绵软,都是紧张所致,这一次她总算是进到里面看了看,没有白来。可惜让那一尘发觉,他与暮璟公子相熟,等若暮璟公子也知道此事,那么以后会不会让他对她有了戒心?不过任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她为何会对一尘这么感兴趣,怕他作甚。
回到凤家别院,凤九迎了上来,道:“今日庄中来了两个客人,大少爷正在见客。”
她有些诧异,这几日大哥挺忙,就是忙着见客,城中富商名士得了消息,赶来求见的不知几何,庄院里凤家子弟也不少,都想与之结交,哪两位竟值得凤九这个知情识趣的人在她面前提起?
“是暮大人和燕家二公子。”凤九意有所指。
他们?说起二公子三字,她又想起沈诚,同为家中二公子,沈诚比燕永出色不知多少倍。暮璟公子这么着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她怕见得多了,终有一日忍出病来,仇没得报就又去找阎君报道,太不划算,还是少见为好。
她眉毛也不抬,扶着梅香的手停也不停:“来便来了,又有什么稀罕的。”
凤九急忙拦住:“大少爷吩咐三小姐回来后便也去见一见。”
“那就说我没回来好了。”她只当是耳旁风,抬脚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凤九无法,只得让开。
行至中庭,正好与凤家大哥还有两名人客碰个正着,燕永笑道:“凤小姐,你回来了。”
凤栖臣一看,不悦道:“去了何处,怎地如此狼狈?”
她摸摸自己的头脸,很好啊,这等容貌总不至于失礼于人吧,凤老大你也太不讲理了。
暮璟柔声提醒道:“此时百花凋零,凤小姐不知何处惹得一裙裾的花瓣,嗯,我想到了,定是去了宝华寺,这时节只有寺中才会满是供奉鲜花。”
她低头一看,白色裙裾上沾有小小的桂子花和几根掬花瓣,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惊诧于他神准的观察力,区区一个细节便让他猜出这么多,真不简单。
“怜花寻芳美人娇,凤小姐此形此貌真说得上是香花美人。只叹凤兄急着回郴州,离别在即,不知二位几时起程,我去给凤兄送行,可好?”
“燕公子客气,妹妹,你与暮大人也是认得的,替我送一送他。燕公子,这边请,凤某还有物件托你带给燕世伯。”
他二人转往书房,留凤尘晓带着梅香面对暮璟。
这个暮璟公子到底有什么好,难为凤栖臣花下心思。她还能说什么,木然道:“暮大人,我有些累,梅香,你送暮大人出去。”
“凤小姐留步!”
她只得暂缓脚步,今日往自己院落的路忒艰难,一直被人拦。
“明日小姐可有空闲?”暮璟近前两步,身上有股淡淡香味钻入她的鼻子,诱惑她闻了又闻。
竟是青青栀子的花香,这个时节哪里会有这种花,本已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不由自主问道:“大人何事?”
“宝华寺才刚与小姐相识,三日后你便要回返家中,趁得明日有空,想邀小姐到州府附近的江郎山中温泉之地游玩,适才与小姐兄长提过此事,他已应邀,但不知小姐可有空闲,会否同去?”
听他所言似乎对她起意,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她只是一时偏激想过要以色来诱人,真遇上了机会,倒退却不已,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张了张口想说不去,偏问出来的话变成了:“大人,你身上的香味是栀子的味道吗?”
话一出口吓得自己先退了一步,梅香忙扶住她。暮璟也呆了一呆,不待他回答,凤尘晓已带着丫鬟快步离去,他望着那女子背影慢慢不见,才回头出府。
诚意
凤尘晓不住懊悔白日里竟然鬼迷心窍去打听暮璟公子身上是何种香味,一定是最近见他见得太频繁,故此已接受了仇人在眼前而且还得做表现功夫这个事实。她抚心自问,确定自己的内心还是明珠,没有改变,最后得出结论便是她又犯了重皮相这个毛病,暮璟公子长相太过妖异,他身上那个香味也有古怪,下次她可要注意别离他太近,否则会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与凤家老大相处时日不多,对他的专横叹为观止,几次因为不服从安排与他相争,凤栖臣用以往一贯的态度压制不了她,佯怒之余又感无力,看来他的小妹真的长大了,以往是隐忍不发,宁可委曲死自己也不会吭声,现在会干脆地对他说不。
凤九来汇报小妹近况时提到,三小姐常常话只说一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若追问下去,她会朝你冷冷地看一眼,看得你无地自容。
他的评语是这种气势只有在大少爷身上看到过。
暮璟公子出现的恰是时候,年少有为而且与凤尘晓相识在先,在他看来,小妹被人悔婚并不是坏事,依她的条件,即使是皇家也去得。
凤尘晓并不知道他的这个荒谬想法,但从他应邀前去江郎山,隐约猜到他的态度。
果不其然,凤栖臣来通知她准备明日出游。
“尘晓,暮璟公子相邀,你与他是朋友,不若明日出游一同前往。”
她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并不答话,今晚的星子不多,明日天气看来不会太好。良久才回身道:“大哥,我不去。”
“却是为何?”
“大哥,我们兄妹相逢时日不多,你看我变化可大?”她没有给出原因,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凤栖臣无言,他自然觉得小妹改变很多,自那日她愤而悄然离家已有一年,都是因为他的手段太过强硬,以至于小妹离家吃苦受罪,心中惭愧以致于不敢细问过去一年间的事,只知她流落小镇,又来到这通州府谋生。也打定了主意往后尽力去弥补,听她问话于是强笑道:“一年不见,尘晓又比从前美上三分。”
她歪歪头,又换个问题:“大哥,我还想问你,若是有人伤我气我,你会不会帮我将所受之气,所受之伤一一讨要回来?”
这个问题简单,他马上回答:“是谁胆敢犯我凤家伤到小妹你?告诉大哥,我自是不能让他讨了好去。”说完又面色不定,猜测她的用意:“你……是否指徐文藻?发现你独离凤府,我便第一时间去找他,他知道后跟无事人一样,兀自上京赶考,这种薄凉的男子你又何必在意。”
凤尘晓想她才不管徐文藻是谁,只是凤老大话里的铿锵爱护之意让她感动得泪意上涌。重生后孤单无依,茫然时无所适从,都得一个人承受适应,几时想过还会有亲人愿意无条件给她支持?够了,她不再同凤栖臣在几时回家的问题上起争执,凤家虽不是她的亲人,但又是她的亲人,也许凤尘晓以前被家人伤了心,宁死也不回家。可她不一样,她需要依靠,需要借一些力来面对那些可怕的事。
“别哭,三妹……唉,这又像以前的你了,我几乎以为如今的你不会流泪了。”凤栖臣只当她想起徐文藻,心中暗恨。“三妹,你别难过,那徐文藻虽已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但我总有法子教他悔不当初。”
凤尘晓破涕为笑,他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徐文藻悔婚,不正是他一手操持的吗,如今又去找人家麻烦?
“大哥,是不是三日之后起程回家?”她含泪微笑着问他。
凤栖臣白天在暮璟燕永二人面前说出初定三日后回郴州,做好了准备同她为此争执,但见她虽眼中带泪问了出来,却是同意了的语气,不由心喜:“嗯,三日之后你我兄妹二人便回郴州。”
凤尘晓一直没有机会知道为何自己排行老三,那么排在她和凤栖臣中间的是男是女?为何大家从没有提起过二少爷或者二小姐,这下回了家总有机会知道。
“对了,你还没说明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游,小妹,暮璟公子也算是人中之龙,你不如……”
“不如什么?”这也太滑稽了,居然想牵线让她和仇人共结连理,忍不住垂下眼睑遮住目中精光,若是有那么一天,她绝对会血染洞房。
凤栖臣打了个寒噤,两兄妹之间的相处刚融洽起来,忽然觉得她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打了个哈哈,继续坚持把话说完便走:“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若有精神,便一同前往。”
凤栖臣回到自己房中才发现,忘了问她今日到宝华寺做了什么,据护送她出门的护卫来报,三小姐不仅去了一品花韵,还到宝华寺里把一间殿堂的大门破开进去查看,行事诡异得很。
坐在桌前沉吟良久,他召来凤九,派出人手到宝华寺去一探究竟,看能否查出些什么。
他这个小妹,不仅性格有所改变,做事方式也变了很多,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日一早,凤尘晓还是乖乖跟着凤栖臣出门与出游的几人会合。听闻江郎山山势较低,故男人骑马,女眷乘车,同来的还有燕氏兄妹,沈诚赫然也在其列。一想到他在,凤尘晓便有些不自在。
刚出得南城门,一骑从远处飞驰过来,追上众人后翻身下马行礼,原来是找暮璟公子来的。来人在他耳旁低语了一番,暮璟公子脸色不变,挥手让他退下,又对着众人一拱手道:“对不起诸位,我有要事在身,需得即刻返京,不能奉陪,恕罪恕罪。”
听得暮大人要走,凤尘晓与燕离从马车里下来与众人一同相送,燕永等人都言:“暮大人自当以公务为重,游玩只是小事,请。”
凤栖臣对暮璟公子道:“此次未能尽兴,盼有机会能与大人天锦城中再重聚首。”
“正当如此,到时暮璟定请诸位一赏婆娑山奇景。”暮璟公子也下马拱手为礼,与众人简单道别后复又上马离去。
婆娑山,此生凤尘晓都不愿再上那座山,他居然还请大家去游玩!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怨念,她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报仇的方法还没想出来,他便要离开,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看来她真不是块复仇的料子。暗暗在心中猜刚才那人对他说了什么重要的事,竟然让他立刻回返,嗯,他此来是请一尘回去,难道……一尘那边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一尘被自己惊扰,打算回京去了?
虽然少了一个重要人物,江郎山之行却没取消,剩下的人正待出发,暮璟公子却又策马跑了回来,行至凤尘晓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玉瓶,双手递交给她:“这是暮璟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难得凤小姐垂青,昨日问起之事,答案就在里面。”
那么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薰香一类的东西,凤尘晓记得自己在宝华寺晕倒,他便是拿出这么一个玉瓶,用里面装着的东西引自己醒来,也是香香的。此人身上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少,一般男人谁会常带着这种东西?一尘应该会同他说起自己的不对劲,此时他给的东西能不能要?她有心不要,这么多人前又太不给他面子。想了想还是满怀戒心接过来。
众所周知,暮璟公子是何等的清高,从不与人太过接近,今日竟然策马回折,就是为了送她一样事物。在外人眼中,她与他之间似乎有着什么暧昧,暮璟大人对此女态度不同寻常,连随身所携之物也送给了她,该不会是定情物吧。
燕离脸色发白,问容貌她自信未必会输给那凤尘晓,从来也都是她受众人追捧,自从遇到了凤尘晓,却生生成了陪衬,虽然她并不愿真如了家中长辈们的算计心思,可看到此情此景总是不舒服的。但又有种快意,如此一来,沈诚与凤尘晓便没有可能,她的运气来了。
再次送走暮璟,两人上了马车重新坐好,燕离傲慢地问道:“暮璟公子送你的是什么?”
在她心里,凤尘晓即使恢复身份做了凤家小姐,也还是当初去燕府见她的那个小老板而已。
凤尘晓微微一哂,她能理解燕离的心情,一般身份尊贵的人都受不了别人比她强,有几个人会同自己一样地谦卑?将玉瓶拿出来让她把玩,凤尘晓撩起细竹编织的车帘去看道路两旁的自然景色,正值秋末,江郎山上片片红叶纷飞,倒别有一番迷人景色。正走到一段陡峭的山路,一边是怪石嶙峋的斜坡,一边却是深沟。再一转头看到沈诚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旁,正好与她对视了一眼,只此一眼两人便匆匆避开对方的眼光。
凤尘晓将一侧细竹车帘放下,不再好奇地东张西望。
燕离把玉瓶打开闻了又闻,深深陶醉其中,不想那么快归还给她,便搭上了话:“凤小姐一定没有泡过温泉,江郎山风光怡人,许多树木四季常春,有些香客还将山中沸水称之为圣水。”
“是吗?”天锦城可不是荒蛮之地,宫中引得婆娑山中地热活水,皇舅舅常赐皇亲国戚香汤沐浴,也就是洗温泉,估计在燕离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无知的。看她炫耀的口气,难道这山是她家的,水也是她家的?“燕家是通州世家,这江郎山又是在通州府境内,想来这山这水早都姓了燕吧。”
“这你可说错了,是姓沈呢。”
沈诚家原来是大地主,难道他才是今日东道主?她把又眼光投向车中的梅香,这丫头自见到沈诚人都变得恍惚了,千言万语难诉出口的样子。
正沉吟间,一侧斜坡突然滚下几颗巨石,轰隆隆声不断,似乎倾刻间便要将众人压在石堆下面,马儿嘶鸣,车厢被一颗怪石砸中,正好落在二人中间,车体半裂,车门大开,凤尘晓就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燕离的叫声还在耳边回响,她便被一股大力甩起,冲出了车厢,朝一旁没有遮拦的深沟凌空落下,不知下一刻是死是活。
她运道不错,深沟底部是个水潭,凤尘晓周身没入水中,却没有一点害怕,因那一刹间,左肩铅华印记突然一热,周身奇迹地迸发出一层淡淡地光华护着她,不仅呼吸正常还能睁着眼睛在水中视物,身体在慢慢下沉,她一急往上挣扎一下,立刻往上升去,看来是死不了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奇不已,又觉得有趣,还未待深究,上面又掉下一个人,她心思稍转,想到是又有人跳下来,便将眼睛闭上,只留一条缝隙,装作闭气晕了过去,四肢放松,缓缓地往下坠。
来的人是沈诚,他游了过来,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凤尘晓,眼前出现一团白蒙蒙的光华,再往前探去,正是一身白衣的凤尘晓,分水划了过去,一把捞住后往上浮游,终于在气力不接之际冲出了水潭表面,新鲜空气进入胸腔,感觉整个人又有了力气。再去看她,却依然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沈诚一阵手脚冰凉,难道救得晚了?寒潭冰冷,实不能多待,他奋力游向岸边,幸亏只是个小潭,潭面不甚宽广,不多时两人已上了岸,他将凤尘晓平放在岸边的草地上,轻轻按压她的胸腹部,只得一下,她便吐出一口水来,悠悠醒转,不住咳嗽。
凤尘晓差点叫出声来,她只是装晕而已,没想到沈诚居然会按压那些地方,羞得她直骂自己为何不早些醒转,只得继续装道:“你……怎么在这儿,咳咳,你也掉下来了?那些石头太可怕了。”
“没事了,别怕。”他抱紧她温柔地拍抚她的背部,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幸亏自己见机得快,跟着跳了下来,才能这么快救她上来。
她挣了开来,站起身,发现浑身湿漉漉地好不难受,冷风中阵阵打哆嗦,看到他也一样,叹道:“唉,你又救了我。”
真不知道和他为何会这么有缘,还待说些什么,半中间有人叫道:“尘晓,听到了吗?”
却是凤家护卫觅了路下来相救,首当一人正是她的大哥,胳膊挂了些彩,见她的狼狈样子马上把外袍脱下裹住她,又瞪着沈诚道:“你胆子不小,敢和我抢先?”
原来凤尘晓刚被甩出车厢掉入深沟,沈诚便冲过来,隐隐听得一声水声,料到下方是水不是实地,便跟着跳了下去,凤栖臣胳膊被石头砸中,受了伤,被凤家护卫扯住,一时被沈诚抢了先,暗道这个男人还算有可取之处。
等到回到原处,梅香扑了过来,却是跪倒在沈诚身前:“公子,奴婢以为……呜呜,公子无事就好。”
沈诚大为尴尬,要知道梅香是他事先安排在凤尘晓身边的,如此一来,她便会怀疑自己是何居心,忙看向凤家人那边。
凤尘晓紧裹着大哥的外袍,脸色发白,见此情景一笑:“沈公子无需要讶异,这本就是你的丫鬟,自然关切于你,尘晓谢过公子的‘诚意’,如今这份诚意也该归还公子。梅香,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沈诚这才知道她已知晓自己暗中所做之事,不禁苦笑,这下她不多想才怪。
梅香在地上连连冲凤尘晓叩头:“小姐,求小姐莫再生公子的气,刚才小姐一掉下去,公子他想都不想跟着跳下去救您,他实在是对您一腔情意啊。”
在场之人个个都看在眼中,燕离比自己掉下深沟去还要难受,燕永叹口气,拉住妹妹的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沈诚脸上发烧,他堂堂沈家二公子,一向在人前不言苟笑惯了的,几时在人前这般露脸过?将拳头捂在嘴前轻轻一咳,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又偷眼去看那边的女子。
凤尘晓将脸扭过去不看他们,心中却着实震撼,原来还有一个男子能为她冒险,就那样跟着跳了下去,一颗心涨涨地有些想哭,前世今生再难有人让她有这种感觉,再难说出话来。
凤栖臣只得出来主持场面,这种情况下还游玩什么,尽早回家休息才是正经。山中气温低,两个落水之人也得早早换掉湿衣才是,莫生了病才好。
离归
凤栖臣以为小妹回去后定要病上一场,不是他存心诅咒她,实在是这个小妹以前过于娇弱,还爱悲秋伤怀,吹阵风便会几日不起。哪料此番凤尘晓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回去换好衣服后还特意跑到别院里的莲池前面站了一会儿,思忖着要不要再下水试一试那种奇特的感觉,但见得满池残梗,只见污浊才抛去这个念头。
铅华果然是能逢凶化吉的神物,紧要关头竟显神功。不过重生这么久才有动静,应该只能如阎君所说,只是逢凶化吉而已。心中甚喜,倒比醒来发现自己容貌变得上佳还要兴奋。但若能撒豆成兵,刀枪不入,她哪还用得着在如何报仇上面纠结?更不用说呼风唤雨……呃,她太过贪心了,原来骨子里,她想变得更得强大起来,只手手便可翻云覆雨。该知足的,如今,她有了如花容颜,又有铅华护身,那么她便可先做些随心所欲的事了。
想通了这点,她长吁一口气,自觉心胸开阔不少,远处斜阳已坠至天边,暮色四合,她对着池中倒影一笑,转过身来却发现凤栖臣立在身后,不知来了有多久。
“尘晓不好生歇着,怎地跑到这里来?”按说刚落过水的人该对水有着惧怕之意,她反而怔怔立在水边发笑,难道是想起那个沈诚舍命相救?不好,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测,定是对那沈诚感恩,一颗芳心怕要系在他的身上了。
她心情不错,挽起大哥手臂一同往回走:“大哥,你看那斜阳正浓,又一天过去了,后日咱们便要回家呢。”
“我以为你会反悔不走。”
“走,为何不走,今日之事也太过古怪,吓得人……”她装作惊魂未定,拍拍胸口。
“不仅咱们,通州府今晨也出了件怪事,宝华寺内一间殿堂无缘无故坍塌,听闻天锦来的高僧一尘大师便住在那间殿堂,幸亏人还无事,可惜房子给毁得是干干净净,暮大人便是为此事才爽了约,护了一尘大师返京。”他派了人伏在四周,听报那间殿堂在一尘大师出来后轰然倒塌,事先看不出一点破败的端倪,象是只等那和尚出门便自行灭亡,过程太快太不可思议。
他留意她可有什么不妥,但凤尘晓只是扬了扬眉,表示此事已知,却不接话。拿她无法,又想不通她与此事有何干系,只得作罢。反正他们马上就要回家,寺庙也罢,和尚也罢,沈诚也罢,暮璟也罢!
凤尘晓不是没有反应,那一室铅华就这样毁了,看来一尘当真恨及铅华。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
郴州在天锦之东,距天锦城不过十日路程,从通州回程却要近月余。车马行进间甚是无聊,她曾问过大哥来时用了多久,凤栖臣冷着脸道:“不长,十余日夜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为了她才辛苦赶路,凤尘晓暗中一笑,其实用不着那么快出现,通州府生涯不算难熬。对着他却眼圈一红:“尘晓已明白大哥一直以来对尘晓多有维护,只怪我以往太过任性,如今在外虽吃了苦,可也学了乖,更懂大哥这些年的不易,回去后定会孝顺爹娘,替大哥分忧。”
此去郴州,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那许多双眼睛,“亲人”相见该如何应对?她不敢保证没有破绽,因此学会了变通,静坐独思想出这样的法子,只要得到凤栖臣这个真正当家人的保护,即便是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多想,不敢说什么。
一旁的凤家护卫眼睛都直了,三小姐在他们眼中就是天仙般的人儿,这样子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凤栖臣有些不适应,有些感慨:小妹一向傲气,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可见是真正长大了。转眼看到周围众人都盯着她看,有些烦躁,重重哼了一声,对她道:“快放下车帘,天气转凉,这一路就不要出来了。”
不要出来?这话说得真有问题,她能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吗?还是做郡主的时候好,虽然主宰不了别人的想法,可用不着这么辛苦得听人家话,归人家管。
被禁车马上,她想得最多的不是以前心心念念要找的暮璟公子,而是沈诚。那天从江郎山回到别院,梅香自然不会再跟来,她也没有再见过沈诚。按说应该登门道谢,可他们之间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说得清楚。想了又想,她没有去找他,他也没有来见她,在通州的最后两天里,她去见了柳柳,见了魏娘,一一作别。“一品花韵”是沈诚暗中资助的事她已知道,魏娘笑言自己或以功成身退,凤尘晓极力挽留,若没有魏娘,如何会有今天的成就。
她悄悄交待柳柳,若在通州有事,可去沈府找二公子沈诚帮忙。
是她所托之事,他一定会帮。她对他有莫名的信心,可当柳柳与魏娘问到走了后还会不会回来,与沈公子会是何样结果,她沉默不语。
她不是等闲之身,实不知今后命运如何,有时恨自己为何不做一片随波漂流的浮萍,到得哪里是哪里,不把那枉死之事记挂在心上,抛去满腔恨意,为了心动之人停留。也只是想想而已,自问无法做到如此洒脱,若当初,听了阎君提议,仰首喝掉孟婆汤,浑忘却尘世恩怨,跳入六道轮回,不管到了哪一处世间做了什么样的生物,都要比如今过得轻松吧。
背负了前世今生两段心事,她不敢轻易动心,即便动了心,也不敢说出来,上一世嫁为人妇,只落得几载孤寂,这一世,她视嫁人为猛兽。
那一日凤尘晓乘车远行,沈诚又怎会不知。他早早等在十里长亭,眼见得车马行至近前,却闪身隐于道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非是不愿相见,只是不知她可还记得与他相识的点滴,可还气恼着他暗中行事,可还愿意与他长街当步……
终于到了郴州府,凤尘晓一路气闷也到了头,她暗暗感叹莫非变了一个人,性子也变得不再沉静,越来越受不了约束。
凤府建得是气派非凡,处处彰显着主人家尊贵之气。凤尘晓以前出门太少,见过了燕府和凤府,深觉这两处府邸建得比自己住的郡马府还要富丽堂皇,真不明白难道皇家很穷吗?还是世家比皇家还要富有?
一下马车,府门处一人忙迎了上来,凤尘晓只当那门房的穿戴都比自己家的门房看着贵气,谁料此人迎上来叫了一声:“三妹妹,你可回来了。”
他叫她三妹妹,此人又是何方神圣?幸而凤栖臣及时开口:“子沂,尘晓一路劳累,进去再说吧。”
见凤尘晓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说话,凤栖臣又没给他好脸色,便垂下眼眸,黯然应道:“是,大哥也辛苦了。”
难道,这是她的二哥?一直不知她和凤老大中间还有个谁,现在总算明白了。于是低低试探地叫了声:“二哥。”
凤子沂闻听得一喜,这一声二哥便不枉他在府外等了半晌。
三兄妹进得府中,又是一群人迎上来,纷纷口称着“大少爷”“三小姐”,唤“二少爷”的少之又少,联想起凤栖臣并不提起她这个二哥,凤尘晓心中有了谱,看来这凤子沂并不得宠,连仆人都无视于他,原因为何,还等细究。
堂前父母已候了多时,凤尘晓暗叹,这副阵仗还真是难以就会,她是该号啕大哭着冲过去还是恭敬地拜下去?怯怯地往堂前一站,想了想便如她每次回郡主府一样,干干脆脆地对众人道:“我回来了。”
这句话可圈可点,一来没有行跪拜礼,也没有称呼爹娘,说明心中对凤府当日的行为还心存怨气。没有怨气才叫不正常,她也中常替这具前身叫屈,不能同意中人在一起多可怜,象她,有了意中人请个旨便成了真,虽然结局一样悲惨。
二来简化了认亲过程,直接用四个字宣告自己的立场,回来了就好嘛,若他们想看她三呼爹娘再哭天呛地认错的话,真要让他们失望。
凤家父母没有辜负她在心中的期望,站起来将她搂入怀中,又哭又笑地将她看了又看,凤夫人直道她瘦了,凤老爷安慰夫人女儿长大了。整个过程她只要适当的点头微笑,对凤夫人絮叨的以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暗暗记在心里,无非是甜食糕点,刺绣裁衣。大家闺秀又能指望有何等精彩生活,与她以前的无聊日子大致相同。
不过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一脸,由凤家父母,她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娘亲,此刻谁又能替她承欢膝下?人家的女儿还有副真身,她的真身早已化作泥土,不知骸骨何方。
幼受庭训,虽貌丑却自持身份,甚少作哭泣大笑举动,今日触及哀思,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倒让凤家人觉得真情流露,凤夫人将她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好半天才结束这场会面,凤父凤母放她下去歇息。仆妇环绕,拥着她回房,倒也省去了问路,一路上暗记着地形,到了假山后的一座楼舍前,原来这便是凤尘晓的居处,看着屋中景物,没有一丝熟悉之感,看来她没有承继到任何关于凤尘晓的记忆。
“小姐,想吃点什么?”
“三妹妹喜欢吃桂子糕,我已带来了。”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她的二哥凤子沂。说起来他长得真是不错,甚至比凤家老大还要俊,尤其一生眼睛生得,真是顾盼若有情,比女儿家还要漂亮。可为什么凤家无人睬他呢?适才在前堂,他站在一旁就跟不是凤家人一样,煞是让人费解。
她起身迎了几步:“二哥请坐。”
桂子糕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大街上处处有卖,原来她竟会喜欢这种东西,拿起来浅尝一口,唔,还可以,不算难吃。
凤子沂见她动了那些糕点,一脸喜意:“三妹妹可是原谅我了?”
她低着头继续吃桂子糕,心里却在转着念头,听他这话似乎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又沮丧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爹娘大哥也不会,唉。”
“二哥,不要提了好吗?”她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既然不知道又不能问,就大家谁也别提。
凤子沂点头答应,也没了兴致,匆匆离去。
左右丫鬟嗔道:“二少爷现在哪还有脸过来,便是他差点害得小姐再也回不来,老爷和夫人差点不认他了。”
哦?原来他竟同自己离家有关系,却为何将自己回不来的原因归在他的身上?
死因
冬日天寒,凤尘晓不用自己张罗,早有备好的暖裘送上,花瓶Сhā着时下还在开放着的鲜花,堂中暖意融融。这算得上是她重生以来过得最闲适的日子,早起给父母请安,然后陪着他们用过饭,回到自己的居所看看书,绣棚放在一旁被她闲置,丫鬟们也不敢问她为何不再做以前最爱的活计,好像她房中的丫鬟已全部换过一遍。凤夫人又怕她没有贴心的伺候着,还调了个身边的大丫鬟梧桐过来,长得是中规中矩,说话轻声细语,她给一众小丫鬟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定下了死规矩,又把日常事务打理得妥妥贴贴。
可不知为何,凤尘晓一见她就不待见,仿佛见到了自己当初的那个丫鬟楚月。
凤子沂自初见那日出现过后,很久没有露面,凤家父母像是没有这个儿子似的,问也未问。
凤尘晓倒是对这个二哥颇感兴趣,一日问起凤栖臣:“二哥他……近日可好?”
凤栖臣正在处理账务,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梧桐本来是整日跟着她的,也被她支了开去。
他眉头一皱:“子沂近日出门访友,他可是一日也闲不住。”
桌上的账册是够厚的,她进前翻了一翻,不感兴趣,重又放下。凤栖臣放下毛笔道:“事务太多,你又是女子,不然可帮大哥分担。”
“二哥不好吗?”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怎地说出这种话,这如何使得。”
她自知失言,看来凤子沂不仅仅是犯了什么错让家人无视,而是另有原因。
他扭扭脖子,捏捏肩膀,又继续 :“别在爹娘面前问起子沂,记得吗?”
难道凤子沂不是他们所出?出得书房,梧桐送上柳柳从通州寄来的信,自她离开,柳柳常常写信过来,字体还很稚嫩,但看得出很用心,事无具细,都要跟她汇报,连该做些什么样的饰品都写信来请教。其实根本没必要,“一品花韵”的生意已上了轨道,又有魏娘和沈诚的帮助,不好都难。魏娘偶尔也在信中加上两笔,询问是否有打算往天锦城中开店,待来年春好花开之时,把“一品花韵”的名号在京城打响。
这个魏娘,定是冬日生意没有平时好,有些着急。也难怪,冬日无花,存货怕是不够了,从四季如春的南部再调过来的花也早不能用了。她想趁着空闲把生意扩大。凤尘晓犹豫半天没有回信,总觉得此店有沈诚的份子,一旦决定了,那么会是见到他的吧?
沈诚这两个月来没有一丝音讯,柳柳的信中也没提及,仿佛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真是叫人怅惘。她成日里除了对着凤家人说话时露出笑容,其余时间均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叫那些下人见了她都不敢吭声,心中即使想了千遍的事,面上不露半分,其实暗中着急,难道就这样一直安稳的过下去,等待凤家再为她择一门亲事嫁了人?不,决不,她还身负仇怨,实不能心安过活。
年关将近,阖府都在忙碌着准备过节。推开窗户,眼望着园中景致,凤尘晓不由地感慨竟然重生已满一年,今年她用不着替人侍弄花草便有地方住呢。想到去年曾在秋冷山庄过了一段日子,便想起沈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三妹妹叹什么气?可是想我了?”
她好整以暇地回过身去:“不可是想二哥了嘛,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想,这么快出现。”
凤子沂笑吟吟地站在门外看着她,一手掀着门帘,一手提着一包东西。在凤家大哥只顾着生意,爹娘只会教她注意言行,关心她的饮食和休息,没人陪她说话,逗她开心。这个二哥稍稍弥补了她这方面的遗憾,在外面还记得她,常让人捎回来新奇折玩意,虽然里面还有“一品花韵”出产的东西,她也觉得珍贵。
他正要进门,梧桐立马拦上去:“二少爷不可以进三小姐的房。”
凤子沂以前来这儿从没人拦,看到梧桐出现便知道是母亲授意,有些黯然:“我从远处归来,带了些好东西给三妹妹,嗯,你交给她吧。”
梧桐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那包东西,又对他施了一礼:“梧桐大胆了,请二少爷不要怪我。”
说完将门帘自他手中拿下,站在帘子里等他走人,凤子沂没动,就站在原处隔了帘子道:“三妹妹,冬日天冷,你别站在窗边,仔细受了凉。那包东西里有从天锦买的宫花,还有通州买的干花,都是女孩儿家用得到的,你看合不合心意。”
他从天锦归来?凤尘晓心念一动,正要说话,梧桐又道:“二少爷还是回去的好。”
她没说为什么,凤子沂不再说话,欲转身离去,凤尘晓叫道:“莫走!”
自梧桐出言阻止凤子沂进房时起,她未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如今再也忍不住,走到门前对梧桐道:“你是梧桐吗?”
梧桐一愣,平日三小姐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让她揣摩不出主子心思,今日照着凤夫人的吩咐拦下二少爷,三小姐开始倒没有吭声,现在为何这样问她?不过还是恭敬地回道:“是奴婢。”
她正眼也不打量梧桐,只是道:“我以为你忘了奴婢的身份呢,怎地跟二哥这般说话,他不是外人,进房便进了,你拦什么?”
“可是夫人交待……”梧桐头痛,夫人的话不能不听啊。
她冷笑一声:“夫人?这是我的房吗?你是我的丫鬟吗?在这里一切得听我的,今日我只说一遍,记得住就在这里做下去,记不住就走人。”
梧桐躬身道:“是,小姐。”
她掀起帘子对凤子沂招招手:“二哥快来,冬日天寒,仔细受了凉,呵呵。”
凤子沂一撩袍角,跨入房内,只觉身上和心里同时一暖,感慨道:“三妹妹你变得真多,从前最听话的便是你。”
梧桐学了乖,下去奉上茶来替二人斟上,凤尘晓又挥手示意她退下,便开始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装作好奇问道:“二哥说去了天锦,那里可如传说中繁华?”
“天锦是京城,自然要比郴州府大,也繁华得很,你若想去,我……还是算了,你如今哪里都去不得。”他又想起她如何能去得了那么远。
“我为什么去不得?”
“这个……爹娘待你如珠如宝,自然不舍得再离开你。”
“我听说京城有个明珠郡主,长得很丑,是真的吗?”
“她啊,我正好见过呢,那日亦都严华寺有场大法事,我闻名而往,却听闻郡马携着郡主前去烧香还愿,远远看了一眼果然丑陋无比,不过她倒好命,生来富贵,又有个视她如宝的美相公,真是奇哉怪也。”说完发现小妹脸色煞白,忙抓着她的手问:“三妹妹,你怎么了?”
凤尘晓几乎以为他说的是旁人,可是长相丑陋的郡主除她之外再无旁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没死?不对,若是没死,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死了的人如何会出现?难道……难道那个不是她?
是谁?是谁在冒充着她?本以人死如灯灭,娘亲爹爹会伤心欲绝,虽不寄望左文华为她难过,可总是夫妻一场,他若要再娶,也由得他去。可是,为何会有一个人顶着她的身份生活,享受属于她的一切?左文华会视她如宝?以前怎么不见他将自己视为珍宝,定是明白那个女人并非原来的自己,哈哈,原来是他!凤尘晓隐隐猜中暮璟公子杀她的真正原因,会不会是左文华相托,暮璟公子出手?很有可能,否则,也不会在她临死之前叫出她的真名了。
强忍心中剧浪滔天,她勉强笑道:“没事,我听得郡马视她为宝,真真替她高兴,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情意深厚的男子。”
“三妹妹不必伤怜,不要想那个薄幸的徐文藻了,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帮你离府,你也不会在外受苦了。”
原来她离开凤府真跟他有关,不过顾不上打听那件事:“二哥,郡主去还什么愿你知道吗?”
“我听说他们婚后几年未得有子嗣,如今郡主有喜,特到佛前还愿。”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倒过去,好,好,好,如今情深意浓不算,竟然还有了喜事,这让她情何以堪。阵阵晕眩使得她无力支撑,倒向凤子沂失去意识前喃喃说道:“二哥,我很难过,我很难过……”
再次醒来已经入夜,凤家一家人都在床前候着,见她清醒忙围过来:“尘儿,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她慢慢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凤子沂,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适,才道:“二哥呢?”
凤老爷怒气未消:“别提那个逆子!若不是他,你怎么会昏倒?”
“不关二哥的事,我记得正同二哥说话,突然喘不过气来才昏倒的,你们……有没有把他怎么样?”她有些替他着急,真是不关他的事。
凤栖臣按住她的手道:“别慌,慢慢说话,子沂没事,爹让他回房反思去了。”
“那就好,我没什么的,吓到大家了。”
“娘真怕你有事,吓得我。梧桐,你可得看好了小姐,这次就算了,下次有事,定不轻饶。”凤夫人眼中的泪止不住往下掉,可见是真为她担足了心。
凤尘晓皱眉不语,她急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好好消化一下“郡主”未死这件事,可是明显凤家人不这么想,围着她不走,凤栖臣安慰完母亲又来安慰小妹:“大夫来看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耗损,尘晓,是不是整日呆在家中不甚开心,不如过几日陪母亲出去游玩,你若忘不了通州的朋友,可以邀请她们来这里小住,或者明年春天的时候去看她们也好。”
凤尘晓无言以对,正想谢过大哥,凤氏夫妇却道:“出去游玩倒行的通,通州的那些人还是算了,咱们郴州地兴民富,改日设宴邀请城中有头脸的官家和富商家的小姐,结交些家世好的朋友才行。”
这种父母,真是势利,不过她无力理会他们,只说头痛想清静清静,众人才散去。
夜已深,她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梧桐带着两个小丫鬟留在房中服侍,两个小的早已趴在她的床边睡着,梧桐守在一盏烛灯前,也支着下颌打盹儿。
她的郡马和暮璟公子确有联手害她的嫌疑,如何才能证实确有此事呢?一想到左文华,她的心里便有无限恨意,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如此狠毒,就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知暮璟公子将她的尸身埋在何处,郡马府中有个“郡主”,那么她的尸身永无见天之日了。
忽然,一阵风声入屋,吹打开两扇木窗,未等撞击到墙上发出声响,已被一人伸手拉住,轻轻跃了进来后,又慢慢将木窗关好,不见他身形如何晃动,已在三个丫鬟身后转了一圈,顺手点了三人的睡|茓,这一切,都落在了未睡着的凤尘晓眼中。
她心中惊惧莫名,立马有个可怕的念头出现:被暮璟公子和左文华发现了真实身份,如今要被再一次杀死!
后又觉得不可能,暗道自己实在是太心虚了,莫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重生之身,怎么可能他二人会来杀她,再说铅华护体,她怕什么?
来人正一步步地走到床前,凤尘晓怕被他发现,赶快将眼睛闭紧,感觉此人在床前停下后站立不动,过了一会儿却坐到了床边,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正欲睁眼大叫,却听那人轻轻叫道:“三妹妹,三妹妹?”
是她的二哥凤子沂?他不是回房反思去了吗,怎地会夜入自己闺房?还一副了不得的身手,完全不似平日里那文静样儿。白为他担心怕他受爹娘责罚,原来他竟会此法门,真正是逍遥神仙。正想开口笑他,却听得他叹一口气,低低叫道:“尘晓,尘晓。”
竟透着无尽地缠绵悱恻之意,他,不是她的二哥吗?
不知
凤子沂只是轻轻叫了两声便住口,仿佛怕叫多了会以后没得叫,能存着一声是一声,然后便是长久地沉默。
房内只余沙漏之音和熟睡着的丫鬟轻轻的呼吸声,躺在床上的凤尘晓一动也不敢动,怕让他发现自己并未睡着,放缓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头痛不已地暗自猜测这对兄妹是什么关系,若真的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那真是个悲剧。
院内更声响起,已是三更时分,凤子沂长叹一声,终于离去,结束了凤尘晓半日煎熬,她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状况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自那日之后,凤尘晓更加沉默,她不知道别人若是遇上这种事,会做如何反应,又无法向人求解,只觉得万分难过。其实身死一事,尚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暮璟公子是如何与左文华搭上了线?暮璟与一尘刻意接近皇族,又有何图谋?一切尚未定论她认定自己身死是左文华所为。
若不是呢?往好处想,他虽对自己冷淡,可是平日里斯文有礼,待人和善可亲,从不为难仆役,若论人生有何不足,便是没有如花美眷。单是为了这一点便要杀人实在说不通,他可以纳妾可以在外风流,何苦走上杀人之路?
爹爹与娘亲恩爱,并未娶过妾室,在凤尘晓心中,男子当该如爹爹一样专情。可谁让她长得丑呢,活该没有福气得到相守到白头的专情男子,所以她想通之后,决定待郡马从西疆返朝便将楚月许给他做妾,料想他不会拒绝,她也可以弥补一下郡马被迫娶她的不平之气,弥补一下他在外受的窝囊之气,今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也许他等不及了,再难忍受面对她的丑陋容颜一刻钟。
也许他没有发现那是假冒之人。可能吗?三载夫妻,再不情愿,也有过肌肤之亲,如何发觉不了她变了个人?
她想来想去,不断地假设又不断的否定,悲哀地发现她实在是多余之人,生来无甚作为,如今是死得其所。
“尘晓,你在想什么?”凤栖臣最近总爱没有预兆便出现,似乎是在观察她,今日她坐在窗前对着一院冬草魂游天外,神情哀伤,叫人难过。
“没什么,犯了冬困,哈,整日想睡。”她打个哈欠,让梧桐下去端茶,其实这种事小丫鬟做就行,可她就不待见梧桐在她旁边站着。
“后日便是祭祀之礼,这两日家中忙了些,待年节过后,我带你出去散心,你想去什么地方,通州吗?”他象是要确定什么事,只等她回答来判断。
通州有柳柳、魏娘、沈诚,还有燕家,她一年所认得的人,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真有些想她们了,闻言稍喜:“嗯,我想去……天锦。”
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天锦的好,通州的人和事,暂时还没有机会考虑。
不知为何,凤栖臣的神情有些放松,笑道:“那是京城,自是比附近的州府繁华。好,春日天暖便出发,许久未去京城,大哥还有朋友在那里呢。”
“该不会是红颜知已吧?”她这个大哥年长未却尚未婚配,不知是何原因。
梧桐正好端茶进屋,闻言一颤,茶水洒了大半,低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再去换来。”
凤栖臣眼都没瞄她一眼只顾跟凤尘晓道:“小孩子家别胡说,到了天锦我带你好好玩。”
梧桐一向稳重,今日可谓是失态,她退下后,凤尘晓摇头道:“这个梧桐今天真没规矩,赶明儿我让娘把她领回去。”
他不接话茬:“后日祭礼凤家族亲们也要来,你若不想麻烦,只在见礼时出来一下就行,可也别闷着自己,家中姐妹也是要见见的。”
看来这是个重要的场合,不过她不怕,能应付过凤家亲人已万事大吉了,族亲们不在话下。
“二哥到时候也能出来了吧?”
他又道:“子沂又不用参加祭礼,爹说再关他一关。你也别去找他,爹娘会不高兴。”
非族中子弟才不用参加祭礼,其中意思显而易见,凤子沂不是凤家子弟,这才能解释为何爹娘不喜,仆人不敬,兄弟不亲的原因,才能解释他对凤尘晓态度古怪的原因,她隔着衣服搓揉浑身起的鸡皮疙瘩,暗念阿弥陀佛,保佑凤子沂不是这具原身的亲哥哥。
望着凤栖臣离去的背影,她发现凤家并不似想象中的简单,她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过年就意味着面对很多很多烦人的应酬,这是她过去的经验,身为郡主,不得不顶着一张特殊容颜出席许多公众场合,所以,她不喜欢过年。唯一一次冷清的年节是在秋冷山庄过的,虽然容貌已改,但那种对年节抗拒的感觉永远留在心中,那个年节过得虽然冷清,可格外自在。
凤家的族亲在祭祀前一天便到了凤府,人数众多,真是个大家族。自中午起,便不断有奴仆到她的住处请她到前厅见各位叔伯婶娘,她一概不见,见了那些所谓长辈说不得要行跪拜之礼,她跪天跪地跪君王父母,其他人可免则免。
趁着忙乱,她找借口说要清静,让梧桐留在楼舍替她挡各路尊神的驾,自己慢慢踱向东边凤子沂的住处,这个二哥身手了得,又常在外行走,颇有几分神秘之意,值得一探。
果然,越往东园走,便越冷清,一个仆人也见不到,可称得上是凤府冷宫了。咦,有人过来,她忙闪到一片假山石后面,怕是哪院奴仆看到乱嚼舌根。
从缝隙处向那边打量,却是两名女子,一着粉一着黄,腰系罗裙,看打扮不象是丫鬟,应是哪位族亲家的小姐。粉衣女子正哀哀哭泣,泪流满面,黄衣女子劝道:“莫要再哭了,今儿个天这么冷,还不把脸给冻坏了?凤二哥不见你便罢了,明日祭礼总会出来的。”
粉衣女子擦了擦泪:“谁说明天他会出来,这种日子他才不会出来哩。”
“我不明白。”
“你长居南诏,自然不知,凤二哥不是这凤家人,不能参加祭礼。”
女子总是爱听八卦,黄衣女子立马有了兴趣,拉她停下不让走:“快说说,为何姓凤又不是凤家人。”
此二人正好停在凤尘晓藏身的假山前,她也忍不住凝神细听。
粉衣女子本来不想说,经不住黄衣女子苦缠,看四周无人,便讲与她听:“我只知以前三伯父有个小妾,极是疼爱,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便是凤二哥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暴死,府里又传出来凤二哥不是凤家子嗣的消息,本来大家都不相信,可是从那以后,年节祭祀他都不再出现,自然也就证实了那个传言,可怜凤二哥在凤家的日子很不好过,今日连见也见不得。”
在黄衣女子看来,不是凤子沂不能见,而他不想见。这种事也属常见,嘁了一声道:“就这?没劲儿,我当有何惊天密辛呢。”
粉衣女子扯住她疾步往另一条道上走:“好姐姐,快走吧,晚了爹娘会责罚我的。”
凤尘晓将二人对话全部听在耳中,待两人走后才闲闲走出来,继续往凤子沂的住处行去。
凤子沂住在东园边上一处院落,倒没有想象中的仆役把守,只有几名小童守着院门在玩耍,见了她来,忙立身:“三小姐。”
凤尘晓微微一笑,里面凤子沂马上道:“三妹妹来了,快请进吧。”
多日不见他,还如往常那般开朗,却明显得瘦多了,大冬日只穿了件夹袍,见到她来,连眸中也透出喜意,一时间光华流转,更衬得飘逸俊秀。
“二哥,我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
“定是那些亲族太过烦人,没办法,凤家永远这样,四大世家之首,哼!连祭祀也要搞这么大声势,最可怜是大哥,他这两日甭想合眼了。”他的口气象是在冷笑,有些不屑。
她也愁道:“是够烦人的,盼着年节快些过去。大哥说天气缓和了带我出去散心,到那时二哥也去,可好?听你上次说到天锦城,我想去走动走动。”
他却目光深沉:“我以为,你会先去通州。”
凤尘晓有些疑惑,昨日凤栖臣说到通州也一副怪怪的表情,好似怕她去通州似的,难道柳柳有事?前日她才来信,并未说出了何事。
当下问道:“二哥何出此言?莫不是通州有事?你又知道些什么?”
他打个哈哈:“没什么,我以为你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应是对那里有了感情。以前你最是多愁善感,因为秋天花叶败落都要哭上一场,如今性子比以前好得多,居然不做针线改养起花草,对了,我听说一品花韵你也是老板,三妹妹越发出息了。改明儿让爹娘给你找门好亲事,所谓是生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定要睁大眼睛挑仔细了。”
“你话中有话,别瞒我。”她盯着他不动,任他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动容。
凤子沂微窘,手指在桌上叩着发出响声:“三妹妹,你这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以前你根本不会这样,爹娘做什么你都没意见的,呃,除了徐文藻那件事。我也不是瞒你,若爹娘知道你这般不在意通州的事,肯定不会防得那么厉害。”
“防?这话从何说起,他们怎么防?”
“我实说了吧,从通州寄给你的每一封信都被看过,所有他们认为你不必知道的话都被改过,若有谁从通州找来,也见不到你,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这简直是过份!她站起来想马上去找爹娘,又问道:“你不是禁闭在房,怎地会知道这般清楚?”
“我自有我的法子,三妹妹就别问了。”
她不问也知道,凭他那身功夫,哪里去不得,若是他肯帮她就好了,那她想知道的事也不用愁了,只恨身无长处,无手掌乾坤力,只能默默隐忍,等待时机。不过现在不是拉拢人的时候,她最记挂的还是通州的事:“爹娘怕什么?干嘛要防?我把通州之事安排的很好,他们操什么心?”
“在凤家,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通州之事包括你流落在外之事,都是不被接受的,外人又有几人得知你流落在外一载有余?都道你因与徐家婚约解除不想见人,闭门在家而已。爹娘很怕你同外边那些人走得太近,想要护你一生周全,连我都被划入邪魔歪道之流,不准我同你讲话。”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柳柳那些信,竟然十有八九是假的?难为她时常翻看,回忆着通州的一点一滴。还有沈诚,是否他也写过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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