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诚家原来是大地主,难道他才是今日东道主?她把又眼光投向车中的梅香,这丫头自见到沈诚人都变得恍惚了,千言万语难诉出口的样子。
正沉吟间,一侧斜坡突然滚下几颗巨石,轰隆隆声不断,似乎倾刻间便要将众人压在石堆下面,马儿嘶鸣,车厢被一颗怪石砸中,正好落在二人中间,车体半裂,车门大开,凤尘晓就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燕离的叫声还在耳边回响,她便被一股大力甩起,冲出了车厢,朝一旁没有遮拦的深沟凌空落下,不知下一刻是死是活。
她运道不错,深沟底部是个水潭,凤尘晓周身没入水中,却没有一点害怕,因那一刹间,左肩铅华印记突然一热,周身奇迹地迸发出一层淡淡地光华护着她,不仅呼吸正常还能睁着眼睛在水中视物,身体在慢慢下沉,她一急往上挣扎一下,立刻往上升去,看来是死不了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奇不已,又觉得有趣,还未待深究,上面又掉下一个人,她心思稍转,想到是又有人跳下来,便将眼睛闭上,只留一条缝隙,装作闭气晕了过去,四肢放松,缓缓地往下坠。
来的人是沈诚,他游了过来,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凤尘晓,眼前出现一团白蒙蒙的光华,再往前探去,正是一身白衣的凤尘晓,分水划了过去,一把捞住后往上浮游,终于在气力不接之际冲出了水潭表面,新鲜空气进入胸腔,感觉整个人又有了力气。再去看她,却依然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沈诚一阵手脚冰凉,难道救得晚了?寒潭冰冷,实不能多待,他奋力游向岸边,幸亏只是个小潭,潭面不甚宽广,不多时两人已上了岸,他将凤尘晓平放在岸边的草地上,轻轻按压她的胸腹部,只得一下,她便吐出一口水来,悠悠醒转,不住咳嗽。
凤尘晓差点叫出声来,她只是装晕而已,没想到沈诚居然会按压那些地方,羞得她直骂自己为何不早些醒转,只得继续装道:“你……怎么在这儿,咳咳,你也掉下来了?那些石头太可怕了。”
“没事了,别怕。”他抱紧她温柔地拍抚她的背部,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幸亏自己见机得快,跟着跳了下来,才能这么快救她上来。
她挣了开来,站起身,发现浑身湿漉漉地好不难受,冷风中阵阵打哆嗦,看到他也一样,叹道:“唉,你又救了我。”
真不知道和他为何会这么有缘,还待说些什么,半中间有人叫道:“尘晓,听到了吗?”
却是凤家护卫觅了路下来相救,首当一人正是她的大哥,胳膊挂了些彩,见她的狼狈样子马上把外袍脱下裹住她,又瞪着沈诚道:“你胆子不小,敢和我抢先?”
原来凤尘晓刚被甩出车厢掉入深沟,沈诚便冲过来,隐隐听得一声水声,料到下方是水不是实地,便跟着跳了下去,凤栖臣胳膊被石头砸中,受了伤,被凤家护卫扯住,一时被沈诚抢了先,暗道这个男人还算有可取之处。
等到回到原处,梅香扑了过来,却是跪倒在沈诚身前:“公子,奴婢以为……呜呜,公子无事就好。”
沈诚大为尴尬,要知道梅香是他事先安排在凤尘晓身边的,如此一来,她便会怀疑自己是何居心,忙看向凤家人那边。
凤尘晓紧裹着大哥的外袍,脸色发白,见此情景一笑:“沈公子无需要讶异,这本就是你的丫鬟,自然关切于你,尘晓谢过公子的‘诚意’,如今这份诚意也该归还公子。梅香,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沈诚这才知道她已知晓自己暗中所做之事,不禁苦笑,这下她不多想才怪。
梅香在地上连连冲凤尘晓叩头:“小姐,求小姐莫再生公子的气,刚才小姐一掉下去,公子他想都不想跟着跳下去救您,他实在是对您一腔情意啊。”
在场之人个个都看在眼中,燕离比自己掉下深沟去还要难受,燕永叹口气,拉住妹妹的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沈诚脸上发烧,他堂堂沈家二公子,一向在人前不言苟笑惯了的,几时在人前这般露脸过?将拳头捂在嘴前轻轻一咳,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又偷眼去看那边的女子。
凤尘晓将脸扭过去不看他们,心中却着实震撼,原来还有一个男子能为她冒险,就那样跟着跳了下去,一颗心涨涨地有些想哭,前世今生再难有人让她有这种感觉,再难说出话来。
凤栖臣只得出来主持场面,这种情况下还游玩什么,尽早回家休息才是正经。山中气温低,两个落水之人也得早早换掉湿衣才是,莫生了病才好。
离归
凤栖臣以为小妹回去后定要病上一场,不是他存心诅咒她,实在是这个小妹以前过于娇弱,还爱悲秋伤怀,吹阵风便会几日不起。哪料此番凤尘晓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回去换好衣服后还特意跑到别院里的莲池前面站了一会儿,思忖着要不要再下水试一试那种奇特的感觉,但见得满池残梗,只见污浊才抛去这个念头。
铅华果然是能逢凶化吉的神物,紧要关头竟显神功。不过重生这么久才有动静,应该只能如阎君所说,只是逢凶化吉而已。心中甚喜,倒比醒来发现自己容貌变得上佳还要兴奋。但若能撒豆成兵,刀枪不入,她哪还用得着在如何报仇上面纠结?更不用说呼风唤雨……呃,她太过贪心了,原来骨子里,她想变得更得强大起来,只手手便可翻云覆雨。该知足的,如今,她有了如花容颜,又有铅华护身,那么她便可先做些随心所欲的事了。
想通了这点,她长吁一口气,自觉心胸开阔不少,远处斜阳已坠至天边,暮色四合,她对着池中倒影一笑,转过身来却发现凤栖臣立在身后,不知来了有多久。
“尘晓不好生歇着,怎地跑到这里来?”按说刚落过水的人该对水有着惧怕之意,她反而怔怔立在水边发笑,难道是想起那个沈诚舍命相救?不好,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测,定是对那沈诚感恩,一颗芳心怕要系在他的身上了。
她心情不错,挽起大哥手臂一同往回走:“大哥,你看那斜阳正浓,又一天过去了,后日咱们便要回家呢。”
“我以为你会反悔不走。”
“走,为何不走,今日之事也太过古怪,吓得人……”她装作惊魂未定,拍拍胸口。
“不仅咱们,通州府今晨也出了件怪事,宝华寺内一间殿堂无缘无故坍塌,听闻天锦来的高僧一尘大师便住在那间殿堂,幸亏人还无事,可惜房子给毁得是干干净净,暮大人便是为此事才爽了约,护了一尘大师返京。”他派了人伏在四周,听报那间殿堂在一尘大师出来后轰然倒塌,事先看不出一点破败的端倪,象是只等那和尚出门便自行灭亡,过程太快太不可思议。
他留意她可有什么不妥,但凤尘晓只是扬了扬眉,表示此事已知,却不接话。拿她无法,又想不通她与此事有何干系,只得作罢。反正他们马上就要回家,寺庙也罢,和尚也罢,沈诚也罢,暮璟也罢!
凤尘晓不是没有反应,那一室铅华就这样毁了,看来一尘当真恨及铅华。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
郴州在天锦之东,距天锦城不过十日路程,从通州回程却要近月余。车马行进间甚是无聊,她曾问过大哥来时用了多久,凤栖臣冷着脸道:“不长,十余日夜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为了她才辛苦赶路,凤尘晓暗中一笑,其实用不着那么快出现,通州府生涯不算难熬。对着他却眼圈一红:“尘晓已明白大哥一直以来对尘晓多有维护,只怪我以往太过任性,如今在外虽吃了苦,可也学了乖,更懂大哥这些年的不易,回去后定会孝顺爹娘,替大哥分忧。”
此去郴州,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那许多双眼睛,“亲人”相见该如何应对?她不敢保证没有破绽,因此学会了变通,静坐独思想出这样的法子,只要得到凤栖臣这个真正当家人的保护,即便是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多想,不敢说什么。
一旁的凤家护卫眼睛都直了,三小姐在他们眼中就是天仙般的人儿,这样子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凤栖臣有些不适应,有些感慨:小妹一向傲气,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可见是真正长大了。转眼看到周围众人都盯着她看,有些烦躁,重重哼了一声,对她道:“快放下车帘,天气转凉,这一路就不要出来了。”
不要出来?这话说得真有问题,她能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吗?还是做郡主的时候好,虽然主宰不了别人的想法,可用不着这么辛苦得听人家话,归人家管。
被禁车马上,她想得最多的不是以前心心念念要找的暮璟公子,而是沈诚。那天从江郎山回到别院,梅香自然不会再跟来,她也没有再见过沈诚。按说应该登门道谢,可他们之间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说得清楚。想了又想,她没有去找他,他也没有来见她,在通州的最后两天里,她去见了柳柳,见了魏娘,一一作别。“一品花韵”是沈诚暗中资助的事她已知道,魏娘笑言自己或以功成身退,凤尘晓极力挽留,若没有魏娘,如何会有今天的成就。
她悄悄交待柳柳,若在通州有事,可去沈府找二公子沈诚帮忙。
是她所托之事,他一定会帮。她对他有莫名的信心,可当柳柳与魏娘问到走了后还会不会回来,与沈公子会是何样结果,她沉默不语。
她不是等闲之身,实不知今后命运如何,有时恨自己为何不做一片随波漂流的浮萍,到得哪里是哪里,不把那枉死之事记挂在心上,抛去满腔恨意,为了心动之人停留。也只是想想而已,自问无法做到如此洒脱,若当初,听了阎君提议,仰首喝掉孟婆汤,浑忘却尘世恩怨,跳入六道轮回,不管到了哪一处世间做了什么样的生物,都要比如今过得轻松吧。
背负了前世今生两段心事,她不敢轻易动心,即便动了心,也不敢说出来,上一世嫁为人妇,只落得几载孤寂,这一世,她视嫁人为猛兽。
那一日凤尘晓乘车远行,沈诚又怎会不知。他早早等在十里长亭,眼见得车马行至近前,却闪身隐于道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非是不愿相见,只是不知她可还记得与他相识的点滴,可还气恼着他暗中行事,可还愿意与他长街当步……
终于到了郴州府,凤尘晓一路气闷也到了头,她暗暗感叹莫非变了一个人,性子也变得不再沉静,越来越受不了约束。
凤府建得是气派非凡,处处彰显着主人家尊贵之气。凤尘晓以前出门太少,见过了燕府和凤府,深觉这两处府邸建得比自己住的郡马府还要富丽堂皇,真不明白难道皇家很穷吗?还是世家比皇家还要富有?
一下马车,府门处一人忙迎了上来,凤尘晓只当那门房的穿戴都比自己家的门房看着贵气,谁料此人迎上来叫了一声:“三妹妹,你可回来了。”
他叫她三妹妹,此人又是何方神圣?幸而凤栖臣及时开口:“子沂,尘晓一路劳累,进去再说吧。”
见凤尘晓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说话,凤栖臣又没给他好脸色,便垂下眼眸,黯然应道:“是,大哥也辛苦了。”
难道,这是她的二哥?一直不知她和凤老大中间还有个谁,现在总算明白了。于是低低试探地叫了声:“二哥。”
凤子沂闻听得一喜,这一声二哥便不枉他在府外等了半晌。
三兄妹进得府中,又是一群人迎上来,纷纷口称着“大少爷”“三小姐”,唤“二少爷”的少之又少,联想起凤栖臣并不提起她这个二哥,凤尘晓心中有了谱,看来这凤子沂并不得宠,连仆人都无视于他,原因为何,还等细究。
堂前父母已候了多时,凤尘晓暗叹,这副阵仗还真是难以就会,她是该号啕大哭着冲过去还是恭敬地拜下去?怯怯地往堂前一站,想了想便如她每次回郡主府一样,干干脆脆地对众人道:“我回来了。”
这句话可圈可点,一来没有行跪拜礼,也没有称呼爹娘,说明心中对凤府当日的行为还心存怨气。没有怨气才叫不正常,她也中常替这具前身叫屈,不能同意中人在一起多可怜,象她,有了意中人请个旨便成了真,虽然结局一样悲惨。
二来简化了认亲过程,直接用四个字宣告自己的立场,回来了就好嘛,若他们想看她三呼爹娘再哭天呛地认错的话,真要让他们失望。
凤家父母没有辜负她在心中的期望,站起来将她搂入怀中,又哭又笑地将她看了又看,凤夫人直道她瘦了,凤老爷安慰夫人女儿长大了。整个过程她只要适当的点头微笑,对凤夫人絮叨的以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暗暗记在心里,无非是甜食糕点,刺绣裁衣。大家闺秀又能指望有何等精彩生活,与她以前的无聊日子大致相同。
不过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一脸,由凤家父母,她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娘亲,此刻谁又能替她承欢膝下?人家的女儿还有副真身,她的真身早已化作泥土,不知骸骨何方。
幼受庭训,虽貌丑却自持身份,甚少作哭泣大笑举动,今日触及哀思,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倒让凤家人觉得真情流露,凤夫人将她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好半天才结束这场会面,凤父凤母放她下去歇息。仆妇环绕,拥着她回房,倒也省去了问路,一路上暗记着地形,到了假山后的一座楼舍前,原来这便是凤尘晓的居处,看着屋中景物,没有一丝熟悉之感,看来她没有承继到任何关于凤尘晓的记忆。
“小姐,想吃点什么?”
“三妹妹喜欢吃桂子糕,我已带来了。”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她的二哥凤子沂。说起来他长得真是不错,甚至比凤家老大还要俊,尤其一生眼睛生得,真是顾盼若有情,比女儿家还要漂亮。可为什么凤家无人睬他呢?适才在前堂,他站在一旁就跟不是凤家人一样,煞是让人费解。
她起身迎了几步:“二哥请坐。”
桂子糕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大街上处处有卖,原来她竟会喜欢这种东西,拿起来浅尝一口,唔,还可以,不算难吃。
凤子沂见她动了那些糕点,一脸喜意:“三妹妹可是原谅我了?”
她低着头继续吃桂子糕,心里却在转着念头,听他这话似乎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又沮丧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爹娘大哥也不会,唉。”
“二哥,不要提了好吗?”她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既然不知道又不能问,就大家谁也别提。
凤子沂点头答应,也没了兴致,匆匆离去。
左右丫鬟嗔道:“二少爷现在哪还有脸过来,便是他差点害得小姐再也回不来,老爷和夫人差点不认他了。”
哦?原来他竟同自己离家有关系,却为何将自己回不来的原因归在他的身上?
死因
冬日天寒,凤尘晓不用自己张罗,早有备好的暖裘送上,花瓶Сhā着时下还在开放着的鲜花,堂中暖意融融。这算得上是她重生以来过得最闲适的日子,早起给父母请安,然后陪着他们用过饭,回到自己的居所看看书,绣棚放在一旁被她闲置,丫鬟们也不敢问她为何不再做以前最爱的活计,好像她房中的丫鬟已全部换过一遍。凤夫人又怕她没有贴心的伺候着,还调了个身边的大丫鬟梧桐过来,长得是中规中矩,说话轻声细语,她给一众小丫鬟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定下了死规矩,又把日常事务打理得妥妥贴贴。
可不知为何,凤尘晓一见她就不待见,仿佛见到了自己当初的那个丫鬟楚月。
凤子沂自初见那日出现过后,很久没有露面,凤家父母像是没有这个儿子似的,问也未问。
凤尘晓倒是对这个二哥颇感兴趣,一日问起凤栖臣:“二哥他……近日可好?”
凤栖臣正在处理账务,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梧桐本来是整日跟着她的,也被她支了开去。
他眉头一皱:“子沂近日出门访友,他可是一日也闲不住。”
桌上的账册是够厚的,她进前翻了一翻,不感兴趣,重又放下。凤栖臣放下毛笔道:“事务太多,你又是女子,不然可帮大哥分担。”
“二哥不好吗?”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怎地说出这种话,这如何使得。”
她自知失言,看来凤子沂不仅仅是犯了什么错让家人无视,而是另有原因。
他扭扭脖子,捏捏肩膀,又继续 :“别在爹娘面前问起子沂,记得吗?”
难道凤子沂不是他们所出?出得书房,梧桐送上柳柳从通州寄来的信,自她离开,柳柳常常写信过来,字体还很稚嫩,但看得出很用心,事无具细,都要跟她汇报,连该做些什么样的饰品都写信来请教。其实根本没必要,“一品花韵”的生意已上了轨道,又有魏娘和沈诚的帮助,不好都难。魏娘偶尔也在信中加上两笔,询问是否有打算往天锦城中开店,待来年春好花开之时,把“一品花韵”的名号在京城打响。
这个魏娘,定是冬日生意没有平时好,有些着急。也难怪,冬日无花,存货怕是不够了,从四季如春的南部再调过来的花也早不能用了。她想趁着空闲把生意扩大。凤尘晓犹豫半天没有回信,总觉得此店有沈诚的份子,一旦决定了,那么会是见到他的吧?
沈诚这两个月来没有一丝音讯,柳柳的信中也没提及,仿佛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真是叫人怅惘。她成日里除了对着凤家人说话时露出笑容,其余时间均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叫那些下人见了她都不敢吭声,心中即使想了千遍的事,面上不露半分,其实暗中着急,难道就这样一直安稳的过下去,等待凤家再为她择一门亲事嫁了人?不,决不,她还身负仇怨,实不能心安过活。
年关将近,阖府都在忙碌着准备过节。推开窗户,眼望着园中景致,凤尘晓不由地感慨竟然重生已满一年,今年她用不着替人侍弄花草便有地方住呢。想到去年曾在秋冷山庄过了一段日子,便想起沈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三妹妹叹什么气?可是想我了?”
她好整以暇地回过身去:“不可是想二哥了嘛,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想,这么快出现。”
凤子沂笑吟吟地站在门外看着她,一手掀着门帘,一手提着一包东西。在凤家大哥只顾着生意,爹娘只会教她注意言行,关心她的饮食和休息,没人陪她说话,逗她开心。这个二哥稍稍弥补了她这方面的遗憾,在外面还记得她,常让人捎回来新奇折玩意,虽然里面还有“一品花韵”出产的东西,她也觉得珍贵。
他正要进门,梧桐立马拦上去:“二少爷不可以进三小姐的房。”
凤子沂以前来这儿从没人拦,看到梧桐出现便知道是母亲授意,有些黯然:“我从远处归来,带了些好东西给三妹妹,嗯,你交给她吧。”
梧桐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那包东西,又对他施了一礼:“梧桐大胆了,请二少爷不要怪我。”
说完将门帘自他手中拿下,站在帘子里等他走人,凤子沂没动,就站在原处隔了帘子道:“三妹妹,冬日天冷,你别站在窗边,仔细受了凉。那包东西里有从天锦买的宫花,还有通州买的干花,都是女孩儿家用得到的,你看合不合心意。”
他从天锦归来?凤尘晓心念一动,正要说话,梧桐又道:“二少爷还是回去的好。”
她没说为什么,凤子沂不再说话,欲转身离去,凤尘晓叫道:“莫走!”
自梧桐出言阻止凤子沂进房时起,她未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如今再也忍不住,走到门前对梧桐道:“你是梧桐吗?”
梧桐一愣,平日三小姐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让她揣摩不出主子心思,今日照着凤夫人的吩咐拦下二少爷,三小姐开始倒没有吭声,现在为何这样问她?不过还是恭敬地回道:“是奴婢。”
她正眼也不打量梧桐,只是道:“我以为你忘了奴婢的身份呢,怎地跟二哥这般说话,他不是外人,进房便进了,你拦什么?”
“可是夫人交待……”梧桐头痛,夫人的话不能不听啊。
她冷笑一声:“夫人?这是我的房吗?你是我的丫鬟吗?在这里一切得听我的,今日我只说一遍,记得住就在这里做下去,记不住就走人。”
梧桐躬身道:“是,小姐。”
她掀起帘子对凤子沂招招手:“二哥快来,冬日天寒,仔细受了凉,呵呵。”
凤子沂一撩袍角,跨入房内,只觉身上和心里同时一暖,感慨道:“三妹妹你变得真多,从前最听话的便是你。”
梧桐学了乖,下去奉上茶来替二人斟上,凤尘晓又挥手示意她退下,便开始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装作好奇问道:“二哥说去了天锦,那里可如传说中繁华?”
“天锦是京城,自然要比郴州府大,也繁华得很,你若想去,我……还是算了,你如今哪里都去不得。”他又想起她如何能去得了那么远。
“我为什么去不得?”
“这个……爹娘待你如珠如宝,自然不舍得再离开你。”
“我听说京城有个明珠郡主,长得很丑,是真的吗?”
“她啊,我正好见过呢,那日亦都严华寺有场大法事,我闻名而往,却听闻郡马携着郡主前去烧香还愿,远远看了一眼果然丑陋无比,不过她倒好命,生来富贵,又有个视她如宝的美相公,真是奇哉怪也。”说完发现小妹脸色煞白,忙抓着她的手问:“三妹妹,你怎么了?”
凤尘晓几乎以为他说的是旁人,可是长相丑陋的郡主除她之外再无旁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没死?不对,若是没死,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死了的人如何会出现?难道……难道那个不是她?
是谁?是谁在冒充着她?本以人死如灯灭,娘亲爹爹会伤心欲绝,虽不寄望左文华为她难过,可总是夫妻一场,他若要再娶,也由得他去。可是,为何会有一个人顶着她的身份生活,享受属于她的一切?左文华会视她如宝?以前怎么不见他将自己视为珍宝,定是明白那个女人并非原来的自己,哈哈,原来是他!凤尘晓隐隐猜中暮璟公子杀她的真正原因,会不会是左文华相托,暮璟公子出手?很有可能,否则,也不会在她临死之前叫出她的真名了。
强忍心中剧浪滔天,她勉强笑道:“没事,我听得郡马视她为宝,真真替她高兴,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情意深厚的男子。”
“三妹妹不必伤怜,不要想那个薄幸的徐文藻了,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帮你离府,你也不会在外受苦了。”
原来她离开凤府真跟他有关,不过顾不上打听那件事:“二哥,郡主去还什么愿你知道吗?”
“我听说他们婚后几年未得有子嗣,如今郡主有喜,特到佛前还愿。”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倒过去,好,好,好,如今情深意浓不算,竟然还有了喜事,这让她情何以堪。阵阵晕眩使得她无力支撑,倒向凤子沂失去意识前喃喃说道:“二哥,我很难过,我很难过……”
再次醒来已经入夜,凤家一家人都在床前候着,见她清醒忙围过来:“尘儿,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她慢慢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凤子沂,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适,才道:“二哥呢?”
凤老爷怒气未消:“别提那个逆子!若不是他,你怎么会昏倒?”
“不关二哥的事,我记得正同二哥说话,突然喘不过气来才昏倒的,你们……有没有把他怎么样?”她有些替他着急,真是不关他的事。
凤栖臣按住她的手道:“别慌,慢慢说话,子沂没事,爹让他回房反思去了。”
“那就好,我没什么的,吓到大家了。”
“娘真怕你有事,吓得我。梧桐,你可得看好了小姐,这次就算了,下次有事,定不轻饶。”凤夫人眼中的泪止不住往下掉,可见是真为她担足了心。
凤尘晓皱眉不语,她急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好好消化一下“郡主”未死这件事,可是明显凤家人不这么想,围着她不走,凤栖臣安慰完母亲又来安慰小妹:“大夫来看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耗损,尘晓,是不是整日呆在家中不甚开心,不如过几日陪母亲出去游玩,你若忘不了通州的朋友,可以邀请她们来这里小住,或者明年春天的时候去看她们也好。”
凤尘晓无言以对,正想谢过大哥,凤氏夫妇却道:“出去游玩倒行的通,通州的那些人还是算了,咱们郴州地兴民富,改日设宴邀请城中有头脸的官家和富商家的小姐,结交些家世好的朋友才行。”
这种父母,真是势利,不过她无力理会他们,只说头痛想清静清静,众人才散去。
夜已深,她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梧桐带着两个小丫鬟留在房中服侍,两个小的早已趴在她的床边睡着,梧桐守在一盏烛灯前,也支着下颌打盹儿。
她的郡马和暮璟公子确有联手害她的嫌疑,如何才能证实确有此事呢?一想到左文华,她的心里便有无限恨意,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如此狠毒,就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知暮璟公子将她的尸身埋在何处,郡马府中有个“郡主”,那么她的尸身永无见天之日了。
忽然,一阵风声入屋,吹打开两扇木窗,未等撞击到墙上发出声响,已被一人伸手拉住,轻轻跃了进来后,又慢慢将木窗关好,不见他身形如何晃动,已在三个丫鬟身后转了一圈,顺手点了三人的睡|茓,这一切,都落在了未睡着的凤尘晓眼中。
她心中惊惧莫名,立马有个可怕的念头出现:被暮璟公子和左文华发现了真实身份,如今要被再一次杀死!
后又觉得不可能,暗道自己实在是太心虚了,莫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重生之身,怎么可能他二人会来杀她,再说铅华护体,她怕什么?
来人正一步步地走到床前,凤尘晓怕被他发现,赶快将眼睛闭紧,感觉此人在床前停下后站立不动,过了一会儿却坐到了床边,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正欲睁眼大叫,却听那人轻轻叫道:“三妹妹,三妹妹?”
是她的二哥凤子沂?他不是回房反思去了吗,怎地会夜入自己闺房?还一副了不得的身手,完全不似平日里那文静样儿。白为他担心怕他受爹娘责罚,原来他竟会此法门,真正是逍遥神仙。正想开口笑他,却听得他叹一口气,低低叫道:“尘晓,尘晓。”
竟透着无尽地缠绵悱恻之意,他,不是她的二哥吗?
不知
凤子沂只是轻轻叫了两声便住口,仿佛怕叫多了会以后没得叫,能存着一声是一声,然后便是长久地沉默。
房内只余沙漏之音和熟睡着的丫鬟轻轻的呼吸声,躺在床上的凤尘晓一动也不敢动,怕让他发现自己并未睡着,放缓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头痛不已地暗自猜测这对兄妹是什么关系,若真的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那真是个悲剧。
院内更声响起,已是三更时分,凤子沂长叹一声,终于离去,结束了凤尘晓半日煎熬,她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状况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自那日之后,凤尘晓更加沉默,她不知道别人若是遇上这种事,会做如何反应,又无法向人求解,只觉得万分难过。其实身死一事,尚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暮璟公子是如何与左文华搭上了线?暮璟与一尘刻意接近皇族,又有何图谋?一切尚未定论她认定自己身死是左文华所为。
若不是呢?往好处想,他虽对自己冷淡,可是平日里斯文有礼,待人和善可亲,从不为难仆役,若论人生有何不足,便是没有如花美眷。单是为了这一点便要杀人实在说不通,他可以纳妾可以在外风流,何苦走上杀人之路?
爹爹与娘亲恩爱,并未娶过妾室,在凤尘晓心中,男子当该如爹爹一样专情。可谁让她长得丑呢,活该没有福气得到相守到白头的专情男子,所以她想通之后,决定待郡马从西疆返朝便将楚月许给他做妾,料想他不会拒绝,她也可以弥补一下郡马被迫娶她的不平之气,弥补一下他在外受的窝囊之气,今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也许他等不及了,再难忍受面对她的丑陋容颜一刻钟。
也许他没有发现那是假冒之人。可能吗?三载夫妻,再不情愿,也有过肌肤之亲,如何发觉不了她变了个人?
她想来想去,不断地假设又不断的否定,悲哀地发现她实在是多余之人,生来无甚作为,如今是死得其所。
“尘晓,你在想什么?”凤栖臣最近总爱没有预兆便出现,似乎是在观察她,今日她坐在窗前对着一院冬草魂游天外,神情哀伤,叫人难过。
“没什么,犯了冬困,哈,整日想睡。”她打个哈欠,让梧桐下去端茶,其实这种事小丫鬟做就行,可她就不待见梧桐在她旁边站着。
“后日便是祭祀之礼,这两日家中忙了些,待年节过后,我带你出去散心,你想去什么地方,通州吗?”他象是要确定什么事,只等她回答来判断。
通州有柳柳、魏娘、沈诚,还有燕家,她一年所认得的人,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真有些想她们了,闻言稍喜:“嗯,我想去……天锦。”
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天锦的好,通州的人和事,暂时还没有机会考虑。
不知为何,凤栖臣的神情有些放松,笑道:“那是京城,自是比附近的州府繁华。好,春日天暖便出发,许久未去京城,大哥还有朋友在那里呢。”
“该不会是红颜知已吧?”她这个大哥年长未却尚未婚配,不知是何原因。
梧桐正好端茶进屋,闻言一颤,茶水洒了大半,低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再去换来。”
凤栖臣眼都没瞄她一眼只顾跟凤尘晓道:“小孩子家别胡说,到了天锦我带你好好玩。”
梧桐一向稳重,今日可谓是失态,她退下后,凤尘晓摇头道:“这个梧桐今天真没规矩,赶明儿我让娘把她领回去。”
他不接话茬:“后日祭礼凤家族亲们也要来,你若不想麻烦,只在见礼时出来一下就行,可也别闷着自己,家中姐妹也是要见见的。”
看来这是个重要的场合,不过她不怕,能应付过凤家亲人已万事大吉了,族亲们不在话下。
“二哥到时候也能出来了吧?”
他又道:“子沂又不用参加祭礼,爹说再关他一关。你也别去找他,爹娘会不高兴。”
非族中子弟才不用参加祭礼,其中意思显而易见,凤子沂不是凤家子弟,这才能解释为何爹娘不喜,仆人不敬,兄弟不亲的原因,才能解释他对凤尘晓态度古怪的原因,她隔着衣服搓揉浑身起的鸡皮疙瘩,暗念阿弥陀佛,保佑凤子沂不是这具原身的亲哥哥。
望着凤栖臣离去的背影,她发现凤家并不似想象中的简单,她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过年就意味着面对很多很多烦人的应酬,这是她过去的经验,身为郡主,不得不顶着一张特殊容颜出席许多公众场合,所以,她不喜欢过年。唯一一次冷清的年节是在秋冷山庄过的,虽然容貌已改,但那种对年节抗拒的感觉永远留在心中,那个年节过得虽然冷清,可格外自在。
凤家的族亲在祭祀前一天便到了凤府,人数众多,真是个大家族。自中午起,便不断有奴仆到她的住处请她到前厅见各位叔伯婶娘,她一概不见,见了那些所谓长辈说不得要行跪拜之礼,她跪天跪地跪君王父母,其他人可免则免。
趁着忙乱,她找借口说要清静,让梧桐留在楼舍替她挡各路尊神的驾,自己慢慢踱向东边凤子沂的住处,这个二哥身手了得,又常在外行走,颇有几分神秘之意,值得一探。
果然,越往东园走,便越冷清,一个仆人也见不到,可称得上是凤府冷宫了。咦,有人过来,她忙闪到一片假山石后面,怕是哪院奴仆看到乱嚼舌根。
从缝隙处向那边打量,却是两名女子,一着粉一着黄,腰系罗裙,看打扮不象是丫鬟,应是哪位族亲家的小姐。粉衣女子正哀哀哭泣,泪流满面,黄衣女子劝道:“莫要再哭了,今儿个天这么冷,还不把脸给冻坏了?凤二哥不见你便罢了,明日祭礼总会出来的。”
粉衣女子擦了擦泪:“谁说明天他会出来,这种日子他才不会出来哩。”
“我不明白。”
“你长居南诏,自然不知,凤二哥不是这凤家人,不能参加祭礼。”
女子总是爱听八卦,黄衣女子立马有了兴趣,拉她停下不让走:“快说说,为何姓凤又不是凤家人。”
此二人正好停在凤尘晓藏身的假山前,她也忍不住凝神细听。
粉衣女子本来不想说,经不住黄衣女子苦缠,看四周无人,便讲与她听:“我只知以前三伯父有个小妾,极是疼爱,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便是凤二哥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暴死,府里又传出来凤二哥不是凤家子嗣的消息,本来大家都不相信,可是从那以后,年节祭祀他都不再出现,自然也就证实了那个传言,可怜凤二哥在凤家的日子很不好过,今日连见也见不得。”
在黄衣女子看来,不是凤子沂不能见,而他不想见。这种事也属常见,嘁了一声道:“就这?没劲儿,我当有何惊天密辛呢。”
粉衣女子扯住她疾步往另一条道上走:“好姐姐,快走吧,晚了爹娘会责罚我的。”
凤尘晓将二人对话全部听在耳中,待两人走后才闲闲走出来,继续往凤子沂的住处行去。
凤子沂住在东园边上一处院落,倒没有想象中的仆役把守,只有几名小童守着院门在玩耍,见了她来,忙立身:“三小姐。”
凤尘晓微微一笑,里面凤子沂马上道:“三妹妹来了,快请进吧。”
多日不见他,还如往常那般开朗,却明显得瘦多了,大冬日只穿了件夹袍,见到她来,连眸中也透出喜意,一时间光华流转,更衬得飘逸俊秀。
“二哥,我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
“定是那些亲族太过烦人,没办法,凤家永远这样,四大世家之首,哼!连祭祀也要搞这么大声势,最可怜是大哥,他这两日甭想合眼了。”他的口气象是在冷笑,有些不屑。
她也愁道:“是够烦人的,盼着年节快些过去。大哥说天气缓和了带我出去散心,到那时二哥也去,可好?听你上次说到天锦城,我想去走动走动。”
他却目光深沉:“我以为,你会先去通州。”
凤尘晓有些疑惑,昨日凤栖臣说到通州也一副怪怪的表情,好似怕她去通州似的,难道柳柳有事?前日她才来信,并未说出了何事。
当下问道:“二哥何出此言?莫不是通州有事?你又知道些什么?”
他打个哈哈:“没什么,我以为你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应是对那里有了感情。以前你最是多愁善感,因为秋天花叶败落都要哭上一场,如今性子比以前好得多,居然不做针线改养起花草,对了,我听说一品花韵你也是老板,三妹妹越发出息了。改明儿让爹娘给你找门好亲事,所谓是生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定要睁大眼睛挑仔细了。”
“你话中有话,别瞒我。”她盯着他不动,任他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动容。
凤子沂微窘,手指在桌上叩着发出响声:“三妹妹,你这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以前你根本不会这样,爹娘做什么你都没意见的,呃,除了徐文藻那件事。我也不是瞒你,若爹娘知道你这般不在意通州的事,肯定不会防得那么厉害。”
“防?这话从何说起,他们怎么防?”
“我实说了吧,从通州寄给你的每一封信都被看过,所有他们认为你不必知道的话都被改过,若有谁从通州找来,也见不到你,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这简直是过份!她站起来想马上去找爹娘,又问道:“你不是禁闭在房,怎地会知道这般清楚?”
“我自有我的法子,三妹妹就别问了。”
她不问也知道,凭他那身功夫,哪里去不得,若是他肯帮她就好了,那她想知道的事也不用愁了,只恨身无长处,无手掌乾坤力,只能默默隐忍,等待时机。不过现在不是拉拢人的时候,她最记挂的还是通州的事:“爹娘怕什么?干嘛要防?我把通州之事安排的很好,他们操什么心?”
“在凤家,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通州之事包括你流落在外之事,都是不被接受的,外人又有几人得知你流落在外一载有余?都道你因与徐家婚约解除不想见人,闭门在家而已。爹娘很怕你同外边那些人走得太近,想要护你一生周全,连我都被划入邪魔歪道之流,不准我同你讲话。”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柳柳那些信,竟然十有八九是假的?难为她时常翻看,回忆着通州的一点一滴。还有沈诚,是否他也写过信来?
浮躁
一时的冲动已经过去,凤尘晓没有冲任何人发火,回到自己房中将那些信拿出来一一翻看。
从信纸和信封确实看不出来被人动了手脚,柳柳的笔迹,哼,找个刚学写字的小孩子就能写出来,真难为凤氏夫妇有这功夫,她捧着一大叠信不知该作何反应。
抬眼看到梧桐指挥着小丫鬟把银炭烧得正旺,走过去将信全部丢进了炭炉,看着火苗腾地窜起,一点点将信吞噬掉,郁闷之气才有些疏散。
梧桐见她脸色不佳,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怎地烧了?平日极是喜欢看这些的。”
她也不回答,只是照旧站到窗前看风景,暗中留意着梧桐的动向,果然见她过了一会儿寻个由头往前厅去了。
寒冬腊月,窗外的天很阴沉,凤尘晓的心也跟着阴沉。本来是想利用凤家的身份做个遮掩,或者能对她心中所谋之事起到帮助的作用,如今看来,反倒是个错误的想法。
凤家老大可能也有份参与,她有些心烦意乱。当初的凤尘晓因为毁婚之事才离家出走,但受不了父母兄长这种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制才是主因吧?
今日若不是凤子沂,她可能永远不知道凤家父母做的这些事,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若他是故意让她知道,那么是想看到她再次离家?凤尘晓离开凤家对他有什么好处?她这名义上的二哥,在府中如透明一般,不受人重视,不被人尊敬,受尽了闲言碎语,也不去人争,空有一身本领却留在这里受气,还对她……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红,凤子沂那双好看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用那晚缠绵悱恻的声音在叫她:尘晓,尘晓。
梧桐回来得很快,却是笑意盈盈地回禀道:“夫人请小姐去前厅呢。”
今日推了一天的邀约,怎地现在又唤她出去?心里正不痛快,便道:“任谁也不见,不去。”
“可不是见什么本家叔伯亲,夫人说是有位大人从京里给小姐送了份礼来,总得见一下吧。”
大人?除了暮璟公子,还会有谁?他这般突兀地举动倒让她捉摸不透。抓过狐氅披到身上,待要出门复又转回身,将披上身的衣服又扔过一边:“送了便送了,拿来就是,干嘛要我出去?”
梧桐为难:“那位大人定是个身份尊贵的,夫人的意思是小姐难道不让来人给回份礼物?或是道个谢?”
回礼?回他把匕首行不行?她袖笼里十指紧握,双眉微蹙,只是道:“我不见。”
梧桐还想劝说两句,被凤尘晓冷冷地扫了一眼,忽然想起她话只说一遍的规矩,先自胆怯了,微微一福便又去前厅回凤夫人去了。
送来的那份礼物,只是一个小小白色浅口花盆,里面有一丛半长不长的叶子直立着,看着很是畸形,一点也不起眼,她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梧桐又送上一封信,道是来人交付与她的,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两句诗文:晓行天涯远,幸此至欢城。
这是何意?她细细想了又想心中一动,便问梧桐:“可说了是京城哪位大人?”
“自然是那名满京城的暮璟暮大人。”不过她也在心中暗自嘀咕,暮璟公子何等风流俊秀的人物,偏生给小姐送来一盆丑得不能再丑的花儿,外人看来难免又要羡慕又要耻笑。
凤尘晓捧着花盆若有所思,口中问道:“大哥在哪儿?”
“这个奴婢如何得知,这两日大少爷不常在府,更是难见着。”她脸上有淡淡地失落,凤尘晓看她一眼,这丫鬟的神色一看便是有什么:“告诉我,你和大哥是什么关系?”
“小姐说笑,奴婢哪有那个福份。只是……”她咬咬嘴唇:“夫人曾将梧桐分到大少爷房里,算是他的收房丫头。”
收房了?凤尘晓有些脸红,马上想到了楚月,觉得有些龌龊,直觉不喜,凤家老大居然同世俗男子没什么不同。皱眉道:“这样啊,那为什么又回娘那里了?”
“这……大少爷心中有人。”
这倒是稀罕事,不过心中有人还招惹些收房丫头?
“谁?”
“主子们的心思,哪里会让奴婢知道。小姐,明儿是大日子,需得在族亲前露面,您要穿哪件衣裳?新为您做了几套,请定下来,好让奴婢拿去熨烫。”梧桐强笑着转移话题,这是她的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祭扫便在第二日,当她一袭暗紫袍服,出现在凤家族亲面前,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哗然。去年她遭人退婚,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家族聚会的场合,早已流言四起,如今以这般风华绝代的姿容出现,让那些传她离家出走的谣言不攻自破,多少艳羡的目光看着她,婚约被毁算得了什么,这样的姿容,哪里都去得。
凤栖臣看得出小妹眉宇间的郁气,微叹一声。他不是不知道爹娘改信之事,可并没有出言阻拦,昨日听闻小妹烧信的举动,哪还不知被她发觉。只是这两日事务繁杂,不曾顾上理会,小妹她心思日渐难测,怕是有些棘手。
祭扫仪式纷繁复杂,整个过程中凤尘晓沉默不语,见了凤父凤母也不多言,便如自己未曾知道信被擅改之事,一味地站在女眷群里依足规矩向凤家祖先行礼。
祭祖仪式是一项冗长的大礼,极其庄重而且要耗费上一天的功夫,无论是祭器、祭品还是祭礼,都不容轻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凤府内的仆役几乎都在为此事而忙,各房各院平日闲散的人也都抽调过来帮忙,因主子们都得留在这附近不能远离,别的地方倒显得空无一人。族亲们还带着各自己的奴仆,待祭礼空隙间服侍自己用饭休息。
待庄严肃穆的祭礼临近尾声,已到了晚上。凤栖臣按压着太阳|茓,想缓解一下连日来的劳累,行至此节,已没有他多大事,族中长辈自会按照祭礼完成一切。短暂休息时他忽然发现小妹并没有在那一片黑鸦鸦的人头中,有些不定。她今日一身暗紫华服,夜色中不易发觉,眼光在人群逡巡了一遍,想到她定是不喜那些族亲,躲在一边也未尝没有可能,犹豫之下倒也没有深究。可心中始终记挂着此事,几次在焚香叩头行礼之时欲回身去看往小妹应该在的方位,都强行忍住。
所有仪式结束之后,他避开众多欲凑到前面想要拉拢于他的族中叔伯,举步便去寻凤尘晓,迎面却碰上了惊惶的梧桐。
凤栖臣心里一沉,低低地问:“出了什么事?”
梧桐脸色发白,她怕因为此事受牵连,向四周一看,见无人注意才略带着哭腔道:“小姐怕是又不见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怒极而笑,一手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扯入一道影墙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做的是什么丫鬟?”
她呼吸困难,觉得下一刻便要身死,挣扎着想要拔开他的大掌,努力发出声音:“小姐要奴婢到二少爷那里送东西,奴婢进了东院直到现在才出来,实在不知……”
忽然觉得脖颈里的束缚松开重获自由,便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又是哽咽又是咳嗽,抬起泪眼看那狠心的少爷。
凤栖臣站在一轮冷月下,面上神看看不分明,又继续问她:“说,去做什么了?”
她胡乱摇着头,瑟缩地道:“奴婢,咳,咳,奉小姐之命将昨日暮大人送来的礼物给二少爷带去,小姐说二少爷常年在外,见多识广,该是识得此物,让奴婢去问上一问。咳,奴婢虽然不放心小姐一人在此,可是又不敢不从,便嘱咐了几个小丫鬟留意着才去了,哪知到了东院,二少爷看了会儿那盆花,说不识此物,奴婢便要告辞,却不知为何晕了过去,直到方才才醒了才赶过来。”
他不再多话,招过来府内管事凤大,要他看管好梧桐,便往东院赶去。
一晤
南城长堤尽头,枯树下附近一匹毛色全黑的高头大马正不耐烦地用马蹄刨着地,像是在催促同来的主人早些回返,可是堤下站着的沈诚动也未动,只是望向弥漫着轻雾的江面发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儿过小年,往年这个时候他即使远在他乡,也已赶回沈府拜祭祖先,想来今年大伯一房该兴奋许久,趁机打压他这个不孝子孙永无翻身机会。
远远地似有铃声轻响,越来越近,一辆四匹马车冲破迷雾疾驰而来,车身漆红,每匹马的身上均佩挂着一排精致的小金铃,随着车马进行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沈诚跃上堤岸,有些紧张地看着马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凤尘晓出现在他面前,风髻雾鬓如姑射仙子,让他有种不真实地感觉,不由地伸出手轻挽住她的云锦袖笼,才略有些放心。
见到是他,凤尘晓不由露出喜悦的神情,抬起纤纤素手就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对驾者挥了挥手道:“且等我一会儿。”
马车复又起步,距他们不远处停下相候。
她今日穿得是正服,裙裾长长,冬夜里看不清上面繁复的花纹,如同自己暗沉的心思。她明白沈诚的来意,也感动于他的心意,却依然静静地望着沈诚:“公子前来看望尘晓,有心了。”
公子?面对她的疏离,沈诚无奈:“我冒名而至,只盼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只希望公子下次冒用谁的名都行,千万不要用暮璟之名,我对此人绝无好感。”但又觉得象在声明什么,澄清什么,便又道:“公子可到凤府直接找我便是。”
“贵府似乎不大欢迎我,数次前往,均碰了灰,自你离去,我曾写过信来,没有回音,魏娘说你回信并未提到过我,还为我当日欺瞒你将你从明德镇请出来?实是为了沈家出言邀你到通州,你却拒绝后才出此下策。”
啊,那时她不才屑去什么通州沈家呢。自别后,她也不自觉盼着有他的音信,却没料到会被这凤府给拦截,这种日子不知道她能否忍受到明年春日。欲张口向他诉苦,又强行止住,罢了,她一人承受这些便可。
转身往堤岸边走了两步,面对着江面幽幽地问:“柳柳好吗?魏娘好吗?”
“她们都很好,一品花韵正往京城去开分号,我那兄弟魏崇礼,也就是魏娘的夫君去打了前站,来日春暖花开之时,便要大展拳脚。”他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给她细细讲述通州之事,就当二人纯是多日未见的好友相会,努力将气氛融洽。
她粲然笑道:“来年春日我也要去天锦呢,到时候便可以京城与她们相会,真好。”
“那是自然,你是大老板嘛,自当去看看。”
想到一品花韵,她觉得二人之间有说不清楚的牵扯,面上一红,幸好是晚上,无人得见。那时她满怀戒心,看谁都象坏人,当然他的做法让她反感。
冬月光华甚淡,偶有阴云遮挡,四周便陷入一片黑寂,久久的沉默中沈诚再无法忍住,将她冰冷的手合入自己的手掌。
她轻轻挣扎,发现无法动弹,恙怒道:“大胆……你快放开我!”
“你的手很冰,我来替你暖。”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扣他柔声道:“今日是你二哥来找我,要我来这里等你。他说你在凤府过得虽然是养尊处优,可是并不开心,为什么?”
她这个二哥可真是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将她弄出了府,还能在这么大的郴州府里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沈诚,让两人见面。
此生她是无法开心的,除非时间光倒流她死而复生。也不对,即使是回到那时候,她也不能再面对左文华,做明珠郡主并非是个好选择。
“也没什么,许是离家太久,有些不适应罢了。”
“可我看得出来,不是。”如此近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楚她眼中的惊惶,有些心疼,不忍逼得太紧,松开她的手:“天寒地冻,是回去的时候了。”
说完打了个唿哨,那匹黑色骏马欢叫一声,哒哒小跑过来,等候主人差遣。
不远处的红漆马车似是知道该走的时间已至,闻声而来,驾者头戴斗笠,夜色中说不出的神秘。沈诚将她送上车,扶着车门将关未关,心中实是不舍就此作别。她只是个韶华之年的天真少女,可有时发出的感慨却无比沧桑,这般忽大忽小使他迷惑,让他心疼,偶尔的风情叫他着迷。
凤尘晓不放心地问:“是否我那不对劲表现的很明显?”
“并不,只那次在宝华寺你晕倒醒来后有些古怪,若不是我对你又比暮璟公子和燕离要熟一些,任谁也不会看出来,那次之后,你,做得很好。”
她略放了心,自嘲道:“也不是太好。”
虽然沈诚并不算知道什么秘密,可被人窥到心中秘密总是不妥。但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看他关切的眼神,应该只是想帮她,可她身负仇怨,并不是自由之身,也不想连累别人,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沈诚只是个商人,要他倾尽所能来帮她,会让她心中负疚更多。自然她希望能有人帮她,可要如何说出本是皇室贵胄的她变了身,便是死也不能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望着她面带忧愁地离去,沈诚若有所失,站在迷雾中思量到底这个家世显赫的少女与京中权贵有何纠缠。情爱?不会,明显暮璟公子与她是初识,仇怨?二人都还年少,且两家并无纠葛,何来仇怨之说?他握紧缰绳,沈家那边他已无心应对,长房争权与他无关,倒不如前往京城,与魏崇礼继续自己的事业,之前只能与他暗中做些生意,如今离了沈家,便可身无牵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凤尘晓不愿说的事,他到了京城,还可慢慢查探一下。
凤尘晓独自坐在车中,红漆马车带着她回往凤府。这一晚折腾下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困乏,从祭礼中被人悄无声息地带出来,又上了一辆怪趣的马车,再与沈诚见面,整个过程让她觉得新奇,和着马儿奔跑带出的阵阵铃声在脑海中不断回忆,这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很新鲜,还有些象是与情郎私会。
双后捂住发烫的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复又想到那些烦恼,惆怅一叹。车厢外的驾者道:“三妹妹为何要叹气?”
却是凤子沂扮做了赶车的守着她,她无故消失,不知凤府会乱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二哥,你不在凤府等着大哥找你,怎地也出来了?”
“呵,大哥的怒气,我可无法承受,自然是同你一起回去的好。”
她嘻嘻笑道:“呀,我更怕,你说爹娘会不会责罚我们?”
“肯定不会责罚你,我则难说。不过你二哥我向来惯了的,只盼你替二哥说两句好话,哈哈。”他也不怕,凤家人待他有恩,所以受气也好,责罚也罢,权当还了凤家的。想了想又问:“我以为你会同他一起离开。”
“我怕二哥被爹娘和大哥打死,所以不舍得走。再说为何要走,你支持我走吗?”
“那倒不是,可只要是你想要的,想做的,我都会给你找来,都会给你做到。”
从他自信的语气中,她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料到如凤子沂这般出色有能耐的人,必不会甘心永远蛰伏在凤府受人白眼吃这些苦,也许他常常用离府外出之便做自己真正所做的事,在外面,这个二哥说不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若凤子沂真是她的二哥该有多好,有此兄长,那么她相知道什么想查控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可他偏偏……
“如此多谢二哥了。”
兄妹二人一人车外一人车,言谈中不觉已到凤府,凤子沂轻轻揽着她跳进府去,马车就那样摞在府外。府中还有亲族,若让他们知道兄妹二人一同出府夜不归宿,而且这个兄长还不一定是亲的,传出去那可热闹了。
天近黎明,府内静悄悄地,只有凤尘晓的住处还点着灯火,想必在等他们两个。
二人一走近,凤栖臣便从房中闪出来,怒喝着一掌便劈向凤子沂。堪堪到了他面前时,又强行收回,只因为凤子沂不闪不动,一副要打要杀随你便的样子,到底是多年兄弟,他始终下不了手。
只得改成拉过凤尘晓,又对凤子沂道:“跟我进来!”
凤尘晓不明白凤家老大是怎么想的,他对凤子沂的态度很怪,又当他是兄弟,又有些厌烦他,很矛盾。不过目前无睱思索这个问题,她看到了凤家父母还在自己房内等着。
房内没有丫鬟仆人,看样子是清了场的,这种三堂会审的场合可真让人不愉快,凤尘晓微微皱眉,她挣脱了大哥的手,朝堂上二老打了个招呼:“爹,娘,这么晚还劳动各位,女儿实在是罪孽深重。”
“尘晓,你去了哪里?可知爹娘这一夜为你担尽了心思。”
只是他们这般费心可没问过她。
“只是出去了一趟,下次不会了。”
凤夫人将她搂过来左看右看,怜爱不已:“回来就好,老爷,尘晓回来了。”
凤老爷拿她无法,气得指着凤子沂哆嗦道:“定是子沂作的好事!你这个逆子,上次尘晓离家便是你做的好事,今晚你还有何话说?”
“儿无话可说,三妹妹是儿带出府去的,不过爹娘将她困在府中,私改她信件,有人来访也拒之门外,这又做何解释?儿不过是看着三妹妹可怜而已。”
“你……!我们这是为她好。”
凤尘晓抿着嘴没有发言,为她好?这个好真让人承受不了,当下扭过头不看。
凤栖臣有些疲倦,这几日他为年底事务已经累到了极限,心烦意乱地道:“够了,爹娘还是先回去吧,尘晓回来便已无事,不必再追究。子沂,你也回去,今晚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都回去吧。”
他的话还算有威慑力,凤氏夫妇无奈相扶而去,凤子沂对着凤尘晓不在乎地笑笑后迅速消失。
凤栖臣临去之前问小妹:“告诉我你同子沂去了哪里?我听说昨日暮璟大人送了你礼物,应该不是他吧?”
“你说不是便不是吧,爹娘可是很高兴呢。”
“尘晓,你越来越不让人放心了。”
她可不关心这个,只是问:“大哥,你不会气到自毁诺言,来年春天不带我去天锦了吧?”
想到她此番夜出也是气父母关她太久,干涉她太多,若说不带她出门,想来又会出什么大事。只得安抚道:“大哥当然不会忘记,快歇息去吧,今晚无人服侍,明天我会再换些丫鬟过来。”
看来她还是连累了一些无辜的人,待要关门又道:“大哥,你整日劳累,还要为我操心,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只是希望爹娘不要再改劳什么子信了,没用的。”
“此事我会同爹娘说,你别管了。”说罢快步离去。
凤尘晓也没有心思再睡,走到窗边一看天色微明,原来这一夜竟已结束。
有备
对曾在秋冷山庄过冬的凤尘晓来说,郴州的冬日算不得严寒,起码连雪都小了许多。再加上凤老大发话,不许凤家夫妇太过干涉于她,自那晚过后,凤尘晓的生活过得十分惬意,除夕之夜甚至一晚无梦。
身边的丫鬟换了个遍,不过不打紧,除了梧桐,她本来也没记住她们谁是谁。梧桐当晚被她无辜连累,现在又回到凤夫人身边,她日间前去请安的时候,两人会碰上。梧桐如同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照样安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认命凤尘晓可不认命,只是有些悲哀地无论她多么努力,终究报仇无望。她作势要拜凤子沂做师傅,学习一些保命功夫。这让凤子沂有些吃惊,有些好奇,可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可还是倾囊相授。有针一样细的暗镖,可以藏在簪子里。也有醒神的解药,听说此物可解百毒且世上只此一粒,都被她收了去,尽挑些取巧的学。她在为春天去京城做准备,有这么现成的百晓生放在眼前不利用,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凤子沂如同那晚在马车上说的,但凡她要的,想知道的,全部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她面前,
她先说想知道谢家小姐婉佩在京城过得如何,想去年还曾在明德镇相交,恍若昨日。三日后便得了一只鸽子带给她的长条信纸。里面详列了谢婉佩近日生活善,包括她当天穿什么样式什么颜色的衣服,到了哪个手帕交家中做客,吃了几杯酒,说了什么话,甚至在回到自己外祖家后又写了什么字,连晚上与宫中的十皇子暗中见面的时间也记得清清楚楚。放飞那只胖鸽子,她拿着信看了许久,太详细了,有些可怕。
她又想查一查柳柳是否真如信中所说日子无聊,同样在三日后收到一封鸽子带来的信,同样详细陈列了柳柳一天的生活,早上离家去店里看守,上午同绣娘讨论新花式,吃饭后小憩一会儿,便又起来照应店中生意,一天结束后便回住处,梅影还在身边伺候着,日子确实有些无聊。
魏娘已去京城,看来那里赶得很急。她的心也飞去了京城,春暖还早,她象是已经看到了那此她记挂的人和事,归心似箭。
接下来她连燕离燕永燕府的事都问到,又慢慢扩大范围,一品花韵在京城进展如何,京城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太子妃最近爱着什么装束,严华寺的高僧有没有要开讲,那个最丑的明珠郡主是不是真的怀孕了等等等等,无论哪个问题都有了答案,她低头拿着这些八卦看得津津有味。
凤子沂笑嘻嘻地问:“三妹妹的朋友很杂,兴趣也很广泛,原来出去一趟真的有好处。”
“二哥你的背景一定更复杂,原来看人真不能看表面。”她眨眨眼睛,反击过去。
她没有问他到底在外面有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背景,他也没问她为何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凤子沂总觉得她跟从前有了不同,以往跟他亲近是亲近,但通常她都是羞涩胆怯惹人怜爱的,不象现在,似胸中自有丘壑,主意拿得很定,姿态虽高贵却又无此随意自在,言辞比往常犀利,会跟他针锋相对。因为那个徐文藻吗?是他让三妹妹有一年多的时间流落在外,又让她长成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唯一不变的是绝世姿容,看她绝口不提那个负心人的样子,他忍不住在心中猜测,她是否真的全然忘掉了当初执意要去开州找徐文藻的是谁,还是他稚嫩别扭的三妹妹吗?
随着她在东院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目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那晚之后,大哥曾来找过他,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尘晓只能是他的三妹妹。他苦笑,自然,三妹妹只能是三妹妹,尘晓只是他暗中才能叫出的名字。虽然不赞同大哥为凤氏这么卖命,可他一向对他敬重,在他的追问下,只得告诉大哥那晚送凤尘晓去见了谁。
凤尘晓将从凤子沂那里探到的消息在心里慢慢消化,看能否从只字片语中汇集到有用的信息。嗯,京城暂时无甚大事,一切风平浪静,就连那个“郡主”也很安生,没有再出郡马府一步,孕妇嘛,安胎才是首要的。一尘呆在严华寺,等等,这里居然还有张纸写了暮璟公子四字!
她掂着那张纸问:“这个怎么说,我似乎没有问过此人的事。”
“好叫三妹妹知道,我也是巴巴地给你找来这个,听大哥说,爹娘极中意此人,极是风流俊逸,说不得此人今后就是我的妹婿了。”说到最后有丝苦意,原来她已长大,终究会嫁人,不会在凤家陪他到老。
凤尘晓拧着眉头看纸上所书的内容:某年某月某日,暮起床更衣入宫,处理政事后与皇上共论朝中刚觅得的花草,后聆听一尘大师讲佛理经法,留饭宫中,午后出宫,却是驾马上了婆娑山,留下随身护卫在山下等候,自身转入山路后不知去向。一刻钟后才又出现,返回内城,他在宫中人缘极好,更御赐有住所,便再没有出来过。
哼,留宿宫中,他倒是位极人臣了。她盯着瑞兽香炉里腾起的轻烟袅袅地一点噗消散,手中却将那张纸紧紧地攥成团,凤子沂观察她的面色,看出她的不快:“三妹妹,你不高兴?”
既然好事送上门,哪有拒绝的理儿:“爹娘大哥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又怎会不高兴。我更高兴的是二哥,你对我真是没话说,不过这上面写的太不全了,也没写他家住哪里,兄弟几何,可有妻妾,可曾婚配,喜欢的吃食,喜爱的颜色,甚至与谁相交,有没有相熟的青楼阿姑,文采如何,武功如何……啧啧,真是失败啊,我开始质疑二哥你的能力了。”
他还以为爹娘为她的婚事会让她有抵触情绪,她会如同以往一样强烈地反抗,待无果后再来同他诉苦,求他帮助,当他是唯一的亲人,这个世上只有他是最值得依靠的人一样。大哥一向待她最好,很是疼爱,但是颇为严厉,一向教训比柔声诱导多。所以,在她心里,他一直排在第一位,若不是当初凤家逼徐文藻退婚一事太过坚决,凤尘晓也未必会叛逆到要去远方寻找自己认为最适合的生活。而他,助她逃脱凤府跟至开州见她开心地扑到徐文藻怀里时,终是苦涩到无法再呆下去,转身离去。后来再来却发现徐文藻根本没同她在一起,天寒地冻,她一个孤女要如何生存下来?
想起这些就一阵阵后怕,他无比感激当时救了她的沈诚,亲自见了沈诚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出色的人物,配得上他视若珍宝的女子。
手不禁轻轻抚上她垂在肩上的秀发,又马上回手:“是我的不是,居然让三妹妹失望了,呵,没关系,再给我一些时间,定不负此重托。”
她趁此开口:“那好,接下来你教我如何用那迷魂之法,你给我看的书里面写有,对这个甚为好奇。”
“只是去趟天锦,用得着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吗,而且大哥那么护着你,看谁敢动你一下。”他有些不懂。
“二哥,你不知道,在外面很容易便受欺负的,有一次我差点被一个刁蛮的小姐掴掌,若是有一技傍身,也不会任人欺负。大哥虽好,可总有他不在的时候,哎啊,你就教教我吧。”
看来她在外面并不是事事顺心,他心疼地道:“谁敢打你,我去教训她,咱们加倍地讨回来。”
“那不行,能免则免。再怎么加倍地讨回来也是挨过打了,何必要挨那一下两下?”
“三妹妹,你……变得很不一样,也好,我来教你几招,看你悟性也不错,居然几天就能把人体大|茓给记全,早知道我教你武功好了。”
“你教我也不学,我只学有用的。”她无心学那些,反正永远达不到如暮璟公子与凤子沂这等高手的境界,为何要白费功夫。连凤栖臣都有功夫在身,这世上精彩人物何其多,神秘的法门更多,别的不说,单是这迷魂之法便让她想了几天,打定了主意学会后便先拿凤子沂开刀,有些事她早就想问了。
正说话间,凤家爹娘来这东院寻她。这几年他们难踏足东院一步,如今为了凤尘晓,不得不来:“尘晓,别跟子沂一直呆在院中不出去,你不是嫌气闷吗,不如趁着年节,邀些城中闺阁小姐来家中聚会,也好热闹一下。”
“如此谢过爹娘,二哥,歇一会儿,咱们都去用饭可好?”
此话一出,凤家爹娘同凤子沂都有些尴尬,这一家子不象一家子,却又偏想做出相安无事的样子。
事毕
虽说是为着凤尘晓才要准备邀请些相熟的人家中适龄小姐来赴宴,但她最近很忙,任家中替她安排冬宴之事,只顾着领会从凤子沂那里学来的旁门左道。对,在凤子沂眼中,这些均是旁门左道,算不得正统。可是她不在乎,不知为何,她学起这些来,特别得心应手,便如栽种花草般容易,学起来亦有无限乐趣。
凤子沂的住处无比清静,她又不带丫鬟过来,所以除了凤栖臣和爹娘偶尔过来,无人来打扰他们。看凤尘晓好学的认真样,他大摇其头,好看的眼睛满是笑意:“三妹妹,大哥若知道你在学这些会杀了我。”
她才不在乎,低头看他刚讲到的一点:“二哥你又何必谦虚,我只是说防身,你教给我的莫说是防身,害死多少人也管够的。咦,慢着,这书中说花草也会害人,是否真的?我只听过民间有种夹竹桃带着毒,美丽的花也会有毒,真让人无法置信。”
这些天她便如没有见识的村姑进了皇宫,不住为自己的无知惊叹,其实暮璟公子何尝不是带着毒性的花草品种,外表美丽却有致命的本领。
“民间?三妹妹这词用的倒挺怪异。”
“啊,我说了民间吗?”她迷茫的抬头,似在努力回忆:“你定是听错了,我说世间。”
无谓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替她解惑:“带毒性的花草有很多,只是不常见罢了,一般人更不会知道,毒这东西杀人与无形之中。不过别怕,多数有解药可解,我送你那颗便是解毒圣品,可解百毒。”
她不稀罕什么解毒圣品,还不如送她一颗天下至猛至烈的毒药,如此她也不必大费周章,只需要想个法子让那暮璟公子吃下去,那便一劳永逸。
“那天下最厉害的毒药是什么,我是说无药可解的那种。”
“在我看来当数铅华。”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凤子沂刚才说出了铅华!凤尘晓太过吃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他接着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偶然在书中看到,铅华是一种奇花,看似纯洁,可是生在花枝上的铅华花汗却是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什么夹竹桃在它面前只算得上是棵草。只是我走遍天下都未曾得见过此物,虽信却不足以证实,心中也有遗憾。”
那是自然,几百年前被一尘毁得一干二净,除了在婆娑山上看到的,应该没有了,世事轮回,世人早已见不到铅华。可铅华不是圣门奇花吗,会有毒?那一尘毁去铅华若是为了这个,那一尘是正是邪?她有些不相信、想不通,自己曾养了那些铅华许久,若是有毒怎地她没事。如今自己身上还有一颗印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定要找到现存的铅华试上一试。
她不由息主地抚上左肩:“那可真是神奇的花。”
凤子沂看着她若有所思,莫不会三妹妹真迷上这个了吧?她对这些晦涩难懂的兵法武器热衷研究,跟以前木偶似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
他少时丧母,又不明不白地在凤府过活,只有这个少女给他温暖。自某一日他被生父属下寻到,那时起便憋足了劲让自己变得更强,虽早该离开凤家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但只要她一天还在凤家,他便不会离开。想到这里,他柔声问:“还记得你以前成日只呆在自己的楼舍内做针线功夫吗?”
她胸口一滞,当他试探自己是真是假,惊觉这些天是有些忘形,小心翼翼地应道:“二哥需要什么请讲,小妹便做了送二哥。”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想起以往时光,有些怀念罢了。”
他一副回忆往事的呆样让凤尘晓兴起一个念头,这正是拿他开刀的绝佳机会,刚学会的迷魂之法还未曾试过,就看这些是否灵光了。
心中默念口诀,看入他的眼中暗用意念,面上却柔柔一笑:“是吗二哥,我都不怎么记得了,不若讲来听听。”
“我记得你才七岁便跟个大人一样稳重了,都是跟大哥学的,我一直想拉你去玩,你明明心里想的要命,却要装得不在乎,细声细气地说不去……”说着说着,他没了声音,目光呆滞看着凤尘晓,显然已进入冥想。
她一时有些兴奋,竟然成功了,如此神奇之事也能发生。可是她该先问什么好呢?他的身世?好像与她无关。他每年离家的时间干什么去了?更与她无关。更不能问他是否对自己的妹妹心存爱意,她问不出口,所以第一次施法的宝贵时间就被她这么犹豫着浪费掉。
终于想到要问当初是如何送凤尘晓离家去寻那徐文藻,而徐文藻又为何要给千里寻来的佳人一纸休书时,凤子沂微微一叹:“三妹妹,你这样可不行,施法之际切忌自身胡思乱想,或耽搁时间过长,况且,这法门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竟然没有成功,她受了惊,脸色一变待要发怒,又有些了悟,对凤子沂使不通,对暮璟公子定也行不通。她低垂了头,一时间沮丧、难过等等情绪都堵在胸口,小小挫折便让她有些万念俱灰,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到底怎样才行?她是否还有达成心愿的那天,重生是场考验,她得历练多少年才够?
凤子沂不明白她为何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看她默默地将手攥得发白,心中阵阵发紧,拉过她的手将手指掰开安抚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般生气?是二哥不对,以后再也不逗你了。刚才你已做得甚好,遇上高手不行,可世间又有几多人算是高手,还是会有用处,不要灰心。”
“莫要安慰我了,这些旁枝末流本就是我非学不可的,怪得了谁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稍有些平复,又发觉两人双手交握,暗道不妥,正要收回去,却听门口凤栖臣冷然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凤子沂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苦笑着道:“大哥,我与三妹妹……”
他根本不愿听凤子沂说话,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不用再说了,尘晓,你也允许他这样?”
凤尘晓虽然不想解释,可看凤栖臣挺在意,只得道:“大哥,我刚才生气自己没用,二哥不过在劝我别难过,这也不行?”
“不行,定是这些天我疏于管束,才让子沂……尘晓,待冬宴结束,你我便起程到天锦去,如何,你可高兴?”他想想还是带小妹离开一段时间才好。
能早些回天锦,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凤栖臣的态度让她很不自在,仿佛她与凤子沂有了不伦之恋似的,这种事可大可小,抬眼与凤子沂对视一眼,看他可有生气,他却避了开去,只看得到剑眉微皱,嘴唇紧抿。
冬宴之日因着连日大雪一拖再拖,这一日终也来到,且有难得的晴天日头。因请的都是城中闺阁小姐,府里派了一拨一拨的下人抬了厚呢暖轿逐个儿接来,另有几个族中姐妹,先一日已到了府中,早早地来见凤尘晓。
凤尘晓这些日子正值沉寂期,凤家老大多年余威仍在,下了死令让她不能再去东院,再加上那次施法没有成功,也让她旺盛的求知欲淡了下来,没有反抗地呆在自己的住处,倒让凤家爹娘心中安慰不少。一想到马上能回天锦,她便不再多说,只是凤子沂送来了许多跟花草相关的书册,何种花草有何种毒性,如何利用讲得清清楚楚,其中有许多她想也未曾想到过,只觉个个有用,整日记背与心,这本与她爱好相关,学起来事半功倍。
今日府中有宴,而且她是主人家,可照旧捧了书在看,任丫鬟们替她打扮,那几个亲族中的姐妹来到时,她刚刚好打扮完毕。
乍一相见都有些生疏,可见平日她与这些亲戚并不相熟。一个年幼点的小姑娘看到她头上那几枝干花蓓蕾,忍不住出言相询:“三姐姐,你头上戴的是什么?不象是绢花,很好看。”
这还是凤子沂外出回来时带的礼物,便是在通州“一品花韵”特意买来的干花,在郴州真算得上是稀罕物,谁看了都会喜欢。她伸手摘了下来:“这是二哥从通州带回来的,妹妹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小姑娘连连摇手:“不,不,凤二哥送给三姐姐的,我不能要。”
旁边还有两个姑娘眼中带着艳羡,其实凤子沂在族中虽然因为身份倍受争议,可他那般出色,却是城中闺阁女子和族中小辈的梦中情人,凤栖臣人太过死板,反倒这在上面输了去。听得是凤子沂买来的,都恨不得人人拥有一枝。
她有些好笑,吩咐丫鬟把妆台上的盒子打开,拿出几样:“无妨,我这里还有不少,送与姐妹们同赏,这在通州可是有名的。”
几人不再客气,接过来细看,竟是真的花朵,难得保留了原有样貌和色泽,再加工成了饰品,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凤尘晓看到其中两人有些眼熟,竟是那日在东院附近遇上,还偷听了两人谈话,那脸容秀美的女子拿着一样干花发了呆,另一位直接将花戴上,又照了照镜子,颇是满意,转过身对凤尘晓道:“这东西比绢花好的多了,只有通州有的卖吗?”
女人天□美,共同的话题让生疏和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起码眼前这几人并不讨厌。
“是啊,不过京城马上就要有的卖了,过些日子我到天锦去,再带些回来给你们。这位姐姐看着眼生……”
“哈,你自然不会认得我,凤采儿,自小我便同爹娘离开郴州,往南诏那边做生意,才回来没多久,年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没跟你说上话。对了,我近日也要往天锦去呢。”凤采儿在南诏生活已久,倒学得外族女子爽快。
“是吗,说不定能与你结伴而行,不知采儿何时出行?”
一旁那脸容秀美的女子捂嘴笑:“采儿姐姐订了亲的,便是京中上官太尉家的公子,此去天锦,怕是不回来了呢。”
凤采儿脸上也不禁一红:“我才不嫁,从南诏才回来没多久,玩还没玩够。我叫你尘晓可好,我比你大些,尘晓妹妹四个字也太啰嗦了。”
“是,还请各位也直呼名字即可,还有两位面生的,不若都报个名字吧。”
原来那怯生生的小丫头叫凤若梨,脸容秀美的女子叫凤岚汐,这两位的年纪比凤尘晓要小些。另一位凤云霏和凤采儿比她大些。
闲谈片刻,自有丫鬟来报说宾客来得渐齐,这冬宴虽然请的人并不多,可是托了关系要来的可不少,满园子里莺声燕呖,竟似将那春日早早地带到天地间。
一日扰攘下来,凤尘晓已觉累极,满耳都是恭维之词,她却只觉嘲讽,明明不是她,却不得不承受着,恨不能扔下满园宾客离去。幸而几个亲族之人还算贴心,她与凤采儿约好了一同出发去天锦,这女子为人不似嘉庆朝的小姐们那般忸怩,与之相处甚乐。
出发前,多日未曾出过声的梧桐竟寻了来,跪地不起求她:“三小姐不日便要前往天锦,可否,带上奴婢?”
她哦了一声,纳罕道:“这是为何?”
随即想到是为了凤栖臣,这丫头不是已经认命了吗?几次见到她都一副极其镇定的样子,眼如古井无波,看似心如死灰。
“三小姐别问了,就当是奴婢求您,为着祭祀那晚的事,奴婢被连累受罚,难道三小姐没应觉得有些对不住奴婢?权当是……”
“我为何要对不住你?只是差遣你办些事,何来连累之说?”
“这……”梧桐气苦,可她只是个服侍过她一段时间的奴婢,又知这位小姐的脾气,不敢再多言,踉跄着告退。
看梧桐离去时眼中那种绝望的意味,她心中不忍。下意识里,她拿梧桐当楚月看,而楚月极有可能是此刻假冒她之人,如此便多有迁怒。是她的仇恨之心在作祟,梧桐并不是楚月,这般难为于她,倒真是自己太过执念。大户人家的公子均有收房丫头,梧桐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交身交心却逃不脱被弃若敝履的命运,可怜可叹。想到这丫头又不曾害过她,受了气也一味死忍,那种滋味,定不好受。
她这边思忖只是转瞬间,料想梧桐还未走完,便吩咐身边的丫鬟:“来人,把梧桐给我叫回来。”
梧桐猜测是否三小姐改变心意,略带惊喜转回房内。待要跪拜,正首却空无人人,那个尊贵的人儿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将头靠在窗棂上似是无比乏累。
三小姐最喜欢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致,常常会一站大半日,象是有无尽心事,她们这奴婢的就想不通了,主子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为何比她们还要不开心?
凤尘晓并未回头,对着满园新绿幽幽地问话:“梧桐,你为何要去天锦,是为了大哥?”
梧桐不意她竟然这般直接问出来,面色一白:“是。”
“即使他心中有人?”
“此去天锦,奴婢便是想见见那个人,看完那个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奴婢也能安心在府里做事,一生无怨了。”
“听起来有些矛盾呢,你既然这般认命,又为何要去见她,难道是想看看她长得是否比你美才完全死心?”
“大少爷看上的人,自然是美极了的,奴婢哪敢与她相比,只是便如小姐所说,不如此不足以心死。”
凤尘晓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会同娘说要你跟我去天锦。”
“多谢三小姐成全。”
返京
据凤栖臣说,他们将在天锦住到秋天才回,每年自春季开始,各地往天锦送去大批花草,最大的花卉交易便在天锦的春日时分开始,东南西北路的花价都要四大世家来商定,然后各个商家才能依价定货,从产地运往其他地方,一来一去,便要数月之久,可以说京都的繁华在繁花季节,真正的奇花异草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到,还未上市便已让世家们瓜分完,或选送入宫中,或售于那些权贵,真正是千金难得一草。
当凤尘晓所坐车马缓缓经过护城桥,来到天锦高高的青色城墙前时,她透过车帘看到了桥下宽广河面,看到了孩童送风而去的纸鸢,看到了出城踏青的京城年少,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使她不由得微微战栗,既感到幸福又为自己这些感慨悲哀。
她终是回来了,天锦。
同车的凤采儿正兴高采烈地同凤岚汐指点着高高城墙讨论南诏的风土人情与这里有什么不同。这位准新娘的父母早已在天锦置下房产,不再往南诏去,待女儿出门后便在京城养老,此前凤采儿在郴州叔伯家中暂住,进京时也邀了凤岚汐去往天锦。
凤岚汐有些失望,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凤子沂,可是他却不一同前往。
“尘晓,你看有纸鸢!我少时在南诏,一直遗憾没有放过纸鸢,进城后找一天也要,”
“叫上官公子陪你啊,哈哈。”
凤尘晓看着二个韶华之龄的女子无忧无虑的样子,感触良多的心略为放松,也跟着打趣:“何处风筝吹断线?吹来落在杏花枝。说得我都心动了,采儿,届时可得叫上我,正要一睹上官公子风采,定是俊逸非凡,不然怎求得采儿为妻?”
“你怎地也学岚汐,尘晓,我若有你一半风华便好,我们可是早听说过暮璟公子之名,也知此人曾从京城给你送来礼物,真真让人羡慕呢。”
她勾起嘴角,让那一抹笑意停留了许久。是,礼物,不过却是沈诚送的,从别后,忆相逢,只是相逢却连梦中也不曾。
一行人在城门口耽搁了许久,只为等待关卡口的兵士验过随行物品,近日进入京城的商贾颇多,虽凤姓位列世家之名,有若干特权,可是随行的货品都是易折损之物,费时不少,正在此时,一列队伍从城内迎出,守城将领眼尖,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暮侍中。”
暮璟公子迳直来到凤家车队前,凤栖臣也已经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已被他双手虚虚扶住:“暮某迎接来迟,还请凤兄原谅则个。”
周遭一片骚动,守城的小兵议论纷纷:“暮侍中要接的人肯定有来头。”
“你道凤家来头小嘛?”
“凤家?昨日燕家来也没见暮大人来接,可见亲疏有别。”
车内的凤尘晓已然听到暮璟公子来到这里,脑中已似有根针扎得她眉角一跳一跳地发痛,大哥他,什么时候竟与暮璟公子这般熟套,听两人对话,似是知今日他们会到天锦才专程出来迎接。
凤栖臣笑容满面:“让大人移驾来迎,却是栖臣的不是,啊,小妹,暮大人已到城外来接,你也该下来道谢才是。”
凤岚汐和凤采儿两个多事的已在车内撩起一条小缝偷眼往外看,从她们的角度来看,只能见一绛色朝服的男子背对着马车,听凤栖臣这么一说,便往一旁让了让,却见凤尘晓端坐不动,淡淡地朝车外道:“尘晓谢过暮大人,只是这关卡处人多且杂,这一来一往又要费去太多功夫,在场诸位都是舟车劳顿,能快些进城便好。”
周围的人都吸了口气,本来是想见见车内的凤家小姐生得如何,谁料架子比这里最大的官还要大,再看暮璟公子,他也不气恼,打量周围的情形后微一皱眉:“即便是近日进城的人多了,也不该排这么长的队,不若分成两列,会更快一些。”
守城将领连连领命,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尽快将长队疏散。暮璟公子当步先行,领着众人过了城门,这才来到了天锦城贯穿南北的大街上,。
不知是否为凤尘晓适才给他难堪,暮璟公子接过仆人递来的缰绳,他对凤栖臣道:“本在府中备下了洗尘宴,既然凤小姐已然劳累,待歇息一晚,明日再宴请诸位不晚,如此我先告辞了。”
凤栖臣忙拱手做别,眼睛看向马车那垂着不动的帘子,希望小妹能说句什么。
到达天锦城时已近傍晚,此时夜色弥漫间暮璟公子牵马而立,一袭朝服合贴的穿在他身上,晚风吹起他的衣袂轻扬,尽显飘逸出尘。他也在等着车内有所反应,可眼中意味不明,片刻他打马带着随从离去。
凤岚汐替端坐在车中不动人儿着急,饶是凤采儿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着迷,望着那男子的背影不住嗟叹:“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男子,便如天上明月——尘晓,你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她闻言微微一笑,若说心肠硬,谁也比不上这暮璟公子。不过他今朝也颇为奇怪,从不许人近他身边三尽之内,平日对人礼道十足也净是客气,居然亲身来迎,即便是凤栖臣有意拉拢,也得暮璟公子自身愿意才行。又想到通州临别时他赠的玉瓶,呀,当时在燕离手中并未要回,那次已让在场几人误会,今日之事明日便会传开,究竟,是为什么?
马车开始缓缓行走,凤栖臣策马来到车边:“不远就到咱们在京城的产业,马上就能歇息了,尘晓,很累吗?”
她长舒一口气:“是的,大哥。”
一回来便与暮璟公子见面,绷紧了精神应对不累才怪,又问道:“不知道暮大人是如何得知咱们今天会到。”
“自通州别后,我与他一直有书信来往。”
怪不得,原来是已打算好了。她这个大哥,倒不一定是要卖妹求荣,依她被人毁婚的经历,虽难再找到好人家,但用不着担心。暮璟公子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凤栖臣所为在情在理。只是在他看来不好的,便要退婚,在他看来好的,便替她做主,实在过份了点。
采儿要同岚汐回自己在天锦的家,便和凤尘晓半路分离,约好过几日再见。
终于下了马车,进了府门,一名管家迎上前来,领着仆人们跪拜,照规矩,这里的管事也姓凤,名三。有时凤尘晓会替这些管事和护卫们疑惑,为何别家的管事虽赐了姓氏,但还留着原有的名字,到了凤家就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下去,护卫们则是甲乙丙丁地排下去。凤三,凤三,一点也不气派。后来看他们到哪都有人尊敬,凤三管事倒比那有大名的说出去名头还要响,这才服气,名字还真就一个代号,哪里象她,换了个名字彻底就换了个人。
夜色里打着灯笼也难窥府内全貌,还是大得吓人,她和梧桐跟着凤三转了半天,几乎以为要转到天边去,终于到了一处小筑,门檐下点着灯笼,上书“未苑”二字,几个丫鬟正侍立门边,等着她的到来。
用完饭后洗去一路风尘,趴在浴桶沿上想着心事。算一算时日,已过两月有余,魏氏夫妇来京打前站也该结束,一品花韵估计建好,不知有否开业,明日第一站,便要到沈诚说过的地方去查看一番。不知沈诚现在如何,这店算是他们共有的,再说当日曾对他言说春日会到天锦,也许他也会来呢。
她此来天锦,一路上想过许多,到了那里便知是否真如凤子沂所说,郡马府内有个明珠郡主,是否已有身孕,也许她该先去看望爹娘,只是,以什么身份呢?离得越近,心中越是仓皇。高堂在而不得见,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想到这里她用手轻抚面孔,这般的绝色,男人都会爱的,哪象她,丑到居然要被害,难道都是她的错?左文华,她但愿是自己猜错,还记得初见他,是她第一次换装出了公主府,楚月周全地替她蒙上一层轻纱,到得街上便与一人相撞,那便是丰神如玉的左状元。他好意相扶,她因自惭如受了惊一样逃开……她的记忆那么清晰,不仅仅只记住恨意。
如若她没有猜错,那么,她只能以孽缘来解释当初无心的相遇。
夜凉如水,梧桐等人进来服侍她起身。
梧桐一路上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到几乎令人无视与她,凤尘晓唤她过来,问道:“你总在这边也不会见到想见的人,去见我大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已到了京城,身边也有了人伺候,这边已经用不着你了。”
她越来越会成全别人,却不知谁会来成全她。
谁料梧桐却摇头不去:“不是奴婢要违小姐的好意,当初被收房,也是身不由已,并不是做惯送上门的事,至于想见的人,有机缘总会见到。”
“机缘?你越发的高深了,别告诉我你也拜佛。”
“奴婢近日是跟着夫人拜菩萨来着,但觉佛法深奥,若无缘与那人见面,能到那严华寺拜个佛进个香也好,夫人还着我替她讨些神灰神水呢。”
说起严华寺,凤尘晓想起了宝华寺,还有一尘,这和尚不知现在怎样了,宝华寺中那间殿堂倒塌得好不古怪。
严华寺一间禅房内,一尘正在做晚课,忽有所感,睁开闭着的双目,在黑暗中遥望前方许久,后又继续敲击木鱼闭目念经,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过那个暮璟公子,剩下的事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夜宴(上)
暮府,座落在乌衣巷的最西端,离得通往皇城的路最近,据说是为了方便暮侍中而特意赐在了那里。今晚,暮府里宾客盈门,十步一盏灯笼,直照得府门口到花厅一路如同白昼。侍中今晚设宴招待几位远来京都的客人,也邀请了平常与之交好的世家子弟们,他们世居天锦,多家中富贵,尽是些出采人物。不过今日的主角可不是他们,这不,府门前又停下一辆四驾马车,外表装饰华丽,早有小厮挑了灯笼上前迎接。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位公子,身着浅青色儒袍,回身相扶又出来一位小姐,灯光下当得是娇媚无比。
还未进府的几个少年交头低语:“这是不是昨天那位?”
“不清楚,看容貌确是不俗。”
“当然不是,你没看到那车马上刻着的家族徽号,此乃燕家马车,出来的自然是燕家小姐。”
“暮侍中昨日出城迎接的可是凤家小姐,一凤一燕,高下立见啊,哈哈。”
几人的轻言笑语已传入了燕永耳中,他神色未变,携了妹妹燕离与随侍进府不提。
顺着一路明光前行不久,便来到今日宴请所在的花厅,宽敞的厅堂摆满了奇花异草,这都是近日进京的商贾进贡而来,三三两两的人客或坐或站,赏花论草,不见喧闹,只闻风雅。
主人不知为何没有在场,只有几名门客在前替他应对一切,见了燕永兄妹后围了上来:“燕公子好,我家主人圣前耽搁时久,正在换衣,马上便会出来,请公子小姐先歇息片刻。”
打量花厅左右还未见一个熟识之人,却有一人快步过来抱拳道:“这位是燕世兄了?久仰久仰,在下司徒少华。”
“久仰久仰……”
暮府深处,此次宴会的主人家半敞着衣襟躺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仰着头望向屋顶一动未动,仿佛花厅那一室荣华与已无关。
都云暮璟公子凭着一已之长得了朝廷重用,可在他这间卧房可找不到一棵花草,甚至连时下流行屋中摆设上也没有任何雕刻的死物,整个房间没有一丝活气。
“……虽质清,却有许多难以名状之处,忧患并存之感……”
一尘对凤尘晓的评语让他犹豫,可要在四个世家中找一个不太讨厌的女子着实不易,凤尘晓除外。她对他总是淡淡的,甚至比他待人还要冷淡,再加上一尘的阻止,反倒让这个女子有种吸引他的特质。在这仲春之夜,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她,让他难得有些期待。
约莫着时候已到,他跳起身来更衣,待要换上备好的银灰袍服,又想起那日在凤家别院见到的凤尘晓一身白色右衽窄袖仕女长袍,匆匆离去时那长长的裙裾直拖到他的心里,便又改主意唤人找来件白色的袍服,穿上对镜一照,自觉满意才往花厅行去。
他已二十有一,圣上几次提及要为他指门亲事,都被他连消带打化解掉,适逢今年各地花商进京,圣上偶然起意,戏言要在这四个世家中为他择门亲事,难得他没有出言反对,无论与她们的任何一个成亲,都对自己有好处,自然,这也是那家的福气。
他刚一踏入花厅,早有眼尖的门客对着众人一声通传:“暮大人到。”
饮茶的话下茶盏,说话的停下交谈,赏花的转过身来,纷纷同暮璟公子打招呼作揖。凤家兄妹也是刚到,席间女客不多,而暮府也没有女主人,便当了主客与兄长同桌。
暮璟公子先与今日的主角四大世家的来人打过招呼,请入席中,又温和地同在座之人点头示意,扫了一遍发现还有几人未来,便先坐下来同身边的人闲聊,眼光却不由自主朝凤家小姐望去。今夜她果然穿得一身素白仕女袍服,乍一看普通得紧,再看却有一层轻纱在外,似有一层光华笼罩在全身。她仅在腰间系了一条长长的环佩,几块通体透明的白玉装饰其间,垂下来的黑发几近到了腰间,黑白色调的强烈反差却让她更显艳光。
凤栖臣面带不豫,他觉得越来越左右不了小妹的心思。今晚出门时一见她这身装束差点眼睛痛,暮大人宴请之夜,又不是去赴什么丧事,穿得一身缟素让人帮何想。凤尘晓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怒气,无所谓地道:“大哥不识货,这可是最好的茜纱所制,即使在天锦不算得什么,可是今晚过后,定是卖得最好的。”
她有这个自信,因为太了解京都贵女的心思,最大的爱好便是跟风。如今凭她的相貌,再刻意打扮一番,不出彩才怪。再说这一身缟素也是出于私心,去见那个暮璟公子嘛,一身孝衣正合适,她穿给自己成不成?
门客进来通传道:“左郡马到——”
这一声通传骇得凤尘晓几乎跳起来,她以为见到暮璟公子便是今生最大的梦魇,谁知道比这更甚的已堪堪来到。
厅中稍有了阵骚动,其实京中众人也不明白为何左郡马与暮大人会成了莫逆之交,也许是从左郡马前年出使西疆回来后开始的事,也许更早一些吧,只是一个家中从不养花,一个是个中好手,在一起有何共同语言?
花厅的帘帷撩起,进来个身着深灰色水干与黑色水干袴武者打扮的男子,一见暮璟公子便道:“主人家恕罪,我来得迟了。”
暮璟公子笑言:“看文华兄这身打扮,定是又同太子出城了。来,今晚设宴是为这几位远客接风洗尘,文华兄还未见过吧?”
一个主人家,一个文华兄,一看便知两人之间熟稔。两旁的宾客纷纷立起,向这位皇亲问好行礼。偏生这人的身份也安排在上座,挨着凤氏兄妹。凤尘晓觉得花厅的灯突然有些晕眼,四周的花香味太浓了些,勉强收回心神,冷眼留意他一举一动,发现他的打扮后有些不解,她对这个夫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相处时清冷客气的文士上,从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又一想,呵,是,他是文武双全的才俊,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看来从西疆回来后受了重用,居然与太子也亲近了。
暮璟公子替他一一介绍,凤家的当家凤栖臣,上官家的大公子少华,燕家的二公子燕永,邬家比较特别,却是邬氏从新一辈中选出的继承人邬兰荪。左文华看看众人忽地叹口气:“看到在座各位年少有为,左某不服老都不行,哈哈。”
他这么一说,大家才猛觉今趟四大世家派入京都的全都是年轻一辈,往年只有凤家的凤栖臣一人是晚辈,今年京都将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郡马爷何出此言,定是马上便要当爹,心中欢喜得紧,才会有些感慨。”堂中一人连忙凑趣,都知道明珠郡主有喜,郡马这是心情大好,开玩笑来着。
面对着此情此景,凤尘晓如坐针毡,这场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她已想要离去,凤栖臣低声对她道:“可有何不适?”
“大哥,这里只得三数名女客,你看我们哪个能自在,这些个场合又为何非要我来?”
原来如此,他放下心,适才见小妹眼神恍惚,明明身在眼前,却有种魂不相依的感觉,听她询问便意味深长地道:“这府中便是少了个女主人。”
两兄妹眼神相互交错片刻,凤栖臣肯定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凤尘晓不惊不怒,因早知大哥有此打算,迎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比。只是她想问他怎敢确定此人会是良配,便凭他是暮璟公子?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好笑。
她这里百般忍耐没有拔脚离去,那边还有一人和她同样也恨不得速速离去,正是燕离燕大小姐。
燕离已经有很久未见过沈诚,只听闻沈家老太爷为了他年节不归大发雷霆,又受了人挑拨,几乎将他从沈家除名。沈家在通州府也是有头脸的家族,当时城中遍传沈家出了个不孝子孙,而她对沈家二公子的心思又被人传开,所以此次燕父严令她也随着兄长进京暂避风头,再者还有层意思便是女儿年岁已大,不尽快嫁人会惹人取笑,最好是能在天锦觅得夫婿。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认命地来到天锦,没想到刚一进京又被凤尘晓压下风头,刚刚进门前那些人说的她都听在耳中,一凤一燕,似在讽刺她没有凤尘晓来的尊贵。
一时间可谓是新愁旧怨齐聚心头,燕离忍着苦意安坐与另一端,陆续又有几人到席,并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暮璟公子没有太高的热情,宴席开始前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名贵客,门客报上名来,却是最意想不到的人物,沈诚。
暮璟公子却离座快步迎了出去。
夜宴(下)
沈诚还是往日那种低调作风,淡色青衫只作布衣打扮,挽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步入花厅,与暮璟公子寒喧一阵才落座,他长眉斜飞星目蕴玉,与暮璟公子站在一起意丝毫不落下风,让那些京中年少自惭,这几日竟似怪了,突然冒出来这许多出色至极的人物,男男女女无一不出尽风头,以暮大人前日去接的那名女子,今日着意相交的男子最为出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女的倒也罢了,那男的是何方神圣?
沈诚与左文华相邻,与凤尘晓却是隔的甚远。抬头对面是失态的燕离,他冲她点点头,又对着燕永打了个招呼,还未再去跟凤家兄妹说话,今晚的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间暂无空暇闲话。
暮璟公子并不算是个态度热忱的主人,席间全凭客人随意,自有那知情识趣地人客来活跃气氛。便有人要罚晚来的沈诚,因不知他是何身份,没有轻易放肆,只罚酒三杯。
沈诚欲端起酒杯时,身边女子娇嗔道:“暮大人,都是凌依才会累我们当家的晚到,莫若这三杯由我干了吧。”
莫看她娇滴滴的样子,喝起酒来却很爽快,举杯时一截衣衫滑落,露出段嫩白凝脂,虽没有凤尘晓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却别有诱人的风情。
左文华击掌道:“好!凌堂主果然不愧是西北商路军人物,我早闻堂主大名,神往已久,今日得见,果然不是凡俗女子。”
原来这娇滴滴的女子是个比魏娘还要厉害的角色。
只听左文华又道:“不过沈公子是琉璃堂的大当家,居然让一个女子替酒,太不应该了。”
话一出口,厅中众人才明白这位居然是琉璃堂的当家人。琉璃堂是近年来西北边上才冒头不久的神秘商家,传说当家之人远从海外采买货品,将那异族精美的琉璃、香料带入嘉庆朝,再贩卖到各地,谁也不知他的真名姓,在外主事之人是名女子,便是那凌依了。
看不出沈诚还有这样的身份,他一向掩饰得真好。燕家兄妹与沈诚同住通州,算得上比较了解,只当他是族中二少,却也没想到他深藏不露,有这样的背景。
“郡马爷别叫人家堂主,听起来倒象是武林中哪个门派的粗鲁汉子,你看我哪里象了。今晚堂中上下等着沈大老板训示,却听得暮大人摆酒请客,又能喝酒又能赏花,凌依我巴巴地跟着赶过来,自然得替当家的挡一挡。”说到赏花时,凌依眼波在众人间轻轻扫过,看到容貌出色的凤家和燕家小姐,稍带笑意,又同暮璟公子道:“怪不得暮大人只请了我家主人不请我,原来这花竟是国色天香,是否怕我来了以后自惭形秽?”
暮璟公子微微勾唇浮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凌堂主说哪里话,只因沈公子是我在通州的旧识,今日来的几位曾在通州有过约定,齐聚京城后,暮璟邀几位同游婆娑山景色呢。”
提起那次出行,其他几人却面有异色,燕永更是苦笑道:“大人不知,那天你走之后,我们倒是上了江郎山,只是半路却遇了险,尘姑娘更是受了惊吓,这婆娑山嘛,去是定要去的,舍妹与尘姑娘还是算了。”
他是看到凤尘晓脸色有异,以为上次遇险的阴影还在她心上,忍不住出口解围。
凤尘晓不由感激,此时真提不起勇气往那婆娑山上一行。低首微抿一口自己面前杯盏中的清酒,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口中,这是久违了的桂犀露,京中仕女最爱喝的饮品,似酒非酒,入口绵滑,前几年此酒刚在天锦热卖的时候,左文华每隔些日子便要购些回来,半数留在府中,半数送往公主府。以前看他顺心顺目,只当他是知书达礼,现在想来事事处处无比虚伪。
“原来是旧识,改日可得请几位到我们琉璃堂一会,你说可好?”凌依转头去问沈诚,他正关切地看向一处,口中答道:“你看着办吧。”
他正是看向凤尘晓,自己这般突兀出现,还是与她所看不顺的暮璟公子交好,她会否多想?
凤尘晓回到天锦只一天,刚出门就得面对两个跟自己无辜枉死有关的人,心里乱如麻团。偶尔与沈诚目光交汇也避了开去,再加上这种场合她一向不喜,只留意着暮璟公子和左文华,根本不在意酒场上凌依所言。
不经意凌依已离席来到她的面前,笑盈盈地去拉她的手:“原来你便是凤家小姐,我叫凌依,你定是比我小的,我便称你一声妹妹如何?”
她避了开去,淡淡地看向正与暮璟公子相谈甚欢的沈诚,不明白为何他再次出现会成了什么堂的领袖人物。这女人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自己很招眼吗,带了多少双眼睛向这边望来。叫她妹妹想当姐姐?她很想告诉凌依去找燕离,燕小姐说不定会给她一巴掌。
凌依又道:“我看妹妹很闷的样子,不若与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这句话却说到了凤尘晓心里,她站起身来先往厅外行去,凌依忙跟了上去。
在园中走了一会儿,凌依找话说:“暮大人府中的花也比别处多些,妹妹喜欢什么花?”
“都好。”她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意思,这么多人干嘛非挑上她说话。
夜风习习,暮府花太多了,香气薰得人头蒙,看着满园的花草,她忽然想起暮璟公子身边那些护卫,说不定就隐身在这夜色中,也许是那些人那些弩箭给她的印象太深,没事也会吓自己。
凌依还欲多说,被她抢先道:“我想独自在这里呆会儿,凌姑娘请便。”
凌依轻笑一声,却不多话,转身离去。
周围无人让她放松不少,一转身却看到沈诚站在身后,静静温和的望着她,宛如皓月当空清风拂面。
这里可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何沈诚会突然和暮璟公子交好,此时更问不出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万望他别把那晚在长堤上问的话透露给暮璟便好。
沈诚正想说话,突然凌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郡马爷好,怎地你也出来了?”
这厅外是越来越热闹了,不过凌依的举动叫人费解,似乎是在提醒二人什么。不及多想,她被沈诚拉着左行几步,一从长长的萱草垂下矮墙,似一道天然幕帐挡在身前,无形中成了二人的屏障。
左文华与凌依边说边行,也来到这边:“凌堂主不知,我自小对许多花香都闻不惯,家中更是不植一棵花草,在里面坐这许久,早已忍不住要出来透口气了。”
凤尘晓紧张地站在矮墙后,她的一只手还被握在沈诚手中,手心的汗意浸得两人之间相握的部分湿漉漉的,一直腻到了心里。
“真逗,这嘉庆上下,还有不爱花的?”
“……怎会,似凌堂主这般如花般娇艳,我却是爱极。凌堂主不是同凤家小姐一同出来的吗,那……”
这算不算是在调笑?凤尘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也觉得左文华这话说得极为不妥,爱极?那如她这般丑陋,便是恨极了?
“那凤家小姐甚是无趣,不言不语不笑,令人看着气闷,我看她往那边去了,郡马爷莫不是爱的是那朵花?我看你往那边走走才是正经。”
“凌堂主说笑了,文华家有贤妻,怎会对人起意。”
凌依掩嘴笑道:“呀,是我说错话,郡主娘娘若是知道,定饶不了我。”
提起郡主他有些不自在,看看四周道:“怎地也不见沈公子,适才他也出来了。”
“是吗,我倒没见,会不会也往那边去了,郡马爷恕罪,我还是去找找我们大当家,唉,这世间男子,为何都爱长得好的花呢?”凌依遭人提醒,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急急往另一边走去。
左文华负手站在一个花架旁,盯着那株开着艳色小花的蔓草看了许久,忽地冷冷低哼了一声:“郡主娘娘!”
他此语甚低,低到沈诚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凤尘晓对他的言语习惯却是极熟悉的,听了个明明白白,话中那股冷意让她不寒而栗,垂手死命咬住嘴唇才强压冲动,没有站出去向他问个清楚。
再抬起头来发现有道人影正慢慢向这边踱来,走到近处又停下,远远地问:“原来是郡马,不知为何独立风中?”
这场洗尘宴看来办得不太成功,人客纷纷外跑,到如今主人家也离席。暮璟公子往前走得两三步,复又停住,他还是习惯性地与人隔上一段距离。
凤尘晓比刚才还要紧张,只觉里衣被汗浸透,层层束缚裹在身上,勒得她想大口大口的喘息出声,在沈诚眼中她已没有了半点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二人的方向,怕她不支倒下,便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不知为何,这二人私下相处并不如人前亲近,左文华回身道:“暮大人以为我是谁?凤家小姐吗?”
“郡马心情不好,是否又想起……”
左文华好像知道他会说什么刺痛人的话,猛地打断他道:“住口!请暮大人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暮某当然不会忘记,郡主娘娘的事……”见左文华怒极的样子,他微哂道:“这本就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我做的事……好,我不说罢了,只盼郡马别忘了我所托之事,暮某不会食言,郡马文武全才,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你。”
“暮大人,你莫逼得人太急,我需要时间。”他似乎不愿再与暮璟公子多呆上一刻,转身便走掉。
不知何时,暮璟公子也离开这里,沈诚低头去看怀中的凤尘晓,却见她轻轻站直身体,状若无事地道:“多谢沈公子相扶,刚才我定是魔怔了。”
看她故作坚强,沈诚无法,却不多言,柔声道:“我在京城会长住下来,若有事可到琉璃堂找我,自然,一品花韵那里咱们常会碰面,还记得吗,那是你和我共有的。”
前方似有人来,他急切间只说了句:“莫要误会,我接近暮璟公子,不为其他,是为了……”
话未说完来人已到跟前,只得停下。凌依匆匆而来,后面还跟着个凤栖臣,见了小妹便拉她走人。凌依摇头道:“这人真粗鲁,非跟着我要人,怪不得子沂说他大哥难缠。出来这么久,你也不怕别人疑心,沈诚,你倒真为她不管不顾。现在,还是同我先告辞的好。”
沈诚思索着暮璟公子和左文华的对话,没有反对,便去花厅找主人家告辞。到了那里才知道郡马已被郡主派来的人请了回去。燕离到走都没有找到机会同沈诚说上话,燕永与凤栖臣见时候不早便也接着告辞。暮璟又亲自送了他们离开,约好待过些天花商齐聚再尽兴不迟。
探亲
凤尘晓坐着软轿穿过大街,往驸马府方向行去。她今日将梧桐打发了去跟着凤栖臣,自昨晚散席之后,大哥便又对她摆起了冷脸,仿佛那次看到她跟凤子沂双手交握一样。凤栖臣并不空闲,来到天锦,除了要视察这里的产业,还得抽空与各路商贾们联络感情。这样正好,方便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跟着左右颠簸的软轿左右晃着,凤尘晓暗暗思忖昨天听来的对话,能确定的便是暮璟公子并非单单为了铅华才刚好出现在那里杀了她,而是早有预谋。轿中无人,她抚上左肩的铅华印记,以前一直以为这才是她无辜丧命的原因,可是哪会那么巧,刚发现铅华便安排了杀手在对面射杀自己,哪会那么巧,就跟着貌丑的她上山……那天不论她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会是她的死期,无论有没有铅华。
她可真荣幸,居然得二位才俊如此费心,随即又想到暮璟公子要左文华做什么?左文华与太子交好,暮璟公子又伙同一尘用高深佛法哄皇舅舅,他们要做什么?荣华富贵这个问题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无法自答。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也有,忽然想起阎君说她的命格早在遇到铅华那一刻,便已发生变化,到底是她该死,还是这些铅华的出现造成了她的死亡?
如今死便死了,她错在不应该带着记忆重生,若空白一片重生于世,她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想到爹爹与娘亲,她一阵阵感伤,前世遭遇若说天下人尽负与她,只有爹爹娘亲无私地对她,从出生到抚养她长大,取名明珠,当她如珠如宝,饱含着多少疼爱在里面。可即使内心如颗珍珠般璀璨,外表却象那丑陋的蚌壳也是没用的。
站在驸马府外,凤尘晓踌躇不已,至爱双亲就在那道朱红大门里面,她却只能在府外徘徊不得入内,有心用凤尘晓的身份前去拜见,又觉师出无名。便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原来的丫鬟楚云从侧门边出来,正好经过她身边。
“楚云。”
楚云回头一瞧,并不是相识的人,本待不予理睬,但见她穿着打扮和身后那顶花呢轿,不似普通人家的小姐,便停下来等她问话。
一别两年,她一身妇人装扮,想是已有了婚配,就是不知许给了谁,为何会在驸马府而不是在郡马府。
“楚云,你不是明珠身边的丫鬟吗?以前在莳花苑里我们见过的。”她打赌楚云根本记不得她见过谁,那时苑中的世家小姐挺多,她又不常带楚云在苑中行走,只是窝在一角侍弄花草,努力做到不惹人注意,楚云除了服侍她之外,基本上很闲很闲。若那日,她带了楚云一起上山,怕会又多一条冤魂。
楚云只对邬家小姐比较熟悉,实在想不起有没有见过眼前这名带笑的女子,便歉意地笑笑:“奴婢记不得了,这位小姐有何贵干?”
“多日不见明珠,倒有些相念,我有样东西想托你带给她,成吗?”
楚云微一犹豫,按说她现在已经不在郡马府,管不了这件事,可又不知该怎么跟此女说清郡主的身份。凤尘晓不待她回答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轿边:“你跟我来,我正随身带着,拿一下就好。”
一手作势去掀软轿的帘子,另一手却悄从头上抽下一根细簪,按凤子沂所授之法快速在楚云背部一处|茓道上扎下,然后紧张地看她有何反应。
楚云立刻头晕目眩,站不稳当,便要不支倒下。凤尘晓只得顺势将她推进轿中,自己也坐了进去,轿子里面空间虽小,却还挤得下二人。
她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想过头一次做这种事,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她连声吩咐轿夫速速起轿离开这里。
坐在轿子里的楚云勉强抬起一丝力气:“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嘛,楚云,你看着我!”
楚云浑身无力看向她,望入她眼中发现那里如同一个漩涡,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凤尘晓知道这次她成功了,楚云必定已被迷魂之法困住心神,凤子沂曾说要快,不能犹豫,于是开始她抓紧时间提问:“两年前郡主是不是到莳花苑里去学种花草?”
“是,郡主不想在府里呆着,说要出去散心。”
“你还记得她怎么又回郡主府的吗?”
时间隔得太长,楚云半天才呆呆地道:“郡主那天突然说要回府,邬小姐拦都没拦住。”
“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驸马府,你不是郡主的丫鬟嘛?”
“郡主有孕,脾气变了好多,不喜欢看到我,便撵了我回这边。”
郡主?那位是明珠郡主的话那她是什么?
楚云直着声继续道:“郡主不喜欢我问她花草的事,说最讨厌就是花草。郡主不喜欢喝桂犀露,她讨厌花香味。郡主不喜欢……”
原来是那个假郡主怕楚云起疑,或者根本是见她起了疑心才撵走她。
“那郡马呢?郡主身边的楚月去哪了?是不是和你一样回了驸马府?”
“楚月?不见了,我们回府就没再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见了?府里怎么可能不追究?除非是有人不让追究,楚月她从小服侍自己,扮起郡主来易如反掌,再说扮个丑女而已,他们做足了准备,还怕没有办法?从那日她在莳花苑里看到暮璟公子,在莳花苑外碰上来劝她归家的楚月,之后身死被人冒充,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恰在左文华归朝之前。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凤尘晓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复又失笑,就算她把自己的猜想一步步地证实又有什么用,显而易见,左文华便是那主谋,她已身死且被人假冒,事实已无法改变。
连连问了楚月几个驸马府的问题,幸好爹爹娘亲无事,女儿与夫君恩爱有了身孕,二人还是很欣慰的。
轿中颠簸,她不知道还能控制楚云到几时,但见她虚弱无力,又怕她为此精神受损,不忍继续问下去,抬手将她眼睛合住,轻轻道:“待你醒来,会忘记刚刚所发生的事,楚云,两年未见,这样对你我实是迫不得已。”
又将楚云送回驸马府附近,唤醒她道:“你且在这里站一站,立时三刻便会醒来。”
楚云浑浑噩噩地下了轿子,站得片刻忽然清醒,眼前已空无一人,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摇摇头进府去。
凤尘晓乘着软轿继续往另一个目的地行去,一路上无心看那枝头新绿,往来繁华无与她无关,只有满腹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愤恨。三年冷淡夫妻,她早不复当初少女情怀,若时光重来,她断不会求皇舅舅赐婚。只是没料到同床共枕的夫君会如此恨她,恨到与人合谋杀她的程度。
两年前正是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她安安静静地呆在莳花里,还想着他从西疆回来便将楚月给左文华收房,转瞬间却被无声无息地害死,连尸骨都不曾落下。他那边意气风发,回到郡马府又没了碍眼人存在,到如今“贤妻”有孕,享尽天伦之乐,这算不算得上杀人放火金腰带?
陷入迷思中的她坐在轿子里象与世隔绝,满心只想着她该如何回报左文华这一番倾心相待,怕拆骨揭皮不足以泄心头之恨!左肩铅华印记不知何时跟着发热,阵阵焦灼刺得皮肤发痛,可她浑不在意,也许这铅华与她心意相通,恨便恨了,难道她不该吗?
待终于到了座落在南北大街上繁华地段的一口花韵,她才回过神来,手足冰冷地离轿进店,魏娘眼尖地迎上来,又惊又喜:“尘姑娘,你可来了,沈诚说你这两日会来,我还不信,你……这是在哪儿受了惊?”
看她脸色不好,也顾不上再寒喧,拉她进内堂坐下,又让人沏了茶来:“快,喝口水缓缓。”
提起沈诚,又想到他昨晚未完的那句让她莫要误会,终于有些暖意,心情平复之后左肩铅华印记也不再发热,倒真似明白她一样。
“辛苦魏娘了,这里比不得通州,一切可好?”
“你来了便好,现在店中所用的货品大都是以前通话的存货,我这边正招着人呢,虽然从通州那边带过来几个,却没想到京城到底识货的人多,做的快跟不上卖的了。”
“真没想到,看来京城是来对了。”
“那是自然。”
想问沈诚何时会来,又觉问不出口。她走到门边打量外堂的情形,果然是更胜通州,想到以前还是明珠郡主的时候,偶尔偷偷出来逛街,有些店里的货品好是好,可是并不方便让她停留,略一思索道:“不若将此处用做接待贵客的地方,有些人客也许不想在外堂抛头露脸与别人相争,尤其咱们是想卖得贵些,自然是让那些不常逛街的高门大户女眷,甚至是皇家贵女也都闻风赶来,到那时有个接待人客的静室也好。”
她说的这些是魏娘没想到的,脸上放光恨不能立马去干,看得凤尘晓心中又好笑又羡慕,但愿她有一日修得正果,如魏娘般只要挣钱就开心。
说完正事,魏娘才劝她道:“尘姑娘你成日似有卸不下的重任,其实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对了,前几日有位谢小姐来店里,原来在明德镇同我也有一面之缘,见你还未来便留下个名贴,要你来京后去找她。”
姓谢的小姐,她一下子想到谢婉佩,真是想不到她还在天锦,定是见到一品花韵所售之物知是她才找来,就不知同那嘉子峤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明珠
天锦城内很少有不知一品花韵之名的闺阁小姐,不论你是名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谁不知道京城里近日开了家绣坊,专卖些不可思议的玩意。一品花韵能做得如此成功,这么快便在天锦掀起一股哄买之风,谢婉佩功不可没。
去年她进京时带来的少少饰品颇受欢迎,嘉子峤带进宫中的几样也被抢空,后来还曾派人到通州去买些回来送给父亲那些得宠的嫔妃,自然,这都是得了谢婉佩这个未来的十皇妃提点。谢婉佩虽久居通州小镇,可谢老太爷曾任圣上老师,外祖又是贺国公,甫一进京便备受瞩目,不多时宫中又传来将她指给了十皇子,愿意与之结交的人不在话下。她又年少贪玩,脱离了谢老太爷的管束,成日便与京中淑女们游园赏花,可算是把过去十几年未曾放松过的日子给全部讨了回来。
“一品花韵”刚一开业她就得到消息,领了一拨拨的人前去捧场,这些人是见惯好东西的,乍见如此奇巧之物,个个赞叹不已,可着劲儿地往回买,直把魏娘给喜得合不拢嘴。
凤尘晓一向喜静,可跟谢婉佩见面后便被她日日请了去参加各种场合的春宴。春意渐浓,城内到处一派新意,今日聚会是为着何家的玉兰,明日相请却是那罗家的海棠,日日均有不同的名堂,美名其曰花宴,这春日开花的何其多,这些花宴会岂不一直延续下去,永盛不衰。
谢婉佩再与她相见时,得知她是凤家小姐,连连唏嘘,早说了她看着不简单,只是对她为何会隐性埋名去那明德镇很是好奇:“尘晓,你可真能瞒,我成日被爷爷管得紧,如果能象你一样出门在外那该有多好。”
“在外面不一定就是好的,不过明德镇那段日子我会一直记得。”
那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定居之所,小镇里民风纯朴,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胭脂更是想弄明白为何有人放着大小姐不做,要在外面辛苦谋生,又羡慕她居然可以闯出这么一片天地,身为一品花韵的幕后老板,凤尘晓简直成了她心中的传奇。
“你看你现在无限风光,嘻嘻,我们都知道,暮璟公子对女子只是温和有礼,从没有主动向人示好过,那些个官家小姐知我与你相熟,天天下贴子邀咱们相会,还不都是存了想一睹你真面目的心思,如今都也服了,这容貌,唉,我看了都动心呢。”一年未见,谢婉佩只觉她似乎更美,更沉静。
提起暮璟公子,凤尘晓有些烦闷,这几日她跟着谢家小姐挨个赴会,早受够了被人打量的目光,不就是初至天锦那天被他接了一下,便被城中人传做是暮璟公子属意的人,实在是无妄之灾。
“你看我现在无限风光?你若知道当初我离家的原因就不会这么说了。”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凤尘晓平静地道:“我自小与人订亲,嗯,可是前年被人退婚,一时想不开,自觉无脸见人,才宁可流落在外也不愿意回家面对亲友。”
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被人退婚的女子吧,这样定可免去城中那个传言变成事实。
谢婉佩无法置信,在嘉庆朝,一般人家的女儿被退婚是件很严重的事,将来再找夫婿的机会很渺茫,可她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胭脂在一旁道:“凤小姐,怎会……”
“这是真的,不要怀疑。”她恶意地加上一句,郁结的心情突然有些放松,这样一来,城中人会怎么传?说她被人休弃,而且是未过门就成了弃妇,换做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都不可能再跟她有可能了,好,很好,她今生本就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凤家的打算左右不了她,趁此机会断了大哥的念想也行。
连日聚会下来,凤尘晓跟城中一半数得上的女子混了个脸熟,其中有些她以前还见过,不过那时候人家是不会与丑女相交,现如今她的容貌、家世样样出色,坐着不动也有人主动攀谈。今日是在高廷尉家的别苑相聚,听说这里的山樱别有异族风情,凤尘晓还带了凤采儿和凤岚汐两姐妹来,凤采儿不日便会出嫁,最近被关在家里学礼仪,甚是气闷,若不是凤尘晓相邀,轻易不得出来。
春风柔且轻,春日亮且明,苑中的山樱树下摆开一列长席,供女客们歇息。女儿家聚在一起不光是为了赏花逗乐,也常谈些出色的男子,近日世家子弟罗为活跃,城中女子甚至为他们排名安号,谈论间也少了几份矜持。
徐文藻的名字便是凤尘晓从这些女子谈论中听来的,初时她只觉得有些耳熟,身边凤岚汐倒是偷偷瞄了她一眼,又赶快躲开。
难道跟她有关系吗?凤尘晓正在想另一件重要的事,倒没太在意,只是用手接住树上不断飘落的山樱花瓣,让粉色花瓣在手中停留片刻,感受那种柔软的质感。
一品花韵每日会送来一本账册,记着当日的营收,要她过目。第一日送来的时候,她搞不懂魏娘是何意,向来她是不管这些的,从前在通州魏娘手把手地教柳柳学这些,难不成今后要来教她?待要让来人拿回去,那人却道:“请小姐务必细看,这是沈公子交待的。”
沈诚现在行事越发的神秘,先是变了身份,后又接近暮璟公子,这账册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并未到一品花韵去过,暮府一见后便再无消息。
究竟他那日未曾说完的是什么?为了……她吗?她无意识地翻开账册,才知里面有封信笺,记录着暮璟公子前一日的行踪。吓得她赶紧合上账册,把身边仆人挥散才敢再看。信笺最后沈诚交待看过便毁,又言此举虽未必能帮上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知道什么,只是希望能起些作用。
一直都有种无望感,觉得单凭此身报仇无望,或可凭着身有铅华去拼上一拼,甚至想过利用自身来达成愿望。突然有人出现说,我来帮你。而且是不问因由不问代价的帮。一时感动莫名,那封信笺她没有立时三刻毁掉,而是细细咀嚼其中真意,再三回味,也许从此以后她不需隐忍,不再孤单。自与左文华成亲便受尽冷淡,身份尊贵只不过对下人而言尊贵些,于夫妻之间,她却自觉被无视,被轻看。无法向爹娘诉苦,故这些年习惯一个人,都快不记得有人依靠是什么感觉。
“……凤小姐?”
她回过神来,面带微笑看向问话的人,原来是今日春宴的主人,廷尉家的小姐,貌相不俗,正殷切的等她说话。
“尘晓,她们在争论到底男人要象燕二公子那样风流倜傥还是要象徐公子那般文采风流的好。”一旁凤采儿笑道,这些京中女子可真有趣,表面上尽是淑女,私下里也很胆大嘛。
凤尘晓面上笑意更深,虽然时间长了对这些聚会有些倦怠,可是天真的少女,朦胧的心事能让她彻底放松。她也是从这个时段走过的,少女心事总似诗,对未来的夫婿总有些美好幻想,她该如何告诉她们,外表和气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若能得一人真心相待,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我对徐公子并不熟悉,不敢妄作评论。”
“你怎可不知徐公子之名,他是除了暮璟公子之外,城中最负盛名的才子啊。”
这个有区别吗?她讪讪一笑,为自己的无知表示歉意,安抚那位廷尉小姐激动的情绪。
说话间又来了几名女客,其中一名大腹便便,还以白纱覆面,身后跟着的几名丫鬟小心翼翼相扶。廷尉小姐一见顾不得再给她讲解何谓才俊,马上起身迎了上去,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客。
凤岚汐趁着没人拉拉她的袖子,细声问道:“尘晓,你若不想听她们说的,不如咱们先告辞?”
凤采儿听了回头Сhā嘴:“这是为何,我正觉得有意思呢,没想到她们还给城中男子排了名,不知上官有没有排在里面,不要走嘛,我听听。”
凤岚汐一急:“你没听到她们在讲那个徐文藻吗,尘晓……我的意思是讲这些多羞人,还是回去的好。”
她是知道凤尘晓退婚这件事的,又怕失了姐妹面子,不愿在人前说出因由。
凤尘晓终于想起来徐文藻是何方神圣,便是自己散出去话被人退婚,男方便是他,他用一纸休书打发了远赴开州寻他的女子,即便是凤家想毁约在先,可是凤尘晓本人能做到那一步甚为不易,可他还是给予那个少女最致命的打击。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说到底,只能说又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女客们纷纷议论刚来的那个孕妇,有的嘻笑有的羡慕,凤采儿兴致勃勃地去转了一圈,回来宣布:“以后有这样的场合一定让我来,真的好多趣事。原来那个女人是什么明珠郡主,长得丑却极得丈夫宠爱,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男子,改日定要见见那位郡马爷。”
凤岚汐无心理会,她只看到凤尘晓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道不好,定是那徐文藻将她刺激太过,又不知怎生安慰,正着急,却见凤尘晓轻飘飘地站起来,直往明珠郡主的桌前行去。
谁知
走得近处,凤尘晓看清这个明珠郡主非常瘦弱,因为肚子太大,宽松的仕女服罩在身上有些不合比例,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极细,似乎一碰便要折断。
楚月常年服侍她,凤尘晓对她的身形算是还算熟悉,可眼前这女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相差太多,这让她有些不能肯定,那么大的肚子,配上那副身子骨,有些吓人的走形,所以到了桌前便犹豫着停下。廷尉小姐让仆人送上干净的餐具,看到她便招呼道:“凤小姐快来,你一定没见过明珠郡主。”
她上前却没有行礼,绕到明珠郡主另一端坐下,装做无意地道:“不想高小姐尚请了郡主来,我等甚觉荣幸。”
“哪里,今日离府出游,适才走到苑外,看到枝头春意,又听到墙内欢声不断,一时起意进苑打扰诸位,诸位接着玩,不用管我的。”她的声音略带着病态的喘息,说这么长一句已耗尽力气,手抚胸口轻揉顺气。
她一开口说话,凤尘晓确认这正是楚月无疑!虽然已跟从前变得很不同,几乎与从前的自己打扮一个样,就连声音学模仿的有九分相像,可只要相处日久,应该可以轻易地看出来。
她继续道:“不想郡主是如此随和之人。”
明珠郡主勉强一笑:“哪里,你们随意吧。”
说完有些力气不支地靠在软枕上,身后的丫鬟又赶快拿些垫子垫在她的腰后,半响才听她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
“郡主一定很辛苦。”高小姐不能去和姐妹们闲话,有些无奈,她是这苑中主人,得陪着主要客人,谁知道这郡主今天居然也突然来到,看她那肚子过大的样子,一定累极。
闭目休憩的明珠郡主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反应过度,猛地睁开眼,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小姐。
“怎么了?郡主,我是说你为了生育很辛苦的样子,郡主是有福之人,肚子里定是位小公子。”高小姐的心中也有些害怕,她很少见有孕的女子,今天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还这般痛苦,难道每个孕妇都会这样,那她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哦,可能吧。”明珠郡主不自在地动动,她这些天坐卧不安,精神极度恍惚,在这样的阳光下还好些,即使她的样子令人侧目,实不愿回郡马府里独自呆着。
凤尘晓握着手中的酒盏,无心喝什么桂犀露,只观察着楚月的言行举止。
原以为楚月顶着明珠郡主的身份不说是意气风发,也该很舒坦,完全没想到竟是这副模样。未见到她时还曾想过,楚月一身贵妇打扮,穿金戴银,白天可能辛苦点,需要有面具遮掩其身,到了晚上,变身成另一个人,享受着左文华的宠爱,难道这不是情理中的事?可如今看她的样子,还不如自己那时活得轻松,看来这左夫人一职,任谁也不易做。想完惊觉,她竟然觉得这个无耻的女人有些可怜,就因为这样的楚月看起来比较惨,她就心软了?比起她枉死的下场,楚月这副模样不够惨,远远不够!
午后的风更暖,吹落的山樱花瓣落得人一身一头,明珠郡主偶然抬头,发现那个凤家小姐握着酒杯还在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往后瑟缩了一下。她的疑心病越来越重,肚子里的这个东西又是她最后的屏障,不得不小心行事。此时丫鬟上了碗汤请她用,先用了细瓷盅盛好,又拿银针探了探,全无异状后才退到一边去。每回吃饭前来这么一次,任是再诱人的食物也没了兴趣,她恹恹地起身,拿起小勺舀动汤水,却提不起兴致喝。
就在此时,几片山樱花瓣缓缓飘到了盅口,有一片还掉到了汤里,明珠郡主心不在焉地继续搅动小勺,全然没有看见。
凤尘晓看到了,她的心一阵狂跳,凤子沂送给她的书中提到,这山樱花瓣并不是毒物,但是如果吃进腹中可能会引起心悸、腹部绞痛等症状,孕妇尤忌。虽然不知道一片山樱花瓣的威力有多大,可只要楚月吃了那盅汤,出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莫不是老天垂怜于她降下这等好事,不用她动手也可以达成愿望?
忽然看到楚月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的心有些抽痛,里面是个活生生的胎儿,怕是马上要足月,可惜他爹娘做的恶要报应在他的身上,注定看不了这世间一眼……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那明珠郡主皱着眉舀起一勺汤送到嘴前,紧张地摒住呼吸,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喝吧,快喝。”
耳边似有婴孩的哭叫声,她知是自己幻听,只得不住安慰自己:好了快喝吧,喝了一切都安静了。
又有楚月用以前轻柔的声音劝慰:“郡主莫要烦忧,在奴婢心中,郡主便是美的,来,奴婢替你梳个时兴的双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还等着你去看它们呢。”
还有左文华醉酒,抱住楚月调笑的那一幕……
也许是她太紧张,自觉心中挣扎许久,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在那勺子汤水将将就到唇边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忍不住叫道:“莫要喝!”
这一声几乎没使尽全身力气,说出口却偏偏近乎无声,根本没人注意,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唬得那边明珠郡主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溜溜转个不停。
廷尉小姐忙赶过来:“凤小姐,有何不妥?”
她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出声救下楚月这种奸佞小人,袖笼中已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印来,暗恨自己心软,答道:“我看到有片花瓣掉进了那盅汤里,郡主……还是莫要喝的好。”
凤采儿凑过来:“这有何要紧,我刚才还吃了酒中的花瓣,嗯,甜甜的。”
那花瓣落入酒盏,粉色花瓣配着青色清酒,很是诱人,席间有几人和着酒便吃了。这也难怪,嘉庆花多,跟花有关的物品食物也不少,用花瓣来做出精美的糕点,还有用花瓣来酿酒的更多,许多花瓣都能直接入口,并没有忌讳。
“这种山樱的花瓣不能入腹,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大部分人吃了没事,但极少数人吃了则会有腹痛、心悸的毛病,似乎孕妇更不能吃。适才我见郡主的汤盅里落了一片,虽不知道要不要紧,但小心为上,毕竟郡主身娇肉贵,还……怀着胎儿。”
说得吃过花瓣那几人脸色发白,生怕出什么问题,纷纷告辞回家,好好的一场春宴就此结束。
明珠郡主走前依依拉住了凤尘晓的手:“凤小姐真是兰心慧质,居然懂这么多,今日若不是你出言提醒,我……我心中万分感激,改日定前去拜会。”
她的手很冰,湿腻腻的感觉让凤尘晓皱眉,直觉甩了开去,如避蛇蝎似地后退一步,再无法装作平静,她恨这个女人,也恨自己竟然放过这绝好机会,冷声喝道:“不必了!”
说罢拂袖而去,不管身后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
她这副模样是谢婉佩等人未曾见过的,场场春宴只见过凤尘晓貌美却不自知,性情虽淡淡然却也算随和,不曾想有这等气势,敢如此对待皇上最疼爱的明珠郡主,这可不是莫名其妙吗。
再看明珠郡主身子如筛斗一样微打着颤,众人猜想她定是怒极,谢婉佩给廷尉家的高小姐使了个眼色,高小姐一脸为难,但一想今日自己是主,来者都是客,便上前劝道:“凤小姐她……”
“你说她姓凤?真的吗?”明珠郡主似是不太急着发脾气,一直想确认凤尘晓的身份。
“自然,凤家也是世家,这位小姐必是在家宠得没了礼数,郡主不要放在心上,这个……气大伤身,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真的……是凤家小姐?不是……旁人?也是,她好美……”轻纱下看不清她眼神飘向哪里,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呃,当然,凤家小姐名尘晓,暮璟公子对她又是极好的,城中都知道。”希望明珠郡主看在暮璟公子的份上,不会太难为凤尘晓。
一听是暮璟公子相中的人,虽然还是为了凤尘晓离去时那个熟悉的神情惊疑不已,明珠郡主到底心安不少,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不过她喘息加剧,勉强支撑着问明有关这个凤家小姐的事及她现在的住址,才拖着病体离开。
凤岚汐叹了口气:“可怜的尘晓,一定是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事。”
她认为这都是因为凤尘晓未能忘记徐文藻之故。
凤采儿不解:“受了什么刺激?啊,我知道了,定是羡慕明珠郡主容貌丑陋还有个好相公吧,我就挺受刺激,你说怎么可能,那男人定是有毛病。”
此二人是凤尘晓带来的,如今凤尘晓先行离去,只得先想法回去,到了门外发现凤府车马还在门外,而她们的好姐妹凤尘晓居然没有乘坐车马,独自离去,不知去向何方。
凤尘晓匆匆离开廷尉家别苑,胡乱走了一段路,觅得路边一棵极大的花树,开了茂盛的花朵,这里好算隐蔽之所了,走到树后刚一站定,大颗大颗的泪便滚落下来,呜咽不已。
枉死成鬼之时,她无泪可流,重生为人之后,她忙着适应新生,无心哭泣,这一年多的时日,回头细想,竟然不曾放肆地掉过眼泪。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前世不如意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一遍遍地在眼前回闪,今日之事更让她觉得深深沮丧,她做不到如害她的人那般心狠手辣,对着那样孱弱的楚月竟然心软,而且这次并不用她下手,只是无意中天赐良机,她都狠不下心来,那再一次若需她亲自出手时该怎么办?是她无用,无用到如此简单的事已做不下去,看来这仇恨还是忘得干净的好。一时间自弃之情塞满胸腔,无穷恨意难以宣泄,直把双手可触及的花朵全部揪了下来,狠狠蹂躏。可再柔弱的花,也有保护自己的本领,花枝上生满了细细的尖刺,扎得她痛彻心扉。
一双手温柔地制止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三妹妹,不要这样,你的手都流血了!”
她惊讶地回身,透过朦胧泪眼看到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凤子沂。
她直觉地用手去擦眼泪,被急急他拉住,又从怀中抽出条帕子,为她抹去脸上泪水斑痕和手上的血迹,心疼地道:“你怎么了?”
她索性靠在他的肩上尽情流泪,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如这般失去理智。
凤子沂默不作声任她发泄,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便轻轻拍抚她的背部,半晌她才觉得好受一些,站直身子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抽噎着问:“二哥怎会在此?”
“我今天才到的天锦,知你出门赴宴,急着见你,便寻到别苑外,本想等你出来顺便接你和岚汐她们回家,哪知看到你一人出来乱跑,便跟着过来了。”
原来如此,她想他没有神通广大到如神仙一样,掐指一算便知她人在何处。回头看看花树下一地残枝花叶,又觉得自己胡闹,便蹲下来用树枝挖了个坑,收集好这些花叶埋进去,心里歉然想道:真是对不住,莫怪莫怪。
凤子沂看她这番举动有些好笑,问起她为何哭泣,她想了想找个借口:“今日宴中我听到那些城中小姐们谈论徐文藻来着,不曾想他在京城,而且过得不错,没由来便离开那里,实是不愿听到这个名字。”
一听徐文藻之名,凤子沂不再追问,每想到当初自己居然差点便将凤尘晓送上黄泉路,他就觉得最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徐文藻便在京都,他是知道的,如今有了空闲,要让一个人不好过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三妹妹,我送你回去,不过我却不同你和大哥住在一起,也别告诉大哥我在天锦,可好?”
不住凤家别苑?她有些想不通:“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凤子沂微一思索,还是告诉她:“好教你知道,我暂住琉璃堂,此事先别让大哥知道。”
原来他也同沈诚一样,竟出自琉璃堂。看来这琉璃堂是个神秘所在,净出些神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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