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听婉佩提起一点,可怜的,已有了身孕呢。而且左郡马不是与暮大人你交好吗,此番他出事,不会连累大人吧。”
听得她怕连累到他,暮璟公子才多说了几句:“怎会,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且郡主一事也是外间以讹传讹,怕实情不会那么简单。倒是听说太子近日常向皇上进言,替他做保,真是义气可佩。”
听暮璟公子的意思,倒是有替左文华开脱之意,那再加上外界压力,保不准会让左文华重又脱身,这如何使得?一时她心情郁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又问:“我还记得在通州第一次与公子见面,便是在宝华寺,今日大人更是约我去京中名刹,可见大人与佛寺颇是有缘法,一尘大师是得道高僧,也与大人至交,真叫人羡慕。”
他正觉得让她见一尘有些突兀,趁机接道:“今日一尘大师正好有空,我带你见见他。”
凤尘晓闻言暗自警醒,可见他表现出来的情意都是做假,还不是要一尘来试探与她?不过不怕,甚至期待着铅华会再次给她惊喜。当下又问道:“不仅一尘大师,我觉得大人那些护卫更神秘,初见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们。”
他哈哈一笑却不回答,只是问:“你不害怕?”
“怕,可越是害怕,越要学会不再害怕。”
“你……”她与别人太不相同,身为世家小姐,却离家在外行商,且做得很成功,有时柔弱无依,有时无比坚强,这让他心中彷徨不已,二人随着车马行走轻轻摇晃,暮璟公子心中有事,倒不如有备而来的凤尘晓态度自然。
一尘还在寺中等候,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几次开口想让马车回转,终是没有开口。
“那是何处?怎地建地格外雅致?”马车已行至城郊,可以看到连绵的山峰,得到近处,一整片的田园尽头,立起的白墙青瓦,宛若恬静少女般矗立在绿树林中。
“这便是婆娑山下的莳花苑了,你看那边是皇家园林,再往前去才到严华寺。”
“原来这里便是莳花苑,可惜我无缘得进。”
“你这般出色,已可做里面的夫子了。”见她目露渴望,心一软道:“不若我陪尘晓进苑中一观,便当我重游故地,想想已有二年未曾再入此苑。”
“如此多谢暮大人。”
守门的汉子尚还认得暮璟公子,忙迎二人进苑,里面姹紫嫣红开遍一如往昔,只是人却仿佛少了许多。凤尘晓走了几步便停下歇息,她真意不不是为了逛什么园子,留意暮璟公子有何不对才是真。适才他说已有二年未曾来过,不知是什么缘故,是不是跟他不再侍弄花草有关?
“这园子处处精巧,皇上如何会起念兴建这样的学苑,当真与其他圣人不同。”
她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象是知道内情,说了许多:“传闻皇上还未登基时曾领军亲征南诏,迷恋上那里的莳花圣手贵娘。南诏女子多为异族人,规矩与咱们是不同的,她有夫有子,不愿随皇上返回天锦,他……便用了强。”
他竟讲起了故事,还是皇舅舅少年时的情事,凤尘晓茫然之余,突然意识到暮璟公子竟不自觉称皇舅舅“他”,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南诏初初安定,百废待兴,多年战乱下来,民众早已无心再战,故此,那贵娘不得已抛夫弃子跟了他走,最后,嗯,最后却死在半路,连天锦都没到。后来,皇上一直念念不忘贵娘,为了纪念她,才设立了莳花苑,而且每年都要从苑内挑选出会得种花识草的出挑女子为妃。”
听起来有怨有仇有情,不想皇舅舅竟还有这般过往。忽然想起某年某日,她入宫时曾见过南诏的贡品中曾见过一种兰花,便是通州燕府燕老爷那几盆养坏了的莲瓣兰。怪不得当时问皇舅舅讨要时,他不依,颠倒是为了这个缘故,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事。不对,暮璟公子是如何得知?他的语气为何那么伤感?
“我族中有位姐妹,才从南诏回到嘉庆,听她讲起那边风土人情,我们都为那里的风光着迷,是否真如她所说,四季如春,风景迷人?是否真如她所说,男子只得娶一个女子?此生不知有无机会前去见识一番。”
他听得目光闪动,透出股莫名的欣喜:“是,那里还有风花雪月四时美景美不胜收,我带你去,等到了那一日……”
还未等他说完,莳花苑的小官已得了通报,跑着来见,纳头跪倒在地,连呼大人恕罪。
“起来吧,我闲来无事,途经苑外,才想到来看看,无需多礼。”他话是这么说,可谁敢怠慢,而且他是等人家行完礼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真是做官时间长了,不由自主便拿起了官架子。
凤尘晓微转过身子相避,暗忖着适才暮璟公子说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他为何对南诏如此熟悉,竟似身是南诏人……
莳花苑的小官有些兴奋,这两年皇上不知为何不再来莳花苑,暮璟公子即使到离这里不远的严华寺或上婆娑山,也不会拐到这里瞧上一眼,都说山中有精怪,迷了暮璟公子的心,如若不然,为何那般出色的人儿,却哪个女儿都不愿意呢?直至凤家小姐尘晓入京,才打破了这个传言。
“公子,要不要到你在苍内的住所一观,还都给您留着房间呢。”今日苑内人虽然不多,可是郡情哗然,都要来拜见暮璟公子。
他笑着打发掉拥作一团的生员,又带着她慢慢在苑中行走,一处处为她介绍。凤尘晓只对那些奇花异草有兴趣,见到了拜岁兰的时候道:“这株我曾在通州见过,闻言特别名贵。”
“此花是乃宫中的兰贵妃所植,卖价自然是比别家都高。”暮璟公子提到邬溶月的时候瞳孔一缩,这位贵妃在宫中倒是窜得挺快,如今在皇上面前可谓是炙手可热。
凤尘晓也不禁佩服邬溶月的适应能力,居然已做到了贵妃。
“几时能同这位兰贵妃切磋切磋,尘晓佩服。”
仔细问过小官,才知道近日皇上大兴佛事,苑中众弟子都去了寺庙里烧香拜佛,静下心来养花的没有几人。莳苑每次花朝盛会时,也有准备任务,这下人心已散,所需要准备的花楼子等于没人管了。
“这样吧,明日你带人来找我,一应事务我那里管了。”
小官乐得发昏,说话也乱了:“多谢暮大人,这位一定是凤小姐,哈,恭喜暮大人觅得如花美眷,愿你们白头恩爱到老啊。 ”
难道她的名声已传到这里来了?凤尘晓几乎落慌而逃,先回到马车里等着暮璟公子。过了一会儿,暮璟公子才也上了马车,俱是长久的沉默。下车前,暮璟公子看看车窗外,拉住她低低道了句:“今日寺中香客太多,莫如我们改日再来。”
“已经到了门前,岂有回去之理?”知他心有不忍,她还是明知故问,倒要看看他呆会如何惺惺作态。
他只得下车,吩咐下去让众人照应好这个胆大的佳人。天已近午,正好赶上吃斋饭,他一时觉得一尘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一时又怕有个万一,思来想去,又觉多余,他总是在一旁照应着的,还怕什么。
严华寺到底是嘉庆最大寺庙,规模比通州宝华寺要大的多,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凤辰见小姐下来,和梧桐两个急急跟上,来之前大少爷曾有交待,半步不可相离。
与此同时,一向跟着暮璟公子的暗哨早已往琉璃堂传回消息,暮璟公子带着凤家小姐去了严华寺,途中曾入那莳花苑一游。
魂失
“尘晓她和暮璟公子一同出游?”凤子沂心焦不已,问向沈诚。两人正在商议如何行事令郡马早日露出马脚,整日等着他坐着监牢也不是事,谁料凤尘晓那边却跟了暮璟公子出游。
沈诚心里一紧,他没料到前日凤尘晓来时竟是对今日之行分毫不露,这是为什么?他为她和暮璟公子在一起会遭遇不测而恐慌,又为她的隐瞒而闷气,一时间七情上面,怔怔然作不得声。
凤子沂如何不能体会他的心思,暗叹不已,吩咐来人再去探来,青天白日,倒不怕那暮璟公子行不轨之事,再说他已向大哥说明缘由,大哥再糊涂,也不会没有一点防范。可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呢?不亲眼见到她总是不会放心。
却见沈诚长身而起,匆匆抛下一句:“我要往严华寺一行,凤兄自去安排今晚的事。”
凌依拉着清风刚从外面回来,一下轿子便瞧了沈诚打马离了琉璃堂,一路往东行去,不明所以地问道:“当家的这是要去哪?莫不是出了大事?”
凤子沂苦笑:“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当沈诚快马加鞭朝严华殿赶的时候,凤尘晓刚刚踏进了严华寺的正殿,对着满堂神佛,她心中微讽,上次前来是何时?依稀自己刚刚及笄,娘亲带她来许愿,当时又许的是何愿?早已不记得了,但是这些神佛日日受着香火供奉,对世间凡人所许的愿望,究竟能满足几人?
行礼上香是少不了的,一侧念经的和尚自专注唱经,为每一位香客念上一遍难懂的经文,轮到了凤尘晓时,却被她含笑相拒迷惑了眼睛,经文道义全部忘光,失神过后尴尬地低头念佛不语,暮璟公子本只沉默不语,出得殿门他问:“为何要拒绝僧人为你念经消灾祈福?”
不知为何,她每次笑都有种看透一切的味道,似乎对他即将要带她去的地方见的人要做何样的事都一清二楚。
凤尘晓歪头道:“你不觉得那和尚念的谁也听不懂吗,又如何知道他念的是消灾祈福的经文?所以,便不用了。”
严华寺此时三座偏殿全部开放,在堂上塑了新佛像,全是为了皇上的一纸朝令,香客增多不说,连外地僧人也朝着京城赶赴过来。面对这寺中此等热闹情形,一尘大师这样的德道高僧又在何处呢?
抛开仇怨不说,这两人走在一起确实出色惹眼,已有那城中小姐认得了暮璟公子,有意无意地跟着几人,更有大胆的青楼妓馆中人也来拜佛,若不是身在佛寺,便要君前自荐枕席呢。
寺中遍植古柏,自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梧桐心有陶醉却不敢落下,她两次前来严华寺,都无缘与一尘大师相见,不过她信佛,只为求得内心安宁,入天锦之后,或许是受佛经感化,或许是跟凤尘晓的时间越长,心境也跟着变化,她想两者皆有,念经的时候可以静心,跟小姐偶尔说说话,会听到一些以前不曾听过的道理,比如“随他”“莫理会”“等闲抛却故人心”这类的词句,自有超脱出尘的意味,即使她未得其中真意,也放下不少心事。
小沙弥带着几人往殿寺庙后方行去,凤尘晓心知将要见到一尘,她努力镇定心神,全力感觉肩上铅华印让是否发热,可奇怪的是,没有一点感觉,铅华仿佛沉寂下来,毫无特殊感应。
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行至间精舍,小沙弥请了几人进去安坐,又奉上茶水和素点,言道大师见客未回,请暮璟大人与贵客稍候片客。
原来他不在这里,怪不得她没有那种奇怪的感应,素闻一尘大师轻易不见外客,今日所见之人会是谁呢?凤尘晓暂时放松品茗休息,这屋中其他人也齐齐不出声,一时间寂静无比。暮璟公子自来打进了严华寺的门,便收起一向温和的笑意,似有心事,他转动着手中茶盏,眼光频频向外望去,似乎有些急不可待。
他在等什么?凤尘晓有些不解,这样丰神如玉的男子,却为何偏偏会做出那般残忍之事,而她,却还同这等人在一起。
正当凤尘晓想起已是午时该吃斋饭的时候,一股怪风刮进屋来,梧桐和凤辰等人忽然身子一僵硬便再也不动,梧桐还手握茶壶保持着为她添茶的动作。太诡异了,她大惊之下站起身,猛然立起却又颓然倒下,暮璟公子抢上前只来得及扶住她前倾的身子。
“尘晓!”
她勉力微微睁开眼睛,模糊中似见他先是急切,复又紧皱眉头,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在怀里,转头对着精舍的门口责难地道:“大师想要如何?怎地将她……”
“施主无需着急,只是让这些人小小地休息片刻,小手段而已。”说罢那人走了进来。
那一定是一尘和尚了,凤尘晓迷迷糊糊地想着,因为就在刚才,她左肩上的铅华印记蓦地疼痛起来,这次已不仅仅是灼烧的感觉,而是疼痛,倒让她清醒不少,依旧浑身无力靠在暮璟公子怀中。
才说要同他远离,不多会儿功夫却与他这般接近,看来万事不由她做主。
只听得暮璟公子说道:“大师究竟意欲何为?”
一尘在房中坐定,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对她本人彻查一番,这女子家世无疑,来历清白,到处看不出一点点的不对劲,可是一遇上她,我便有种急于探查清楚的感觉,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大师说……什么?”他没听清后面的,只听到前面那句“对她本人彻查一番”便已变色:“大师乃出家人,说这种话不怕佛祖怪罪!”
“施主关心则乱,只是探查一番,何需动她,我自有妙法。”
凤尘晓看似迷糊,内心清明,她动弹不得,只得任这两人摆布,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听一尘要暮璟公子将她放入圈椅内,保持坐着的姿势。
暮璟公子抱着她沉吟一下,没有松手:“不若我这样抱着她,也跟坐着一般无二,可否?”
一尘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见他情致绵绵的样子,极是不耐,最后叹道:“上次施主还只是有些情动,未料短短月余,你已情根深种,为何?”
他不懂,暮璟公子不应该是最最无情之人吗,这些年他做得很好,怎地此刻又多情无比。
“她说……她想去南诏,我答应了陪她一起去。”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这个愿望太过卑微,卑微到算不得是个愿望。若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开了口,愿去南诏的女子怕不排到南诏去?但这是他心底的秘密,轻易不叫人知。
“施主当日曾劝老衲的话,还记得吗?切莫执念过深,今日还将此话送还施主罢。”这些儿女情事他听也不想听,见也不想见,见劝说无用,也依了他,与二人面对面坐好,静坐片刻后忽地伸手在凤尘晓面上一拂,迷糊中的凤尘晓只觉三魂便要出窍,再加上肩上的疼痛,虽然还在昏迷,也禁不住脸上身上冒出大滴的汗,紧紧皱着眉头,似是难受已极。
暮璟公子不忍 ,果断地叫道:“停手,她快要受不住,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一尘那张怪异的脸却似是遇上不可能发生的怪事,口中嗬嗬发出了声音,像是发现极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待他说便已停下手中动作。
半晌才缓缓说出话来:“竟然有人不受我这搜魂术,神仙还是妖怪?”
说罢不顾暮璟公子的阻拦,是抓过凤尘晓的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脉上细细查看,他泛黑的手指衬得凤尘晓雪臂皓腕更是莹润。一尘疑惑不解,明明是凡胎肉身,却为何在他召唤下,三魂安然不动,倒把他生生给愣在那里。也许这便是他一直对她好奇的原因,想想在通州那回,从暮璟公子那里得知此女会在第二日上山游玩,抱着对一切有怀疑的人不可放过的原因,他施法在路上设置了险障,第二日一早请回暮璟,在随意震塌那间一生休的殿堂,掩埋掉铅华在世间唯一存在之地的同时,那险障也会随机发动,这都是他早已安排妥当的,只是没料到居然出了岔子,她竟然还活着,这怎能不让一尘对她的好奇心日复一日地增加?
暮璟公子见他不动不言,便将凤尘晓的手臂拉了回来,掩好袖子:“大师费这功夫有何意义,还是快些将人弄醒的好。”
一尘苦思不解,倒越发地来了兴致,他眼光闪动,心道着实有趣,这世间竟有如此奇特之人,那他殊不寂寞,仰头大笑三声,:“这有何难。”
说完在周遭站立失神的几人额上轻轻一拂,便如无事人般闪回座位。
梧桐等人似只是片刻神般,恍惚了一下又各自继续手中动作,却见舍内多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和尚,想来就是一尘大师,只是这得道高僧是如何进了精舍,怎地自己等人全然不知?
又见暮璟公子尚抱着自家小姐,忙围上前去:“小姐,小姐?”
凤尘晓硬撑着才忍下喉咙间的痛叫,当一尘的手指搭到她的手腕上时,疼痛似已到了极致,显些儿痛昏过去。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这里有她的仇人,还有似与铅华有宿怨的一尘,生来犯冲的人聚集到一起,身心煎熬、受苦受累的全是她,谁来救她一回?
一尘不理会暮璟公子责难的眼光,只是同梧桐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女施主突犯心疼,不知为何昏了过去,我已替她诊治过,并无大碍,休息半日便会好。”
梧桐等人听得大师如此说,不由信服,只有凤辰不信,他对着暮璟公子硬声道:“多谢公子帮扶我家小姐,梧桐,还不快扶过小姐?”
梧桐忙中断和一尘大师交流,想要过来接过小姐,谁料暮璟公子道:“还是我来……”
门外一人朗声道:“还是在下来吧。”
说罢进得舍内,面带急切,正是闻讯赶来的沈诚,梧桐惊喜:“沈公子来了。”
他快步走到近前,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接过来,从怀中掏出一粒丸药,送入凤尘晓口中,又唤梧桐拿来温水送下,静观其变。
不多会凤尘晓面色逐渐好转,不再苍白吓人,她强睁开眼道:“沈诚?”
“是我,可还好?”
“不好,很不好,带我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暮璟公子,似是对今日之事无限怨意,全部都怪在了他身上,看得他无言以对。末了转而倚入沈诚怀中,安心地舒了口长气,星眸半闭,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回去。”
沈诚对暮璟公子歉然点头,带着凤府中人离去。
暮璟公子怅然若失,心中却疑惑沈诚如何这般突兀,出现在这里?
困极
凤尘晓说的回去,是回凤家别苑,她如今只觉累极需要休息,更要把刚才发生的事好好想一想。一尘应该是想通过什么方法查探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她曾经显露过什么特别之处吗?好像只是去他住的地方被他撞到而已。还有他不动声色便将梧桐和凤辰等人立时控制住心神,那些人竟然没有察觉到曾经被人控制住心神,这等手段凡人哪个能够?她不禁有些害怕,怕再多努力都是徒劳。
沈诚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找来辆舒适的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回赶。她闭上眼静静躺靠在他怀里,浑身不适正慢慢消退,那一尘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竟似要将她的魂魄抽出体内,幸好,幸好,她并没有完全昏迷,还有意识抗拒,铅华虽然没有他强大,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自然是值得的吗?一时无措,无比想念叶细,她再也不曾造访自己,不然定可为她解惑。
沈诚在刚上车时说了一句:“喂你吃的药是堂中兄弟从海外带回的,有安神定脑之用,可能会睡上一两日。”
她有些急:“不可,那左文华尚未说出实情,暮璟公子又有相救之意,我不能……”
沈诚一向自持冷静,闻言便要发作起来,这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自然他知道她心中着急,可是她有未想过会有人为她担心害怕吗?又想起暮璟公子怀抱着她的样子,心中腾起一团火来:“暮璟公子暮璟公子,你不觉得提起他太多次吗?“说完又发现她精神不太好,微有憔悴,心下不忍,宽慰道:“别急,我与凤兄已有主意,你且歇息好,待醒来的时说不定便会有好消息。”
“但愿……”说罢团上双眼,马车轻轻的颠簸着,在他以为她已睡着的时候,她却又轻轻地道:“多谢你。”
他抱紧了怀中娇软的身躯,再一次问自己她这是为什么,明明不开心,却还是要做下去。也许老天就这样安排的,他能与她这样相依也是幸事。原本他可以不理会这些的,原本他可以过着独闯天下的生活,如今却滞留在天锦,只为了她。
在别人眼中,他何尝不是传奇,从离开沈氏正式露面成为琉璃堂的当家,到与朝中权贵结交,短短时日,谁不知他沈诚大名,连暮璟公子也对他青眼有加,更应该趁着形势一片大好再做一番事业出来,可他没有,只是滞守在天锦。那日湖心亭内凌依一再谈起出海事宜,盼他早日定下具体日期。堂中几位管事正等他一声令下,扬帆出海,遨游与天地之间,带回更多财富。
可再多的财富抵不过心头好。她可曾拜托过他吗?没有,她可曾有过祈求吗?没有。这一切都是他找的。想到这里,他释然,心疼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依,强自隐忍的表情,无一不在打动着他的心,想起那一夜她依稀泪颜,却强忍着不言一语的神情,他便觉得心痛不已。
若是他今日未来,会怎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手臂轻轻施力,感觉怀中柔软来证实她安然无恙,她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无一不美,让他怀着无限怜惜看了又看。一时失迷,他忍不住轻轻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只盼着这条路不要有尽头,再多给他与她相依的机会。
马车行至凤家别苑,沈诚抱了凤尘晓下车,凤栖臣吃惊于沈诚送小妹回来,问了跟去的梧桐和凤辰却又问不出具体在,只知是小姐突犯了心疾,一尘大师也曾亲自过问,幸好沈公子突然来到,送上灵药才让小姐恢复过来。
凤辰倒是犹豫着象是有些话不敢说,凤栖臣单独留下他再细问,凤辰想了想才道:“那一尘大师来得有些古怪,当时我们都在房中,却无一人知道他是哪何突然出现,那情形甚是诡异,小姐也是在那时犯的心疼,暮大人倒急得不行,抱了小姐一脸心疼的样子,然后就是沈公子突然出现救了小姐。”
凤栖臣回想起在通州时,小妹去那所在的宝华寺那件事,当时他就觉得一尘有些怪异,那间一生休的殿堂如何被毁他可是一清二楚。听了凤辰的话心中更是疑惑,到底小妹和一尘有何关系?看样子一尘似乎对她极感兴趣,暮璟公子与一尘大师交好,啊哟,他定是与一尘商量好了才会约着小妹去什么寺庙。可笑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真是该死。怪不得凤子沂要说暮璟公子有问题,这样看来,他表露出对尘晓的情意,怕都另有目的。
一尘与暮璟之事暂不多想,他又去看凤尘晓,在小妹门外见了沈诚有些尴尬,一直以来,他都比较名钟意暮璟公子,而对面前之人却无话可说,勉强道了声谢让众人扶了凤尘晓上床。
沈诚也不多话,只是交待他道:“凤公子不必担心,她此番药力发作,需睡到后日清晨。”
“哦?竟然会这样?是什么药?”
“此药乃我自海外觅得。若无事,在下告辞了。”
“慢着,沈公子又如何得知舍妹有难?又如何赶到那里救下她。”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凤子沂凤兄此刻便暂住琉璃堂,我二人相识。”
凤栖臣闻言若有所思,他以为凤子沂能查到暮璟公子有问题,便是靠了沈诚的力量。也难怪他想错,此二人均不是外露的人,凤子沂在家受禁,外出又换了行头,闯了啥名号一般人谁会知道,而沈诚同样是因为家族内部纷争,才不得不隐忍下来,他二人一见之下,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与凤栖臣告辞,离开了凤家别苑,沈诚忍下回去守着凤尘晓的念头,转回琉璃堂。
待他回到琉璃堂时,天已入夜,凤子沂正在月下摆了酒水等着他。独自一人酌酒默默想着心事,抬头望天,天上的星子都象是她的眼睛。他早已得报,知凤尘晓安全无恙,自恨不得去看她,又强忍着,呆坐在正堂等沈诚回来。
一见到他来便问:“如何?”
沈诚心中有事,没有在意他太着痕迹的关切,只当那是哥哥对妹妹的正常情意。凌依本在后堂,听闻沈诚归府,也过来站在一旁,见状有些诧异,她早知凤子沂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如今从上到下一遍遍地打量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女人从这些细节上看清楚的东西总比男人要多的多。
“无事,如今她只是稍微有些疲倦,休息几日便好。”他将大致情形讲给凤子沂听,由于凌依在场,他隐去了一些与二人所行之事有关的内容。
只要凤尘晓安全无恙,其他的凤子沂倒不太在意,只是没想到还有一尘这号人物,沉着脸道:“我三妹妹何来心疾之说,定是他们欺侮她来着。这暮璟公子太过荒唐,竟然编造说对尘晓有意,大哥也太糊涂了,竟也相信!”
他平日里和和气气,连清风都喜欢和他没上没下地开玩笑,此刻沉了脸自有一股威严之意。凌依看在眼中,揣摩着道:“子沂,你对这个妹妹可不是一般的疼。”
凤子沂垂下眼睑,将真正心思隐藏,他自问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除了大哥,也没人能猜得到他隐晦的心思,
凌依素有急智,沈诚也极信任她,故言:“凌依,我有件事要问你。”
“何事?”
“若是我想从一个人口中知道一件事,辗转反侧也做不到,该如何是好?此人身在牢狱,却也拿他无法,只有等着人家开口说。”
凌依不解,目前城中只有左郡马是这个情形,与他们有关系统吗?“牢狱?这如何是好,你我均是平头百姓,只盼有机会能接触到他,否则永远不会知道,你不是同暮大人交好吗?只要他一句话,你哪里都去得。”
凤子沂与沈诚对视一眼,两人有默契地在凌依面前点点头,沈诚又道:““这两日可能要你替我圆些谎言,就说琉璃堂自海外购有灵药,专治疑难杂症。”
她更加迷惑:“这是为何?”
“到时你便知了。”
凌依深深地看了这两个大男人一眼,留下句话才走:“若真有这灵药,你们两位先吃点,我看你们病得不轻。”
凤尘晓足足睡了两日,比沈诚所预测的还要长,她自重生以来,这一觉睡得最长。她是在鸟儿啼鸣花儿绽放的清晨时分睁开了双眼,往两边一看,是熟悉的凤家别苑,张着大嘴慢住,床边床侧都垂挂着朵朵盛开的百合,满室清香。
这也太夸张了,这些花在盛开的枝头被人摘下来,就是为了放在她床边?这是何等奢侈浪费,决计不是大哥所为,也不象沈诚会做出来的事,难道是暮璟公子?
梧桐却不在身边,一个眼生的丫鬟推门进来,见到她醒来,惊喜:“啊小姐,你醒了,我去叫大少爷。”
“慢着,梧桐呢?”
“回小姐,梧桐被大少爷分到别的院子。”
想来凤栖臣把怒气又发到别人身上。
她这一趟究竟有无价值?一尘奈何她不得,她也摸不到一尘半点头绪。似乎他当时是想召出她的魂魄来,不过最终没有成功。她清楚地听到了暮璟公子和一尘大师的对话,原来暮璟公子竟如此重视南诏,她不过是随口说句南诏,就让他如此情动,应该是跟南诏有极大的关系,那他讲的贵娘跟他又有何渊源?
即便他与贵娘有关系,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找那些跟他有仇的去,她又何其无无辜?
不再乱想,她挥手让丫鬟走人:“去,叫梧桐过来。”
“可大少爷说……”
还是这人,她又静静地重复一遍:“我说让梧桐过来!”
不多会儿,梧桐慌慌张张地来见她,倒没受什么责罚,一问之下才知,她陷入迷睡的这两日,城中倒出了大事。
被拘在牢里的郡马左文华前晚在牢中突然昏死过去,本来人人以为是公主与附马想要置他与死地,城中却又悄悄传出一股流言,实则是明珠郡主一事背后另有真凶,说是郡马爷被有心人下毒,要杀人灭口来着。
公主与附马自然是想知道真正原因,容不得左文华就这么死了,若真有背后主谋,那也是要找出来才行可是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醒也不动,却还有一口气在。皇上贴了榜,要征召能者出手,看能否救得过来,以示清白。
醒来
一觉好梦,外面已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让凤尘晓有些不太适应。反应过来才想这是好事啊,总比那左文华无耻耗着强得多,但,是何人所为?
梧桐说完这些不再言语,她仿佛也有心事。
凤尘晓思忖半天想不出因缘,只得放弃,看梧桐两日不见,下巴变尖,想是这两日并不好过。她对梧桐一向矛盾,开始时候是厌烦,后来则是可怜,相处日久,又觉得她并非一无是处,人人都有伤心事,更何况同为女人,当下软声道:“我这一睡不醒,倒连累你被调走,大哥有无责罚你?”
“小姐说哪里话,侍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别苑只我和大哥在此,你又没去他那边,哪里来的主子?”
“大少爷接进来一位姑娘,安置在明苑,奴婢此刻正在那边伺候。”梧桐说得云淡风清,只有眼中露出一丝苦涩。
姑娘?难道便是凤栖臣那神秘的意中人?她倒不着急去看,可怜梧桐的处境,便吩咐道:“这边也缺不了你,让大哥派别的人去照顾她,你现在先替我往琉璃堂跑一趟,跟沈公子说一声我醒来了,嗯,再看他有无话捎回来。”
“是,小姐。”梧桐领了命离去。
凤尘晓起身后又问起别的丫鬟房中花朵是谁人送来,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花是暮璟公子送来,已送了两日,还留下话来,如若她清醒过来,即时通知到暮府去。这上下暮璟公子定是已然知晓她醒来,
她还未想明白该如何面对暮璟公子,那日匆匆离开严华寺,不知他与一尘后来又是什么反应。女人被得罪是个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也许不用做作,先让人把房中这些花全部清理出去,她是爱花没错,可是得看是何人所送。
梧桐急急归来,还未开口,门外一小丫鬟怯生生地来报:“梧桐姐姐在吗?沧眉小姐正唤她呢。”
凤尘晓还未开口,梧桐扬声应道:“你且去回了沧眉小姐,说我马上回去。”
“姐姐可要快些,沧眉小姐她正恼着呢。”说完快步离去。
梧桐苦笑着转过身来,又继续回禀:“奴婢到了琉璃堂,只有那位凌堂主在,说是沈公子被请进宫里去了,二少爷也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辛苦你了。”二哥也不在,一品花韵这两日怕是送来消息她也无法接到,也不知道左文华之事现在有何进展。她自沉吟不语,梧桐见如此依着惯例不敢打扰,便要悄悄离去,刚到门口就被叫住:“你去哪里?”
“那边唤着奴婢,故……”
凤尘晓想了想才问:“那个沧眉小姐看来脾气不大好啊?她是否便是你说的大哥的意中人,你当初说想要见她一面的那个女人?”
“奴婢也不清楚,当日所求,还请小姐别再提起。”
“你也别勉强自己,便留在这里,我让凤三派别人过去就行。”她想凤栖臣
能不去明苑面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自是好极,梧桐心喜拜了下去:“多谢小姐。”
到了晚间,沈诚还未有消息,凤子沂却同凤栖臣一起回了别苑,他朝着凤尘晓眨眨眼道:“多日不见三妹妹,这模样象是又长大许多,怕城中年少无不为你倾倒呢。”
他竟是要装作两人并未提前见过,凤尘晓也面露惊喜跟着作戏:“一觉醒来,二哥居然也来了天锦,不知家中爹娘可好?”
边说话边用眼光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凤子沂连连点头说些家中之事,倒似他真的刚从郴州赶过来一样。两人一来一往,倒把满脸倦容的凤栖臣晾在一旁。
凤栖臣看着这个弟弟就头痛,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让凤子沂在这里住下,一直便是为了防范他接近小妹才离开了郴州,没想到他还是跟来了。但凤子沂刚刚帮他一个大忙,他要来住,这里名义上还是他家,住多久都没人管得了。
正要打断二人热络的谈话,凤三一脸无奈地进来,先看了看凤尘晓,回道:“大少爷,沧眉小姐发了一天的脾气,听说您回来,着小的来请您。”
“怎的又发脾气?”他面上倦意更深,在外忙了一天,又应付半日凤子沂,今日实不想再有事端发生。
“为了……”凤三也不想得罪哪边,虽然他觉得小姐没错。
凤尘晓抢着道:“大哥,我醒过来发现梧桐不见了,便让人找了她回来,那沧眉小姐竟为这个生气嘛?”
“原来如此,我去看看。”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你是几时醒的?怎么没人去通报我一声,现在好些没有?那天出了什么事?”
凤尘晓乖觉地回话“大哥,也没多大事,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你还是先去吧。不过梧桐我是要留下的,任谁也不给。”
“你说的什么话,梧桐你爱留着就留着,沧眉只是心情不好,她……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实在是事多,当下也顾不得这一走便留下凤子沂和小妹同在一处,说完就和凤三一起离开。
凤子沂初听得沧眉之名,便已明白,凤尘晓看他面色已知知情人在此,便拉了他往回走,一时太多问题,不知该问哪一件才好,便道:“二哥,你说说吧。”
“呵,我说什么?”他装糊涂。
“说这两天出了什么事,今日沈诚又为何进了宫,然后再告诉我沧眉是何方神圣。”她急于知道一切,沉不住气地一气问出,真是失败,她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凤子沂看她这般着急,宠溺地逗她:“我可不是万事通——你才刚刚醒来,我送你回房,路上一一讲给你听。”
原来左文华出事全是他与沈诚商量的结果。若想要左文华开口,必先使其相信,没有人会来救他,他只有被杀人灭口的命。左文华行事谨慎,必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才与暮璟公子合作,两方互相利用,他虽然也在心里担心被人杀了灭口,但处于那种情况,还是寄希望于暮璟公子相救,毕竟人在那时,求生欲望最浓。此若有人去刺杀于他,那他最先想到的必定会是暮璟公子来杀人灭口。故此凤子沂夜入大牢,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剑,这一剑当然不会致命,剑上却抹有毒药,让左文华虽不死却也不能好过,到现在还命悬一线。
听到这里,凤尘晓已觉欢欣无比,若是,若是那左文华就此死去,她虽不能亲眼所见,可光是想便已惬意,又惊觉自己的性情何时变成要以血偿血这种地步?明明是高兴的,可一道泪水悄悄从眼角流出,无声坠下,落入泥土中。她今生都无法忘记曾被人伤害得这么彻底,再多从容也掩饰不了她的彷徨无依。
发觉她神色有异,夜色下凤子沂凝神望去,只觉她一张脸忽明忽暗,似乎不像个真人,轻轻叫了声:“三妹妹?”
见她不答,又脱口叫出:“尘晓?”
凤尘晓终是听见,闻声一震,他怎地又叫起她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她受不过刺激昏倒后,他夜晚潜入房中探望,趁着她未醒才敢叫出。这会儿……不禁仰首看他。此时两人正立与一丛芭蕉树旁,一片宽大的绿叶遮掩住他半张容颜,只望得见他坚毅的下巴,她伸手拂开那片绿叶,正要让他接着再说,谁知一下撞入那双暗沉的眼中,里面的深沉与痛苦显而易见,她失神片刻,又忙松开了手中的芭蕉叶,没有支撑的叶子复又弹向凤子沂,轻轻打在他的额上,一瞬间象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魔咒一般,都转开了眼神。
凤子沂感慨一声:“我常觉得,你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拉着我要我给你带东西的三妹妹,不过人总要长大,我倒盼着……”
他没有说下去,是盼着回到过去?还是盼着将来这种情形会有所改变?
她不敢接话,良久才听凤子沂笑道:“还未说到正题,左文华出事以后,又有传言说是背后另有主使人,想要杀人灭口,这下子皇上也觉得情形复杂起来,派了人彻查,你猜派的是谁?”
“是谁?”
“正是暮璟公子。”
她一愣神,复又想明白,忍笑不已,左文华即使醒来,发现最有可能杀害自己的暮璟公子做了他的主审,还不吓得半死?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矛盾分化更深,真是妙不可言。
她挂记着沈诚,又问:“可沈诚又为何进了宫还不回来?”
“他不出面,那左文华可醒不过来,只要他手中的药能医得左文华清醒,便已算一功,不过如此一来,倒与那暮璟公子明着站到了对立面,危险许多。”只是这个法子既能让左文华醒过来,或许可解公主与驸马之围,外面盛传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下手毒杀左文华,这样也让他们摆脱了嫌疑。“我会一直让人盯着,他一回来,我便通知你。”
“原来如此,看来我这一睡倒错过了许多精彩。二哥,你入那深牢行刺,多有辛苦。”对凤子沂,她深深地感激。
“三妹妹,其实你若不愿嫁与那暮璟公子,为何不早些与沈诚成亲?我想事情就会简单的多,沈诚他志在出海经商,不知为何如今脱离沈家有了机会,却又对暮璟公子不依不饶,若你们共结连理……共效与飞,移居外海,未尝不是美事。”
凤尘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会有那一天吗?她大仇未报,又碍于凌依,从不敢往远处想,只觉自己是没有明日可言的人,走?能走到何处?她的命早就不再是自己的,想也无用。
他还待说什么,远处梧桐轻唤“小姐,小姐”,想是见她久久不归,挑了灯笼来寻她,到了二人跟前,先给凤子沂行礼,忧心忡忡地道:“我听说大少爷去了沧眉小姐那里,适才路过她的住处,听到里面动静很大,不知出了什么事。”
凤尘晓摊手:“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从哪出来的。”
凤子沂似的极为熟悉往事,娓娓道来:“你有所不知,大哥前些年在天锦遇上这名女子,很是倾心,可她却是出身青楼,进不得凤家,大哥那人古板,凡事以凤家为先,便辜负与她,谁料这女子极是硬气,问明白大哥心意后就立刻跟了别人从良,不过……”
“不过如何?”凤尘晓的心被吊地高高的,又是一个情深女子被人辜负,她不禁同情起那个易怒的女子。
“她从良的那个夫君,不久之后便没了,留她一人被家中大妇欺压,重又被卖入青楼,此次大哥找到她时,其状可谓凄惨,你与她少接触为妙。”
凤尘晓点头应了,与他道了别,便回自己的未苑休息。
凤子沂站在那丛芭蕉前犹自未动,想到今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会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既是欢喜又觉忧伤,难不成他要一直这般苦苦等待下去?
不知是否睡过了头,夜深人静,正是万物安歇生养的时候,凤尘晓却一丝睡意也无,想想也是,她连睡了两日,早已睡足睡饱。灯下冥想着日间得知的一切,沈诚今日未有半点消息,他只是进宫送药而已,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
忽听得窗外一声轻咳,一道人影映在纱窗上,她以为是沈诚来到,不及多想,开窗喜道:“你怎地过来?啊?!是你?”
“你当是谁?”纱窗外赫然站立着暮璟公子。
疑心
四月里的夜风已有些燥热,可凤尘晓见了他却如坠冰窖。
暮璟公子站在窗外,夜色朦胧中他只了淡色常服,即使他夜行而来,还是气度从容,无怪城中少女迷恋于他,不论何时,何地,他永远温和如玉,一副好皮囊真的占尽便宜。
虽然他的问题让她无法回答,可她是主人,所以不得不先开口:“你……”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从纱窗跃了进来,还细心地替她将纱窗关好:“天锦城万般皆好,只是花木多的地方蚊虫也多,这纱窗也只是在天锦派得上用场。”
说完转过身迳自在屋中的桌旁坐下,还为自己倒了杯茶,浅尝一口,脸上似笑非笑:“白日里人杂事多,没有得空来看你,知尘晓已醒,我又如何能不来看你?”
他不再提刚才在纱窗外问的事,平静无事的态度让她完全迷惑,随着他的手势也在桌旁坐下,只得木木地道:“暮大人有心了。”
“这都怪我,若不是我出言相邀,又怎会累你在寺里犯了心疾,还好沈大当家及时出现,只是睡了两日,如今没事了吧?”他语调关切,倒真象是特意过来慰问她。
凤尘晓盯着他清朗的笑容仔细观察,确定此人已虚假到了极点,比前些日子里那个貌似倾情的暮璟公子更让人毛骨悚然。她不得不这么想,只为曾见到过他的真面目,与那张俊脸完全不符,更何况,他那些带着弩箭的护卫随时会出现,对他们她心中已有阴影。
说到心疾,亏得一尘能想到这么牵强的理由,想起在严华寺昏迷时,隐约听得他对一尘谈起南诏之约,那会儿他也曾维护自己,这个暮璟公子真是矛盾,时而多情,时而无情。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是心疾啊……当时尘晓只觉难受已极,原来竟是心疾,倒给暮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真不知何时有了这个毛病?”
暮璟公子接暗忖,若是寻常的女子,必然不是这般反应。她离开严华寺时那眼神分明是猜到自己才是引她去的罪魁祸首。或许她也猜到一尘有古怪,那她到底是谁?一尘仍未放弃对她的探究,不知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一直疑惑沈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两日宫里又出了事,左文华这当子事又有了变故,还未来得及深思,白日里又闻沈诚手中有药可以救左文华,忽然之间,这个沈诚的一切在他眼中变得可疑。细思之前与之结交种种,才觉对他一无了解,琉璃堂的当家,沈家的不孝子孙,这些不过是表相。
回想起那时她偎在沈诚的怀中离去,便问:“不知沈当家如何会出现在那里?”
“他与我二哥是好友,那日就是寻我而去才会遇上,若不是他……这心疾来得真古怪。”不知道这么解释妥不妥当,看来沈诚已经让暮璟公子开始怀疑。
他对她心中存疑,却又希望自己想错猜错,看到她怯怯地样子,不由缓声道:“可能是突发之症,一尘大师当时也在场,总不会说错。对了,我上次送给给尘晓的那个暖香对尘晓应该有帮助,若再犯心疾时,可嗅上一嗅即可缓解。”
她尴尬一笑,那个东西似乎当时就给了燕离,后来遇险,也没顾上那种小东西,如今他提起来才又想起。
“怎地有何不对?”
“当时大人走后,我等在山中遇险,你送的暖香当时就不知所踪。”再次提起那次的经历,她有些脸色发白,后来凤栖臣曾查探过,山石滚落得没有道理,江郎山不高,只那一处险境,而且巨型的山石都牢固得很,但又不没有人为的痕迹,如今想来,太过诡异,怕是跟那个一尘有关。
此事暮璟已知道是一尘所为,一尘如此一而再再二三地针对她,难道她真的很不一般?微叹道:“回头我再送你一些。”
以他又恢复了前些日子那般无害,她无端松了一口气,又觉窝火,为何她不能痛痛快快报了仇再也不用再见到他!叶细的提议根本不可能,与他每一刻的相处,都让她觉得是种折磨。偏此时又不能莽撞,只得隐忍着,低着看铺在桌上的云锦,默默叹息。
夜深几许,暮璟公子只是坐着不走,灯芯突地爆了个火花,而后光线一暗,却是灯油将尽未尽之时,二人被那噼啪声吓了一跳,同时一惊,他醒觉似地道:“该走了……”
适才他一直在左右摇摆不定,想是否如一尘所说,让她倾刻间消失于世才妥当。可真要这么做吗?如果这是他的劫数,那么有因必有果,他前世定是欠了她的,才会陷自己于两难境界。
还是走的纱窗,凤尘晓站起身相送,临别时他看到她紧紧攥着的双手,笑道:“看来以后真该走正门拜访。”
说着伸手去握,想掰开她发白的手指,却被她躲开,戒备地缩在身后。
原来她还是疑心了。他微嘲地收回自己的手,到达严华寺之前,他还冲动地带她回自己曾呆过的莳花苑,给她讲了一个远久的故事,而后定下南诏之约,他似是预见了心事注定落空,才会怀着惆怅的心情不自知做那些事。
凤尘晓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她知道刚才的反应已暴露了自己防范他的心思,只是直挺着身子不动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一支天外飞来的长箭射穿她的心房,额头上冒出了大滴的冷汗,紧张绝望担心种种情绪上涌,也试图着放松下来,可身子竟似僵了。
他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问:“为何这般怕我?是为了严华寺里你突然昏倒吗?是,你不是心疾,而是……我只能说,那天的事非我所愿,今后必不会再有,别怕我,可好?”
他终于走了。
凤尘晓望着纱窗出了一会儿神,仔细回想他来时说的每一句话,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吗?她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他在最后说那些令人费解,怎地突然不再装下去了?
暂不多想,后怕之余她动手把每一扇窗子都关紧,外间值守的丫鬟兀自沉睡着,丝毫没有被里面的声音扰醒,想是被人做了手脚。
灯芯终于燃到了尽头,无声无息地灭了。黑暗中她有极度不安全的感觉,真如今晚这样夜夜被人惊扰该如何是好?暮璟公子终是她心头大患,她没有通天的本领,报仇这样原本不太可能的事,进展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怕了吗,她时时都在惧怕,若是怕,当初就不该再回天锦,重生后找个如明德镇这样的小城安安生生地过活便可。但她回来了,无声无息,便如一个旁观之人,冷眼在一旁看他,即便是因此有了苦难和担惊受怕,都是自找的。或许把此事告诉凤子沂和沈诚会好些,他们定能保她周全,但她怎么解释和一尘之间的纠葛,难道说她见了一尘身上某处就会发热发疼?
还有沈诚,他今日进宫尚未回来,这都是受她所累,寂静夜里她无处倾诉心事,委曲、抱怨、心酸都无处倾诉。
求门
沈诚这一去便是两日未有消息,自左文华一事交移与暮璟公子,城中哗然,只因此二人从前多有来往,未免有袒护嫌疑。他却不管不顾封锁了所有消息,一任外界传言纷纷。凤子沂派了几批好手,只回报说是左文华尚未醒来,且公主与驸马等对此事颇为关注,沈诚暂时也得耽搁在那里。
凤尘晓因着从严华寺受惊回返,暮璟公子的半夜造访,再加上她心中为沈诚担忧,这些不安和恐忧,竟让她无端发起病来,头脑昏昏沉沉地,凤栖臣请来大夫,开了药吃。凤采儿与凤岚汐等人闻讯来探望她,眼见她双颊赤红,神思不属,任谁说话都心不在焉,都为之担忧。
凤采儿拉了她的手,又是揉又是捏,心疼地道:“尘晓,你是怎么了?几天没见瘦这么多,整个儿一个病美人。这马上就是花朝盛会,便等着咱们姐妹们一起热闹,也不知道皇宫是个什么样。”
最后这句话凤尘晓倒是听清楚了,忙问了句:“你说皇宫?”
凤岚汐诧道:“不是早说好了,咱凤家当日也要在宫门进献花楼,那一日咱们都能进宫游玩呢。”
要到那一日呢,她颓然道:“可我现在就想进宫去。”
“那也容易,要凤大哥带你进去,我听说他日日要到宫门处,家中有位族亲入宫为妃,不如我们就打着探亲的名号,进宫去也。”凤采儿原来是打着这主意,她天生爱闹,一个小念头到了她那里准能变成大行动。
“这样行吗?”她疑惑地看着两人,心思却已活络,人也看着精神了一点。
凤岚汐在一旁急道:“不行不行,你看尘晓她还病着,要去也得过了这几日。”
凤采儿遗憾地叹气:“说的是,我倒忘了。”
凤尘晓却已起身下了床,几人劝阻不住,她在梧桐帮助下略一整妆,打听到凤栖臣今日一早已往宫门口去了,便要出门。凤采儿不住后悔挑起了这个头,想不通为何一向安静的凤尘晓今日却跟撞了邪似的非一条道走到黑。
还未出别苑大门,凤子沂出现拦住了凤尘晓一行,苦笑道:“三妹妹不好好养病,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身边还有凌依,也是担心沈诚,一早来找他商量对策,见了凤尘晓,她勉强一笑:“妹妹,你怎地这般憔悴,别想太多。”
她点头示意:“凌姐姐也来了。二哥,成天呆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我要出去转转,最好是能进宫一趟。”
凤子沂脸色一变,她要进宫,自然是为了沈诚,不想为了他,凤尘晓居然要往宫里去。他指了指后面的人:“那用得着全部人都去?”
凤采儿笑道:“不多,才三人而已。”
凤岚汐一见到凤子沂便低了头,拽着凤采儿的袖子不让她再说。
“你是三叔公那支的吗?以前从未见过,说的是三个主子,还有这几个丫头呢?”凤子沂摆出一贯好好先生的作风,
凤采儿笑嘻嘻地道:“二哥好,我叫采儿,以前只在南诏呆着。你说我们人多,大不了只有我们进去也行,哈,好不好?”
“你来问我好不好?当皇宫是咱们家花园吗?想去就去?”
他说着说着板起了脸,凤采儿败下阵来,叹道:“我……”
“二哥,是我要去,你别拦着了。”她也不知道为何非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沈诚的消息,为何非要入宫,入宫后又该如何行事,只是心中有股子念头提醒她快快入宫。
凤子沂依然劝说着:“说不定明日便有了消息。”
“我等不及,还是去看看的好。”
一直在旁边未曾出声的凌依突然道: “我也去。”
凤子沂头痛,只得带了几人先去见凤栖臣。
凤栖臣果然在皇宫东门口,那边单独为凤家僻出一块空地,供搭建花楼所用。凤尘晓等人顺利进了外城的关卡,因有着凤家小小的特权,但也仅止于此,面对着厚重的宫墙,凤采儿仰望叹息:“我早想来看看了,南诏那边只有座花神庙算得上正经的宫殿,这才是正统啊。”
凤尘晓学她摩挲着宫墙,以往进宫,都是乘轿而入,从没有下来触摸过,这感觉却 亲切。
凤栖臣正在为花朝盛会做准备,着实顾不得其他乱七八糟的事,闻言略有些吃惊,继而斥责道:“胡闹,怎可如此胡来,贵妃娘娘她岂会一说就见,起码得禀明了上头,然后待排好吉日再行召见。若是想游玩,盛典那日你们都得来,还怕玩不够?”
她咬着唇不语,凤子沂在一旁帮衬:“你不让她去,她一直惦记着,岂不是心中更堵,现在正病着呢。”
“你还说,自你一来,尘晓就不断出状况。”凤栖臣又瞪向他,今趟的花朝盛典,他不愿同别家一样,找妙龄美女来搭楼出彩,得另辟蹊径,心里犯堵的人不是别人,一直是他。
凤子沂摸着鼻子走过一边,他早知道自己在大哥面前,绝不是个好说客。
凤尘晓不愿这时候还得看二人唇枪舌箭,她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凤家的花楼不见成形,拆了一地的木材,各色名贵花种却整整齐齐地推在一旁,凤采儿见进不得宫,只得望着宫门兴叹,凤岚汐已在开始赏花,这二人自得其乐,进宫一 行变得可有可无。
“大哥,这便是凤家的花楼?”
“不错。”他略带挫败地看着那片狼藉,已过月余,他建了拆拆了建,总没有头绪,其他三个世家的花楼都已搭好,照惯例,找了妙龄女子当日踩楼歌舞。似这般抛头露面之事,当得找青楼里那种绝色清倌儿,五年前,他便是这样与沧眉相识,虽非情伤,也为情所伤,故而是决计不会再用什么女子来为凤家花楼添彩。
“大哥,你不是说,要做那四家之首?”
他无奈地点头,若是做好自然容易,可是他存了争先的意,自是紧张。
她扫了一眼地上那堆东西,想想往年看过的花楼,都是用各色鲜花推起,杂乱无章,而且为了女子能在顶端的台上起舞,尽可能的做大,千篇一律。记起皇舅舅有次无意中提到:“若花楼本身便一朵花式则更好。”
心中转瞬有了主意:“不若将花楼搭得如同一朵花,当然是大的,花茎用绿色的花木,花朵则是深红浅红,啊,那是夏腊梅,大哥,这里居然有夏腊梅!这些花无一不是名贵品种。”
凤栖臣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恨铁不成钢,这些年了,难道竟不知家中是做什么生意怕吗?他冷冷哼道:“自然全是最名贵的。”
“用来做花楼太可惜,还有我刚才所说你可同意?年年如此,四大世家若没有新意,这花楼之礼过不了多久便会取消的。”她话已尽此,也不管凤栖臣会问她怎知年年如此。
“说的也是,我得想想。”
“那我能进宫探望咱们那位贵妃娘娘了吗?”
见她还不放弃这个念头,凤栖臣无奈:“这……也好,不过只有一小会儿功夫,见过后还到这里找我,子沂是男子,进宫不太方便,你们几个人也太多了,有一个陪你进去便已足够。”
“好,”她想也没想,已认定了凌依,只有她,和自己目的一样。
凌依早在一旁着急,不是说进宫嘛,却为何在这里探讨花楼的样式,才知道她是在变相的求她大哥出手帮忙。
进了内城,需乘上宫城里特制的马车,共需穿过三道宫墙才可到达宫妃们的住所。接送他们的人是凤栖臣找来的相熟太监,在前面打车马儿。
凌依捎微整了整衣服,低声问她:“尘晓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她指的何事凤尘晓当然明白,自是为了她对沈诚之事如她这般上心,想不到这女子竟豪爽到直接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将心比心,凌依为沈诚所做的那些,她自问做不到。凤尘晓沉默顷刻才道:“这种事,不需要问,一眼便可看出。”
“可是他,却看不出。”她有些黯然,片刻又笑起来:“瞧我,说这些,你与当家的郎才女貌,当真是天生一对儿。”
凤尘晓竭力控制住晕眩,她的病尚未完全好,又急匆匆地一路奔过来,此时只觉得头晕脑涨,随意摆了摆手:“暂时别说这个,见到人才说。”
“此去真要见贵妃娘娘吗,又如何找沈诚呢?”
凤尘晓哪里有主意,她不过是且行且想,走一步算一步。
沈诚此时正陪着痛失爱女的公主与驸马闲话,自他入宫,便被人看管起来,说要看他的药是否有效,不料一等便是两日,左文华情况虽在好转,却因为身受重伤,暂时没有醒来,连带着他也不能走,又无法往宫外送信。暮璟公子做了主审,他已知晓,公主与驸马是极为不满意皇上的安排,怎能让左文华的好友来主审此案呢?这次的刺杀事件,让左文华惊吓不小,也让众人明白这事不那么简单,把他救回来问清楚是当务之急。所以沈诚出现的恰是时候,转瞬间他成了公主和驸马极力拉拢的人。
今日他二人又唤他去见面,去了又是半日闲云,扯不到正题上。
便入
公主与驸马一直鰜鲽情深,最疼爱的便是明珠郡主,这次郡马府出事,二人忧心忧力,如果这次左文华遇刺就这么死了倒好,可是外界传言是他们怀恨草菅人命,毕竟相信左文华无辜同情他的人还不少,所以不得不为了破除谣言而暂时答应皇上救他醒来。可总也不甘心就这么任左文华逍遥,在他们的心中,早已认定此事必是他所为,即使暂时只抓了他一个,但也要折磨到他才好。此番拉拢沈诚,则是确认药效如何,又暗示沈诚可让左文华多受些活罪。
沈诚暗中苦笑,连说他不会医病,只是碰巧手中有药,得暮璟大人推荐才进了宫,当然能解得开。又感于夫妻二人只得一个女儿,却无辜丧命,心情可以理解,于是多陪了一会儿:“公主,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我想皇上一定会为明珠郡主做主。”
“可那左文华谋害了明珠,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只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却一直拖到如今,叫我如何不心焦?”公主已忍得够久,何时皇家行事已沦落到看人眼色了。
“公主是关心则乱,也许郡马他并无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一定是他!定是他嫌弃明珠貌丑。”说到这里,向来尊贵从容的公主有些失态,气得险些迸出泪来,紧盯着沈诚问道:“沈诚,我知你乃琉璃堂的当家,长相又出众,若此时我许你与一丑女为妻,你可愿意?她虽貌丑,却身份尊贵,你想想清楚。”她语带威胁,大有立刻为他婚配之意。
沈诚哑然,这公主莫不是神智不清,她分明指的是已不在世的明珠郡主。若是他说不愿意,那公主便会将他归为左文华之流,更兼有嫌弃那已死明珠郡主之意。他若说愿意,在公主眼中也不过是违心之语,肯定立时逼着他娶个丑女来证实。女人都是难缠的,今日他总算相信这个道理,只好苦笑不语,公主一拂衣袖冷声道:“原来又是一个伪君子,我早说了,那暮侍中与左文华交好,他找来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公主错怪沈诚,我已有了钟意之人,你所说的美丑。”
“她可貌美?”
“这个……很美。”
“你瞧,这便是了,你……”驸马站起来扶她坐下,安抚道:“听这口气,倒象是你在吃醋,明珠她已然不在世,你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了。沈公子,你也说这世间自有是非公道,可你的心中有吗?”
郡马府出事那晚,沈诚便在当场,凤子沂后来也对他讲过楚月和左文华的对话,心中早知左文华与明珠郡主的死脱不开关系,闻言正色道:“沈某相信邪不能胜正,明珠郡主有您二位这般爱她的父母,自不会成那无主无依的孤魂。”
嘉庆帝带了岳蒙几个近侍从旁经过,看着亭子周边开的芍药极为茂盛,再看到公主与驸马在那里,便想起从前天真的明珠来,他这个皇妹近日之举让他百般为难,本想不动声色绕过去,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
他这一来,沈诚连忙拜倒,高呼万岁,公主却别转了脸不看嘉庆帝,驸马也没有出声,只是微微躬身一拜了事。
嘉庆帝挥手让岳蒙带着太监们通下,坐到湖石上缓声道:“皇妹还在生气?”
“皇兄处事,哪轮得到我指摘。”这次皇上让暮璟公子来审这桩公案,明显着不公,她身为公主,如今却做不了半点主。“皇兄近日吃斋念佛,心善手软,想是不忍见那左文华就此死去,真是慈悲,可我那明珠呢……她无辜枉死的时候,有谁会可怜一下?”
凤尘晓与凌依终于到了后宫妃嫔们住的地方,跟了那太监下车后又走了一段长夹道,终是来到了凤鸾宫凤贵妃处。宫里处处都是盛开着的时令鲜花,阵阵馨香让发病中的凤尘晓稍微精神不少,她对凤贵妃没太大的印象,年节宫中聚会时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只能说自己从前太少与人相交,而这位估计也不是那种争宠的主儿。
二人等不多时,便被通传的宫女请进去,只见一位宫装丽人斜倚着坐在云榻上,等二人行了礼后,懒懒地问:“起来罢,你便是尘晓?外头传你和暮璟公子好事已近,倒让我这做姑母的跟着沾光不少。”
凤尘晓感慨,哪有这般年轻的姑母,年约三十上下,一双凤目微微上挑,脸若凝脂,比如今病中的自己看着光华更甚,若是肯用心,怕在宫中不止贵妃之位。而且刚一见面就提暮璟公子,让她的头更痛,站起身后犹疑着没开口。
凤贵妃一笑:“怎么,栖臣没对你说吗,也是,他们见了我都忙不迭娘娘,娘娘,谁曾想过我本来是谁?”
说罢低眸看向别处,无限幽怨之意。多年宫闱生活已把她变成怨妇,一出口便满是抱怨。
接近正午,阳光正盛,凤尘晓身子发烫,却又微微打着摆子,强忍不适同她寒暄:“娘娘……姑母,我们不过是怕把您叫老,毕竟年岁差不了多少。”
到底是难得一见的自家人,她略有高兴,让人搬来胡凳赐坐,她明明不过三十,却老气横秋,又道:“你倒会说话,不过与你一比真差得多了,唉,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只是看你脸上颜色不好,得多调养。对了,你身边跟着的是谁?”
“大哥怕我一个人进宫孤单,请这位凌小姐相陪,她是琉璃堂的人,若姑母有任何需要,以后都可以找她。”琉璃堂在天锦风头正健,搬出来总不会差的。
凤贵妃不太在意,要巴结凤家的人太多,这不过是其中一个,但听得她不是奴婢,便也赐了座客气许多。二人无心打量这座华美的宫殿,你看我我看你均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在此时,岳蒙匆匆赶到凤鸾宫,替皇上送来珍惜贡品,每一宫都有,哪位也不曾少。一进宫便发觉有客,还是两名女客,心中暗自诧异,凤贵妃的性子最泼,对着君主也是一样,从不说句软话,故此一直受冷落,家中人也被她得罪完,今日竟有两个亲戚来访,倒是稀罕事。
凤尘晓一见这位岳公公,有些激动,目不转睛看他动作。这个算是她比较熟的人,还小的时候这人就已跟在皇舅舅身边,总是笑ⅿⅿ地,还抱过她好些回。
他走后,凤尘晓与凌依对那些精绣赞赏一番,凤贵妃冷笑一声:“你当皇上宠我?他对这后宫人人都是如此,平日不闻不问,可你若是有为难之事,他立马着人替你办好,无端端叫人一直感激,给人希望,心里总盼着圣驾马上到来,却总是落空。这不叫有情,只会叫人更心冷。”
“皇……皇上他定是太忙,姑母已是贵妃,自是不同与别家,理会她们作甚。”
“宫里四位贵妃,属我年纪最大,司徒家的平日同我最不对盘,早些年明争暗斗的不亦乐乎,若非是凤家做着靠山,我又如何做得了贵妃之位,可这些年,早看开了,还不是与他人做嫁人裳,我又不能学人家那般娇媚,且与家中不来往已久,各宫中早成了笑话。”不是不怨的,美人尺暮人人自危,凤贵妃也不例外。
她说的人家那般娇媚,该是指的邬溶月吧?凤尘晓问道:“邬家的小姐也进了宫,她……”
“女子年轻貌美,到底是占便宜,连旁的人……你要在天锦多久?若能日日进宫陪陪我也好,花朝之日快至,这凤鸾宫也好久没有人气了。”说起邬溶月却似有别情,她转了话题不说,凤尘晓也没问,她只是在想要不要开口请这位贵妃娘娘相助。“对了,你与那暮侍中之事是真是假?”
“暮大人岂是我能高攀得上的。”
“笑话,该说他高攀不上才真。”提起暮璟公子,凤贵妃没有常人露出的痴迷,她冷静地告诉凤尘晓:“此人在宫内行走已久,许多事我不便明讲,但如他那等污浊之人,怕与你不太相衬。”
凤尘晓赅然,这凤贵妃怎地这般形容暮璟公子,莫不是是自己头昏脑涨听错?凌依也目有异色,她也听过暮璟公子之名,见过真人,是极出色的一个人物。
凤贵妃留了二人在宫里用饭,其后凤尘晓问起了近日盛传的左文华一案,谁料凤贵妃只一句“那些闲事谁人才要理会”便打发了她。
费时半日,也没摸到门路,凤尘晓心慌沮丧,对着满桌佳肴食不下咽,完了又陪凤贵妃到御花园里赏花,凌依暗暗叫苦,这凤贵妃平素日子太过清闲,她二人倒成了陪客,可是心焦也没有办法。
御花园里凤尘晓来过无数次,少时爹爹娘亲陪着来做客,长大后她有了美丑之分,甚少出门,皇舅舅倒三五不时会召她入宫,逗她开心。她记得前方湖畔还有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种下的芍药,不知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可还在原处,便装作不经意地引别人跟着她往那个方向走。绕过片片花海,眼看就要走到湖畔花亭,远远望去,亭子的石阶下花木扶苏,朵朵芍药开得极为茂盛,她止不住想要奔跑过去,一道拂尘扬起,岳蒙从树从后转出来,笑ⅿⅿ地道:“这位小姐且住,前头去不得。”
凤贵妃也跟了过来,听到这儿沉下脸道:“几时这里也成了禁地?”
却又想起岳蒙既然在,那皇上必定在不远处。凤尘晓勉强扯出抹笑往凤贵妃身后一让,等着他们交涉。
“贵妃娘娘别误会,您看——”几人随着他指向的地方一看,只见一人身着明黄袍服,随意地坐在亭子边的石头上,跟另外三人说着话。
凤贵妃脸色一变,原来真是皇上在这儿,转身便要走,那厢的正主儿忽然起身,对着这边招了招手。
这是何意?岳蒙久揣圣意,明白这是召这几人过去呢,便对凤贵妃等人道:“皇上要几位过去呢,请吧。”
凤尘晓不意今日居然能见到皇舅舅,自是乐意,凤贵妃蹙眉不应,象是无比犹豫,但皇命岂可违抗,她还是个宫妃,这点本份还是有的,理了理宫装,领着几人过去。
适才离得远,凤尘晓没看清另外几人相貌,可是越走越近,她发现亭旁几人均是相识,有爹爹与娘亲,还有一个是她和凌依今日进宫想要找寻的人,沈诚。她悬着的心猛然放松,又为再次见到亲人狂跳起来,一阵冰热交替的强烈冲击,使得她本就虚弱的身子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欲坠。凌依固然为沈诚无恙欣慰,但也注意到凤尘晓的异状,只见她脸若金纸,暗道不好,却无法开口说话,只得担忧地望着她。
“臣妾叩见皇上。”凤贵妃娇声参礼打断了凤尘晓纷乱的思绪,忙跟着一起拜下去行叩拜大礼,动作太猛,头脑阵阵晕眩,身子一歪栽倒在青草地上。
呓语
凌依以为自己才是最早发现凤尘晓不妥的人,谁料比她反应更快的是沈诚,不待她叫出声,已上前将凤尘晓揽到怀中, 。
沈诚觉得怀中人肌肤入手滚烫,不住颤抖的身躯 才知道她竟病得不轻,痛惜不已,“尘晓,尘晓?怎么这么烫,我立即带你出宫!”
事出突然,嘉庆帝待要开口问话,凤贵妃已急道:““皇上,此乃臣妾侄女,今日进宫探望臣妾,看样子得了急症,容臣妾请来御医为她诊治。”
嘉庆帝召来岳蒙,让他去安排,又让众人暂时移入凉亭,才问凤贵妃:“你说她是你的侄女?是否就是凤家的三小姐?”
凤贵妃点头说是。嘉庆帝左看右看,然后道:“模样倒是绝好的,难怪就入了暮侍中的眼,身子又这么弱,来人。”
赶忙有人上前听命,只听嘉庆帝略带着戏谑吩咐道:“快去请暮侍中,就说他的心上人在宫中病倒,要他速速进宫。”
“是。”宫人领命离去。
他觉得是办了件好事,公主却看出沈诚的心思,直接点出:“沈诚,她便是你说的中意的人吗,果然很美。皇兄,我看她未必便是暮侍中的心上人呢。”
嘉庆帝“哦”了一声:“怎会如此,难道凤家还有别的女儿吗?”
凤贵妃也不愿看到凤尘晓与暮璟公子在一起,她面上不露声色回道:“皇上,凤家只她一个女儿,不过据我所知,与暮侍中却是没有干系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暮璟他昨日才来请我为他赐婚,说的便是凤家的尘晓,还道花朝盛会之日传出喜事,怎地又不是了?”再看看抱着凤尘晓的沈诚,当真是面冠如玉,平平常常一袭青衫却被他硬是穿出了俊逸之气,竟是丝毫不逊于暮璟公子,只是正为佳人忧心,眼见得情意非常,当下皱眉不已。
沈诚心惊,原来暮璟公子居然已向皇上请求赐婚。
公主近日对嘉庆帝多有不满,此时感到一阵快意,她携了驸马便要离去。但听得那女子蓦地叫了声:“娘亲……”
这一声唤住了公主欲离去的步伐,她猛然回头,依稀看到是明珠在痛苦呢喃,再看那女子的容貌却又不是,她长叹一声,悄悄问驸马:“是明珠在唤我吗?”
驸马不忍见爱妻难过,悲声道:“是,是明珠在府中唤你,我们快快回去。”
嘉庆帝见皇妹有如神伤症状,不禁难过,他将此事交与暮璟,便是想他处理得妥妥当当,谁料皇妹根本不理会他的苦心。
此时一乘宫轿抬了过来,他将凤尘晓放入,凌依坐进去陪伴着,与他飞快对视一眼,才放下幕帘。
如凤尘晓一般在宫中发病,本是不敬,可她此时却被安置在凤贵妃的凤鸾殿中休养,到了晚上还没醒来。凌依先行出宫,并带了信给凤家,凤栖臣连连跺脚,却也无法,只得等着明日再进宫探视。
凤子沂送凌依回琉璃堂,路上问起情形,凌依黯然道:“自然无甚大事,见到了当家的,也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了平常人难得一见的皇上!他是不算太老,哈,我原来以为,皇上是个老头子呢。”她又变成了往常率性的利落女子,笑着坚强。
凤子沂微笑:“看不出进宫这么好,竟让我们的凌堂主心情畅快无比。”
“说的好,我就是不愿意悲秋伤春,终有一日,我会走遍天下,出海一直是我的梦想,整日呆在一处怎么也不惯。”
“好!够豪气!”
入夜后的深宫更加静谧,暮璟公子踏着月光来到凤鸾殿前,他奉旨来探望自己的心上人,只是这处的凤贵妃对他很有意见,故没有即时进殿看望凤尘晓,而是盯着朱红的宫门不动。这宫中各处嫔妃住所宫门均是一式的日月圆顶,他才从月贵妃那边过来,同样的两道宫门内,却住着不同的女人,一个痴缠,当初的邬溶月,如今的月贵妃总是找不同样的借口召见他。这座凤鸾殿的主人却对他深深的不屑,其实也是看出来月贵妃对他的心思。
月贵妃十次召见他常允命去上一两回,为什么要容忍她这般痴缠?都为了当初莳花苑里她同那死去的明珠郡主是唯一亲近的人,这算不算得原因?他一生对女子特别宽容温和,宫中女子又都是可怜人,对邬溶月象是把当初对明珠郡主的愧疚转嫁到她的身上。
邬溶月自被选入宫,只觉梦想破灭,苦闷无依,一想到今生要老死在这宫墙之内,只恨不得早早归去。更有妃嫔欺侮她,却被暮璟公子无意遇上,便出手相帮,这一帮,便帮她上了位,直到贵妃这个位置。皇上得知他二人原来一起学习,从没疑心二人有甚私情,还对她与别人不同,她反而生出绮念,也许是深宫寂寞,也许是心有不甘,她想或许在莳花苑里没有圆的梦,要在宫内得偿所愿。
这些,他都明白,却不点破,以致于月贵妃对他变得怨比爱多,甚至努力把司徒初芸同他凑在一起,这种心理早呈畸态,落在看惯世事的凤贵妃眼中,却认为是他与月贵妃有染,直至不屑。
殿门外犹豫了半晌,听得有人声传出来,似有人要出殿门,他闪到一旁隐身不动,原来是公主带了侍女离去。午后凤尘晓在宫中病重昏倒之事,他已得到详报,也知沈诚当时承认了凤尘晓是他中意之人,恰恰在自己向皇上请旨赐婚之后。沈诚此人,当初与之结交时,便是为了琉璃堂盛名,为了以后合作,真想不到会有与之对立之日。
凤贵妃今日颇受折腾,本想着见个把亲戚,可先是在御花园中侄女晕倒,若不是她真烧的不轻,她都要怀疑这是凤尘晓想引起皇上关注的手段。也难怪她多想,自古以来,姐妹、姑侄共侍皇夫的例子并不鲜见。待御医诊断完毕,开了药方,说尘晓是神思过虑,体弱受弱之症,她才放下心来,更兼这病要好好调养,便禀明了皇上留在她凤鸾殿中暂住。
皇上也跟了来凤鸾殿,怕是经此一事,想起冷落凤贵妃多时,用过晚饭才走,这一年中,他崇尚礼佛,男女之事早淡了,月贵妃是他最后一次到莳花苑中挑选出来的,至此宫中已多时未有新人。
送走皇上,凤贵妃好不容易想喘口气,公主又带着人来,还拿了若干补品,说是给那位尘晓姑娘。凤贵妃暗叹公主可怜,刚知道女儿早不在人世,又为贼人累心,她来看凤尘晓也许是一种情思的转移,同是女人,自己却一无所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凤尘晓住在侧殿一间暖阁里,公主站在榻边看着她沉沉睡颜,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清醒地知道,她的明珠可没有这等容貌,若有,怕不至于今日丧命黄泉,只是今天那一声娘亲无端正让她觉得熟悉。正感慨,床榻上凤尘晓又呢喃着叫了声“娘亲”,惹得公主掉泪,握住她的手道:“这孩子……怎地一直叫娘亲?同我那明珠一个腔调,我……”
楚云随侍一旁,赶紧替公主擦拭泪水。凤贵妃一看这不是好劝的事,让公主在这里由着性子哭一哭也好,这屋中又留有女侍,便悄悄退下歇息去。
楚云看了榻上的凤尘晓,努力想了一会儿道:“公主,奴婢见过这位小姐,她说是小姐的朋友。”
“明珠朋友?”
“郡马,不,那左文华有年出使西疆未回,小姐曾换了装到莳花苑中学种花,只带奴婢跟了去,府里除了我跟楚月,没人知道。”
公主未及细问,榻上的凤尘晓一阵乱动,蹙眉忍痛,公主忙轻声安抚,屋中留着的女侍又拧了帕子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这才好一些,低低地吟几句,却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你们可听清她说些什么?”
宫女们叠声应道:“奴婢们不知。”
“真是可怜,你们好生照应着,我明日再来。”说完带了楚云离去。
她若听清了凤尘晓所吟之语,必定懂得,那是在说:“珠儿很累,很累,娘亲爹爹救我,救救珠儿。”
她在极小之时,公主与驸马刚为她起了明珠之名,小名便唤为珠儿。可惜是病中呓语,重生之后的相逢,便这么生生错过。
公主一走,暮璟公子便进来,宫人均识得暮璟公子,他的官职不算很大,可权势却是有目共堵,见他进来,连忙跪拜下去。暮璟公子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问了些问题,知凤尘晓并无大碍才放下心,站在榻前呆呆地想着心事。他心里那些阴暗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有一尘明了,外人只见其风光,无人懂他的苦。
正想弯腰探看她的额头是否还热,却被身后一人喝止:“别动她。”
回身一看,却是沈诚,不禁诧道:“宫中有宵禁,沈公子如何到来?”
“是公主送在下到这里,我想看看尘晓好些没。”
“她很好,沈公子请回。”
“应该是你回去才是,若不是你,她如何会病重如斯?”
“何出此言?”
沈诚走到他跟前,轻声说道:“她自严华寺受惊归来,虽服了丸药,但到底是亏了身子,才会有这一场病痛。”
暮璟公子无语,看着他温柔地替凤尘晓量量额头热度,这会儿她似乎安静许多,脸色不再潮红,看着好了不少,暮璟公子又想说话,沈诚抬手制止示意到屋外再说不迟。
离了凤鸾殿,两人并排缓缓前行,走在月光笼罩的宫道上,长久沉默后又同时道:“你——”
这般心有默契让两人相视一笑,沈诚心想,除却私怨,暮璟公子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前段时日,两人虽各有所需来往密切,沈兄暮兄相称也三月有余,说没有一丝遗憾那是假的。今日对立又突然,均觉世事难料。
“沈公子心上人为何会是尘晓?”
“暮大人已向皇上提出赐婚?”
两个男子都直指问题根源,他们明白,皇上未下旨赐婚,沈诚与凤尘晓不算有了盟约,一切还是未知之数。
“我以为从前与沈公子合作还算愉快,今日之局,只是为了尘晓嘛?”
“算是吧,那又如何?”
暮璟公子垂首思忖,似是在做决断,是否为了一个女子中断二人再度合作的可能性,他从没遇上过这等难事。最后还是道:“不若你我等尘晓醒来后由她选择,看她是选你还是选我。”
亲情
沈诚闻言止步,抬头遥望星空片刻才道:“暮大人错矣,我不会做任何逼迫她的事,要她来选,你觉得她醒来后面对这种选择会做何想?会如世俗女子一般欣喜或者为难?不,我猜她极有可能谁也不要。”
暮璟公子一想确实如此,他不过是一时冲动说出这样的话,若真要凤尘晓选,从她对他一直冷淡抗拒的态度来看,怕落选的会是他。还说要赐婚呢,便是知她定不会同意,才推迟到花朝盛会那日才说,这是怎么了?想他一向是众女子求之不得的人物,却要这般费心地对她,这是不是报应?
今夜月华正浓,看得清沈诚的向往神情,只觉他比自己幸运万倍,深深地看了沈诚一眼:“你说的没错,她的性子……或许你真的比我更懂她。”
沈诚暗中摇头,他自问并非如此,便见暮璟公子也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出神,似乎明白他们之与凤尘晓,不过如浩瀚星海中的星子之与明月,看似相近,其实相远,她的心思谁也不曾明白。
这一晚,这两人仿若多年知交一般月下倾谈,心中都有些怪异,沈诚拱手道:“夜深了,你我就此作别。”
“慢着,宫中宵禁,还是由我来送你。”
“多谢暮大人。不过同为男子,你在宫里呆的这般晚……”
“我在内城有住处,经常很晚才出宫门,并不碍事。”
“暮大人真是极享尊荣。”
暮璟公子恍若没听清他话中嘲讽之意,只是往前走,但见要紧的宫门处的守卫,看到他都躬身行礼,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住处,沈诚只在心中惊疑,由此便可见暮璟公子在宫中的权势,这样的人,到底他有何图谋?
凤尘晓的烧热半夜便已褪尽,睡足睡够后才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屋中一群宫人围了上来,先替她整衣,又是擦拭面容,再将她半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再喂了清水,床榻够大,一宫人蜷着腿跪在床头替她梳发,所有动作都极有规矩,一率没发出声音。到底是在宫里呢,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处宫殿,昨日在湖畔凉亭边上晕倒时,她见了到爹娘、沈诚,还有皇舅舅,难得的机会她居然不争气地晕倒了。
再看了眼奉上的饭食,没胃口地先搁置一旁,又觉得屋内药气太重,吩咐宫人把窗子打开,窗外正是一丛茉莉,清清花香驱散了药味,宫人们垂手侍立着,没有一点声音。
按当时的情形,她晕倒之后应该是被送来了这里,然后有大夫给她治病,只是这其中她昏睡了多久,凌依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哥他们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有爹娘与皇舅舅,见了她该已认不出来,如今都在哪里?
凤贵妃最先来看她,嗔怪道:“昨日我便见你脸色不太好,原来已病着,那为何还要进宫来?”
凤尘晓有些忐忑,“尘晓给姑母添麻烦了。”
凤贵妃想到昨日就头痛:“是够麻烦的,我这里访客不断,连皇上都来呆了半日,累得我够呛。”
“我已大好,这便出宫去吧?”
凤贵妃笑道:“我倒不是嫌你麻烦,只是见了那些人有事没事都往这里凑看着不痛快,你养好再走不迟。不过你可真了不得,来的都是些稀罕客。”
“是吗,都有谁来?”
“先是皇上,后是公主,再来便是那个暮璟公子,还有沈诚,再来就是月贵妃派来的人。”
“公主……也来看我?”止不住为亲人来看她而满心感动,娘亲来看她,会不会认出她?还是母女两心相连,可惜昨晚她没有醒来,那今日会不会再来?
“嗯,她说今日还会来,我看是挺喜欢你的。我只是说了重要的,你认识的,那些不认识的人今儿一早就没断过,全被我挡在外面。”说到最后凤贵妃略带着不屑之意。
“怪了,哪还有不认识的来看我?”
“巴结暮大人的,讨好月贵妃的,还有好奇想看看你的,总之这宫里的人久不闻大事,听说我凤鸾殿里住着个绝色女子,皇上颇为关注,便都来了。要知道,这两年宫里没再进过新人。”
这种事怎么可能,她气得脸发白:“荒谬!”
“这世道就是这样子,即使你不入宫,也会是那暮璟公子的未婚妻,因为,他已经向皇上求旨赐婚了!”
这更不可能,她气得脸又涨红:“荒唐!”
凤贵妃捂嘴发笑,很满意她的反应,看来这个侄女很对她的脾气,硬气得很。
凤尘晓重提要求:“姑母,我想马上回家,在这里多有不便。”
“这还得禀明皇上,到底现在他知道你在这儿,万一问一起来也好有个交待。在这宫里他最大,凡事就得有个规矩。再说过一会儿栖臣便会进宫来看你,还有旁的人,喏,那个沈公子,呵,昨天晚上宵禁了还来。”凤贵妃看出沈诚待她不同,语带调侃。
凤尘晓心中感动,留下来,是为了适才凤贵妃说公主今日还会再来,她若是走了便见不到娘亲,沈诚那边还一字未谈,权衡之下还是留在这里养着好处多:“是,尘晓听姑母安排。”
凤贵妃满意地离去,她却难以平静,想到娘亲便阵阵激动,上次扮成琉璃堂的人回家,只呆了一会儿,见到爹娘的时间不过片刻,看都不曾看够,昨日又是一见面便晕倒,若今日娘亲过来,她可得珍惜这难得的时光。说些什么好呢?太多太多,啊,不对,凤栖臣等人先来,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跟他说吧,估计又得挨训了,凤子沂应该不会说什么,他最是疼她。昨日入宫,本是为了沈诚,见他安好才会放松心情,
“你在想什么?”
她愕然抬头,怎会是暮璟公子,不应该是凤栖臣,或者是娘亲,再不然是沈诚,实在不行邬溶月也成啊,怎地他先到?
暮璟公子用充满探究的目光等她回答,每一次与她面对,心中便万分矛盾,既怀疑她又忍不住关心她,向皇上请旨赐婚,说是钟情于她,莫不如说存疑之余有些动心,他想看看她是会同意还是会拒绝,或者说他就是想她同意。
凤尘晓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原来是暮大人,这么早。”
“今日要见驾,我来得早些,便过来看看你。”其实得了信儿立马赶过来。
“暮大人有心,只是小病,我已觉得好多,可以出宫了。”
因着昨夜沈诚之言,他也觉得是严华寺之行才累她病倒,不由深深自责:“我……这全怪我,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品到你住处,待你将养好些,我必上门陪罪。”
他越客气,她便越惊心,这人喜怒不定,彬彬有礼时最让她害怕:“暮大人言重了,尘晓体弱,不关你的事。”
暮璟公子无奈只得告辞,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低低唤了她的名字后问:“那夜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这样一个走到哪里都有光环笼罩的风流人物,用含着无尽的情意的声音同人讲话,直让凤尘晓差点迷茫,他说了什么重要的话?那夜她只有受惊吓吧,故不受蛊惑,镇定地道:“暮大人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要怕我,忘了吗?”
凤尘晓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扭过头避开他的眼光。怕?是恨才对,她不是怕,若是怕,便不会离开蜗居的小镇,再来到这天锦,她还有亲人在这里,不能让暮璟做伤害他们的事,只是不知皇舅舅为何竟会如此信任他,还有一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让他认为她怕他好了,对她少一些防范,只是赐婚一事是万万不可的。
想到这里她又转过头想跟他理论,但见看着她的那双眸子漆黑深邃,竟比言语中所带的情意还要多,不由一恼,他为何要这种眼神,他凭什么?他不配!
她竭力控制住心头怒火,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怕不怕的,暮大人好走,不送。”
暮璟公子微微叹息终是离去,再没说什么,凤尘晓才发觉自己的心竟跳得飞快,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凤栖臣要到午时才急匆匆进了宫,正赶上公主也来了凤鸾殿,她的心思连自己都搞不明白,看到人家兄妹相见,又感叹自己竟想把别人家的女儿当成明珠,笑自己痴傻,转身便要走。
凤尘晓可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暂来不及理会凤栖臣,掀了薄毯子便要下床,唬得宫人连声制止,御医的吩咐不可不听,要多多休养,她这样赤脚下地还不立马加重病情。
她急切间差点叫出娘亲二字,顾不得凤栖臣还在身边,叫了声:“……公主,别走!”
她面色凄苦,一副公主若走便活不成的样子,连带着把公主的心都给叫软了,上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连连叹气:“不走,不走,你这模样……”
想起自己的明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凤栖臣见妹妹对公主如此行事十分不解,连使眼色,示意她规矩些,谁知凤尘晓顺势往公主怀中一靠:“姑母说您昨夜来看我了,多谢公主,您跟我娘亲一样好。”
“是吗?”
她闭着眼重重点头,泪水跟着落下,便让她在娘亲的怀抱中多呆一刻,且不管什么暮璟公子,一尘和尚,重生至今,最最幸福是便是此时。
公主爱极,也抱了她不撒手,爱怜地替她把刚才挣乱的头发理顺,看了她的容貌后又冷静下来,拍拍她道:“可到底我不是呢,瞧,你这兄长还在等着和你说话,好好养病,改日我再来看你,如若你回了家,也可到我府中来找我。”
凤尘晓也知万事不可急切,只得放松自己的手,让娘亲起身离去。
凤栖臣只觉小妹这是大不敬,皱眉道:“你病糊涂了吗,公主如何会和娘一样,尘晓,我看咱们还是出宫的好。”
得与娘亲这般亲密接触,她心情大好,脸上还带着泪水笑眯眯地点头:“是,大哥。”
即便出了宫她也会往公主府去的。
问心
平复下来心情,凤尘晓才发觉凤子沂没有出现,不禁心中疑惑,平日他总说如何疼自己,今趟又是为何没来?
“大哥你怎地才来,我等了大半日。二哥呢?”
凤栖臣打量着屋中环境,觉得有些委曲了小妹住偏房:“早上便没有见他,我有事耽搁到现在才来,一时找不到他,便先入了宫来看你,不让你进宫偏不听,病好些吗?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吗?不如我立刻去禀明娘娘,咱们还是回去休养的好。”
听他似乎要开训,她连忙转移话题:“嗯,凌堂主不是和我一起进宫吗,她人呢?”
“昨日娘娘让她出宫我们才知你在宫中病倒,还是驾前昏倒,皇上没有怪罪已是幸事,尘晓,为何你这般让人操心?”他似乎很累,沧眉回来后尽于他作对,已耗尽他在别苑的太多心思,还要每日为花楼之事操劳。
凤尘晓回想起第一次在通州大街上见到他的情形,那时以为天下最霸道者,除了皇舅舅外非他莫属,任何人任何事都得听从这个凤家当家人的话,可自那沧眉到了别苑不过几日,凤栖臣明显失却霸气,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她前生为了少女情动而丧身,故今生总是不敢碰触情字,于沈诚,她半是疑惑半是依赖,怎么可能再次放任自己的情感外泄。昨日她为了要知道他的消息着急入宫,也许对他的感觉要比自己以为的更多而不自知,真是那样吗?
于暮璟公子,则是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沉迷,更不要听从叶细的意见,说什么得到他的心再狠狠蹂躏,她没有那等能耐,做不到。
”
想到凤子沂对她讲过的事,她想了想问道:“大哥,当初为何非要逼得我同徐文藻退婚?”
凤栖臣面色一变,本想回避这个问题,又见她目光清纯,并无责难之意,便耐心解释:“徐文藻此人,面相刻薄,非良善之辈,家境中落固然是其中之一,另外我看出他为了往上爬可以不计一切,果然,他进京后的言行,无一不证明我没看错人。”
徐文藻是好是坏她真没有在意,她只是问:“可是大哥,若不是你暗中使绊,他说不定顺风顺水升官发财,又或者攀上个有权势的岳家,无需做那这些下作的事,很大程度来说,你是促成他这么做的人,对不对?”
他忽然发起怒来:“此时你提这些作什么?难不成你见他以后,又有了别的心思?”
凤尘晓吓了一跳,又看看屋中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话锋一转问道:“沧眉姑娘好吗?”
“她自在别苑好好呆着,只是心情不太好,若碰上时你多担待些。”看得出他有些紧张那个沧眉姑娘。
她一时间有些羡慕沧眉姑娘,有人惦记了她几年,这样的情感深沉而真挚,虽然有过往的伤痛,但起码是真心。故想帮帮她:“这个我省得,我知大哥为了沧眉姑娘的事烦恼,难道大哥没想过原因吗?”
“你又知道了?是子沂告诉你的?”他有些赫然。
她自顾自说下去,分析着原因的同时也在想自己的事:“因为大哥你只是想着凤家如何如何,若当初你听从心意娶了她,又哪来今日这些闹心事,青楼女子我不知是什么样子,可是人一里弄分了三六九等,那么便有了互相嫌弃,嫌人身份不好,嫌人容貌不好……这些不过是为了情不真意不切!”
一想到自身不禁气苦,这些都是天生的,怨不得旁人便得怨命!
凤栖臣拍抚她道:“莫气,你不是我,不知我当时为难处,自古以来这世间众人,莫不是分了三六九等,我不能让凤家名声在我手中毁去。”
她替沧眉不值:“凭什么,这又不是她自愿的!相信她若有能力,也愿生在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谁愿受这种零碎之罪。”
“你做甚这般激动?同样我也不是自愿的,你以为我愿意?你也不想想,若非你家世好,相貌好,何来暮璟公子与那沈诚倾心,不对,家世好也不行,适才公主不是来了吗,她家的女儿身份不尊贵吗,家世不好吗,可只为了貌丑,遭夫君谋害,你说这些重要不重要?”
重要,重要的不得了,哈,对,她是因为太丑,沧眉是因为太美丽,让大妇为难,原来太美也不是件好事。她不知自己此刻面容是否已扭曲,只是颤声问道:“容貌,当真便是她身死的原因吗?”
“这我可不敢妄言,此案不是正在审吗,只是我猜,不管为了什么,嫌她貌丑要占起码一半的原因。”
凤尘晓愣愣地看着大哥,他是男人,自然想得会同左文华一样,知道他嫌弃她,可没想到会这么绝情,她是该大笑还是大哭?只为了她天生命苦,活该被人抛弃甚至遗害?
“我家尘晓长大了,会替大哥分忧,别担心,没有大哥做不到的事。你好好养病,我好早日接你出宫。”
一个一个的来过又走,宫人再次奉上饭食和汤药:“请小姐服药用饭。”
她无动于衷,为了凤栖臣说的话难过,默默地想着心事。沈诚过了凤贵妃那关,来探望凤尘晓,宫人轻轻通传,里面却没有声息,进得门来,只见她身着单衣坐在矮几的长毛毯上,长发松松披在身后,泪眼低垂,神情惶然,颇似初识之时,在秋冷山庄,她便有过这种神情,彼时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离了家人的照拂,又差点身亡,心中惊慌才会惶惶不可终日,那现时她又是为何?
他来到她身边,半跪着扶转过她的身子:“尘晓,怎地哭了?”
“我……哭了吗?”她用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有泪,一旁宫人见势又将饭食和汤药奉上:“小姐还未用过饭,药还没喝。”
沈诚猜不透她的心思,顺手接过药碗柔声问:“先把药喝了,嗯?”
药尚温热,宫人一直凉了便热,再凉再热,只等她服用。凤尘晓看他一眼,顺从地接过来喝掉,苦意泛上心头,倒让心中有了决断,转头对屋中的宫人道:“你们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奴婢不敢。”
“那便先回避一下,可好?”
“是。”那些宫人这才退下去。
她先问紧要的:“你为何一进宫便没了消息?知不知道我们在外面等得心急?”
沈诚也不浪费时间,简要说了情况,皇上把左文华提进了宫,怕再有人行刺他,就留在了宫中诊治,看来他很重视这件案子,毕竟事关明珠郡主,沈诚也不能出去,得等左文华醒过来,可是他伤势太重,那一剑正中他右胸,本来人心偏左,他却在右,恰恰伤了心脉,只能说他不好。
原来凤子沂费尽心力往无关紧要的右胸刺上一剑,却歪打正着刺中他心,没有丧命已是造化。他不醒过来,几人盼着出现的场面就不出来,心焦也没有办法。
“那他如今还未醒过来?”
“是,不过照我看快了。”
想到皇舅舅日前的言行,她不由担心:“皇上他为何要让暮璟公子来审,明知他二人从前结交。”
“皇上极为信任他,万事皆由得他作主。我觉得我们能查到这里,已不能再前,只有静观其变,看左文华与他会有何反应。”
凤尘晓埋首入膝,闷闷地道:“我觉得这都是在无用之功,看不到结果。”
沈诚跪了半日,腿早已麻木,拉了她起身:“别想那么多,来,吃些东西,你刚好了些,若不吃饭,身子会虚的。”
“不,我不想吃。好吧,实际上还有一件事让我极其困扰,”她拉他来到窗前明亮处,茉莉花前伊人蹙眉,认真地问他:“你说说,我这副容貌如何?”
沈诚不明所以,淡淡一笑,伸手探出窗外摘了朵盛开的茉莉,放在面前深深一嗅:“丽质天生自是无人能及。”
说完将那枝茉莉为她簪在鬓边,只觉人美花娇,无与伦比。
“你!”从没见沈诚如此大胆动作,使得她腮上飞红,又恼这人严肃时刻却轻挑不已,别转了脸一口气问出:“我不是这个意思,想问你,若我并无这等容貌,而是其丑无比,与那明珠郡主一般,你又如何?”
“如何?”看着她坚定的等他回答,才知道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可他在开州救下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容貌,当时还误会她投怀送抱,曾厌恶地离去,容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可若真要象明珠郡主一般呢?他还真没想过。
“很为难吗?”她难掩失落,终究无人能做到不在乎容貌只在乎人。
“非是不能回答,而是想知道你所问何意。”他唇解略勾起一丝笑意:“我能否将这句话的意思转化为——如今你我情深意厚,若你再不复美貌,问我会否抛弃你?这么说来,我倒有兴趣了。”
“你……还没回答我。”
“那么你听好了,”或许地点不对时机不对,面对她的疑问他长吸一口气:“还记得你我初识在哪里吗?是,秋冷山庄,可自从通州再相逢后,我才渐渐对你动了心,一直觉得,都不曾接近你的心思,只有此时才觉得与你亲近不少,两相交而贵知心,若你我心意相知,有无美貌都不重要。”
“好,好一个两相交而贵知心!”嘉庆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旁还站着凤贵妃,正含笑望着两人。
出宫
居然被人听到这些情意绵绵的话,两人都觉得尴尬,可又不能着恼,立时跪拜下去,嘉庆帝与凤贵妃近前示意二人起身,一起坐下说话。
嘉庆帝年不过五十,貌相清矍,狭长的眼角还留有当年率军出征,神勇纵横的风采,少时的明珠,最爱听他在闲暇时为她柔声讲述关于花的故事,小小的她,最是钦佩皇舅舅的博学,他曾言道:“若能留得春住花不残,则日子好过多矣。”
彼时凤尘晓已渐渐明了容貌的重要,并不明白他为何要说日子不好过,原来他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而她只为自己貌丑懊恼,满心纠结在为何只得她一人貌丑,如今想来,他当时定是想到了极不开心的事,才会那般感慨。
几人坐得不相远,凤尘晓发现嘉庆帝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檀香味,并不是从前闻惯了的龙涎香,且手掌上有一串佛珠,行动间不曾取下,随时都握在手中,才知他是真的潜心修佛。
这还是当年早与当初的皇上的皇上吗?又想起近日城中大兴佛事,又与一尘相近,即便她不太懂朝堂之事,也隐隐有种不安。
嘉庆帝收起笑容问沈诚:“你便是琉璃堂的沈诚?”
他不卑不亢答道:“正是。”
“适才我见过暮璟,那左文华已醒,你此番可出宫去,奉药之功,则当另赏。”皇上淡淡地腛产
凤尘晓闻说左文华清醒,心中一阵刺痛,他受了那样致命一剑竟然还能醒来,只能说天无眼,注定今后还有得纠缠。也好,她到今日也没想明白,左文华要害她至死,便让她亲自来问一问,究竟她如何得罪与他 。
沈诚一愣,原来左文华已经醒过来,如此也好,他恭声道:“谢皇上。”
嘉庆帝一直对暮璟心存愧疚,见沈诚与凤尘晓这般情形,心下不忍,只想着得另作补偿,却不曾改变初衷。
“你便是那凤家的女儿?”
凤尘晓心中苦笑,原先是盼着亲人相见,可见了亲人又不能相认,顶着这一张陌生的面庞与他们说话,似隔着万水千山,痛苦也许,微敛心神,她应道:“正是。”
“嗯,瞧着比昨日精神多了。”
凤尘晓趁机道:“多谢皇上、贵妃娘娘照顾,只是尘晓在这宫中到底不合规矩,又无甚大碍,可否回家休养?”
嘉庆帝转向凤贵妃:“贵妃的意思是?”
“臣妾也觉得出宫好些,省得家人日日要进宫探望。不过今日已晚,还是明日出宫的好。”凤贵妃当然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又道:“皇上,尘晓与公主颇是有缘,她昨九到已来了两次,十分喜爱尘晓呢。”
“是吗?”嘉庆帝目光深沉看向凤尘晓,这个女子……有何奇特之处,暮璟与那沈诚皆倾慕与她,皇妹也喜爱她,只为了她容貌出众?但又看得出此女目光清纯,不似狐媚狡诈之人,皇妹她承受丧女之痛 近日为了郡马一案苦闷郁结,该是把此女当作明珠来看,若她能缓解皇妹的苦闷也未尝不是好事。
踏出宫门,凤尘晓有些恍惚地驻足回看,今日天阴有风,明瓦红泥的宫墙,巍峨的宫殿,这些明明都是从前熟识的景物,为何有些陌生?难道她做不得明珠,心也不再是了吗?
“三妹妹在想什么?”凤子沂带了些侍从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却不见大哥和梧桐。
她没有多想,只叫了声:“咦,二哥,你和大哥从不一路吗?”
“大哥有些事耽搁了。”他只是简单带过,过来拉了她的手扶她上轿,临放下轿帘时沉吟停顿,想了想却没有言事,扬声吩咐:“回家。”
他这般犹豫倒叫凤尘晓担心起来,碍着有人不便相问,强忍着 回到别苑,刚一下轿,便瞧见凤三立在门处,见了她眼睛一亮,迎上前道:“小姐回来了。”
“怎么,有事?”
凤子沂与凤三对视一眼,后者面有不忍:“小姐病体未愈,正该好好休养,回头我再向您禀报。”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今日家中透着股诡异之气,到处安静的不象话,凤子沂与她慢慢走回去,凤三跟在后面。
“二哥,别苑出事了吗,怎么死气沉沉地?”
“出了点小事,不过已经没事了。”
“哦,我还以为……”她以为府中死了人,但想想说这话多不吉利,又言道:“对了二哥,上轿前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凤子沂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比她这个带病之人走得还慢:“你不在这两天,一品花韵有人来找,我本想问问你,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可又一想你还病着,便算了。”
“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经大好,这两日天气闷热,怕是要下雨,这些日子天好是好,只是一点雨水也没有,我听梧桐说,严华寺已办了几次求雨的法事,终于要下雨了呢。”
她望着天边那黑鸦鸦的乌云,奇怪还未到午时,竟似满合暮色,突然又起了狂风,凤子沂道了声“怪哉”,顾不得礼数,拦腰将她抱起,他抱得很紧,却又不觉得难受,似爱若珍宝将她环在身前,施展轻功只得片刻便到离得最近的园子。小心地放下凤尘晓,早有驻守在园内的丫鬟过来服侍,看着她的眼神却和往常不一样。她浑没在意,乍离了他的身子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不是真的二哥,脸红着问道:“凤三呢?”
“许是怕大雨马上下来,去管别的事了吧”
正说话间,雨滴啪啪打落下来,青石路面上很快聚集了深深浅浅的水面。凤尘晓吁了一口气,笑道:“亏得二哥见机得快,不然咱们都得淋雨,只是这雨不知下到何时。”
这样说稍解了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凤子沂笑道:“从前在家,你在我园子里学这学那,现如今困在这里正好考考你有没有忘记。”
她不感兴趣地摇头:“那些都没什么用处,有时费尽心力去做的事,却永远达不成。”
想到左文华,她轻轻叹息,怨恨有何用,能让她给苍天换个方向,往回走,阻止一切可以发生的事情才最好。望着遮天雨幕,她幽幽叹了口气:“便拿左文华来说,要二哥这么辛苦地冒险作戏,本以为他该死的,却还是活了过来。”
听她要软言相求,替谁说好话,怎料却说了出人意料的话,“怎么,你很希望他死吗?”
她很希望他死吗?凤尘晓在心中暗暗重复这句话。她不知道有多想,有时她忍不住想对凤子沂提个疯狂的要求,便是让他们替她杀人,杀了左文华,杀了暮璟公子,早些让她解脱……自然这些不过是想想而已,无奈叹道:“如他这般心狠杀妻之人,难道不应该死吗?”
凤子耐心地道:“没错,他该死,可是与咱们真没有多大关系,还是见好就收,可好?”
“什么是见好就收?我不明白,再说这两日我在宫中见到了公主,她对我很好,嗯,明珠郡主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怎会这样,你如何能讨得她的欢心。”
一想到与娘亲之间有了联系,她便禁不住微笑,喜滋滋地道:“可我就是喜欢她,公主还要我出了宫后到府里找她,所以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咱们不是没一点干系。”
他明亮的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她:“你这样说太过牵强,早在没遇上公主前,你便已对他二人莫大的兴趣,早早给他们定了罪,这说不通。”
“他们都不是好人。”和着吵杂的雨声,她微闭上眼给自己心里顺气,唉,凤子沂终是觉察到不对劲,故今日有意无意想问个明白。
“照推断暮璟公子应该只是听从了左文华的授意,毕竟他与那明珠郡主并没有仇怨,这事到现在我还未明白,暮璟公子为何要这样做,是否……”他说着说着觉得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那么多的事无法说通,也许会有更大的阴谋有待查证,而尘晓,她是如何同这些有了纠缠呢?问她也不说,只是一味的回避,但觉这个神秘的三妹妹,有太多是他不再懂的。
无论是谁授意,谁动手,在凤尘晓心中都一样,她不会停下。眼见着雨势渐歇,她叫来个丫鬟,吩咐她去找梧桐拿伞来接她一下,既然凤子沂要停,那么便让他停好了,这种事强求不来。
小丫鬟却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落:“小姐……那……不……”
“怎地哆哆嗦嗦?我又不会吃了你。”
凤子沂挥手让她下去,叹道:“她不是怕你,是怕那个梧桐。”
“梧桐?这丫头又做甚好事了?”
“她……自尽了。”
凤尘晓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第二个念头是不相信,梧桐虽然与她并不亲厚,但总算是跟了这么远来伺候她,只是两日不见,便死了呢?
“这是何故?”
据凤子沂讲,那位沧眉小姐趁着凤尘晓不在,又拉梧桐过去服侍,当然是为了梧桐曾是凤栖臣的通房丫头,她自那夫家的大妇处学了不少手段,都用在了梧桐身上,昨天夜里梧桐突然不见,清晨才发现身子浮在别苑中的湖面上,已死了多时。
怪不得她回来后凤子沂同凤三欲言又止,怪不得这满苑里静悄悄与平日不同,却原来生生逼死了一个大活人。
“便这么死了?我去找大哥!”猛地站起身一阵晕眩,才发觉自己竟是浑身颤抖着,怒到了极点。
“大哥没去接你,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知你定会生气,才禁了沧眉的足,又躲了出去。”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很可怕吗?他这是理亏,躲有何意思,初一躲过还有十五,况且,还有一个在呢。”
说罢推开了凤子沂,直直往那女人的小园行去,连伞也不要了。凤子沂怕她淋雨病重,也顾不得她醒来后责怪他,伸指急点,先放倒了让她休息再说。
沧眉
凤栖臣倒不是全然为了躲避凤尘晓,距离花朝盛会不过十日,他恨不得日夜都在宫门那里驻扎。那日在凤尘晓的提议下,烦恼多日的花楼一事总算是有了头绪,适逢多种花木花期来到,材料充足,初初形状做出,他已经预见到那一日,富商显贵云集面前,凤家会夺得怎样的风采。
天色终是黑了下来,日间的一场雨让闷热的空气一扫而光,凤栖臣返回别苑,凤三迎上前为主人接过马鞭,奴仆跟着送上面巾,他踏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青石路面气走到厅堂内坐下,张口就问:“回来了?”
凤三如何不明白他所问之意,回道:“三小姐午时便已回了别苑。”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二少爷带她回了自己的明苑休息,未苑那里还未得回,不过小姐已知梧桐的事,本想去寻沧眉小姐,只是被二少爷给拦住。”
他有些头痛,没想到子沂会在这件事上帮他。凤栖臣一向做事果决,却在这件事上犯了难,刚承诺沧眉要一意待她,再不使她受伤害,偏生又出这等事,小妹虽与梧桐算不得亲近,可看得出不会善了。
明苑那边,凤子沂正做最后的努力:“大哥这些年也不容易,你这一去……”
“我不过是见一见未来的嫂嫂,这也不行?”
凤子沂苦笑:“见她做甚?明知道没用,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怎么着,人死了就不必为她讨回公道?那梧桐也未免太过可怜。”她想到自身,心中悲哀阵阵。梧桐近日常默诵佛经,整个人似有了寄托,凤栖臣与沧眉如何,都已是过去,难道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也不成?沧眉此人太过狠心。“我不明白,大哥把梧桐当作了什么?”
凤栖臣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闻言皱眉不已,听到这里推门应道:“只是一个奴婢,一个丫头,尘晓,你别太不懂事。”
凤尘晓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又转头问凤子沂:“我没听错?这是咱们的大哥吗?”
凤栖臣觉得此情此景便象是当初她执意要去见徐文藻那一幕,也是兄妹三人这般对峙,小妹便是这样用怀疑的口气质问他,一如此时。
凤子沂苦笑,这些日子他总疑心凤尘晓不对劲,不再是从前的三妹妹,今日看来,他错了,她一点也没有变。
凤栖臣揉揉眉心,苦恼不已地道:“见了沧眉又如何,她也正在懊悔,难道让她抵命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吭不哈地任此事平息,我来问你,梧桐的尸首呢?她的后事可有人打理?为何府中人心惶惶?你真觉得沧眉她在懊悔吗?”
“我……”凤栖臣哑口无言,这些事自有凤三去料理,梧桐的尸体应该已早早葬掉,一个丫鬟也无需办理后事,再说这里又不是郴州,她家人也不在此,办什么后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原先是你的通房丫头,而且也是为此才送了命,大哥,你就这么无情?”
也许是她的错,当时不该答应带她入京,都怪她,明明与梧桐并无深交,只是贪她服侍的好,一时为她的痴心所感动,谁知却是带她走了条不归路。
“即便不能拿沧眉来抵命,也不能任她这般猖狂,否则苑中人人自危,回了郴州又该如何?”
凤子沂欲言又止,看了看凤栖臣的面色又提醒道:“她的情况不同,你还是别去见了。”
“怎地二哥你也如此?难道你也如同大哥一般,拿弱女子不当人看?”
“不是……我是为你着想,听二哥的话。”他难得跟大哥意见相同。
凤尘晓正欲再问,凤栖臣疲倦地摆摆手道:“子沂,你让她去,随她。”
凤子沂无奈送她去了沧眉的住处,在院门外交待:“你心中最好有个准备,那沧眉在夫家颇吃了些苦,言语定是极为尖酸刻薄,懂吗?”
“多谢二哥,我理会得。”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梧桐讨回公道,见了沧眉又能说些什么,她最不善与人相争,
她一进房,屋中几名丫鬟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行礼,桌前一名女子坐着没动,直直地看着凤尘晓。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容颜秀丽,只是面上许多淡淡的伤疤,天气渐热,旁人早换了薄纱衣,她却周周正正的穿了对襟立领的春衫,扣得严严实实,脸上满是戒备。
凤尘晓对着屋中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慢,都走了我如何吃饭?”她脸色不豫,被人无视好像不太好。
却原来她正用着饭,小丫鬟急急对着凤尘晓行个礼,又重端起碗来喂她喝汤……
“先下去,我说完话便走。”到底她是正牌的主子,说话有份量,几个丫鬟悄声退下。
“便是你害死了梧桐?”
不知为何,她一直端坐在椅中,动也未动:“别这么说,我只是动了动嘴,说了她几句,都怪她自己想不开去投湖自尽,非要挂在我名上,要我当恶人吗?她自己不愿活着,我也要负责吗?”
“可你觉得一点责任也无?大哥说你也在懊悔,我看你自在地很,无半点懊悔之意。梧桐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逼死她,只为了她曾是大哥的通房丫头吗?”
沧眉一笑:“自然,我与她无怨无仇,不为这个还能为何事?”
“她现如今又没有碍到你!”
沧眉淡淡地道:“我怎知她以后不会。”
“一条人命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值?”
“自然,人命算得了什么?你是闺阁千金,怕是不知道会有人日日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吧,有时候,死是件很奢侈的事。”她带着浓浓的嘲讽,不避屑地看着对面这位小姐。
“谁没受过苦,我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曾经……啊!”她一声低呼,只因为那沧眉猛地将一直垂在桌下的双手举了起来,十指或长或短,竟是每根都被截去了一节或两节,有的甚至从根部截断,凤尘晓几时见过这等恐怖的情景,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沧眉带了些狰狞笑意,问道:“怎么不说了?你以为我象你们那般娇弱,吃饭还需要服侍?我是不得已才需要人服侍,否则,我只能象狗一样,用嘴去啃,你要不要看?”
说完便用那些残指拨过来一些饭菜在桌边,低头便啃了起来。
凤尘晓惊魂稍定,想到凤子沂说过她原先被家中大妇所虐,为之叹息,她常觉得最惨莫过于自己,却原来有人更甚,活罪更让人惊心,叫道:“莫要这样作贱自身,我唤人进来给你整理。”
“怎的,凤小姐不打算兴师问罪了?”
“你也是可怜人,岂不更应该明白梧桐之无辜?”
“可我只是把自己的惨状让她一一观看,吓了吓她,她便去自尽,我若如她一般,早死过无数回,你要我为她偿命吗,好啊,来吧,来拿了我去,自尽的念头我时时在想,可总下不了这个决心,正好,你来动手,我是不想活了的。”她又哀哀哭了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腿:“这腿也是废了的,似我这般残废,更配不上凤家大少爷,我活着无用,早该死了才好。”
凤尘晓受不了这种惨状,流下泪来:“那些人呢?施暴的人呢?你恨不恨?”
“如何不恨,这几年我日日在恨,时时在恨,现在那些人都死了,哼,整座府都被烧了干净,一点残渣都没留下。”她目光平静,仿佛已过去了很多年,突然透出股凄厉之色:“我最恨的就是你那大哥,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这四年来,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来救我出去,他倒好,还有了通房的丫头,哈哈,你说我怎能不恨!”
说到最后已痛哭出声。
“这……”恨都是相同的,当渐渐知晓了自己身死的真相后,她也曾恨过,身受生死经历,而左文华却在与楚月逍遥,还有了身孕,那恨的滋味噬心腐骨。
她低低一声喟叹:“我明白了。”
与这样满心恨意的女人再多说也是无谓,她推了门离去,留下沧眉一人痛哭。
凤子沂默然静立在院外等着她,又察觉到有些不对,细看竟是泪流满面,不由心中绞痛,拉了她立刻离开这里,住未苑走去。
又是月下同行,凤子沂微叹,又替她擦去泪水:“见到她了?”
“我看到了沧眉……”即使沧眉当初只是一青楼艳妓,那也是风华正茂,突然间被打入了尘埃,莫怪她接受不了。她怕那就是她终生的写照,只剩下恨。泪水并不是为她而流,为自己,为了梧桐,为了所有不幸的女子。“怪不得同住别苑,我却从没见过她,原来如此。大哥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你这些日子只惦记着左文华之事,哪会留意到别人的不对。”
“二哥你话中有话,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怎会,只是凌依她托我给你送来补药,身子好些的时候往琉璃堂走动走动,清风也问你好些没。沈诚午后派人给你送来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放在未苑,呆会儿你自己看。”
凌依那双有些幽怨的眼神浮现在她眼前,凤尘晓不由沉默,“凌姐姐说了什么吗?”
“她是个奇女子,秋季会随着商队出海,传闻在遥远的天边,有一个神奇的国度,常年不见冰雪,我都快被她说动,远航一番。你对沈诚到底不同,二哥有点对不住你,其实他进宫那几天,我很清楚他是否安全,不说是想试试你对他到底是何心意,谁知你竟为了他执意进宫,又在宫中病倒,凌依多半是亲见他对你在乎之意,才会心灰意冷往海外去。那么,听说皇上要为暮璟公子赐婚,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她摇头道:“没有,那只有看左文华那边会怎么样,如今他已醒来,若暮璟公子提审,那么,正是二人对证之时,我只担心暮璟公子会真的杀人灭口。”
“不怕,我自会盯紧了。”
她重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了这个二哥。
等待
凤尘晓找来凤三,要他将梧桐的尸首化为骨灰后妥善收好,待返回郴州时,再交还给她家人,届时为其厚葬。至于沧眉此女,她不欲提及,每次想起都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厌恶,连带着与凤栖臣也不愿多见,日日与凤子沂相携往琉璃堂去,她越来越爱与凌依、清风在一起,凌依虽在西北商路上打拼许久,年纪轻轻地却也曾跟着商船出海,连番话也能讲上几句,听凌依讲述她出海的经历,凤尘晓艳羡不已,也明白了凤子沂为何要说她是个奇女子,瞧她对着自己与沈诚那般自若的神情,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其间她曾往公主府去过一趟,谁料公主并不在府中,日日都要往宫里去催着嘉庆帝将左文华正法。可不知为何,暮璟公子并不急着开审,公主推得动皇上过问,他也只以伤者刚刚清醒,连话也未能说上几句为由,一直拖着。凤子沂倒是笃定他不会拖上太久,只是怕他另有动作,着人加紧了探查。左文华清醒后,并没有他们所想那样与暮璟公子反目而道出真相,看来这次的刺杀充其量只让二人互相有了猜忌,或者还让暮璟公子提高了警惕,他可能已想到是有人要挑拨他与左文华之间的关系,他所图谋之事说不定已被人知晓,依他这般深沉的行事作派,必然做足了准备迎接有心人再次的挑衅。
沈诚近几日却忙了起来,嘉庆帝所言的打赏,却是有意召纳他及琉璃堂走上皇商这条路,还再次传他入宫相见,一是看中琉璃堂自身优势,二是觉得他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曾听人讲暮璟公子与之以前也是知交,更是看中,嘱咐二人不可为一女子斗气,言语间许诺为沈诚择名门闺秀来赐婚,刻意安抚他的情绪,大有让二人亲近之意。
真难为他潜心修佛之余还有心思做月老,沈诚没有当面强硬拒绝,也没有表态同意,只是趁着方便行事,多做了些有利于琉璃堂今后之事,与暮璟公子也恢复了来往,仿佛二人之间只不过曾为了凤尘晓心生微隙。而沈家的族人在京中等了这么久,终于又等来与暮大人相交的机会,日日往琉璃堂来,沈老太爷与沈父沈母更是住下来不走,凤尘晓与凤子沂来这里找人也直接避到后园那片石林树海里去。
前堂只留了清风这个毒舌应付着几个又不能骂又不能打的长辈,他明白沈当家便是被这个老头给赶出了家门,如今看沈当家又风光了,才来拉拢,心中不耻,每每说出的话都将沈老太爷气得发抖,可又使唤不了琉璃堂众人,见了沈诚提起,他只是不理。
沈诚每日再忙,午后也要抽空回堂里一会儿,见凤尘晓一面,完全不想同自家的长辈碰面,凤尘晓不解:“你那些家人,真的不用理会?”
两人正在池子中间的小凉亭里闲谈,沈诚知她近日在家中不快活,眼见她清瘦了不少,让人送上各色茶点,正劝她多吃些,闻言道:“沈家目前已是最盛时期,若如他们所想一步跃入世家之列反而会影响今后各地的分号 ,只有稳步前行,将来或可有那么一天,前提是四大世家有了变故。”
她也在为家人烦恼,虽然这些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见他微皱眉,便也不再继续提起:“我不太懂做生意,你这么想定有你的道理。”
“过谦了,一品花韵你便做的很不错。”他想起属于二人所有的”一品花韵“,心中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你和魏娘他们做的好,我何曾管过?柳柳前些日子来信,说独自一人撑得很吃力呢。”她很想念柳柳,尤其是近日得知沧眉这种人的存在,虽不说感同身受,可到底有些物伤其类。她回想起当初在明德镇那段平静的生活,当时曾迷茫过要不要报仇,后来想通放弃报仇未必就会心安,还有爹娘亲人,她不能放弃,只是面对仇人的痛苦,等待结束的过程,太过不易熬下去。
他柔声问道:“怎么,尘晓是不是想回通州?”
“对,还想明德镇,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暮璟公子背后谋划的事一定不简单,她没有把握阻止。
她面上的悲怆之意让他心疼,只是回通州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但随即一想可能与暮璟公子有关,这才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
“一定能,你若想,我随时陪你回去。”
“好,我想柳柳,还有徐大娘、柳老爹,连王生和他家的花店……”
沈诚不愿她太过伤感,笑道:“你喜欢种花,我们也开家花店,若是你喜欢明德镇,就开在那里,你这么能干,那王家花店一定被咱们挤垮,哈哈。”
她也不禁莞尔,跟着凑趣道:“那可不成,人家王生可是被通州的大户沈家给请了去的,有权有势,岂是我等平头百姓能惹的?”
原来又绕到了他沈家身上,二人均觉有趣。沈诚暗想:“不管到哪里,只要能与你一起。”
看着她面上少有的真心笑容,他又递上些点心:“你再吃点,听凤兄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吃得更少。”
“天气闷热,暑气越来越重,吃得少也是正常。”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接过来细细品尝。
他撑了下巴看着她吃,满面笑意:“你这些天日日来我这琉璃堂,可知我心中作如何想?”
凤尘晓愕然,不明白他是何意,只听他接着道:“我想着莫非宫中那次我一次倾诉感动到她,故日日来与我相会,我也每日腾出功夫只为与你见上一面,如这般说说话便满足了。”
她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糕点。沈诚又自悔孟浪,忙道:“当然不会,我也听风兄说了你家中之事,别再难过了,又不是你的错。”
她不无怅惘地道:“我想我难过并不是为了梧桐,也不为那个沧眉,而是为了自己。”
“此话怎讲?”
她站起身,走到亭边,扯起小亭顶上垂下的紫藤花枝蔓道:“梧桐太软弱,自小为奴,听惯了主子的命令,只为了主子的意愿而活,心志便如同这花树的枝叶,只懂攀附着别人而生。她说不再惦记着有大哥的疼爱,可是当沧眉出现且为难时,生生自尽去了,太过不可思议。沧眉又太决绝,她用恨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当她该恨的人都已死去,那时又该如何?”她说了一堆跟自己无关的话,然后又低下头去,仿佛在措词该怎么说才好,半晌才道:“我既不想太过软弱,又不愿用恨意才能支撑自己过活下去,两相为难,故而难过。”
她这般年轻,又无沧眉那种特殊的经历,何来恨意?沈诚一时想起她曾遭人退婚,还为此差点丧命,难道是在说徐文藻?凤子沂曾在他面前提过徐文藻此人,说是极具才华,她这般恨他,是否尚有情意?
“那就别恨。”
她却摇首:“在这点上,我理解沧眉,消除恨意是不可能的,同样,我对暮璟公子的恨,永远也不会消除,我非圣人。”
沈诚一直不懂她为何对暮璟公子要特别的关注,原来只是恨意。究竟她为何要恨暮璟公子,两人之间有何纠葛,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那人,并不是喜爱,并不曾动心。
凤子沂匆匆来寻,原来是左文华那边终于有了进展。其实也不算是进展,先前太子殿下为了左文华一事向嘉庆帝进言求情,被嘉庆帝一怒给撵出京办事,直至今日才回。这个太子是个莽撞之人,觉得左文华是个难得的合心思的伴儿,倒是唯一真心为他,回京后听说遇刺一事,便去探望,被暮璟公子的人拦下,起了争执,太子殿下直指暮璟公子受人指使,便是他下手刺杀左文华之人,胡搅蛮缠一通后,暮璟公子被逼着明日开审。只是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地点便设在宫里,几位皇室成员旁听,此外再无他人。
凤尘晓有些发急,左文华一直死不承认罪行,明日又是暮璟公子主审,即使他怀疑是暮璟公子要杀他灭口,也不会当场招供,更不会说出与暮璟公子勾结之事,审又有什么用,爹娘明日定是要去的,只怕他们会再次失望。
她猜测道:“你们说,暮璟会不会趁此定他无罪,皇上那么信任他,说不定真会如他所愿。”
沈诚也不敢确定:“这几日他一直拖着,会否已有了对策?既然想让左文华无罪,便要找个替罪羊了,楚月已死,一切都推在她身上也是会的。”
凤子沂没有二人这般担心,他不太在意是否查清明珠郡主死因,只在乎能否让暮璟公子拉下水,早些完事才能让凤尘晓放心。
严华寺中,晚课后的僧人们各自回了僧房,正殿里空荡荡的,只余下浓浓的香火味,暮璟公子跪在佛前闭目许愿,忽闻身后一尘嗤笑道:“施主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他只是闭目微喃,完了睁开眼又拜了三拜,起身进香后才转身道:“即便是无用之功,唯求心安罢了。”
一尘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可你能心安吗?你杀了那个女子,如今才来不安,世人真是可笑!”
“在大师眼中,我等自然是痴人,可在我眼中,大师也是痴人。”
一尘不语,他与暮璟公子合作至今,突然看不透他。
“你又要上山去?”
暮璟公子并不作答,他每到心烦意乱之时,便往山上一去,这已成了惯例。
“莫要让那些东西乱了你的心!”
暗夜
夜色苍茫,夏日蚊虫在婆娑山上是不多见的,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京中富商爱在山脚下置办庄院,以做避暑之用,只是近两年山中多了些禁地,专有人守着,不让人靠近。
暮璟公子独自一人慢慢向上走着,一步步走近禁地,自然没人会出来阻拦他,因为便是他命人将那里变成了禁地。
又是一年五月来到,非花朝盛会的四年中,每逢五月便是京中各户举办的斗花会。那一年五月的斗花会,他向嘉庆帝献上了一株铅华,单单关于铅华的那段传说已让嘉庆帝欣喜若狂,更兼发觉他与记忆中故人之间那惊人的相似,立马招至近前,细问他来历,虽全无干系,但其才华及样貌却是一流的。
于是他顺理成章留在了皇上身边,官职不及一品,一日日相处下来,渐渐取得了嘉庆帝的信任,嘉庆帝待他一如父子,任何事只他一句话,抵得上朝中大臣上书奏本,京中甚至有传言,他是皇上亲子。父子吗?他既厌恶这种称呼又利用这个便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有主动靠拢过来的,他欣然相应,若有不耻于他的,他只是淡笑任之。
铅华种的并不远,一小儿的功夫便已走到,还如同初见时一模一样,白色无味,甚至不如来时路边盛开的野花香,在嘉庆国,唯香花称得上珍贵。这样小小一朵,秋不凋零,冬不败落,甚是怪异。究竟铅华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又或者几年生几年落,这些都无从记载,他曾问过一尘,一尘诡异地笑:“此花是神物,不会结果,不会败落,挪一挪便死,就象神仙们的日子,没有欢愉,也不要痛苦,你还是趁早把他们毁了才好。”
他竟似通了天,明了神仙的生活,言语中甚是不敬。暮璟公子没有理会他的话,照常养着这些铅华,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一个习惯。
夜晚的风轻轻吹来,吹在他特意穿上的白色广袖窄衣上,象水面起了涟漪。他的脸色肃穆,想起明珠郡主说起过:“我都叫它们解语花……”
自从明珠郡主身死在这里后,那些铅华好像也失去了神采,不再随风倾诉心事。
明日之事颇让他伤脑筋,其实再没有一人比他更清楚真相,同样左文华自己也清楚。不是没想过救他一回,可是却遇上左文华莫名遭人刺杀,醒来后对他有了猜忌,两人之间合作之事化作泡影,明日的审问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是。他心思翻腾站了半晌,才从将石缝中的水壶拿出来,接了山间泉水浇花,又在山石上坐了一会儿,才收拾心情下山去。
得到山路口,在山下等候许久的护卫首领来报:“公子,都准备好了。”
暮璟公子颔首,明日,也许要叫有心人失望呢。
夜深人静,皇宫东南一角的宫牢中,禁卫把守着的左文华正痛苦呻吟着,他伤口疼痛,却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招来人白眼许多。自遇刺后,唯一的好处便是所住条件改善不少,前一段住在外城的天牢,公主三五不时地施加压力,即使他原本贵为郡马爷,在那些牢头折磨下,早失去往日风采。这些还罢了,他总不断想起出事前府中连连出现的怪事,还有当晚那墙上的血迹,楚月那些话,并不完全是疯言疯语,一切都诏显出令人不安的事实。他不知道当晚自己是如何昏迷过去的,再次醒来已深陷牢笼,兼被拷问明珠郡主之事,只是一夜间,便成为阶下囚,他的荣华富贵,他的锦绣前程,就这样便没了。
他不招供事实,并不完全是等着暮璟公子来相求,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眼光逼得他快要发狂,又从牢头那里听到楚月已死,腹中胎儿未能成活,一想到会是明珠郡主回来复仇便心神俱裂,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明明已是夏日,他却冷得直打摆子,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内侍端来碗汤药,喂他喝完后又把桌上冷掉的饭菜端走,只剩一盏油灯忽明忽暗。身边无人让他突然感到无限恐惧,忍着作品痛疼费力叫了几声,小内侍又再次进来,瞪着他不发一言。
左文华苦笑,落至今天这个地步,他居然没有死,难道老天觉得他受的折磨还不够?
“这里太过安静,可否……请公公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当然没有人理会这种要求,小内侍走后,他惨笑几声,明日开审,暮璟公子不知做如何打算,此时,只有房椽与他相对,真想有人能说说话,稍稍减去他对未知的恐惧。
门无声无息被推开,左文华躺在床上死死盯着,一人白衣广袖施施然走了进来,待看清是暮璟公子,他才大大松了口气,冷笑道:“暮大人终于舍得来看我这将死之人?”
暮璟公子脸上依旧挂着让少女情迷的温和笑容,走到他的床前道:“郡马这口气如同女子吃味一般,可真让人受不起。”
左文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突然大笑:“好,好,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皇上最信任的暮大人,竟是个表里不一,居心叵测的伪君子,说出去真没人会信。”
笑声牵动伤口,最后又变成了痛苦呻吟,平日里极为讲究的一个人,如今只穿了件月白单衣,上面满是血迹,卧在板床上不能动弹。
暮璟公子但笑不语,由得他平静下来才道:“郡马这些日子不论谁人来问,都没供出暮璟一句,在下心中甚是感激。”
“你当我是为你守口如瓶?你当我是等着盼着你来救我?暮大人高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左文华恼怒不已,从出事至今日,暮璟公子从来没有过一丝音讯,依他的手段他的能力,不至于一面也见不上,可见不过视自己如无物。
暮璟公子诧异:“这我倒不明白了,郡马是为何?”
左文华不去看他,只是盯着房顶的木椽惨然道:“我是在等,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先是楚月,后是我,暮璟公子,总有你那一日。”
暮璟公子皱眉不已:“郡马这话我更是不懂。”
“说出来你定会当我疯魔,可这是真的,明珠她……回来了。暮大人,暮璟公子,你当日来同我宁下盟约,许我以厚利,我只觉是个机会,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是个恶魔,同你定下盟约会付出如此代价。”
暮璟公子听完他这一番话语,甚觉荒谬:“郡马错矣,难道你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吗?若不然,以你内戚之身,何以有资格出使西疆出头露脸?我是怜你空有一身才华,才给你机会。再来你不觉得事出有因?是何人来刺杀与你,若是那……且说那就是明珠郡主好了,她用得着来刺杀吗?分明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我猜之前府上那些事及楚月之死,都是有人故意安排。”
他只是心中怀疑,可却无从查起。
“若真是人力所为,那也只能是暮大人你!我没按你的意思陷害太子,你早已不满,又觉得我不再受你控制,故想杀人灭口!可是那皇帝瞎了眼,居然让你来审我,哼,岂不知我早已成了你手中弃子,岂会有我的活路!”
“郡马自然明白事已至此,都怪你自己不争气先出了事,非是暮璟赶尽杀绝,你为何要提那样的条件,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如今也算是给明珠郡主偿命了。”
“偿命?哈哈,可真正下手杀掉她的人是你,说到要为她偿命,岂不是该先杀了你自己才行?”
暮璟公子沉吟不语,他何尝不后悔当日要应下那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出手替他了结了明珠郡主的性命。那个貌丑却心如兰花的女子死后,他常无故想起,有些后悔。看着左文华斜睨着他的眼神,他自嘲的笑了笑:“暮璟此生,手上未曾沾过半点血腥,自有人替我动手,而且始作俑者是郡马你,却与我何干?”
左文华冷冷一笑:“你要自欺欺人也由得你去,如今你是要提前了结我吗?明日开审人犯身死,你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瞧郡马的样子,似乎并不怕?”
左文华闭嘴不语,他焉何不怕,这些天眼前若是没人,他便止不住怕得要哭,原来天理循环终有报应,他的报应便在眼前。看来今夜难逃一死,事到临头,他却突然没了惧意,左右逃不过这一劫。
暮璟公子抬起手双掌一击,门外的小内侍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左文华沉默有顷,苦笑:“暮大人这是赐我毒药吗?”
“这药保管你没有痛苦睡过去,明晨他们自然认定郡马伤重不治死去,我会为你求得全尸,若你想同楚月合葬也可,一家人嘛,总得团聚。”
提及楚月,左文华便想到她腹中没出世的孩子,喃喃道:“报应……”
说罢抖着手端起那碗汤药,便要一口喝净。
上山
天锦城日前最为盛传的流言除了暮璟公子不日即将与心仪女子成婚外,便是郡马左文华入狱之事,街头巷尾,茶馆私寮里,男女老少都议论纷纷,同情者有之,唾骂者有之,只为那明珠郡主死讯传开,开头有不少人同情她,人人都好奇此案会如何终了。
这样的日子,凤尘晓岂会静静地呆在别苑,一大清早,她如往常一般往琉璃堂去,凤辰早为她备好了车,在门外等候。到了门口却被凤栖臣拦下,这是几日来,两兄妹第一次打照面。
凤辰一见主子出面,便退到一边等小姐。
凤尘晓站定不动,等着凤栖臣发话。
几日不见,他仿佛老了几分,用无比沧桑的声音道:“我已送走了沧眉,你大可不必每日都避开。”
她一股怒气上涌,说出的话却语调平平:“送走了沧眉便算结束了?大哥,我真不懂,你为何会这么想,梧桐是条人命,不是一样东西,难道就任一条人命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没了?”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送沧眉去见官?还是那些对她施暴之人,再砍她手脚?尘晓,我对她有愧,可是一生都无法弥补于她……”凤栖臣面带着一丝绝望:“她多年受虐,其实已命不多长,我着人送她回了郴州先安置好,待后日花朝盛会后,我便回去,同她过些安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是个死人,你气也好恨也好,又有何意义?”
凤尘晓沉默不语,她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在为梧桐的不公待遇而厌恶着沧眉,如今又为那个饱受噩运的女子悲叹,她竟然命不久矣,那同样也是一条人命,怕不过二十出头,尚属花期,却要早早的调零。
她细细观察凤栖臣面色,他眼中沉痛不像是假装,不忍再逆他之意。心中思量着一日不去琉璃堂也可,待会让凤辰给沈诚送个信便成,于是应承道:“也好,我便不出去了。大哥,若无事,我先回房。”
凤栖臣长长舒了口气,这几日他无心于花楼一事,全权交给了凤三,这在他二十多年来全意为家族付出所有的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末了又交待道:“到了后日一早咱们便一同进宫,你早做准备,贵妃娘娘有话,要你们几个女眷陪着她。对了子沂呢?”
他与凤尘晓一同往苑内走,又叫来人去唤凤子沂,谁料下人来报说是二少爷不在府中,似乎昨晚就没回来。
凤栖臣当下脸色一沉,他不求凤子沂能帮到一点,但既然在这里住就得有规矩。正要让人去找,却看到凤子沂一步三摇地晃进来,当下忍着怒气道:“听说你一夜未归,看来是真的,去了何处?”
“大哥,这个……”他找张椅子窝着,看看凤尘晓,似有为难之意,凤栖臣冷冷哼了一声:“你这两天别惹事,后日咱们要齐进宫去,今明两天你就呆在别苑,不准出去。”
凤子沂惨叫一声:“惹事?不准出去?大哥,只是去风花雪月一番,与进宫没有关系吧?”
“你看看自己的样子,面色发白,脚步虚浮,还是少去那些地方为妙!”凤栖臣不由自主便想教育人。
凤尘晓在一旁微微皱眉,觉得凤子沂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但听坊间传言,男人嘛,都极爱去那些地方,三五红颜知已,夜谈心事……那些女子真的很诱人吗?他的面色真有些发白,刚才走路真象是飘,正要关切地问上两句,正逢有人来访,要找的正是她,却是多日不见的魏娘,想来定是为了“一品花韵”之事。
魏娘此来却是要她到店中一趟,许多样品需要她来定,且这一个多月来,“一品花韵”在京中名号已响,多出新品才能更吸引人客。此事是正事,凤栖虑也管不住,她尚未到过新店,当下决定出门。
凤子沂紧盯着她离去的身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已不自觉抓紧,指节泛白,落在凤栖臣眼中,使得他更心烦,这个二弟对尘晓的心思他一直明白,便是这样更不让人放心,也许他在外面风花雪月并不是坏事,或者可以分散他那份心也好。
凤尘晓满心以为魏娘来同她商量正事,谁知甫一上马车,魏娘便捂嘴嗤嗤笑开来:“你与沈诚二人搞什么名堂,大清早地他让我来接你去城东的婆娑山,还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神神秘秘。”
凤尘晓也被搞得一头雾水,她被急匆匆地带到了“一品花韵”,凤辰等人在外面守着,依沈诚所言,她往婆娑山去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正要从偏门出店,却正好被来店中办事的胭脂给撞上。
“凤小姐好,今日可巧了,碰上正主儿。”
“胭脂啊,你怎地在这儿?”
“我来替小姐拿定做好的干花褛,后日不是花朝盛会吗,她可是早早准备好到时候穿的袍服,此物是用来配衣服的。”
“你家小姐可算是能耐了,都会自己想样式呢。”
“谁让她认识你最早呢,啊对了,小姐还说大婚时候所有的配饰都交由一品花韵来做呢。”
魏娘接过话头:“谢小姐真是仁义,居然还想着照顾小店生意,真该好好酬谢一番。胭脂姑娘,来来,这边是店中新品,最适合你这样的美人用,快来替我们试用一下,保管替我们传出名儿。”
边说边向凤尘晓使眼色,拉着胭脂往店堂另一端走去。
凤尘晓抿嘴乐着退到店堂后,从偏门出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影树下,车夫一见她出来,便起身招呼,示意她上车。
蓦地周边一个熟人也没有,她有些犹疑,这算怎么回事?沈诚这般神秘却是为何?不知凤辰会不会发现她不在店内,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热门的店堂,又看看那辆马车,车夫重又指指车厢,她咬了咬唇快步走过去,终是上了马车。
马车里布置得很简单,行走也特别颠簸,她稍掀开一角马车门上的布帘,确实是往婆娑山行去,自回京后,她还未曾好好到婆娑山一游,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往那里去,曾经想过当时自己的尸骨会葬在山上何处,不及深想又立即停止,也许连葬也未曾葬,最坏可能便是暴尸荒野。不,暮璟公子,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
马车没有从游人常走的路上山,却绕到山的那头,顺了一条崎岖小路缓慢地走着,直到前面再无马车可行之路才停了下来,她被颠得头晕脑胀,沈诚在外面问话:“可接到人?
“沈当家放心,人在里面呢。”
沈诚急忙掀开车帘,眼见凤尘晓正手扶额头正要起身,忙近前伸臂将她抱下地,连声问可否不适。
“我倒没有不适,只是不太明白你这般行事为了哪般?”
他暂不告诉她原因,拉了她的手往山上走:“呆会到了你便知道。”
这不是修缮好的山路,连羊肠小道也算不上,很多地方都需要沈诚替她辟出下脚的地方,她从没有这种经历,差点没往回走。快近山顶的时候,沈诚不再往上行,而是又往近旁一处密林里走去。凤尘晓默默地跟着走了半天,来到一处山壁形成的夹道,尽头是片天然草坪,难得开满了各色鲜花,草地上趴卧着一个人,另有几人正守在那里。
她微微喘息着问沈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指指那边:“你先看看地上那人是谁?”
她疑惑地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那人浑身血迹,发髻散乱,趴在那里动也不动,背部还Сhā着一枝惊心动魄的弩箭,良久才看得出还有呼吸,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能让暮璟公子出手的,一定有些来头。“此人是谁?我倒是认得这枝弩箭。”
“这人是左文华,那晚你我曾在郡马府见过的。”
是他?凤尘晓闻言不敢置信,可怜她居然连左文华都没有认出来,她的仇她的怨不是日积月累越来越深吗,不是吗?张了张嘴到最后吐出一句:“他怎地在这儿?”
沈诚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又拿来水囊,凤尘晓抱着水囊不喝水,倒是仍看着左文华不能自已,象是不敢相信这大太阳底下会有这种好事发生。
“这都是凤兄安排的,昨夜暮璟公子突然去探望此人,这事太过不寻常,于是负责在宫里看着左文华的人便报知于凤兄,他赶到时,左文华正要喝下一碗汤药,看来是被逼着喝毒药,于是凤兄出手救了下来。”
沈诚慢慢地道出缘故,原来暮璟公子似乎早料到会有人出现,他在那间房外设了埋伏,凤子沂这一现身,正中他下怀,不遗余力全力捉拿,只不过凤子沂武功太高,一般人根本拿他没有办法,不得了暮璟公子只好亲自出手,两人缠斗了半夜,依然没有留住凤子沂,还被他把伤重的左文华挟带走。事出紧急,暮璟公子派的人锲而不舍地追踪着两人踪迹,凤子沂只得带着左文华跑了大半个天锦城,最后在婆娑山上找了处隐蔽角落藏好,又通知了沈诚带人来守着,他又去引追着不放的那些人往别处去。
沈诚到来时发现左文华经此一役,旧伤加上被人折腾了关天,已如强弩之末,怕是活不过今日,凤子沂与他都隐隐知道凤尘晓最为关注此事,不然也不会交待让人接了她来。
“凤兄他可能为此也受了伤。”他最后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怀疑。
凤尘晓惊呼:“怎会,要不要紧?”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细问,只知那些弩箭太过厉害,凤兄他身上怕也中了一枝,只是他并不承认,象他这种武功高强之人,想必不愿别人知道他有伤在身。”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原来并不是去花天酒地,而是受了重伤!一时间凤尘晓真想返回别苑去看他伤势如何。
助亡
此刻却不容她多想,左文华被劫,暮璟公子追查得也紧,还是先待这边事了再回去不晚。
缓步走到左文华身边,似乎这两次见到他时,他都在昏迷,这次更惨,连命都快没了。按说她该把他弄醒,趁他还没断气前,问些自己想知道的事,但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个浑身污浊的男人一旁,想是把他踢醒还是抓醒。左文华趴在地上,只有左侧脸露着,灰尘和血迹遮挡着面容。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懵懂少年时为之动心的翩翩公子,文武全才,年少有为,三年夫妻,也曾同床共枕,看着他的面孔,她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沈诚见她只是打量着地上那人不发言眼,只当她是为难,走到近前却发现她竟在微微的颤抖,蓦地想起在暮府那后园中,他二人听到了左文华与暮璟公子的对话后,也是这般,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又无从说起,他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即便这样,凤尘晓已大是感激,抓紧了他不放,隔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用请求的口吻问:“可否容我单独问他一些话?”
沈诚示意守在一旁的人将左文华架起,侧靠在石壁上,那枝弩箭还Сhā在他的后心上,这是致命伤,若是拔下,左文华会受不住立时毙命,惟有先让他带着。
沈诚带了人退到夹道里,留下二人在那片空地上,从这里能看到那边的情形,他知道在凤尘晓身上,定然有着许多的秘密,她不说,他也不问,只是久而久之,疑问堆积太多 总会有不满和说不清楚的迷茫。当日是他自己说过,不会问她原因,这种情感他不曾有过,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是想给她以帮助,
那厢凤尘晓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附下身去给他细细抹净脸上的灰尘和污浊,只是有些血迹沾得久了,难以擦试掉,她用力过狠,竟听得手下之人痛哼了一声。
此时烈阳已升至最高处,左文华努力聚集神智,却只是睁开了一点点缝隙,迎着强光,勉强看清楚面前站立的是个女子背光而立,光线从她身后迸开,又包裹着她,看不清面容。
“这……是哪里?”呼吸中似乎满是花香,他手撑到一片石壁,一点点坐直,环顾四周,竟到处是花草,忍着晕眩道:“快,把这些花都撤下!”
凤尘晓愕然,没想到在这最后时刻,他竟然不惊不怕,而是无法容忍这些花草!
“这是婆娑山,郡马若不想看到这些花草,恐怕要回您的郡马府呢。再说你的身上似乎有股味道比花香还要香,怎地郡马喜欢上了熏香?”
左文华被她清冷的声音 得更清醒些,努力辨认着光线下的女子,吃惊地问:“你?你不是那凤家小姐?我明白了,原来暮大人还是不放过我,嘿,如今我这个样子,他还不放心嘛?”
他只记得自己端起那碗汤药正要一口饮尽时,一物破窗而入,击中他的手腕,汤药洒了一身,接着便有一人抢进房中欲带走自己,即使暮璟公子使尽全力,也没阻止成功,当时弩箭乱射,他只觉后心一痛便昏厥过去,恍惚中听得人声,再妇醒来却是这个凤家小姐在面前,她不是同暮璟公子好事已近了吗,原来是这样,他到底没有逃脱掉。认清这一点,他闭上双目不再言语,胸前创伤再加上后心那一箭,再无可能活命,他能感觉到自已正在一点点地衰竭,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再难动弹。
他说的颠三倒四,凤尘晓有些糊涂,怎地她在这里与暮璟公子扯上了关系,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也不解释,只是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何要找人杀那明珠郡主?说!”
左文华重又把眼睛睁开,前胸后背的痛感充斥着整个身心,已无力再多想,脑中一片混乱,重复着问道:“找人杀明珠郡主?”
难道暮璟公子连这个也要告诉自己心爱的女子?又或者此女怕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咧嘴一笑,却不知此时的笑容有多难看:“别怕,她太丑所以该死,你那么美,还怕暮璟公子也这样待你?”
他周身发冷,烈日照在他的身上只觉舒坦,闭目享受着生命中最后的温暖,若是去掉这空气中惹人厌烦的花香便更好了。不料被她一巴掌打得扑跌到地上,胸前的伤口与地面相击,痛彻心扉,叫也叫不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紧接着又被人揪住后领口拉起一点,那凤家小姐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让他几近涣散的神智全部归位。
“只是因为我长得丑,便让暮璟公子杀了我,左文华,如今我就在你面前,要不要你亲自来动手,再杀我一次?”
那道声音还带着颤音,更有几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后颈,惊得他魂飞魄散,这分明是明珠郡主的口吻,鬼魂还是……
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力气,又或者是回光反照,他竟缓缓支起了身子坐起来,眼前一切也变得清晰起来,凤尘晓也退开几步。
这时看来,又觉得不太可能,哪有鬼魂光天化日出来的?他想像过无数次遇到明珠鬼魂的情形,每个漆黑的夜里,半夜牢房极静之时,遇刺后生死挣扎中,他恍惚看到过很多次明珠惨淡的身影,恐惧让他日夜不安,每一个场面都阴森恐怖,却没料到是这种环境,鸟语花香,阳光普照之下,一个绝色女子对他言道她就是已死去的明珠,这怎么可能?但见她目含讥诮,适才心神激荡落下的泪水已风干,并不是在胡言乱语,他蓦地明白过来,绝望道:“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可却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
凤尘晓幽幽地叹息:“我一直想不通,为何暮璟公子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在地府的时候想,重生之后想,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偶然得知京都居然还有人以明珠郡主之名行走,并且怀了身孕,才稍有明白,郡马你才是那个负心薄情寡义之人!如何?楚月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死了,你又落到今天这等田地,”
“原来楚月是你出手了结的……”
“根本用不着我出手,那晚我戴了她的面具,只一面,管叫她永生难忘,实在是心中有鬼,被活生生吓死了。”
“怪不得……原来报应在这儿等着。”
“左文华,我与你何怨何仇?你为欲杀我而后快?”一问起这个她便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止不住浑身发抖。
他慢吞吞地替自己整整衣衫,其实破烂不已的衣服,再整也是一样的。只是一向自命风流惯了,就连死也要尽力保持端正样貌:“你若不死,我便要任那城中年少无休止地耻笑,你若不死,我一生所学便毫无所用之途,你若不死,我又怎能,怎能早些与楚月在一?”
“好,好,那楚月得到你的恩爱了吗?”
“谁让她面上总是戴了一幅你的丑样子,我一眼也不愿多看!明珠,明珠,掌上明珠,你是公主与驸马的掌上明珠,却是我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毒刺,我从西疆回返,一路思来想去,着实不愿面对你,趁着刚于是找了暮大人先行替我解决,在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这一生,历经身亡重生等奇幻之事,便是因为此人一个念头,一句话,一个顺带着的小小条件而已,怎能不叫人感觉憋屈难过。
这一番谈话下来,左文华已几近油尽灯枯,他吃力地抬着头看她,努力想从她身上看出明珠的影子来,可这女子甚美,实在无法将她与明珠联系在一起。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左文华已然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努力集中精力想听清她说的话,可身子却不听话向后倒去,电光火石间想起自己背心的那枝弩箭,这一倒便等于把弩箭完全Сhā入后心,还未等他做出反应,肩上又多了一股外力,后心那枝弩箭扑地全部没入身体内,箭尖从前胸透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通体一凉,不知是痛还是终于解脱而舒坦地大叫了一声,沉重的眼皮终于全部睁开,映入眼中的影像定格在蓝天白云,似乎太阳太过耀眼,以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凤尘晓瘫坐在一旁不敢看他是否已死透,沈诚听到异声带着护卫疾步跑过来扶起她,连声问她伤到哪里,她虚弱无力地靠在他怀中流泪,嘴角带了丝诡异的微笑,不知道自己最后伸手那一按沈诚是否看到,即便看到又如何?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伸出手助左文华一臂之力。
一名护卫弯腰翻看一下道:“沈公子,这人已经死了。”
沈诚吩咐下去:“把他的尸首埋好,别让人发现踪迹,然后咱们速速下山。”
“是。”
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已超过半日,不再安全,怕那暮璟公子追查到这里。正待挖坑埋尸首的的护卫似有所警,蓦地停止一切动作,趴在地上听了听,跳起身道:“不好,有人来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沈诚当即立断,抱了凤尘晓与另外几人闪身离去,再不说走,恐怕就要被人抓个现行。
对面
穿过荆蕀,走没多远众人已发觉跑是跑不过来人的。沈诚望了望山顶,沉声道:“曾听人说这婆娑山顶已划为禁地,说不得我们只有往那里一避。”
凤尘晓还未曾听说婆娑山顶何时成了禁地,也不及细问,只见沈诚挥散了那几名护卫,那些人有功夫在身,一看便会让人生疑,他二人则扮做上山游玩之人,先绕到了山前正路,或可蒙混过去。至于左文华的尸首,是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两人沿一条蜿蜒伸上山顶的青石阶路往上行,沈诚发觉她面色疲惫已极,正要开口让她歇息,谁料前面石峰处转出一列手持弓弩的兵士,领首一人喝道:“来人止步!”
凤尘晓一见那些人便知终是避无可避,此时后面也被人堵住,暮璟公子已带人赶到,昨夜他身上那袭白衣还未换下,当胸一抹赤红血迹,不知是谁的血,甚是吓人。可瞧他模样却只当那是绣在身上的一朵艳丽的花,任它在胸前绽放着,慢慢踱到兵士前,紧紧盯牢了二人。
这真像在通州初遇时,也是这般情形,面对着众多弓弩,只是换了不同的地方而已。
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凤尘晓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刻想起了叶细与阎罗的赌约,赌她会否让暮璟公子爱上她并利用他的感情来抛弃他。看来叶细要失望了,她与他,注定是两个对立的人。
估计他们已见到了左文华的尸身吧?适才只顾着慌乱,只在意她的双手有没有沾染到血腥,只想着左文华临死前那张可怖的脸,甚至还有一些自厌——她的怨念过重,已不复淡定。直到看到了他,暮璟公子,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慢慢有种复仇的欢欣,他的出现提醒了她,这两人是如何结束了她的生命,如今左文华死了,是不是竟未着她的仇怨已经结束?
结束了吗?她心中悲怆,面上却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那个笑容让暮璟公子有一些些动容,一直以来,他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若万事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理由——这不是动心是什么?他还想不通的就是追查半日,竟找到了她的身上,难道最近几件想不通的事,会跟她有关吗?又想到那次严华寺之行,一尘一直未放弃对她的探究,这,又是为何?
他瞳孔微缩,再难维持温和的笑容,冷声问向沈诚:“你们二位如何会在这个地方?”
沈诚正要答话,突然看到凤尘晓右袖外侧有几点淡淡的血迹,于是不着痕迹地将她带到自己身后,顺势遮挡住那片血迹,才漫声应道:“暮大人如何也在这里?”
“沈公子还是先回答的好,暮某公务在身,非是闲谈。”
“今日天气晴好,我与尘晓到这婆娑山一游,有何不对?”
“只有你们二位?”
“还有家仆几人,带得车马上山不便,都在山下的凉亭相候。”
暮璟公子自是不信,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想到昨夜之人伤在右臂,不禁仔细看着沈诚的右臂,夏衣本薄,虽然从外面看着没有异状,但他还是不放心,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沈诚的右臂,迅速将他衣袖捊起,只见从上至下,没有一丝伤痕。
若说沈诚是昨夜之人,暮璟公子本来也是不信的,因为沈诚并没有那般高强的武功,现在更少了些怀疑。松开沈诚后,他缓缓问道:“是吗?这山顶是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这座峰下自有禁军把守,沈公子是怎么到这里的?”
他这般咄咄逼人只针对着沈诚一人,凤尘晓则站在一旁完全成了闲人,此时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山顶道:“暮大人说这是禁地?要知道我与沈公子均不是天锦人,尚未听说过,再说此地距山顶还远着,我二人不过是往山上行得累了,便在那片林中歇息了一下,穿过林子便到了这里,实属无意,还请暮大人见谅。”
暮璟公子却不看她,目光移向山顶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你说的是,过了边界未及深入,确实无妨,但请二位速速离去。”
如此便轻易放过了二人?一旁的兵士全部愕然,他们忙乎了一夜,终于拦住了两个极有嫌疑的人,暮大人如何会放过?其中有人早认出这便是传闻中将要与大人有婚约的凤家小姐,更是疑惑,莫不是大人见了自己的女人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心灰意冷之下不管不问了?
沈诚携了凤尘晓往来路走去,刚走没几步,暮璟公子忽然叫道:“二位慢行!”
他们只得停步不前,回身看去,只听暮璟公子一如往常般温和道:“山路崎岖,尘晓一路行来定已累极,我让人护送二位下山到家仆处可好?有人照应着,我也好放心。”
“如此多谢暮大人。”
凤尘晓只觉手心冰凉,来时不过一辆普通马车在后山候着,此时不知还在不在那里,何来有家仆同马车在那山下凉亭?她看着暮璟公子招呼过来四名护卫,一前一后夹着二人,连同沈诚商量也没有机会,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往山下行去。
沈诚象丝毫不知此四人乃监视二人而来,一路上与她指点着两旁风光景物,这些均是凤尘晓早年间曾见过的景致,她无心看那山水依旧,也不及感慨物是人非,只暗暗着急眼前之事该如何化解,麻木地向山下走着,又留意那四名带着弓弩的护卫,他们脸色凝重,手已握向腰间的兵器,准备随时抽出弓弩。
沈诚一路都轻挽着她,一是为挡住那片血迹,二是怕她力乏摔倒,这大半日甚是辛苦,但见她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换做别人,早已支不住娇气地喊累。凉亭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轻轻拍她僵硬的背部,安抚地道:“终于到了,看!”
她急忙望去,果然有几辆马车停在亭外,凌依和清风已看到二人,出来迎接。她的心止不住狂跳,复又大大松了口气,怪不得沈诚一点也不着急,原来是早有准备。
那四名护卫见二人果真来了家仆来,便回身去复命。
待二人走得不见踪影,沈诚等人连忙上车,快马加鞭往城中赶。
马车上凌依道出原由,原来沈诚派人接凤尘晓来时,也着人通知了凌依带着马车,扮成出游的样子候在山脚,以备不时之需,总算是他算无遗露,才免去了被暮璟公子拆穿。
凌依看着凤尘晓发白脸色,关切问道:“妹妹,你怎么了?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凤尘晓只觉浑身发软,气力用尽,但想起山中之事,只觉累极,强打精神道:“没事,我很好,不过是有些饿了。”
沈诚也在回想着山上的一切,他看到左文华死前那一幕,其实凤尘晓有没有出手在他肩上一按,他都死定了,外伤内患,纵使还能拖得一时半刻不死,也只是多受一会儿罪。可她定是恨极了才会那样做,若没有恨,依她淡然的性子,看都不会看那种人一眼。
左文华与她之间,暮璟公子与她之间,有何干系?他想不明白。
凌依与清风二人并不知他们为何要如此行事,却信任沈诚,没有多问一句,转而说起后日要进宫参加花朝盛会之事,清风最是兴奋,他从未进过皇宫,难得有此机会,直向另外三人打听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马车依然驶到“一品花韵”的偏门处,下车前,沈诚当着凌依与清风两人的面,轻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提醒道:“右边袖口有血迹,记得别让人发现。”
她面上终于有了血色,却是为着害羞,匆匆看了凌依一眼,凌依已转过头去,清风瞪大了眼睛叫道:“当家的你抱……”
话没说完已被凌依捂住嘴,沈诚轻笑一声,不去理他,送了凤尘晓下车,言道稍晚会到别苑去看望凤子沂。
“一品花韵”里人来人往,一如她走时那般。凤尘晓坐下来稍安心神,看看袖口的血迹,不是太明显,稍往里折几折,拿捏得好便不会有人发现,如若让魏娘给她找来衣服换上,倒惹人疑心,她只是来店中谈事,这大半日不知凤辰在外面可等得急。
魏娘是打起了精神注意里间的动静,看到凤尘晓无恙归来才放下心,拍着胸脯道:“你怎地才回来,我快应付不下你带来那位护卫了,直跟我要人,你快些出去,让那位静静心,我还要做生意呢。”
“麻烦魏娘了。”
“好说。对了,柳柳说好久没收到你的信,怎的不方便吗?”
“这些日子,我确是疏忽了给她去信,过几天我空下来便好好给她回封信。”
“尘晓,你后日要进宫,可得用上咱们店中饰物,那等重要时刻,正是在后宫嫔妃们跟前给咱们露脸的好机会。”魏娘不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生意。
凤尘晓沉吟道:“这个……我倒不曾想过,现下我还有事,急着回家,回头你让人送些材料到别苑去,我看能否用上。”
她是真有事,凤子沂受伤,应该是伤在右臂,不知有没有帮他疗伤?他在凤栖臣面前那样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受伤的事,什么风花雪月,他用心良苦,真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一二。
可叹
明园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二少爷一夜未归,早上回来却园中的丫鬟小厮指使得团团转,漱口要用温热的香茶,擦面要用软罗巾,总之是看每个人都碍眼。在这天锦别苑不同与郴州凤家,那边仆人当他无用,这边的仆人大都不知底细,还都守规矩,拿他当正经的二少爷对待,受了这等折腾也不敢吭声。恰好凤栖臣来找他谈入宫之事,在园外听得里面喧嚷,只得下严令让这个二弟安分地呆在园子中,哪也不能去,园子里更不准留一个人让他用。
终于园中只剩下他一人,力乏坐靠在回廊的栏杆上,双臂架开,头微仰,望着伸出廊顶的那些木芙蓉的枝桠,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般折腾终于如愿清静,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廊下只余一双鹂鸟出双入对,喳喳叫个不停。右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这样一坐便是大半日,其间只有午后时分潜入别苑的下属来过。
没想到暮璟公子终是找到婆娑山上去,还差点擒住沈诚他们,这暮璟公子处事透着怪异,身怀武功,婆娑山上那几处禁地又是为何?他到底有何图谋?凤子沂并不想理会朝中之事,初时只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对此人注意,如今之事似已脱离了初衷。
一阵细碎脚步声急急往这边赶过来,他闭目侧耳,听得出是凤尘晓,想是已知昨夜之事,说不定也知道了他的伤势,他靠在栏杆上没有动,正对着园门。
脚步到了园门口却止住不前,似乎来人有甚难决断之事,只在门口徘徊,过了好半晌才传来敲门声,敲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凤子沂像是倦极睡着,轻轻走到他身边。
从前她是防着他的,怕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凤尘晓,做了这半真半假的兄妹以来,他对她只有维护,可是,她是顶了别人的身体在过活,而凤子沂,喜爱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利用了这一点,今趟还累他受了伤,禁不住万分愧疚。见他靠在那里闭目养神,便端坐一旁没有出声。
凤子沂心中谓叹,睁了眼到她被晒得通红的脸,身上还是早上那身衣服,该是回来直接奔了这里,他心有所感,不再装着坐直身道:“三妹妹回来了,脸晒得好红,怎地也不说话,回去歇息去吧。”
凤尘晓看看他的右臂,看不出来伤在哪里,有心相问出口却是:“大哥他又禁你足?”
“又不是第一次,我已惯了,不过是一夜未眠有些乏了,大哥太过严肃,无趣。”随后又戏谑道:“看我被禁足你高兴了吧?想想从前在家,我一被禁足,你便成日呆在东院,还说最好天天这样,否则我一直往外跑,你却没了人陪。”
凤尘晓早知他在外已闯出一片天地,沈诚和凌依也对他极为推崇,实在没必要留在凤家受这些闲气,眼看这园中只他一人,又想起在郴州时家中下人对他的态度,心中微酸,竟有些妒忌起这具身体的前身,看他总爱提起从前,可见那些日子对他有多重要。以前的凤尘晓对这个二哥是何种想法,现在已无从得知,只是怜他心意,不由问道:“二哥为何还滞留在凤家?”
凤子沂凝神看她,片刻又转过头去看廊下那对鹂鸟,它们在廊下欢叫着,迟而飞到树梢,迟而吸啜些花蜜,双双对对,不离不散。为何?当然是为了她。
“尘晓,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我的身世,”他突然说起这些,她没敢接话,以前的凤尘晓或者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便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继续讲道:“我的身世在幼年时,被生父派来的人揭穿,他二人之间的情仇纠葛我不愿多谈,只是母亲当晚便承受不了此事自尽于世,我被带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我总是恨他的出现才会让我回不了家,不愿留在他的身边,一旦有了能力便回到郴州,总也忘不了幼时与爹娘大哥在一起那种,嗯,那种过一日是一日的感觉,跟着他在一起,却每一日都是煎熬。我以为只要我回来,便还是家中一份子,可是不,我不再是备受宠爱的二少爷,被人冷落,大哥那时已开始担负起自己的家族责任,整日忙于经商,无瑕理会我,爹娘虽让我留下却只是为了面子。只有你,尘晓,你那么小,那么乖,看我练武从不多话,那个男人每年都要人来叫我回去,我却等到他死了才回去。嗯,我走之后,你那从小便订了亲事的未婚夫也出现了,早知道如此,我一定不会回去。”
便是在那以后,他觉察到自己对她的心事,正沉默间,一双小手轻轻挽起了他的右袖,拉至高处,露出里面包扎着的创伤,显是匆忙间胡乱缠了几下,已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凤尘晓瞧得眼晕,连忙放下:“这样不行的,还是找大夫来。”
她听得这些身世已足够,再说下去,恐怕无法收场,只得想法打断他的倾诉。
他拉好衣袖摇首道:“不必,已上了药,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再说找了大夫来,人多口杂反而不好。”
他说的在理,凤尘晓还是有些担忧,“二哥,我……”
“你明知我并不是你的二哥。”他忽然觉得二哥这两个字极为刺耳,两人本离得近,他就势双手搂住她的纤腰,神色晦暗声音低沉:“我若是想走,早就走了,只不过不放心你,才留到如今。如今……”
如今她还是无法属于自己,沈诚够好,他再留着也无意义,也许真到了要走的时候。
“你这样使力,不怕伤口流血吗?”她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盼着他快点松开,过来探他时知他被禁足,怕是也未吃饭,便让凤辰送些饭菜过来,这会儿也该来了,让人看可不太好,再传到凤栖尘耳中更糟。
“放开她!”
听到凤栖臣的怒喝声,她只有一个念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凤子沂慢慢地放开她,又懒懒地靠向栏杆:“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凤栖臣扬起一掌向他扫去,被他看似轻易懒散地闪身躲过,轻笑道:“大哥别气,我们什么都没做。”
凤尘晓怕两人打起来,又惦记着他右臂的伤,大感头痛,抚额哀叹。凤栖臣已将怒火烧到她这边:“尘晓,大哥很失望,一直以来,我都只防着子沂,可你刚才居然允许他那样,为什么?”
他身后凤辰捧着一盘饭菜,凤尘晓一见之下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她还没被这样饿过呢,被这声鸣响吓了一跳,随即垂首低低地道:“我饿了。”
她答非所问,气得凤栖臣脑门上青筋直跳,这也好算理由?差点又叫梧桐来,问问她是怎么服侍小姐的,又突然想起梧桐已经不在,脸色铁青地站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平下心静下气来。回过神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便摆了摆手离远而去,既然管不了,那就不管。
凤尘晓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心,与从前相比,他的意志有些消沉,说到底凤栖臣一直待他如亲妹,不,他就是拿她当亲妹妹的,虽然有时态度过于强硬,但总算不错。还有凤子沂,他更是没话说。
凤子沂轻咳一声:“不是说饿了吗,走,我陪你吃饭。”
她哪还会留下来吃饭,命凤辰将带来的饭菜留下,自己也回了住处休息。
左文华之死出乎从人意料之外,公主与驸马自从左文华被抓之日起,便盼着他死,今朝开审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如何能不喜出望外,虽然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他可能还有帮凶,但总算是为明珠讨回些公道。唯一遗憾的是,未能问到明珠的尸骨在哪里,好重新入葬,一想到女儿要做那孤独魂野鬼,二人心中伤痛,欲请高僧来做场法事,为女儿超度亡魂。
与花朝盛会相比,传言纷纷的郡马杀妻案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件事会传遍京都,被人们一再提起又逐渐淡忘。嘉庆帝虽虔心修佛,却并不糊涂,否则今时今日也不会坐在龙椅上,他只是隐隐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所以才让自己信任的暮璟公子去亲审,可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往深处想,有人勾结了皇家内戚,谋害了自己的侄女,后又杀人灭口,真相岂会如此简单?可事已至此,线索已断,查也没地方查,公主与驸马那边暂时没有再入宫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静,他可以专心修佛,听闻皇妹要为明珠超渡,便下了旨意,要一尘大师去主持法事。公主与驸马自是不会拒绝这份好意,第二日一早诚意往严华寺去求教,一尘慎重考虑之后挑好时日,要待花朝盛会之后才可做这场法事。
公主心中稍定,回到府中却知凤家小姐已等了大半日,说是来谢过公主病中相顾之恩,带了许多自备的礼物,非得亲自送与公主,便让人唤了进来,驸马知公主对此女颇有好感,也由得她去。
调戏
凤辰陪着小姐在公主府呆了大半天,眼见着小姐在偏厅稳坐不动,她人长得美,便象是一幅画,府内大小丫鬟仆役小厮均借故往这偏厅前路过了一趟,光换茶水来的人就每次都不一样。可小姐并不生气,甚至和言悦色同她们讲话,问一些很平常的问题,所问之人在那样的笑容下均失了心魂,可凤辰还是看出她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以致于听到公主传唤时,她手中热茶泼了一手。
公主面带轻愁,她贵为嘉庆国主唯一的妹妹,身份尊贵,得遇驸马与之结为恩爱夫妻,此生顺遂,虽只得一女,却也爱之如宝。这一对中年夫妻,还未从丧女之痛中恢复过来,本不待任何访客,若不是公主看凤尘晓投契,早被赶走。因她是女眷,驸马早避开去,没有在场。
楚云本回了公主府,随侍在公主身边,因上次说出明珠郡主曾微服去莳花苑中,公主与驸马问她情况,她却只能说出大概,恼她没有尽职护主,便撵了去做粗活。
凤尘晓今日带来几样亲手做的香枕与绣件,甚至给爹娘各做了一套常服,往年间她只知在爹娘庇护下种花弄草,从没想过要侍奉爹娘,更别提拿过针线。如今既有这些本事,权作尽尽孝心。
公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不知想到了什么,强笑着收下,拉过她的手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我跟人在京中开了一间店,便是专门做这些的,昨日为自己做佩饰时,想到了公主,便给您做了这些,您看,这枕头中我放了安神草,既软且香,晚上会睡得更踏实,您一试便知。”她可是左想右想才想到做这枕头,娘亲近日忧思过重,略显得憔悴,都是她累得爹娘为她伤神。
“原来你这么能干,”公主越发觉得自己眼睛有问题,怎么会把这么美丽的女子与自己的明珠相提并论,先不说容貌千差万别,谈吐也大大方方,人家的女儿怎生得这般聪明伶俐,直想抓过来放自己身边疼爱。
“哪有,我是不管事的,只偶尔做些东西。对了公主,明日我与大哥要进宫去参加盛会,您可会去?”今日见过娘亲,明日若能再也该有多好。
公主摇摇头,这种时候,她哪有心情去凑热闹。拈起一条用福寿花编制的发带,对凤尘晓道:“这物件也算是巧夺天工了,若明珠还在,定会与你成为知交,她最爱这些花草,有时也会拿些风干的花来送我。可叹我那明珠,偏早早地去了。”
正说着,发现凤尘晓呆呆地看着自己入了迷,不禁问道:“你这孩子怎地发起了呆?”
屋外海棠的甜香使她迷醉,痴痴地道:“不知为何,我看着您像是看到了娘亲,公主莫笑。”
凤尘晓上次得以进入公主府,还是跟了琉璃堂的人才进得来,这次不用换装入府,也算是有了点进步,这样一次两次地慢慢熟稔起来,想来便来该有多好,能常伴爹娘,朝夕伺候,不知这等美事可有一日会实现。
“是吗,”她不由地将凤尘晓揽过来细细观看。
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已有了乏意,凤尘晓告辞之时道:“公主与驸马要多多保重身子,尘晓下次再来探望二位。”
不料这句话让公主想起自己的明珠,泪盈于睫,明珠自与那左文华成亲后不常回府,每次回来连话都变得很少,多是看着府中为她养着的花草失神,临走时依依不舍,这句话常挂在嘴边。这位凤家小姐的口吻是如何的熟悉,怎能叫她不伤怀。但她是公主,怎能在外人面前失态,只得着人送了凤尘晓出府,然后对着她带来的礼盒抹起了泪。
驸马来到前厅时,看到爱妻的情形,连声安慰,问清是那位凤家小姐勾起了公主的思女之情,便道:“你若看她喜爱,便认了做女儿便是,”
“明珠才去,我们就认了别人做女儿,她在地下定会怨我们,以为我们忘了她,这不合适。”
“这……好吧,待做完法事再从长计议。”
春澜湖上,凤尘晓正望着湖上片片轻舟回想今日之事。她若知道爹娘有此想法,定然兴奋已极。
出了公主府后,她站在街头不知往何处去,凤辰带着几位家仆跟在一旁,昨日他跟在凤栖臣身后,二少爷抱着小姐那一幕自然也看到,心中惊诧之余又想到府中传言,二少爷非是凤老爷新生。可是小姐这么美,这么好,无论哪个男子都会爱上的,二少爷的心思他很是理解。他见小姐心事重重,彷徨无依的样子,心中不忍,便大胆同小姐道:“小姐近日出游很少,属下本想着有机会到那春澜湖一游呢。”
凤尘晓一想确是,近日谢婉佩安生不少,她也连带着清静了许久,今日晴空万里,确是出游的好时候。又觉人多,便只带了凤辰,找了间酒楼在外间吃了饭才慢慢往那春澜湖行去。到了湖边自有舟子争先上前相询,可要租条船舫游湖,虽不及上次来时乘的琉璃堂的那艘船舫精致,倒也别有情趣。
那舟子健谈,一边划船,一边把这天锦风光说了个遍,凤辰只留心着船舱里的小姐,并不搭话。凤尘晓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舱中,想到凤子沂昨日那样拥了她,忍不住心中叹息,凤栖臣说的不错,她怎么可以允许?重生之后,她颇珍惜这失而复得的生命,叶细说的恋爱,每个女子终生都在期待,不同的是,她的期待变成了伤害,故而对沈诚只是偶尔才敢放任自己的情感,更多时候,她对他眼中的情深只是无动于衷,自欺欺人。凤子沂这样的,她更不敢想。她也不知道对沈诚到底是喜爱之情多,还是感激之情多,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能做到这步已属不易,这些都靠了沈诚和凤子沂,若没有他们,她若要报仇,也只有走上叶细所说的那个法子才行——以色相来诱惑暮璟公子,后实施报复,怎么想都无法让人接受。
若论感激,凤子沂帮她最多,可沈诚到底不同,因为是他将她救起,在这个世上,与他的纠纠葛最深,明德镇那样的小地方居然都有机会遇上,只能说缘份太过莫测。
忽闻一阵女子嘻笑声,原来是与一花舫交错而过,那船上尽是些女子,却不在舱中安坐,都聚在船舷边上,挽起衣衫露出小臂将手放在水中,不住交谈大笑。
目送那艘船远去,她有些羡慕那些女子的无忧无虑,再看看自己是竟觉无趣之极,成日怀抱心思,脑中尽是如何探查暮璟公子底细,或者如何至仇人与死地,昨日,对,昨日她还将那左文华……回到别苑后她长时间沐浴,又将换下的衣衫烧掉,那团血迹虽然烧得干净,却一直在她面前晃悠。一瞬间觉得周身清冷,急急起身出了船舱走到暖阳下,才觉得有了些温度。
见她突然出舱,凤辰急忙站起相询:“小姐。”
“我没事,出来看看。”
划船的舟子别过头不敢直视,刚刚上船时便被这个女子的容光慑住,他成日来往湖上,见过许多名门闺秀,多不及此女。
凤尘晓见湖水清洌,忍不住到了船栏边,低首凝视间,发现水中竟不时有青鱼游过,惊奇之下,学适才那些欢笑的女子一般蹲下,略挽起右边袍袖,露出白玉般的半截小臂,伸出手入水去抓那些青鱼。湖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止不住想要叹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她真不该辜负这 。
闭了眼享受凉爽的感觉,袍袖滑入水中也丝毫不觉,那舟子已看呆了眼睛,船停在湖中忘记划动,凤辰瞪了他好几眼才又省过神来。
凤尘晓正在把在天锦这些日子的事想了又想,她想她还是蒙老天眷顾的,从前认为绝无可能的仇怨已报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暮璟公子。他终是下手之人,他与左文华之间究竟有何约定?左文华未死前,到底应承了他何事?那一晚在暮府,他在逼左文华做些什么?此人与一尘勾结,怕是冲着皇舅舅去的,即使是为了亲人,也不能让他得逞。
皇舅舅对暮璟公子信任如斯,他却不知感恩戴德,是何缘故?天做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只是她为何要死上一次,难道是她前世做了什么孽?万事均有因果,这因果报应真是无法猜测,即便是那个得道高僧一尘也不会明白吧?想到一尘,她就想到自己身上那朵铅华印记,这也是前世的因果,这么多前世因果,就算是上天也忙不过来。暮璟公子是为了哪般因果才要行这等事?忽地想到上次与他在一起时,他曾经给她讲过关于莳花苑的来历,以及皇舅舅年少时在南诏的事……
忽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吓得她睁开双眼,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凤辰已跃在她身前,怒斥道:“你们想做什么?”
原来就在她闭目深思之时,一艘载着几位富家公子的大船游经此处,见到了靠在船舷上的凤尘晓,惊为天人,急令船夫靠过去,差点撞翻小船。
一位墨衣公子抢上船头,对着凤尘晓一揖道:“是我们不对,惊扰到小姐。不知小姐可否上船一叙,容我等陪罪?”
凤辰一身护卫打扮,腰间还佩着长剑,这些人并不知他的厉害,何况身后也跟着不少家仆,墨衣公子说完那一番话,身后几人连声附和,一个个自命风流地摇扇点头,摆明要将凤尘晓请上船才罢休。那舟子认得这是京中几个有名的浪荡子,仗着家中有钱,成日在湖上做恶,专找些落单了的小娘子欺负。今日这位小姐可算是倒了霉,美若天仙却势单力薄,他这小船不知是否会跟着遭殃?
凤尘晓初时有些迷茫,不知这些人意欲何为。她从没有被人调戏的经验,待反应过来后,不由扯出一抹笑意,最后禁不住笑出声来。凤辰微窘,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忽听小姐在背后悄悄问他:“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凤辰没有回头,沉声道:“打得过。”
凤尘晓放下心,没想到她会有这一日,待要再笑又觉得太过轻浮,只得死命忍住笑意。
衣裳
那位墨衣公子见伊人巧笑倩兮,忍不住心头火热,往船头上走前几步,他们的座船要比小船高上少许,他微微弯着腰,咬文嚼字地调笑道:“小姐别怕,我等都是知书识文之人,必不会怠慢小姐,再者在这艘船上站得高也看得也远,不如过来与我等一起,共赏湖光水色,更有佳酿品尝,你看可好?”
众人一声哄笑,凤尘晓已没了刚遇遭人拦截住那股子新鲜劲,蹙眉冷冷地盯着他,直看得他往后退,怎地这女子适才还笑得娇俏可人,一下子又冷得让人心中发毛?
她转身退回舱中坐下,道了声:“一个也别放过,全部丢到水里去!”
凤辰如箭一般射出去,飞身上了船,三两下便把那几个出口不逊的公子扔进了湖里,船上的打手们想过来制止,也被他打倒扔进水中。剩下的仆人慌忙去救自己家主子,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这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给凤尘晓划船的舟子呆看着眼前一切,突然叫了一声,他想起这些人都是惹不得的角色,回头再找事找到自己身上便麻烦,苦笑道:“对不住了小姐,你们还是自己划回去罢,我得先找个地方躲上一躲。”
未待凤尘晓反应过来,他便“扑通”一声投入水中,鱼一般划出老远,却是无心再将两人渡回岸边,船也不要地慌忙逃命去了。
他这夸张的反应让二人均是一愣,难道这些人竟有了不起的来头吗?那厢落水的几位公子已被人救了上来,骂骂咧咧地冲他们叫嚷,可是被凤辰打怕的打手们又不敢听命再过来找事,起先说话的那个墨衣公子湿淋淋地往船头方向走了几步,恨声道:“小爷若查不到你们是谁,让你后悔今日之事,便不在这天锦城混下去!”
敢惹他的,一定不是京城中人,他就不信查不到,凭他的手段,总要将这女子弄到手再折磨致死,一雪今日之耻。
她不理会那些人的叫嚣,拉住还想再去收拾他们的凤辰问:“你会划船吗?”
“小姐,属下试试。”
很明显他不会,凤尘晓突然对这个意外事件极为厌恶,怎地初时她会觉得好玩,甚至发笑,实在是她没有见识,个把男人的调笑便让她忘了端庄。所幸凤辰还算聪明,初时划得掌握不住方向,后来慢慢滑得又稳又快,两人这才回到岸上。
这一番折腾,日已西斜,凤尘晓总算尽兴回家,凤栖臣头痛地问她:“一个走一个回,你们约好了吗?”
凤三唤凤辰苑中的湖边相见,一见便问:“你们去了哪里?”
凤辰心中微涩,凤总管想说什么他心中有底:“小姐心情不好,我与她去了春澜湖。”
“和谁一起?”
“只有我陪着她。”
凤三目带怜悯地看着他:“你不会……”
他马上回道:“凤辰只是小姐的护卫,不敢妄想。”
凤三点点头:“没有最好,这在凤家,是绝对不允许的。要不要我换别人去小姐那里当差,你休息几日?”
“不必,属下醒得,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主人周全。”
凤辰怅然若失,总管话中之意他全明白,精明如他,早看出自己的那点心思。往常小姐只是淡淡地吩咐他要到哪里去,今日是小姐同他说话最多的一天,值得他独自站立在花草丛中,长久回忆,直至夜幕降临。
凤尘晓还在听凤栖臣训话,他已经由不注意自身安危的话题扯到了男女大防上,语重心长地道:“我只道娘教过你谨严守礼之道,可不曾想,你先是同子沂……今日又单独带着凤辰游湖,尘晓,你莫让我失望。”
“凤辰是咱们凤家人,这有何不放心的。”她不禁哀叹,只是游个湖,青天白日带了个护卫,这也有说的必要?若让凤栖臣改变实是难事,前两日他自顾自怜,无瑕说教,现今又恢复原态。
说到一个走一个回,她忍不住问:“二哥呢?”
他面色不悦,今日明明要禁凤子沂的足,哪知他撂下句话便走人,气恼道:“今日一早便走了,说是要住到朋友那里,我才发觉他已老大不小,不再受我的管束。”
“怎么,走了?还回来吗?不是说明日要一起进宫?”朋友,这说的定是沈诚,她稍放下心,去了琉璃堂也好,起码伤势有人照应。她没用,连给他包扎个伤口都不行,实在惭愧。
“你还知道明日便要进宫?卯时便得起来梳妆,辰时与采儿和岚汐会来与咱们会和,然后一起进宫。我这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半夜就得入宫去,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可记下了?好了,我不同你多说,今日沈诚与暮璟公子均送来份礼,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还有事,说完这些便又离去。
回房后才真正明白大哥为何会说让她看着办,这两人送的均是明日进宫时穿戴所用之物,暮璟公子送的乃是轻红烟纱裙,轻轻一抖如水轻泄,一旁的丫鬟看傻了眼,连忙要与她换上,被她制止,旁带一套配饰,金镯子上别具匠心刻了一朵栀子花造型的花朵,她拿在手中把玩半天,猜不透此人真意。再看沈诚所送,看着最是简单一件白色的袍服,拿起来却轻若无物,还透着丝丝冰凉,像是梦中才会出现。
再问起谁先送来,丫鬟们道沈公子的先送了来,暮大人的却是适才将将送到。
原来如此,暮璟公子竟似是知道沈诚的动向,看来他已开始留意沈诚,见了他送衣服,便也送上衣物,存了较劲之意,也是看她会如何选择。
她对着两份礼物歪头想想,却是哪一件都不准备穿,此前曾答应了魏娘,要在明日的盛会上替“一品花韵”做些宣传,自备了衣物,眼前这两套虽比她准备的要精致,却不会穿戴去。她将自己未完的裙袍拿出继续做,这套蓝色单衣还是凤栖臣替她找人来做的新衣,基本上她没有大动,只是在外面从上至下多罩了层软纱,精妙之处便在于,她在那层软纱上,一反常态地绣上了大朵大朵的荼靡干花,这还是魏娘把库中的精品送了来才合心意,去年无意中做下的东西今日才派上了用场,半宿赶工才算做好,只是仓促了些,有些针脚过乱,但已可支过这一日,反正宫中众女人也只是图个样式。
闭了眼去休息才过两个时辰,便被丫鬟们唤醒梳洗,正迷糊着任人拨弄妆扮时,凤采儿与凤岚汐已到了别苑,她二人不愿跟着家人不自在,又想与凤尘晓一同觐见贵妃娘娘,便跟了这一支进宫去,说不定可以坐在内城墙上看花楼。
看到丫鬟正梳理那长长的黑发,凤岚汐忍不住上前握住垂下的发丝,赞叹道:“这头乌发真是不用上任何头油便可。”
凤尘晓微笑不语,她可是真心实意地羡慕着这二人,年轻是首要的,她却已经老了,自然她这具身体的年龄比二人小,别人不知道她却自知无法比拟,那种心境今生不再。啊不对,凤栖臣才说她不晓世事,不通事理,不可理喻。当然最后一个是她加上去的,
凤采儿倒在意的是别的,她一脸眼馋的样子道:“尘晓,你就让我看看昨日你收到的衣物罢,我可是好奇得不得了,”
凤尘晓毫不介意,让人拿出来展开给二人看,女子之于容貌衣物总爱比个上下高低,这两件无论哪件,都可以穿出去露个脸面了。
凤采儿抱着那件轻红色的不肯撒手,她想到自己马上便要成亲,新婚时若能得一件这样的衣裳,那还不美死。
“姐姐若是喜欢,便送于你,我正嫌颜色过于亮丽,还是白色的好呢。”
凤采儿遗憾地摇摇头,她可不会没有眼力介儿,可又马上来了精神:“这件是哪位公子所送?”
“你问这个是何意,我还未问起,你如何得知我有收到衣物?”
“问清楚了我可以有地方打听这料子这样式是哪家所做,好也去买啊。”
她故意避开从何得知的消息,样子又认真,似乎真是为了找人做衣服,凤尘晓又看了眼衣裳道:“应该是暮大人送的,怎么了?”
凤采儿一脸半仙样摇头晃脑:“我明白了,那件定是沈公子所送,可对?”
看到凤尘晓讶然点头,她又继续推算道:“两位公子同时送来袍服,定是想看你穿谁送的衣物,戴哪家的佩饰,实则是看你选了谁做夫君。这么说来,暮大人落选,你是认定了沈公子,唉,暮大人人中龙凤,沈公子年少有为,若我是你,实在难以选择。”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凤岚汐在一旁点头不已,她这些日子同凤采儿厮混久了,说话也有些口无遮拦,脱口加上了句:“凤二哥才是最好的。”
在她心中,自然凤子沂最好,凤采儿笑得打跌:“岚汐,你想那个邬公子想迷糊了吗?我在说尘晓的事,关你的凤二哥何事?”
凤岚汐有些发窘,闭了嘴不再发言。
“采儿姐姐,你从哪听说,选了衣裳便是选人?”
“听说的,你也知道,近日我最爱听传言,最多就是你要同暮大人成亲,原来不是啊,唉,可惜了,我本看好于他。”
待凤尘晓换上了那件深蓝色的袍服,那满裾大片大片的白色荼靡直眩了二人的眼,原来并不打眼的衣服一下子贵不可挡,再仔细一瞧,那些花竟然是真的花朵,虽然只是干花。尘晓满意地对着镜中女子一笑,这样总算对得住魏娘一番心意了。
溶月
凤岚汐诧道:“原来尘晓并没有选二位公子送来的袍服,为何?”
“我答应了魏娘,要在花朝会上穿戴些店里的货品,好为店中招揽些生意。那两件衣裳,怕是穿哪件都不能穿,还是以后再说吧。”
来了天锦后,二人才知她便是“一品花韵”店东之一,早已到过店中采买了不少饰品,以前只当她是靠了凤家的财势才开得了店,今日见了这件缀满了荼蘼的裙衫才知她为何年纪轻轻便做得了幕后老板。这城中多少能去得参加盛会的名门女子盼着有机会露出头脸,看来难有及得上她的人。
凤采儿道:“如此我二人先要订下几件才好,不过可惜了那二位一番心意。”
凤尘晓心道哪会可惜,沈诚的心意她自是明白,暮璟公子此举……
凤岚汐已道:“我倒觉得尘晓哪边都没得罪,想得比我们要周到。”
这种说法让凤尘晓失笑,却不解释,丫鬟为她挽好发髻退至一旁,她不爱照镜子,看了看也有些失神,平素只着白色或浅色,甚少穿着色彩过艳的衣裳,这一身蓝衣本意是为了衬出花色来,不料竟会出奇的好看,想了想只拿起一支玉簪斜斜Сhā上,如此便要起身往外走。凤岚汐拉住她:“你这样随意不太妥。”
“如此即可,我无需同命妇们那般钿钗礼衣,顺着自己心意即可。”
凤采儿抓起一串珠链佩饰:“就算是不穿他们的衣服,也得戴些首饰吧?难得盛会,你就一点也不着紧?”
说罢两人非要替她再打扮一下,凤尘晓只好任得二人在她头上摆弄,看着镜中人陷入沉思。她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盛会,当然不觉得该着紧。自小尽量不赴这类的宴会,实在推托不得的时候,也得陪着爹娘一同出现,自然皇舅舅以往照顾得极好,那些人并不敢当面耻笑。可那些眼光,那些碎语,她即使听不到,也能感受得到。
五年前她初与左文华成亲,那时他还极力维持以礼相待,花朝盛会受邀入宫回来后,两人之间彻底冷掉。那些难堪的记忆,她即使身份再尊贵也难以向人道出。世人悠悠之口只会说是她的不对,是她不自量力。他们怎么说来着?皇家之尊也学那王老虎抢亲行径,即使左文华后来被查证谋害发妻,还有人为他鸣不平,为他叹息,若不是明珠郡主当初没有硬要皇上赐婚,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他不甘心这样一生守着一个丑女,其情可悯,其心却可诛。她也后悔,怎地就寻上了他,莫不是前世孽缘?
回过神这二人还未摆弄完自己的头发,无奈叹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挺好,你们要往我头上戴多少才够?”
“虽然你不必盛装,可也马虎不得。这件衣服很……耀眼,只簪着一根小棍子,合适吗?来,看看我们给你戴的。”说着捧起妆镜让她看,只见镜中女子满头珠翠,凤尘晓差点没认出来自己,苦笑道:“人家定当我把家中所有物件给戴出家门,出门炫耀来了。”
“这便是有和没有的区别了,看不惯可以回家戴啊,谁让咱们有呢。再说,长得美就该好好打扮,今日冠压群芳!”凤采儿向往的劲头便似她冠压群芳似的。
凤岚汐去捂她的嘴:“莫要乱讲,咱们今日又不是选妃,还是快走吧。”
适才已费了不少功夫,如若再不出去,今日入宫定然会迟,三人连忙出去乘车,却见苑外一人着紫袍骑白马,昂然等在马车前方,艳阳下他似浴着金光,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面,凤岚汐已然叹了一声:“凤二哥。”
正是凤子沂,他今日看起来格外精神,看来臂上的伤已大好。见了三人出门,跃下白马对几人笑道:“三位妹妹早。”
“二哥早。”
“今日由我送三位妹妹进宫,可好?”他虽不在苑中住,却与凤栖臣有过联系,凤栖臣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便是照顾三位妹妹。
再见到他,凤尘晓有些无措,他有意无意地一直看她,目光灼灼,似乎有话要说。
凤采儿等到了车内坐下才道:“我算是服了,明明都是凤家人,我与岚汐可是天不明便起身梳妆打扮,颇费了些功夫,却无甚成效,偏你二人稍做修饰便格外惹眼,老天对你们这一房太过照顾。”
凤尘晓哑然失笑,只得哄道:“你们二位近日喜事连连,却来打趣我,不知上官公子和邬家少爷今日可要进宫?届时见到如此美娇娥,还不乐得晕了。”
凤采儿想到自己未婚夫婿,心中一甜,任哪个再出色,也不及自己心头好。
到了宫门外,递上了邀请贴,守卫细细验过才进得去。今日四处宫门大开,各色人等鱼贯而入,却无人喧闹,四大世家所建花楼无一不精,为了这次盛典,宫中特地派驻兵把外城宫墙每隔几步便设一座小小花楼,今日,皇城一如花海。
还未等几人往别处去,贵妃娘娘差来的人已在东门处候着,说是凤贵妃先要见上一见,凤子沂只得与三人分手:“三妹妹,我还要去和大哥会和,你们见过贵妃娘娘后便去来仪阁,今日所有来客均在那里等着,大典之时,皇上会亲自主持,那时不论在哪儿,都要着人来通传一声。”
“是,二哥。”她本垂着头听他嘱咐,说完一抬头发现他并未即时离去,正定定地望着她。
二人相对片刻后,她想再这样凤采儿和凤岚汐不起疑才怪,便问:“凌姐姐和清风他们也会进宫来看花楼,是否已入宫?”
当然,意在问沈诚何时会来。
“嗯,我动身时,他们已经出发,沈诚此刻是皇上眼中红人,自然也会来。”
她不好再多问,凤子沂临走时留下句:“没想到暮璟公子竟如此有眼光,这衣裳很是衬你。”
凤子沂从未见凤尘晓穿过如此色重的衣服,只觉得她肤光胜雪,眸光偶一流转,便如春水般融入心中,让人目光难以移开。加之误会了她没选沈诚,选了暮璟公子,故此语调有些怪。
她有心解释时,凤子沂已经带着跟来的仆人走远。
许是今日宫中难得热闹,已无空闲的马车供人乘坐,凤贵妃差来的小宫人带着三人慢慢向后宫走去,那边倒没有外城的人多,清静异常,与适才那般热闹简直是天壤之别。
走过道道宫墙,往深宫内行去。几人都未走过这么长的路,无心再看沿路景致,凤尘晓初时未疑有他,到了后宫嫔妃们所住之处,她才慢慢察觉出不对劲来,凤鸾宫明明在东处,为何这个小宫人却带着三人左拐西行,辗转来到了一道宫门前,名字起得倒也别致——倾香宫。
这应该是座新的宫殿,起码她从前未听说过哪位贵妃所住之处名为倾香,四名贵妃中只得邬溶月一人是新晋为妃,此情此景,不难猜出要见她三人的,并不是什么凤贵妃,而是邬贵妃。
邬溶月这是何意?她不至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进了倾香宫内,被安置在殿外等候,稍倾才出来唤三人:“三位小姐请进来吧。”
凤采儿二人尚不知这是到了哪里,只当凤贵妃便在里面,进了宫中正殿门,却见一极年轻的宫装女子端坐在堂中,锦色华服自有其威,冷冷地打量着进来几人。
凤采儿与凤岚汐未曾见过凤贵妃,心中疑惑怎地她这般年轻,讨巧的宫人提点道:“快过来见过邬贵妃。”
不管是谁,都得跪拜,她们压下心中疑惑,上前见礼:“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她玉手一抬命三人起身,又把三人细细看了一遍才问:“哪位是岚汐小姐?”
凤岚汐一惊,往前一步:“岚汐在此,贵妃娘娘安好。”
“嗯,果然长得跟个玉人儿一般,难怪我那弟弟衷情,莫怕,兰荪入宫提到后,我一时忍不住,想在盛会前先见上一见,过会送你们三人到凤鸾殿去。”她拉着凤岚汐的手左看右看,满脸笑意,邬兰荪虽是过继给了自己的爹娘,却也是极近的族亲,看着凤岚汐模样端庄,性情温柔,心中略有放心,又有些羡慕她,可以遇上命定之人。
她转向另外两人:“那这二位是?”
“贵妃娘娘,这是我家中姐妹,今日本一同进宫来观盛典。”
“嗯,凤家女儿果然出色,本宫也自愧不如。我来猜猜,这位面上带着些喜气,应是太尉家未过门的媳妇,我可有猜错?”她笑意盈盈,与三人拉开了家常。
凤采儿略有羞意,点点头。
“这一位,”不知为何,看着凤尘晓时,她神色复杂,停顿片刻,象是在想该如何说话。“虽是你们中最年幼的,却最为美丽,当是近日天锦盛传的凤家小姐尘晓了?听闻暮璟公子有意请旨赐婚,对天锦的女子来说,这可不是件好事。”
“不敢,娘娘谬赞,暮大人他人中龙凤,尘晓怎配得上。”凤尘晓面上恭敬,心里忍不住有些古怪的感觉,溶月,当初在莳花苑中那义气的溶月,今时今日已变得世故且心思沉重。听适才她说话分明是知三人底细,却要挨个相问,最后才来问自己,若是想见自家兄弟倾心之女子,何必绕这么个弯?回想当年她那情窦初开的模样,再加上城中关于暮璟公子与自己的流言,邬贵妃怕是冲着她来的,难道,她竟还对暮璟公子存了那样的心思?凤贵妃在提到她时,略有微词,又对暮璟公子不耻,莫非凤贵妃看出了什么?
她心中转念,已掠过许多可能,还发现入了宫的女人均是一副端庄老成模样,邬溶月当年娇俏可爱,最喜一脸向往地念叨着要与心中的侠士踏马江湖。如今那些梦怕已消散在这寂寞宫墙之中,但见她眼光沉沉,早不复当初清明。
邬贵妃含笑道:“凤小姐不必过谦,我看今日盛会上无人能及过你,想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喜事呢。”
喜事?凤尘晓心中惊疑,难道她指的是赐婚之事?难道暮璟公子一意孤行至此方休?她更不明白,邬溶月看着她那种怜悯又轻视是为何。
踪迹
东门处凤家兄弟正替三人担忧,她们刚与凤子沂分开,凤栖臣那里便来了个宫人,说是凤贵妃派的人,要接三位小姐过去相看,却只等来了凤子沂,一问之下才知已经被接入宫中。后宫这么大,谁知道会是哪宫哪院的贵人使了这么一招,在此忙乱之际,也无从找起,眼见着盛典的时辰快到,只得分头去找,先通知了凤贵妃,看她可有头绪,会是哪宫半路出来劫人,另外凤子沂又迅速潜入内城去找人。后宫里能发生的事太多,若迟些才找到三人,怕后果不堪设想。
倾香宫里邬贵妃没有留难与三人,她似在等什么人,可又没有等来,闲闲地问了会儿话便放三人离去,自有宫人带她们去往凤鸾宫,远远地送到两处宫门间的夹道,便回转复命。
三个人顺着夹路往前走,凤采儿见身旁无人才道:“这位邬贵妃可真是年轻,居然已是贵妃,岚汐,邬家也是世家,看来你与邬兰荪二人之事已定了大半,嗯,做邬家主母也不错。咦,你在想邬公子吗?”
凤岗汐涨红了脸:“你又胡说,我是想不通她为何要冒着凤贵妃的名头来见咱们,按说她要见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啊呀,这还不明白,你看她一双眼睛只在尘晓面上打转,猜也猜得到,她真正想见的人是谁。果然,太过美丽也不是件好事,尘晓,你有得罪过她吗?”
凤尘晓微微苦笑,几时美丽也成了罪过,邬溶月与她之间又该如何解释?前面急急行来一位宫人,见了三人穿着打扮,忙行礼问话,才知她三人正是凤贵妃要找之人,便带了前往凤鸾宫。凤贵妃得知家侄女无故被人生生给劫走,心中恼火万分,更觉被人欺负到头上,她本着人去各宫打探,还没怎么找,三人却又毫发无伤地出现。至于邬贵妃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想便明,也不多言,只道人平安无事便好。至此凤采儿和凤岚汐才见到真正的凤贵妃,虽没有邬贵妃那样的年轻,却更具皇妃的架式。凤贵妃一看这时辰早该往宫门去赏花楼,皇上还要主持盛典,这一干嫔妃都得去,又带了三人匆匆往前门赶。
路上凤贵妃问起凤尘晓身上的衣裳,她道出与“一品花韵”的关系,又惹得凤贵妃连连称奇。庆典要在朝殿前门处举行,皇上率百官及入宫的宾客敬谢花神对嘉庆的顾拂,待赏完这五年中历年选出的奇花异花,评点一番,最后才至四处宫门处观看四处花楼,多少人猜测这五年一回的世家相争,不知谁家的花楼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朝殿前搭起了长长的凉棚,上位则是明黄|色,其余为淡淡的黄|色,另用了各色花枝缠绕装饰。嫔妃们这边更拉下了一屋纱幕,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意在避嫌,从外面看去,只是朦朦胧胧的人影。其余来宾另有席位,那些女眷们可没有这待遇,露出脸面供人观看。长长的席位几乎蔓延到宫墙外。凤贵妃的鸾轿是最后一个到的,她领了凤家三个姐妹踏着猩红毯子直接进了纱幕后,往上位坐定便立马差人去通知凤栖臣等人凤尘晓三人已找到,并未出事。
在场也有和凤贵妃一样带了自家的姐妹侄女,皇上早发了话,今日皇城开放,要与众民同乐,多少人盼着能和皇上坐得相近,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只是这凤氏几人一出现,便慑住全场,引来几多惊叹。早有人认出蓝衣女子正是刚入京的凤家小姐,她身上袍服所用衣料见所未见,有知情人看出料子上用的是干花,心中了然,这定是“一品花韵”所出。不一会儿功夫在场的人都已知道,“一品花韵”以往只出配饰,如今又出新品,宫里的嫔妃倒没什么,那些外戚们都想着明日之后,可要去好好采买一番。
凤贵妃虽不多与外人来往,可今日图个热闹,也坐在一旁同围过来的嫔妃们闲聊,她们纷纷来打听凤尘晓是何人以及她身上穿的那是哪来的袍服,怎么宫中没有。邬贵妃比几人早到一刻,正坐在西首默默喝茶,她性子傲,从不与人相交,若不是有人庇护,在深宫中岂能安然到今日。
凤尘晓也早被谢婉佩等几位相熟的小姐围住,她在人群中看了又看,没有公主的身影,看来娘亲今日是不会来的。
谢婉佩嗔道:“尘晓,你怎地藏私,我从未在店中见过这种好货,从来只是绣线做花,你倒好,直接把花穿到身上,想法太过奇特,可偏偏你穿着格外好看。”
她没想到一件衣裳会惹来多方关注,无奈道:“我只是答应了魏娘,要在这花朝会上为店里招揽些生意,你若喜欢,我送你。”
谢婉佩看看周围几人:“要送便多送些好让见者有份,还有我的嫁衣一直做得不甚满意,你若能指点她们一二,便求之不得了。”
“婚期定了吗?”
“定了。”说到婚期,谢婉佩的脸色有些怪异,她叹口气:“六月初十,有些赶,是不是?皇上说法师算过,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吉时,为此太多要准备的东西怕会赶不及。”
凤尘晓想到自己那时,只是坐等着,但看谢婉佩有些不满,暗叹皇家儿媳也不好做,女子一生只这一次,算得头等大事,帮她看看也无妨。
今日天公作美,晴空高照,凉棚下花枝缠绕,微风吹送着淡淡花香怡人,但众人呆得久了,也略感不耐。少顷,嘉庆旁驾到,据说这个时辰出行是为大吉,如今皇上进食入眠均要算过才可,主持大典面朝何方,随侍几人,时需多久都早已定下了规矩。众人虽口中不敢妄言,胆大者早已腹诽皇上过于痴迷佛道,几近入魔。
大典终于开始,在场之人无不摒息而立,敬神仪式一项项讲究颇多,嘉庆帝在专设的神坛上躬身行拜礼,天子之尊无需叩首。待到了各人带着花觐见时,才有了些节日的气氛,嘉庆帝也下了神坛,进到明黄帐下去赏花。他放下架子与近身的百官品评花朵。这奉上来的奇花异草均是精品中的精品,若再入得了皇上的眼,那养花之人便可身价百倍。谁料嘉庆帝从头至尾一个也没选中,只是遍赏了入选之人,听着内侍一声声报花名,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又问道:“暮璟呢?”
身边内侍一声声传下去,要暮侍中来见,在场女子均慕其名,翘首以盼,望见上暮璟公子一面。半晌无有人应,百官疑惑这暮大人身为皇上亲信,这等盛会怎地不在场。
暮璟公子一早接到倾香宫中传讯,邬贵妃有事见,并言明是关于赐婚一事。他微皱眉,这刚婚尚未做准,当日请过旨后,他又觉不妥,皇上并未再提,他也只当从没这回事,如今邬贵妃为何重提此事?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去见上一面,且看她要如何。
避开了外城热闹人众,他入宫后行到倾香殿不远,眼角偶然扫到一道人影闪过,不留意根本察觉不到。这人是谁?身形有些熟悉,竟似那晚与之相斗伤了自己一掌的夜行人。这只是电光火石间的想法,他随即丢下一干护卫,快如飞烟似地追了上去,无人知他去向,也无人敢问。
他熟悉宫中地形,又怕那人发现,故只是远远地缀着,此人并不长时间停留一处,似乎在寻找什么,每一处宫殿只是打个转就出来。今日宫中人多且杂,后宫却冷清,各宫嫔妃早早出发去了前面,他到底在找什么?但见他一身紫色的袍服,看样子颇为讲究,极为托大面上只蒙了白巾,暮璟公子心中暗暗佩服此人好胆量。
那紫袍白巾蒙面之人正是凤子沂,他心中焦虑,不住责怪自己为何这般粗心,竟把三个大活人给弄丢了。青天白日行事极为不便,这宫殿占地极广,要寻三个人,或者说寻一个被有心人藏起来的人难如上青天,找了半日也没有找到。想到凤尘晓可能面对的危险,心神大乱,他一阵气血翻腾,停下飞驰的步伐,在隐蔽处停下,略作休息,右臂已在隐隐作痛,望着茫茫宫城心中泛苦。
正打算先找到凤鸾宫,看那边有否头绪,忽地似有所觉,他反身跃上高墙,冷冷地看向来处,稍沉了声音道:“是何方高人跟着在下,出来吧。”
暮璟公子不意他竟发现自己,便现身出来:“你又是何人?这后宫岂是任你这般来去的?”
凤子沂看了看暮璟公子,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是那晚的夜行人,轻佻地道:“在下闲来无事,过来看看皇帝老儿的后宫美女,只是一个人也没见到,可惜啊。”
“莫要再装了,你我早已相识,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劫走左文华,进宫又是什么目的?快说!”暮璟公子根本不想与他装下去。
“你先告诉我,你与左文华有何图谋,我再告诉你我为何要劫走他,行不行?”凤子沂在白色面巾下带着笑意,他一点也不怕。
他二你问我我问你,谁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暮璟公子心惊,他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此人还知左文华与他之间有关系,狠意上来,再不发一言,凌厉一招向他攻去,暗想这一次再不能让他逃脱。
赐婚
他二人缠斗之际,沈诚正四处找寻着凤子沂,怕他不知情由闯出什么乱子来。他有极为赏识他的贺国公交与他的宫中令牌,故能进内城,但也得止步与后宫外。今晨初时初接了凤子沂着人传的话,几乎魂飞魄散,连忙赶过来,原来只是不过是虚惊一场,凤栖臣着人通知他,凤尘晓三人已平安到了凤贵妃处,此时应该在那边和嫔妃们一处。遍寻凤子沂不获,后宫又不能久留,被内侍催着来了前殿与凌依等人会和。
同多半人一样,清风也是头回进宫,他小孩子心性,已等得不耐:“姐姐,还不到看花楼的时候吗?”
凌依一笑:“别急,得等着皇上先去了,咱们才能看。”
“那得多久?还有,怎么不见凤家姐姐,她也会来吗?”
“别急,你凤姐姐马上就来,怎么,你想她?小鬼,她可是当家的心上人。”她与清风在一起说话百无禁忌,也不管他听懂听不懂,便说了出来,心中微酸又道:“你这么想她,不如留在嘉庆,我独自出海去。”
“不要啊姐姐,我和你一起出海,凤姐姐一定不喜欢出海,不然当家的也有人陪着。”他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那日在马车上看到沈诚和凤尘晓亲密举动,也明白一些。
这话听了让凌依更心酸:“你放心,他一定有人陪。”
正好让回到凉棚的沈诚听到,关于凌依的想法,凤子沂略有谈起,却没放在心上。现下已知凤尘晓便在那朦胧纱幕之后,可是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人影,心中怅然,不知那端哪一片是自己的轻云。
他正同一些熟识之人打招呼,皇上便已来到,行完礼拜完神后,也没见凤子沂的身影,按说这时候应该回来瞧瞧,难道是出了意外?皇上开口找暮璟公子,才想起来今日还未曾见他,此人心思沉重,竟在昨日跟他一样送了礼物到别苑,听说也是件袍服。看来暮璟公子派了人跟踪查探自己。不过同样他也着人跟踪着暮璟公子,互相防备着对方,暮璟公子怀疑他与左文华之事有关,这是肯定的。他二人不对盘,倒不全是为了凤尘晓,还有别的原因在里面。回想起那次月夜宫中游伴,只能说暮璟公子不全是恶人,尤其是他气质清雅,难得对任何人都温和相待,不让人难堪。
“暮璟,怎生来得如此晚?这花朝没你在一旁为我点评,整个会场也失色不少,快,坐下来,陪我赏花。”
嘉庆帝明显有了不少兴致,正经的几个儿子脸色都有些不太对。暮璟公子躬身回道:“臣……遇一故人,所以来得晚了。”
却没有说是谁,一听便不是实话,可是嘉庆帝却不多问,君臣二人对话如同父辈于子侄般亲切:“你这模样是怎么了?”
他低头看看官服上的灰迹,若无其事地弹了弹:“故人相见,难免由着性子闹了一回,倒叫皇上笑话。”
“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朕年轻时长年征战在外,也曾犯那好勇斗狠的大忌,你一向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可有受伤?”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谢皇上关心,臣无事。”
嫔妃们的凉棚离得皇上不远,凤尘晓边同谢婉佩等人闲聊,边竖着耳朵听皇上说话。不只是她,这里多是宫妃,谁不是在竖着耳朵留心皇上的动静。凤尘晓只觉皇舅舅对此人过于好,连位置都在偏首,只在两位公王之下,这份尊荣连太子也难获,太子妃也在纱幕这边,脸色已有些不好。
暮璟公子却无心应对皇上殷殷询问,简单回答之后,只在两边宾客里打量,似乎想从人中找出谁那个紫袍蒙面人,今日入城之人均持有贴,一身紫袍甚是扎眼,极为少见,即使他跟丢了也不怕,呆会在宾客中一找便是。
嘉庆帝却以为明白他在找谁,笑道:“你想见之人便在那纱幕之后,与她姑母在一起,正好,此时宣布你们的事,可好?”
暮璟公子一愣,随即明白嘉庆帝指的是凤尘晓,他正欲说话,岂料邬贵妃在纱幕后开口:“皇上,你不是说今日花朝盛会,将要宣布一件喜事,怎地还不开始,臣妾已等不及要听是何喜事。”
喜事?这话让沈诚的心蓦然一紧,他与凤尘晓从来是心事自知,这几日竟下来忘记了暮璟公子原说过赐婚这档事,这大庭广众之前,若是皇上要开口赐婚,可不好推脱,任谁也不好改。
凤尘晓紧紧蹙了眉不发一言,她看向邬贵妃,邬溶月倒不怕众人的异样眼光,只是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内。只听那邬贵妃又道:“皇上,暮大人请旨赐婚,你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暮璟公子赐婚?这种喜事当然轮不到一般人,一时间众众又移目去看凤尘晓,看她是何反应。
暮璟公子突然长身而起,拜倒在地:“皇上明鉴,臣之前确实说过要请皇上为我赐婚,不过,臣还是想请那位姑娘自己答应的好,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嘉庆帝有些不愉,昨夜与邬贵妃商量半日,只觉这是好事,谁知却被拒绝一番心意,他不明白为何暮璟又改变心意,难道是又看上别人?可凤尘晓的容貌确实少有人能及,他会看中哪家小姐?他却不知不是暮璟公子改变心意,而是凤尘晓与暮璟公子,注定对立。
邬贵妃见事情便要这么完毕,便又上前道:“皇上,听闻昨日暮大人与沈公子都送了套衣衫让凤家小姐挑选,只需请那凤家小姐出来,看看她身上所穿便知她倾心于谁。”
众皆哗然,暮璟公子看中的女子还有人争?这位沈公子是哪一个,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倒引起大家讨论。沈诚所在的凉棚内都是相熟的商人,闻言均古怪地看向他,凌依失笑:“我说你前几日怎地找起了衣料,原来是为了尘晓妹妹,那块料子应该很衬她。”
“可有此事?”嘉庆帝来了兴致。
暮璟公子有些尴尬,这岂是拿到人前说的事?还是应了一声。
“快,召凤尘晓上前。”
“召——凤尘晓晋见——”
宫人在外面高声唱喏,纱幕后凤尘晓大脑蓦然空白,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在谢婉佩等人 的目光中向外走去。凤栖臣坐在宾客中有些出汗,他早早到花楼前去照应,小妹穿了哪件衣衫他真没留意,谁料到连这个都被传开。他担心的是会不会得罪人,毕竟呆会儿还要与其他三家比那花楼,暮璟公子不能得罪,皇上不能得罪,总之,他既希望小妹穿了暮璟公子送的那件,又怕真穿了后就会与暮璟公子纠缠不清。
纱幕一角被人撩开,一名蓝衣女子敛首从凉棚下婷婷走出来,看清没看清的,惊叹心动的,两边宾客间顿时嗡声大起,纷纷议论不休,向身边人询问这蓝衣是暮璟公子所送还是那位沈公子所送,至于凤尘晓的美貌则成了次要。
暮璟公子站立君前,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他并不曾送出什么衣物,仿佛对凤尘晓未穿他送的衣衫不曾失落。沈诚离得远些,看到凤尘晓一身蓝衣也只是含笑不语,凌依一眼瞧去暗叫糟糕,她认出凤尘晓身穿之物并不是琉璃堂自远海外带回的白色冰绡,难道尘晓妹妹竟然选了暮璟公子所送之物?这是怎么说的,谁来告诉她?
清风扯扯她的衣袖,看了眼当家的,悄声问:“凤姐姐选了谁送的?”
“嘘,小孩子家家,少打听这些。”凌依拍掉他的手,他们周围的人不敢大声议论,可也够让人难受的。
清风不再说话,他心里清楚着呢,肯定不是选了当家的,否则姐姐不会如此着紧。
凤尘晓暗暗吸一口气,她首实不喜被人推到风头浪尖上的感觉,只觉身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心中不禁埋怨皇舅舅,怎地陷她与如此地步,还有邬溶月,她这么积极想要促成二人的婚事,究竟有何好处?
来到皇帝驾前,与暮璟公子稍稍拉开些距离,叩拜皇上,被唤起身后,嘉庆帝道:“凤尘晓,你来告诉朕,你身上所穿,是否暮璟所送?”
只不过一件衣衫而已,怎么就成了大事,她有些心烦:“回皇上,并非暮大人所送。”
嘉庆帝早看到沈诚坐在哪里,也发现他身边还坐着一名女子,样貌也不差,本想着可以同时也给沈诚赐婚,赐他如花美眷,这样也算对得起他,如今看来,不成。
便是沈诚所送?”
“也不是。”
“这可奇了,难道还有另一位公子?”
“皇上,此乃京中一品花韵所出,并无与哪一位公子有关系。”本来只是想穿在身上替“一品花韵”做些宣传,不料也有机会说出来。她在心中不住祷告,千万莫要再说赐婚的事,万一成真,她势必是要跑得远远,再也不要回来。
嘉庆帝不明所以,旁边人赶忙告知“一品花韵”所出何货,他点头明了,转头道:“却是如此,这倒难办了。”
他本想今日趁此机会将凤尘晓指与暮璟公子,可适才暮璟所言,并不再坚持,而这位凤家小姐又谁的衣衫也没有穿,一时作了难。右首的贺国公抚须道:“这有何难,皇上,不如让这位小姐当场来选是嫁与暮大人呢,还是那位沈公子。”
“国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女儿家面嫩,倒不可逼迫与她,这样吧,待花朝会后,再做决定不迟,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可要想仔细了。”嘉庆帝自觉这样做既给了自己和面前二人台阶下,又可再私下问问暮璟的意思,总之,他觉得只有这个女子才配得上暮璟。
无题
这三日之约颇让凤尘晓为难,三日之后她还得再选?心中有些悔意,若是来时穿了沈诚所送衣物,怕是会省去这些麻烦。
不禁抬起头看着这个昔日最疼她的皇舅舅,他眼神冷硬,不讲情理,只觉得陌生异常,自小便常听娘亲讲起皇舅舅年轻时的战功,对他敬仰万分,凡事受了委曲都还有皇舅舅替她做主。如今再见他性情却是大变,先是无故信任暮璟此人,又敬奉着一尘和尚,不理朝政沉迷佛事,虽说朝中自有臣子们尽心尽责,还未出甚大事,可他已与自己心中那神勇无敌的银衣金甲战神形象相去甚远,离得近,甚至还能看到他两鬓角已有了缕缕白发。
贺国公在一旁提点道:“还不快谢过皇上。”
这贺国公便是谢婉佩的外祖,他与沈诚有过几次接触,极为欣赏,眼前这个女子美是美极,但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暮璟公子虽看起来温文尔雅,行事却是极为果断,若沈诚因此得罪了他,。
凤尘晓只得拜谢了嘉庆帝,行礼间她突然想到左文华,当初皇舅舅下旨赐婚,他定然也是这般抵触。
赐婚之事就这样搁置,皇城中众人均觉没有看够热闹,便纷纷转战于外城的四处宫门,等着皇上去四处宫门评赏花楼。
暮璟公子没有立时跟着嘉庆帝离去,却来到凤尘晓面前站定,但见她蓝衣外罩着轻纱,那朵朵荼蘼贴身绽放,生生有种渲染春烟、动人心魂之态,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这才五月初,她哪里找来这些,竟似有掌管百花开放的仙子之神力。
虽然凤尘晓没有明说是答应还是拒绝,皇上也让她考虑三日,可在他看来,已算是拒绝,想了想道:“昨日我送去礼物,并非全是为了看尘晓心意,那件袍服确是我为你找来,盼有一日能看到你穿上会是何等风采。赐婚之事,我确实向皇上提起过,但并未成行,不料今日在花朝会上被提出来,让尘晓人前为难,实非我所愿。”
每次与他面对,凤尘晓便觉阵阵窒息,她紧张地望望身后,还好,凤栖臣和沈诚等人便在不远处,这让她心安不少。今日赐婚若是成了定局,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成亲之日会上演一出血溅喜堂的戏码。三日,皇舅舅不过是暂缓行事,三日后怕也由不得她选吧?适才他没有坚持要皇上赐婚,又在打什么主意?她蹙眉道:“暮大人客气,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邬贵妃为何这般热心这件事?”
“我想她不过听说了此事,无意间提起。贵妃娘娘为何这样做,我也不知,不若你我去问上一问?”邬溶月作何想他并不在意,便淡淡地带过。
正在此时,嘉庆帝身边的近侍岳蒙一气喘吁吁跑过来:“暮大人,皇上等着要你来评这世家们的花楼哪个最好,快去吧。”
暮璟公子微微苦笑,有心想同她多相处一刻,谁料又有事情,再看那边沈诚也在等她,便跟了岳蒙往宫门行去。
凤尘晓目送着他闻去,直至不见人影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到沈诚已来到她的身后,两人相视一笑,凤尘晓只觉这样一个带着和煦笑意便已足够,感觉放松不少,咦,慢着,她拉拉身上的裙裾,半旋个身问道:“我可没有穿你送的衣服,你好像并不在意?”
阳光下她似浑身发着光,他看着有些失神,还是带着笑意道:“很美,而且此举定给店中招揽无数生意上门,如此甚好,我当然不会介意。”
果然是明白人,一说就通透。依大哥的性子,听到皇上要暮璟公子评世家们的花楼,定是紧张的立马到自家花楼那儿去了,便问:“凌姐姐呢?我看到她和清风了。”
“凌堂主带了清风跟着去看花楼,对了,先前不是说你们三人在宫里被人接走,到底是什么回事?子沂潜入后宫去找你们,现在还没有消息。”
“二哥居然去了后宫?”听得凤子沂入宫未回,她直觉有些不对,无心去看花楼,着人给凤栖臣送信说要回去,便与沈诚先行出宫。
彼时还有人未曾离开场地,见得她与沈诚相携离去,想到今日赐婚之事,谁人都看出皇上有意将她许配给暮璟公子,不料她竟与沈诚在一起,大叹竟然还有不愿嫁给暮璟公子的女子,看来三日后还会有一番热闹可瞧。
四处花楼相距甚远,嘉庆帝却不乘步辇,与跟在身边的众位臣子且行且聊,见到赶过来的暮璟公子,他令其余人等退后几步,责怪道:“适才朕想当场为你赐婚,哪知你会先反对,这是为何?即便是凤尘晓不选你,旨意一下,她自然便从。”
暮璟公子闻言却似有感触,幽幽地道:“皇上体恤臣,臣自是明白,可臣不愿强求。皇上为天子之尊,所遇之人无不从命,在臣看来,情爱一事非两厢情愿不可。”
嘉庆帝脸色微沉:“你是在说朕后宫那些嫔妃并非心甘情愿,而是不得不从?”
暮璟公子垂下眼睑遮住闪烁眼神:“臣不敢,皇上非是常人,哪里是暮璟所能指摘,臣不过说那些恶俗男子,见一个爱一个,甚至三心两意始乱终弃!”
他在说谁?转瞬间嘉庆帝已将自己这一生所有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在脑中过了一遍,宠幸过的,厌恶过的,喜爱过的,似乎从没有人反抗过。最难忘的还是远久之时,那时他尚未登基,以太子之尊远征南诏,遇上一名与众不同的女子……他似乎想得太远,回神看到暮璟公子眼神清冷,似在问他:“真的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人?”他心中一惊,再注目看去,暮璟公子却仍旧低着头,并无不恭之态。
“朕自问从没有强迫过一个女子!”说完便拂袖前行,口气象是在强调,让自己相信,让别人相信。
暮璟公子跟了上去,他相信嘉庆帝已想到那个女子,想到在那繁花盛开时,他是如何看着那女子的生命一点点消逝,想到曾经作过什么样的孽。
四处花楼转下来等于绕了内城一圈,颇费时间,步辇行至一处,便黑鸦鸦跪倒一片,各处均满是人等候着,每处已成形的花楼用布幕遮挡,待皇上来到才可揭下供人观赏。司徒、邬家、燕家还按着往年的惯例,幕布揭下时,四周乐声齐起,各色鲜花堆砌的花楼上,一名绝色女子在顶端一片小小木板上翩翩起舞,出奇者或边舞边洒下片片花瓣,或素妆装扮,捧琴膝上奏歌一曲。这三名女子均是从欢场中觅来的清倌人,个个清媚。
男人最是好这一口,对于他们来说,观赏花楼还有样好处,便如同去了寻欢作乐的场地选花魁。花朝会后,这几名女子一朝成名,等同京中的红倌人。花楼附近花香浓郁,真吹得人心荡漾。唯有凤家花楼毫无花巧地只是以花朵与枝木建起一道木桩,由深绿往上至浅绿,直至上首用无数妍丽的花朵重新组合成一枝硕大无比的花朵,再从顶端垂下白色细碎香花装饰的花帘,远远望去,便似是一朵花挺立在宫门前。
嘉庆帝在凤家花楼前逗留许久,虽没有出口称赞,但也说凤栖臣颇费心思,此次谁人胜出已没有悬念。事毕皇上回宫,今日进宫之人可以随意观赏,来仪阁自有宴席招待宾客,暮璟公子站在凤家花楼前伫立许久,引得众多女子滞留在东宫门,只为看一看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
凤栖臣正犹豫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这时,却见一名禁卫打扮之人在暮璟公子面前跪倒,似在回禀什么,暮璟公子蓦地抬头,目光如箭一般射过来,直看得他心惊肉跳,想不通会是何事,竟似与自己有关。
行藏
会是何事?凤栖臣沉吟不语,猛然想起只顾着着凤尘晓与花楼,竟忘了还有凤子沂一直没有出现,盛典前众人分头去找,这个二弟行事一向没谱,他可别在宫里惹出什么事端来,种种猜测纷至而来,都是不好的可如何是好?招来凤三:“你想办法找到贵妃娘娘,让她留意后宫可有特别之事发生,二少爷去找三小姐还没回来,我担心出事,再派个人速回别苑,看二少爷是否回去,一旦找到立即来报我。”
凤三走后,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凤子沂对凤尘晓的心思他是明白的,万一他过于担心凤尘晓的安危,闯到后宫去,后果不堪设想。只怪自己得知小妹平安后,惦记着花楼之事,竟忘了子沂寻人还未回来。当时就该拦住他才是。
暮璟公子人已不见,凤栖臣站在自家花楼前失了神,身边人来人往,也有相熟的商贾来与他打招呼,他无心应对,一心只想着凤子沂,他的武功……应该不差吧,听爹娘提起过他的生父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江湖路远,他们经商之人并不了解,子沂在家中一向低调,任谁说他也不生气,只是每年都要外出几次,借口是游历,究竟他去了哪里,家人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凤栖臣一心扑在家中生意上,可他所做一切终是为了家人好,对凤子沂一向严厉,但内心却是拿他当自家兄弟来待。
沈诚与凤尘晓出宫后,先是回到琉璃堂联络各处,查探凤子沂的消息,过了午时,各路回报均未见到凤子沂。
凤子沂现在人在何处?
凤尘晓只觉心中犯堵,面对着摆出的午饭食不下咽,一时间凤府又有人来,凤栖臣在宫里也找不到凤子沂,便找到了这里,还有请三小姐回别苑等着,他会马上回家去。
正逢花朝会,天锦城大街小巷里花楼座座,当然比不得宫中的四座花楼,却也是花团锦簇,这一天百姓均上街观赏这五年一次的盛景,到处都涌满了人,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千金贵人,参加官府出现举办的各种活动。
往凤家别苑去的路上更是拥挤,轿子无法上路,凤尘晓只得下轿走路。这一路走得颇是艰难,沈诚护紧了她,慢慢往前行。
凤尘晓心中焦虑,满心都是悔意,生怕凤子沂真出了意外,直骂自己无用,尽受连累别人,上次他已受伤,此次若再出事……她抬首望去,只觉眼前人影模糊,忍了又忍却还是掉下泪来。
再走过一条巷子便到别苑,沈诚小心为她拂开巷口垂下的柳枝,转身道:“尘晓……你怎么了?”
她未语泪先流,止也止不住,适才一阵疾行至此,只觉浑身无力,只有哭才能缓解紧绷的情绪。沈诚慌忙间拿了巾帕替她拭泪,却总也擦不尽,原来女儿家是用水做的,真正不假。他二人兄妹感情这般深厚,看她哭得这般伤心,长叹一声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哭个够。
凤尘晓半晌才声音哽咽说出一句:“你不能有事。”
她轻声重复着这一句,反复说了好几遍。
他不解地问:“怎地突然说到我身上?”
“我很怕,”她掩面而泣,身处这偏僻小巷顾不得人看,放纵自己靠在他的肩上,宽厚的胸膛下心跳声就在耳旁,有点急,她贪恋这种安稳的感觉,任这种暧昧的感觉蔓延:“我怕你和二哥为了我受伤或是出事,不,我不要,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用。”
都怪她,其实左文华已死,这仇怨已算了结大半,每每想到暮璟公子当初诡异的手段,她就忍不住心惊,若是凤子沂此时已遇害,她万死莫辞。要不要此时停手?可又做不到看着暮璟公子对亲人们不利。矛盾、自责、痛苦、纷沓而来,一方面想着算了,不再与老天相争,她能重拾生命已属幸事,不必想那些已经过去的痛苦往事,她亦想收手歇息。
沈诚看到尘晓如此模样不禁心疼,巷外热闹喧天,小巷中只得两人相拥而立,幸好一株垂柳正好挡住巷内情形,她依偎在他怀中,流下的泪水灼烫着他的心,柔声劝慰道:“别哭,凤兄定不会有事,你莫要多想。”
实则内心焦急,凤子沂从来不会做让人担心之事,若是无恙,怎么着也会让大家知道他平安,但是再着急,也不可自乱阵脚。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怀中佳人抽泣的背,努力让她心情平复。
一群顽童嘻笑着拂开柳枝,冲进小巷,看见二人均尖叫着跑回去,再折回来躲在树后偷看,那名女子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推推揉揉着不敢出来。
凤尘晓大羞,立马从沈诚怀中跳起来,低头便往相反的方向走,被沈诚从后面牢牢地拽住手,扶正她的身子,忍下心中的不安,微笑的安慰她道:“凤兄武功高强,当世难逢敌手,不管遇到何事,保住自己的性命总是没有问题的,也许遇到麻烦被羁绊住,不得立时三刻回来,你且回去休息,如此我才能安心去寻他,别再哭了, ”
二人到了别苑门前,凤尘晓与沈诚作别,早有门房见机得快,开了中门迎小姐进苑,眼瞅着那朵花一样的女子,身穿花衣进了门,一点点不见,他才满心惆怅地离开。
别苑里照样静悄悄的,这次更空,除了跟进宫的侍卫仆人,府里大小人等全部放假,都出苑去看看花朝会。
路过凤子沂所住的明园时,一时意动,抬脚便进了园子,一切都与那一日一样没有改变,阳光静静照着院子里的长廊,她坐到那日坐的位置上,轻轻撩起自己的丝袍,纠下一朵在手中无意识地扯着,碎乱的花朵从裙裾上滚落而下,午后阳光穿过树荫,细杂打在她的身上,
“三妹妹来了?”凤子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打起竹帘从屋里走出来,仿佛不过是午后小憩了一会儿,才刚刚醒来,声音慵懒。不知为何,他的头发竟是湿的,没有梳理,就那样打散了垂下来,那双好看的眼中莫名的光闪现,
“二哥?你竟会在这里?”她惊喜不已,登时站起身来。
“我自然是在这里,这是我的家。”他有些自嘲地笑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与暮璟公子在后宫缠斗片刻后,他便不耐烦打下去,嘻笑一声就跑,只是暮璟公子不愿放过他,少不得废些时间,让对方吃点苦头才算脱身。本欲去与凤栖臣会和,哪知到哪儿都发现有人跟着自己,这个暮璟公子不简单。后来殿前赐婚时,他便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偷看,原来自己对尘晓的心思,便如他那时的情形,见不得人前。心灰意冷下离了宫,却还未甩掉跟着的人,总是没多久便跟上来。
他武功卓绝,自然不信谁会有这么高明的武功,居然跟得上他,上次他带走左文华时也是如此,仿佛那些人追丢一会儿,便马上能再次跟上来。仔细思索才想到暮璟公子似乎在他身上拍了一常,那时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跟着自己,却原来是着了道。想通这一点,他绕到春澜湖,跃入水中好好洗了洗才甩脱那群人。只是回来换衣服时,看到一身紫袍才明白,原来自己这身扎眼的衣服也是个错处,暮璟公子若是有心人,稍微一打听,
凤尘晓失笑,这自然是他的家,随即皱眉:“为何不早些让我和大哥知道你平安,害我们担心,沈诚让人到处去找你,还以为你出了事。你知不知道……”
看到尘晓如此的担忧与牵挂,他心里却莫名的舒坦:“知道什么?”
“没什么,”话到嘴边,她又止住,本想告诉他,她有多么害怕他出事甚至被吓得流泪,想了想却道:“二哥,你去后宫出了什么事?”
“你先说早上是谁顶了凤贵妃的名儿把你们接走。”
“说来也怪,竟是宫里得宠的邬贵妃,她说想在花朝会前见见岚汐,现在的邬家少爷邬兰荪与岚汐相识后两情相悦,邬贵妃身为姐姐,自是紧张,可她不知为何要冒了咱们家贵妃之名,这点最让人想不通。”她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不怪你不知,那邬贵妃早先与暮璟公子同在莳花苑学习,对暮璟公子可以说是极为倾慕,她自进宫后,暮璟公子对她极为照拂,皇上待她也较为不同,也是因为暮璟公子的态度。”
她知道,心中暗暗佩服凤子沂观察的能力着实强大,这都能让他知道。
“看来她真正想见的人是你,”他上下打量着凤尘晓:“你今日在那场上更是出风头,她心中怕是难过得紧。”
她连忙反驳:“二哥怎地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这事不可乱讲,宫妃与臣子,不可能。”
“我还知道皇上要做主给你赐婚。尘晓,你要选谁?”他本来以为凤尘晓穿了暮璟公子所送衣服,谁料她谁的也没穿。
“二哥不是不在吗,怎么什么也知道,如同在场,你快告诉我,在后宫遇上什么事?”她不想在赐婚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便岔开去。
“不是太大的麻烦,我在后宫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找你去,就挨个地找,谁知会碰上暮璟公子,当场打了一架。”
“有没有受伤?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我看看。”她一听打架,面色苍白,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急切问道:“要不要紧?”
凤二哥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她检查是否受伤。左看右看没有受伤,她长舒一口气,又听得他道:“尘晓,我怕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只是为了向你暂别。”
“你去哪里?”她一听便急,可转念一想,离开也好,起码用不着被她连累……
“今日我怕是露了行藏,不能再在凤家呆了,不然会连累你们。”
凤尘晓沉默,连累,她才是罪魁祸首。
“二哥,你是为我才会出事,如何说得上连累?”
“我不能让你们陷与危险之境,大哥那边我已让人送了信,而你,我想来见见你。”凤子沂毅然站起身,直望进她的眸子,认真地道:“这些年我的心思你慢慢也晓得,那么,我只能做你的二哥吗?”
他越来越觉得这种日子是在忍受煎熬,这两年尘晓更加美丽,性子也更加沉静,并且已到了嫁人的时候,皇上已经在逼尘晓择人赐婚了,如果此时再不说,这辈子可能就真的和尘晓无缘了!
有那么一瞬间,凤尘晓几乎想告诉他实情,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他一直钟情的凤尘晓,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想要极力控制住浑身的轻颤。也只是一瞬间,她清醒过来,先不说阎君有令在先,再者告诉他那个他真正想念,一心一意对待的凤尘晓已经不复存在,会是一种致使的打击,只好不断提醒自己,她并不是她,没必要为此心动。
他湿湿的黑发,随意系着的常服,眼中不再隐藏的深情,无不是种诱惑,凤尘晓别转了眼睛叹道:“可你不是我二哥,会是谁?”
他有些沮丧:“你知道的,你我并不是亲生兄妹。尘晓,我一直都想做一个爱护你,守护你一辈子的好哥哥,能在你身边一辈子守候着你。自小爹娘不许你与我亲近,而我的心思大哥一早便已看出,为此他才对我很失望。我只希望将来能日日见到你,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她无措地搅着手指,真真是第一次遇上有男子向她表白,沈诚虽然没有说过,可是他早已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不论是沈诚与凤子沂,这样的男子她一早没有遇上,真是可惜。呵,那时她貌丑,即便是给她机会与他们相遇,怕也不会如此吧?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清明:“二哥,这怕是不行的。”
与此同时,暮璟公子已收到一份详记着凤子沂的折疏。上书:凤子沂,凤家二子,原为凤氏妾室所出,后又传出此人非是凤家亲子,其生父不详,外间称其是凤家的二子,实则在家中无实权,上下老小都不把他放在眼中。
若是他,身负绝技却任人轻视,会否如凤子沂般心平气和?不,他会将那些对他不善的人一一报复过去,快乐?永远不会。
牵情
弯月半斜,暮璟公子身着墨衣,跃过天锦城座座民居屋脊,往凤家别苑行去。风很轻,天锦城到处弥漫着花香,偶尔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也爬满了开着香花的藤蔓,他脚尖疾点,毫不留情地踩在花朵上,借力窜出去,不久便到了一片灯火辉煌的府邸。
暮璟公子在府外停留片刻,一人轻轻从隐蔽之处冒出来,示意里面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四周很安静,他并不想打草惊蛇,他已命人将别苑暗中监视,只是监视着里面的动静,他要看看到底是凤家跟他过不去,抑或只是凤子沂一人?他不得不怀疑,还想想看凤尘晓与此有无关系,她是个奇异的女子,生性淡泊,可常有惊人举动,比如说今日的花朝盛会,那般惹眼,如今天锦城谁人不知凤家小姐之名?一路上他都在想凤子沂为何要介入到这件事中,按说他所行之事极为隐秘,与凤家关系和来良好,从来到了这别苑如同贵客一般,没有得罪过哪一方的尊客。凤子沂,暮璟公子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有在这里见过。他的来历,他的背景成迷,可是他却象是知道自己的底细。
凤子沂武功深不可测,皇宫中没能留下他,只趁机在他身上洒下暗香,谁料不久便在城外跟丢,若不是他今日所穿衣着惹眼,皇城守卫还记得他与一满身着花的绝色女子一同入的宫门,尚不能知凤家二公子居然就是那个坏自己好事的高手。
暮璟公子为此极为不安,他没有告诉一尘凤家人与此有关,怕一尘借此再对凤尘晓不利。依他那癫狂的性格,必会把这些全部归结到她的身上。会跟她有关吗?她应该只是个贵族女子,应该没有可能牵扯到这里。还是早日抓到凤子沂,让他来解释。
据报凤子沂午后曾露过一次面,便再也没有动静。他望了望月色,收拾心情翻墙入府。上次他潜入别苑找凤尘晓,便暗中观察过凤家的护卫身手,都很不错,今日想是节日,守护放松不少。白日里凤家花楼圣前得宠,凤栖臣设办雅宴,邀来宾客欢饮,趁着月色在观景赏花中饮酒赋诗。近日天锦各处都烧香敬佛,待花朝盛会时才得放松少许,只听得前厅阵阵欢声笑语,持续不断,城中稍有头脸的都被请了来。暮璟公子略扫一眼,心想凤栖臣应还不知自家兄弟之事,否则不会有此雅兴。
此时已是五月,依一尘所言,再过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完成所图大事。一个月并不长,可对于在煎熬中等过几年的他来说,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却异常的难熬,他甚至一天也等不了,他想早些了结这一切!或许到了那一天,他以说,一切都完结了。
可偏偏还有一个月!
凤子沂该住在明苑,他却继续往未苑行去,因不由自主想先看一看凤尘晓。
很多时候,他都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才走上了这条路,本来不过是家境殷实的商贾之子,当是还在少年,他救下一尘,识得他之后,才知终日所爱侍花弄草另有缘故。嘉庆朝万万子民,爱花者无数,偏偏他摊上这份机缘,初时不能接受,只当一尘是狂言狂语,可是当族中长老遣来那些手持弓弩的护卫,他才真正相信。
要一个天真少年变身勇者去复仇,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他常觉此身不由已,此命堪可怜。经过几年努力煎熬,当初无奈的心已经麻木,他携花入京,得了暮璟公子的名号,五年未回,养他的父母尚不知自己在天锦名利双收,他不是他们的儿子,甚至不是皇上的儿子,他是一名异族人,甚至有一个被族人奉作花神的母亲。虽然从没有见过生身父母,可对于只存在于想像中的多苦多难的母亲,他只有怜惜。
故对女子,他尽可能的善待,却觉自己周身是秘密,容不得别人碰触。
未院内花窗前,他伏低身子倾听里面的声音,别人都说暮璟公子难得对女子倾心,是凤尘晓的荣幸,城中女子莫不羡慕。可是谁又知他始终是矛盾的心情,此时他已知邬贵妃晨间召他入宫是为何,原来是她将凤尘晓留难,驾前又出言挑拔,欲为难凤尘晓。
他之所以对邬溶月格外照拂,不过是知道明珠郡主生前与她颇是亲厚。那时她尚是天真少女,虽不知明珠郡主身份,却曾护在她面前替她说话,把她当作朋友。后来皇上到了莳花苑,看中此女,她面上悲怆之意让他不忍,故而对她多有帮助,还替她将拜岁兰广为培植,邬氏一族受益良多,全当是托了邬贵妃的福。
曾经邬溶月发现明珠不见,在天锦一阵好找,却遍寻不获,连她的丫鬟也不见,在他与左文华有意识相避之下,邬溶月并未见过楚月假扮的明珠郡主。邬溶月再没个说话的人,不多久便被带进了皇宫,嘉庆帝不过一时意起,暮璟公子无意中帮了她很多,才让她未曾消去的爱慕之意重起。其实邬溶月也好,拜岁兰也好,暮璟公子本意不过是为那个死去的明珠郡主而对她兴起一些些怜意。
前面喧闹,而夜色中的未苑独一处的静谧,象里面居住着的女主人的性情,连这里的花香都只是隐隐约约,极其清浅,并不同别处那般浓郁。
凤尘晓刚喝退了前面来请人的丫鬟,心烦意乱地在屋中沉思,凤子沂说露了行踪,暮璟公子怕是已知他是谁。
他会不会有事?初识凤子沂,她那时防范着所有人,同样的话,她可以对沈诚说,却不能对凤子沂说,因为沈诚与之前的凤尘晓并不相识,自相识便只认定如今的凤尘晓,不会因此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而面对凤子沂,她要心虚的多,他所看到的所想到的,只是从前的凤尘晓。
故此他问她的心意时,凤尘晓只得叹笑道:“不行。”
凤子沂只是笑着摇摇头:“好,好,我早知会如此。”
不待她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暮璟公子,他又将要去哪里,凤子沂便已飞身离去。不过这样也好,他再不会为了她行危险之事,天高海阔,依他的本事,到哪里都不会比在凤家委曲。
稍晚些时候,沈诚已得知凤子沂无恙,着人给她送来一封信让她安心,信纸背后又附上一句话:花满衣,人相依。回想至此,凤尘晓面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真的能相依吗?
她在窗内低叹,牵动暮璟公子在窗外跟着默默叹息。她的叹息声似有无尽的忧郁,可曾为着他?这一点念想使得暮璟公子直想推开窗子问上一问。他完全沉浸自己的心事里,跟着里面女子的低叹黯然,浑忘记自己今夜是为何而来。
良久,暮璟公子方才离开,折返向自己今晚的目的地而去,可惜他注定要失望,明苑里一个人也没有,凤子沂不在,这里的奴仆早已去了前院帮忙,或偷懒玩乐,总之,凤子沂已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凤家别苑里的人毫不知情,他们尽夜倾欢,直至天明方才散去,凤栖臣整夜不知喝了多少酒酿,此时疲累已极,硬撑着找来凤三:“可曾查到二少爷去了哪里?”
“凤三无能,并不曾找到二少爷一点踪迹。”凤三是真的查不到,他只知二少爷在家中属于多余人物,料不到竟找也找不到。
这个二弟越来越神秘了。凤栖臣晃晃自己的头,回房休息。昨日等到凤子沂着人送来一封信,直言道出暮璟公子图谋不轨,如今又被他察觉自己踪迹,只得隐身行事,让众人不必找他。
图谋不轨?暮璟公子得天子恩宠,如何会去行那等险事?这个子沂太过不羁,若真是图谋不轨他是如何得知?定是在后宫闯了祸,又想到暮璟公子白日里曾去得晚,身上还有灰迹,言说曾遇上故人,这个故人定是指的凤子沂,莫不是二人相遇打了一场?极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头痛欲裂,把自己扔到榻上,挥手让欲过来服侍的仆人退下,便要沉沉睡去。
凤尘晓却在此时来寻他,听说他刚睡下,再想想这两日确实累得太很,有些不忍,倒是凤栖臣听得动静又起身出来见她:“尘晓,怎地这么早,何事找我?”
“我有些担心二哥,大哥,二哥会去了哪里?”她心中焦虑,不找人说说话实在难受。
“别怕,他是呆不住的,指不定又去了什么……咳,他此间也有故交,想必是去了那里。”他差点就说出来去了风花雪月等字眼,对于凤子沂信中所说,他并没有对小妹提起,这些事情,小妹不用知道。
“哦。”可是琉璃堂也没有,她一晚没睡好,虽不担心他出事,可总也记挂着。
“昨日咱们族中在京的子弟还有亲戚都来,你只是闷在房中,难道一直在想他?”凤栖臣瞬间有些恐惧,这个小妹也不是个省心的主。“莫忘了皇上要给你赐婚,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三日后你打算选谁?”
凤尘晓皱眉不语,她本是来找凤栖臣,想让这个大哥能给她一些安慰,宽宽心也好,不料竟提起赐婚之事。
凤栖臣继续道:“我瞧皇上的意思,你不嫁给暮璟公子是不成的,那人……此时大哥也觉得,他非是良配,早知当初入京时便不带你来了。”
凤尘晓微笑,万般皆是命,早知道她就不选左文华做夫君了,早知道她就不离开爹娘了,可哪来那么多早知道,凤栖臣能有今日之想已属不易,早先他还硬想要她同暮璟公子凑在一起,听他此言心中颇为安慰。
“车到山前必有路,皇舅……皇上就算有心逼迫我答应嫁给暮璟公子,也得三日后。”她差点说溜了嘴,亏得及时改口,凤栖臣并没在意,他尚在苦恼:“总之,要早些想出对策才可。”
“大哥,你这些天已经够累,万事莫急。”
凤尘晓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她要去找自己的爹娘,只要求得公主和驸马二人的欢心,还怕皇上来逼她?
且不管凤尘晓这边如何发愁忧心,天锦城大大小小的千金小姐贵妇人们在第二天便涌入“一品花韵”,个个都冲着昨日凤尘晓所穿之物。魏娘还不知道凤尘晓是怎么在宫里替店中招揽生意,初时并不明白,见此依然笑吟吟地招呼那些女子,待弄清了原委,心里乐开了花,满口应承下多张定单,又专程找到别苑,要凤尘晓将花朝会上所穿衣物贡献出来,在店里挂出。
眼见着人流不断,有愈来愈多的趋势,魏娘笑言做完这一季,大抵可以休息个一年半载,本是想着可多卖些些店中货品便成,哪里料到凤尘晓会这般大手笔,下半年大家伙都不用指望休息了。
说是说,她又脚不沾地忙了开去,此时人手材料都不足,“一品花韵”一时间生意红透了天。
皇宫里也没有往日的平静,先是凤贵妃突然一反平日沉寂不出,处处跟邬贵妃过不去,她极为恼怒花朝会那日邬贵妃所作所为,此女一向犯不到她头上便罢了,竟然想到冒她之名行事,其心可诛。宫中嫔妃都是望风行事,虽然皇上近年来潜心修佛,对后宫各人均无恩宠,但这个邬贵妃进宫时间不长却升得太快,早让许多人看不过去。凤贵妃一挑头,各宫各院之人也跟着说她的不是。
嘉庆帝一向不理后宫之事,还未得知此事。后宫无主,常年均是四位贵妃轮流执掌,三月一轮。这一轮正好是凤贵妃,平时不见怎地,这两日她使出的手段令人咋舌,拿着祖宗家法历制说事,直把倾香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邬溶月求助暮璟公子,怎料他不再理会她,只着人交待一句话:望贵妃娘娘莫要再Сhā手赐婚一事。她有心找嘉庆帝诉苦,可嘉庆也在头痛。
嘉庆帝是真的头痛,今年初始,他常常会头昏晕眩,御医说不出道道来,于平日生活却没有影响,只是一面对朝政之事便心烦意乱,且脾气变得暴躁。最为过激一次便是左文华入狱,太子进殿求情,他有些失常的发怒,操起案头玉砚砸向亲子,虽然没有砸中,却把他吓醒,慌乱间撵太子出京反省,实则是无法面对自己冷血无情之况。
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惟有面对着佛祖神像,默默颂经才可缓解,入夏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更是折磨得他寝食难安,总觉得象有大事要发生。
花朝会后第二日,沈诚被传召入宫,嘉庆帝想要为他另觅佳偶,知他与贺国公相熟,也请了贺国公来说项。
御书房中沈诚大惊失色:“请皇上收回成命,莫再提那赐婚之事。”
嘉庆帝恼怒不已:“难道朕待你不好?”
沈诚不卑不亢,跪下言道:“皇上,非是沈诚不感天恩,只是心中属意尘晓,不作他人之想。”
“我瞧昨日你身旁女子也是极好的,不若我赐你金帛万丈,更允你琉璃堂为我嘉庆皇商,这样可好?”
贺国公见沈诚不为所动,打圆场道:“这可是皇上恩赐,任谁也求不来的,你还不赶快谢恩!”
沈诚只是一哂,万没想到皇上竟会为了暮璟公子要强行赐婚。他抬起头直望上去:“敢问皇上,为何对暮璟公子如此厚爱?难道他若喜爱,拆散别人也是活该?”
嘉庆帝阴沉着脸不发一言,这件事上,他确实有所亏欠,但君王行事岂能由人指摘?贺国公忙出口斥责:“大胆,圣驾前如此妄言,还不退下!”
沈诚行礼告退,嘉庆帝也未责怪贺国公自作主张,任沈诚离去。可他为暮璟之故,并没打算改变心意。
熟料隔了一日公主又来见她,张口就说赐婚之事不可行,还说要收那凤尘晓为义女,自己女儿的婚事,不用别人操心。
有变
在嘉庆帝看来,赐婚原本是喜事,却被这些人一个个地 成了闹心之事,虽然想将凤尘晓强行赐婚给暮璟公子,但他对公主的请求却不能不理会,故此只得作罢。他心中恼怒,待公主离去后,一脸阴沉地唤人宣贺国公进宫商议了半日,才觉得稍平息怒气。
公主府里,凤尘晓正等着娘亲入宫回来,她望着后园满地的的祭品和香烛,不由谓叹,这是要给她死去的亡魂做法事呢。眼前一切都提醒她,自己是真的已经死去,这一副肉身不过是意外求得,如今才能亲近父母。
娘亲想是太过记挂于她,忧思甚重,这两日身子也不太好,今天一早她上门求助,应是母女连心,她目含悲戚,拉着凤尘晓想了想便一口便应承下来,还说要收她为义女,如此一来,皇上便约束不得,只是真正的认亲仪式却要待一尘大师来为明珠郡主做完法事之后。
原来一尘和尚要来,凤尘晓为这个消息震撼,这个和尚太过诡异,若是在超度时发现她魂魄有异该如何是好?超度法事便定在花朝会结束三日后,凤尘晓想,那日她绝不会出现,还记得一尘在严华寺里显露出的奇异本事,那是她无法预测到的后果。
也罢,是祸躲不过,对于这些,她倒不太担心,阎君大人不会让她就么容易就被送回阴曹地府吧?再次看看刚抬进来的纸扎男女,她再没有忌讳,也觉得发冷,忙去别处侍弄自己的花草去了。
即便是一尘会发现什么,暂时她也想不到好办法,只得静观其变,认亲仪式不管几时举行,都让凤尘晓欣喜若狂,她没想到还有这一日,能常见到爹娘,名正言顺叫出爹爹娘亲,内心深处几乎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公主从宫里回府带来的消息让她放心不少,皇上终于答应不再赐婚,这是好事。明日之后,怕是让很多人失望。
回到家中,凤栖臣已在等着她,这两日他忙到了极致,想到小妹赐婚之事就头大,瞧皇上的意思,还非得是暮璟公子不可,但凤尘晓会选谁,那还真是显而易见。难道要与皇上抵抗到底吗?他看着凤尘晓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又想到凤子沂,心中有气,劈头就问:“去哪里了?难道不知道今日是花朝会最后一日,明天若是皇上问起来,你要选谁?”
凤尘晓微微一笑,道:“大哥放心,赐婚一事不会有人提起,适才我去了公主府,求公主替我说话,皇上也已经答应此事作罢。”
凤栖臣不敢置信,呆了呆,又道:“你是如何识得公主?啊,那次进宫的事了,难得公主会出手相帮,也好。我本已向贵妃娘娘提起此事,看她能否帮衬一下,嗯,这会儿也用不着了,你改日要再去谢过公主才是。”
她连忙应了,此时凤三又来请,说是马车已备好,凤栖臣匆匆离开 ,临走时问道:“沈诚可已知道?没想到你中意于他,早知如此,大哥也不必做那么多无用功。”
凤尘晓微窘,送走大哥后,她独自徘徊在园中,犹豫是否该让人送信给沈诚,告诉他这个消息。主动告诉他,不就承认了,她中意的是他,怕他担心,自表心意这种事,由她做来太不合适。
其实此生背负了复仇这个包袱,让她总也轻松不了,男女情事实非最重要的,所以若二者选其一,她当然会选沈诚。若是没有赐婚之事,她会否觉得沈诚才是中意之人?一时间有些迷茫。
园中蜂蝶忙碌,沾花落叶,飘出丝丝甜香,无意抚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芊兰,娇嫩无比,凤尘晓蓦地想起,自己哪比得上这尚未开放的花朵般娇嫩,她心已沧桑,虽然左文华负她,可到底是成过亲。这两年做凤尘晓做得惯了,竟真当是十八年华正好,中意别人?还是先想想正经事,暮璟公子得皇上宠信,不知有何图谋,即使左文华已死,她也不可掉以轻心。
若是凤子沂还在……她又忍不住责怪自己,已连累得他藏匿,如何能再起利用别人的念头?只是她太过无用,想不出该如何将暮璟公子的真面止揭与人前。
及到晚间,魏娘乘了一顶小轿来寻她,商量着扩大店面之意,如今订单太多,人手、店面都不再够。
凤尘晓这才记起自己还是店东之一,她暗叫一声惭愧,诚心诚意地道:“魏娘做主便成,我是没有意见的。”
魏娘捂嘴一乐:“这话我听着有趣,你倒是给个确切意见啊,便如那赐婚之事,你到底选哪个?”
敢情她今日前来,不是商谈正事,而是打听八卦来的。
凤尘晓淡淡一笑:“魏娘怕是要失望,赐婚之事已作罢。”
“果真?要说失望,也是那两个男人失望,关我何事?这话说回来,要选自然是要选沈诚才对,昨日皇上召他进宫,想他接受赏赐放弃你,他当场拒绝,说只倾心于你。”魏娘满意地看她脸上飞红,又道:“我那夫君与沈诚是好兄弟,将来你可是要叫我做嫂子的。”
她只得继续脸红,魏娘又转了话题:“一品花韵做到今日便跟做梦似的,全赖你心思手巧,连内务府也有意来咱们店里采买,还不是因为你那日所穿让宫里的贵人们都心动。”
“是吗?”她有些不信,宫中穿着自有规定,那种衣物不太合规矩,怎么可能?
魏娘有些兴奋:“自然是真的,凤贵妃不是你姑母吗,内务府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多少要照拂咱们的生意,虽不及燕家那样的皇商,一品花韵也算是小有成就。”
凤尘晓蓦地想起了柳柳当初曾说过,哪一日要做皇商的话,不禁好笑。
“魏娘,你离家甚久,可曾想过回通州去?”
“有时会想,可是我夫君女儿全在这里,倒也不是太想。你是不是想柳柳?不然接她来此,可好?”
不单单是想柳柳,她还想明德镇的一切,望着幽幽灯光,心头一阵烦闷:“我想回去。”
她无缘无故说出这话,不光把魏娘吓了一跳,连自己也是心惊不已,难道左文华一死,她便淡了对暮璟公子的恨意,想心无牵挂抛下这一切走人?
魏娘连声安慰:“这是怎么了,难道京城不好吗?别想太多,谢小姐今日还差了人来,说是大婚前想准备些东西,不如你去见见她,也好说说话。”
花朝会正式结束,南北客商等着四大世家的主事人定下今年行规及货品价格才能订货,赶到六月中发货前又得一阵忙乱。京中百姓倒是习惯了每年这时候的忙乱,市面繁荣是好事,难得还有热闹瞧。可是今日本该是等着看凤家小姐选了哪位才俊做夫君,可谁料没了动静,难道暮璟公子没戏了?不少人为之忿忿,传言纷纷,以致于凤尘晓到贺国公府时,谢婉佩将她左看右看,连连叹息。
凤尘晓一大早来到贺国公府,正好在门口碰上了要出府的贺国公,出于礼貌,她忙行礼请安,老头拈着胡须看了凤尘晓一会儿,长叹一声,挥挥手让她进去,这会儿谢婉佩又叹起气,弄得她莫名其妙,皱眉道:“我怕是来得不是时候,适才我进府时,遇上令祖,他老人家也冲我叹气,你们一个个都如此古怪,不如我改日再来。”
谢婉佩忙道:“别,我是遗憾皇上居然没提赐婚之事,不如你告诉我,你要选哪一个吧?”
奉茶来的胭脂也眼巴巴地看着她,主仆一个样。
“你大婚之日便在眼前,还有闲情想这个?”
“那些又不用我管,对了,我外祖为何也叹气?昨儿个下午他被召进宫去,定是早知道赐婚之事作罢,咦,难不成他也遗憾不知道你要选谁?”
这自是笑话,贺国公当然没有这种闲情,他昨日进宫接了道旨意,皇上动不了凤尘晓,心中又恼怒好意赐婚无人遵从,便把这气出在了沈诚身上,不再理会他的意愿,直接下旨给沈诚赐婚,身为一国之君,不是任谁都能忤逆了他的旨意。
贺国公便是去宣读旨意之人,他对着凤尘晓那一叹,其实有很多意思,年轻人的事,要他这个老人去唱白脸,真是为人臣者的难处,旨意一旦颁下,不知又要起何波澜。
谢婉佩拉着凤尘晓不放,不久就要做新娘子,谢婉佩总觉一种神秘的喜悦,可又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故此有些烦燥,又有些期待的兴奋,说完这些说那些,使得凤尘晓在贺国公府呆了一日才得以离开,她被谢婉佩的喜悦感染,满心柔柔地想沈诚此时也该知赐婚作罢,他会否同她一样觉得开心?
琉璃堂里此时的气氛很压抑,沈诚木着脸听着沈老太爷及父母谈论婚期及婚前需要准备的事,凌依就坐在一旁皱眉不语,沈母不时还问她两句,清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敢说话,心想这倒底是怎么了?
皇上意外下旨,赐他功名为他定下美眷,这是沈诚万万想不到的,旨意中具体说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只听得其中将凌依许配于他,便在皇子嘉子峤大婚之后。住在琉璃堂不走的沈家几位长辈高呼万岁,送走贺国公便开始用小心翼翼地口气商量着如何操办婚事。
沈诚心中冷笑,却没做任何反应,他可以在皇上面前表面心迹,直言拒绝,但圣旨下前毫无征兆,突然成事实,他如何推翻?若是不遵从,便为抗旨,他倒没有什么,琉璃堂呢?沈家一家老小呢?
凌依客气地对着沈老太爷道:“老人家这半日也乏了,不如歇息去吧。”
沈老太爷看看沈诚,知他不满,也不再多说,反正圣旨已下,贺国公走前劝了沈诚半日,无一不是点出其中利弊,这个子孙再不孝,也不会拿全族人的性命来违抗圣命,他满意地带着沈氏父母回房讨论,不,此事还需早点通知沈家各房,要他们全力准备婚礼。只是这婚事要等着皇子大婚后才可办,真真急人,要知道夜长梦也多。
清风也在凌依示意下离开,只剩下二人时,她有些紧张,自然,她知道沈诚心中所想之人是谁,赐婚一事也让她意外,而且沈诚要娶的人是她更让人意外。如果不是赐婚,如果沈诚与她有这等情缘,她当然会喜出望外,只因她的心,也在他的身上。可她明知这不可能,本就没奢望过的事,如今居然成真,却没有太多开心,竟有些悲哀,然后便是怒气,做什么要来这一出?这样子纠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痛苦,她凌依何得何能,要承受这样的皇恩?
想了想她缓缓开口:“你看接下来该如何?”
沈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不能明着违抗,容我想个万全之策再说。”
果然,她心中微凉,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知当家的可有想法?”
他没有接话,却是望着门外道:“若是子沂在,我或许……”
想到凤子沂,又想到凤尘晓,不知她现在是否已知此事又是何种反应?贺国公已告诉他凤尘晓赐婚之事在公主干预下已作罢,皇上却又给他赐婚,告诏着君王尊严不容忤逆,此事颇为麻烦,他要好好想一想。
惩罚
嘉庆帝突然给沈诚下旨赐婚,闻者皆惊,凤尘晓的反应倒是颇为平静,凤栖臣见她听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下,摸不透小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中意沈诚的吗?
凤尘晓认为皇舅舅被人落了面子,这是把气出在沈诚身上,也断了她不愿跟暮璟公子在一起是为了同沈诚在一起的念想。她也曾是皇家人,明白这事很难再有转寰的余地,一时间怔忡着说不出话来。
凤栖臣本以为昨日听了皇上不会再提赐婚之事便到了头,哪知小妹竟会不如意至此,他忽地想起徐文藻来,当日他曾信誓旦旦地要为小妹找到好夫家好夫婿,到如今全是一场空,心中有些歉疚:“我进宫去找贵妃娘娘,要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千万不能委曲了你。”
熟料凤尘晓突然轻笑出声,这一定是惩罚,惩罚她重生于世居然有闲心想些不相干的男女之事。又深深为自己的无用叹息,她轻轻摆摆手:“还是莫要去烦扰贵妃娘娘的好,大哥,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
凤家此时的荣宠也不过是皇上随手的恩赐,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她而去得罪皇上,前车之鉴,她不愿凤家也受连累。
凤栖臣有些忧心地看着她,不怕她哭,就怕她笑,这哪里象是开心的样子,简直比哭还让人揪心。
她真的很累,一日外出,已累得眼泪快不听话地流下来。在这个世上,谁也无法明白她的苦楚,沈诚为她做的很多,她并未有过回报,只是才开始感受着他的情意,却正好跟遇上赐婚一事。
回房后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心中已平静不少,又暗自冷笑,怎地这般沉不住气,她有什么资格在这些事上费心思,她不该忘记自己是谁,不过是一缕幽魂寄生在这具身体里,若有男子喜爱,那也是这具身体之功,与她何干?
她忽然想到给沈诚赐婚,固然是皇舅舅之意,怕是跟暮璟公子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沈诚定正自为难,皇舅舅早就算计好了,他若敢抗旨不遵,那便是违逆之罪,轻则抄家,重则丧命,那么大的一个沈家,前途命运都系在他身上,他如何能轻举妄动?算了,何苦让人为难,她已连累得他够多。她还能怎么办,反正不能对所有人说她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让皇舅舅为了她收回那道旨意,她如今什么也不是,连叫声娘亲都得以义女的身份!
妆台上还满堆着沈诚与暮璟公子送来的头饰,她伏在那里只觉满腔的无奈,突然化为呜咽,又觉得太过无稽,便止住了眼泪,抬眼看到妆镜里的自己面上泪痕未干,这张脸端的是花容月貌,此时哭的梨花带雨,可并未能帮到她一些,这副好容貌于她的作用好似并不太大。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呆呆出神,脑子里全部都是前世今生种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绝决的念头来,叶细说女人最大的利器便是自身,她重生而来,一无所长,加之性情本淡,从前也只是依靠着沈诚和凤子沂的力量,才将左文华拿下。此时凤子沂失踪,沈诚心已乱,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否则又不知要连累谁。而症结本就在暮璟公子身上,她不如忘记这些烦心事,未来该如何,还需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屋外守着的丫鬟隐隐听到里面传出哀声,都噤声不敢言语,凤栖臣来了两次,听不到一点声音,问丫鬟知小妹哭过,他稍有些放心,哭一场将心中伤痛发泄出来才好。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访,是位面上蒙了细纱的女客,她压低了声线,只说是慕名且与凤小姐有过一百之缘,欲见小姐一面才可,且拿出一套木盒,说是送与小姐的礼物。
凤三不敢怠慢,向里通传,没多大会三小姐传出话来,请这位女客到未苑,她在那里等候。
小小花厅里只有凤尘晓一人坐着品茗,见了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客后一愣,笑道:“凌姐姐今日怎地这副打扮?”
那女客拉下面纱,正是凌依,她长出一口气道:“非我所愿,只是怕人看见,又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
“我一见那些琉璃做的物件,哪还不知道是谁,是原来说要送我的那些吗?快请坐下吧。”她垂下眼眸去看那些琉璃摆设,小小的娃娃竟也能分得清眉眼,煞是有趣。
凌依在她面前坐下道:“是。尘晓妹妹,你心中可是难受?这真是晴天霹雳,太让人意外。”
于她是幸福的意外,于凤尘晓却是难以明说的感觉。她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是喜事,我要恭喜凌姐姐。”
凌依苦笑道:“何喜之有,我本打算过些天便随商队出海去,妹妹放心,沈诚他心中只会有你一人,此时他正想法子看皇上能否收回圣旨,可你这话倒象是认命似的。”
“要皇上收回旨意谈何容易……”即使凌依要出海,也得先成了亲才能走,沈诚心中有谁并不重要,结局还是只有一个,那便是赐婚的人要结婚,她则成了城中百姓言论的中心。
凌依又道:“千万不可泄气,这会儿他与你见面不太合时宜,所以才要我先来看你,我知你定会为此不痛快,皇上也太……”
原来他们连见面也变得不合时宜起来,那么今后呢?她脸上笑容飘忽,隐隐让凌依感到不妥,“妹妹到底是个什么主意?我是看得出沈诚一意对你,那么你也是一样的吧,既然二人情意互知,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个风雨,我说的可对?”
凤尘晓手撑着头叹气,她哪来什么主意,与沈诚之间一向含蓄,总是淡淡地,到如今她也不明白算不算是情意互知,戏文里的男女情事,必定要先订下鸳盟才作数,沈诚……凤子沂倒是同她挑明了说过,也罢,皇命难违,她何必强求?只能说二人有缘无份。
她没有回答凌依所说,却问道:“凌姐姐,你说,这世间事为何不如意常八九?”
“或许是世人奢望过多,永远也不会知足。”
说的真好,沈诚被赐婚后,她心中失落,不外是有过要与他在一起的念头,失望不过是因为有过希望。与凌依相对两无言,她不由想到,凌依的心思原就是沈诚身上,如今得偿所愿,他们也算有多年的情份,也许她不过是多年以后,沈诚偶尔会想起的一个过客。
凤贵妃从宫里递出话来,要凤尘晓入宫觐见,她只得收拾心情入宫去,一路上心跳加快,止不住开始盼望着凤贵妃那里会有好消息。
凤鸾殿里,凤贵妃一把拉住她,怜惜地道:“别难过,只凭着这等人才,还怕找不来如意郎君?”
一听这话便知凤栖臣求助无效,凤贵妃又不是笨人,她岂会不懂这时说任何话都只能让皇上更恼火。虽早知凤贵妃也无法让那道旨意作废,可还是忍不住失望。她心中微叹,还是笑吟吟同凤贵妃:“姑母这不是在自卖自夸?我哪有那么好。”
“难道说错了吗,你可是咱们凤家的小姐,又是一品花韵的店东,这京城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这话放出去,求亲的人怕不挤破门,不过有一点,万万不可与那暮璟公子在一起。”
她还是笑,并不答话,凤贵妃近日心情不错,精神不少,往来间净是些宫中事务,比之上次来热闹得多。她告了退,揉揉挤出来的笑脸,这种场合真是累人,
凤贵妃也不强留,只让她宽心,吩咐宫人送她出宫。走到夹道附近时,邬贵妃等在夹道前,不再跟上次一样的 气,只是穿着一身极合身的宫装,默默站在那里。凤尘晓绕道也绕不过,只得上前见礼,身后凤贵妃身边的宫人也跟着拜下去,邬溶月示意身边的宫人扶她起来,不过短短几日,竟见她有些憔悴,原来天下尽是伤心人。
“凤小姐起来吧,我不过略耽搁你一些功夫,”她有些心神不属,自顾往前行了几步,又回头道:“前面是映荷轩,景致还可以,不若凤小姐陪我走走?”
说罢便先往前走,凤尘晓只得依然跟上,转身前看了送她出宫的宫人一眼,那宫人待二人一离开,便飞快地往回赶,自是去禀明自家主子,邬溶月也不阻拦,任她离去。
映荷轩景致果然不错,汉白玉的栏杆围着青碧的荷叶,天色也格外澄明,二人走得有些急,面上均出了层薄薄的汗。
“许久未曾这么走过,倒让凤小姐见笑。”她身边随侍的宫人也未跟来,想是知道她要单独与凤尘晓说话。
凤尘晓看着那池中的荷花,只有少数几朵开着淡粉色的花骨朵“贵妃娘娘不知找尘晓何事?”
“其实……嗯,我知道若非我在花朝会上提及赐婚之事,你也不会得罪皇上,皇上也不会赐婚给沈诚!”
凤尘晓瞪大眼,是否每个人都要来对她说些体贴的话,是否每个人都觉得她此时定是难过已极,是否每个人都提醒她这件事的存在?她把肩背挺得更直,淡淡地道:“贵妃娘娘说哪里话,这些跟尘晓都不相干。”
“我只是想问你,为何会拒绝暮璟公子?你怎么做到的?”
她愕然,想她贵妃之尊,居然来向她讨教情事方面的问题,真让人哭笑不得。她轻咳一声道:“娘娘为何这样问,暮璟公子如何会看上我。”
“你看我有多大?”
在莳花苑里,邬溶月只是十七,如今应是二十,她对着荷池心中盘算,口中恭声道:“尘晓不敢妄猜。”
“你信吗?我年不过双十,这一生却已注定,要在这宫墙里渡过。”
也是,正如这亭亭玉立的小荷,尚未开足开透,极为娇嫩。
“娘娘得尽皇上宠爱,那是谁人也得不到的福份。”她有些郁闷,后宫寂寞并不归她管,心中胡思乱想着,又盼着凤贵妃快快来到。
邬溶月蓦地转头看着她:“若真是如此,为何这后宫众人如何能任意欺凌我?”
凤尘晓有些迷茫,邬溶月身为贵妃,本身也是邬家小姐,身后还是邬家帮衬着,怎地说宫里有人欺凌她?而且她似乎有些怨怼,难道跟自己有关?
“娘娘何出此言?”
邬溶月语调已变冷:“以往他都会护着我帮着我,这次他却不再出手,我……”
“娘娘说的是……”话未说完已见邬溶月眼中透出一股兴奋之意,似是目的得逞。她回头一看,暮璟公子已来到她身后,打断了二人谈话,他道:“贵妃娘娘,这荷花未得尽放,此时来赏有何味道?皇上正在仪和殿等娘娘,南地送来些贡品,有娘娘喜爱的南珠,给您留着呢。”
凤尘晓期盼的凤贵妃没有到来,却把暮璟公子给盼出现,他如何会到这里?
邬溶月也有些意外,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暮璟公子,“皇上久未见过后宫之人,今日怎会想到我?”
暮璟公子应道:“娘娘去看过便知。”
这时邬溶月随身的宫人也寻了过来,言道皇上召见,她这才半信半疑地去了。
偌大一个映荷轩,只余凤尘晓同他站在一起。她又转过头去看荷池,躲避着他灼灼的目光,紧抿了嘴不发一言。
暮璟公子只当她为了赐婚一事气恼,想解释自己并未掺合,却终是作罢,只轻轻说了句:“我送你出宫。”
强吻
出宫的路蓦地变长,暮璟公子在前,凤尘晓在后,行至内城门时,一路遇上的宫人不知情由,窃窃私语,是否暮大人转了心性,居然会同女子相近。
凤尘晓心中无比忐忑,她重生而来,一无所长,加之性情本淡,凡事不愿强求。自然,她是想要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即刻死去,最好是身败名裂,极期凄惨地死去。可在他面前,她不会任何心机,来不得那雷霆手段,只觉得悲哀无奈。
宫中道路长且弯,幸而她并不陌生,也知是出宫之路,难道暮璟公子出现,只是为她解围,送她出宫?且不管他如何会适时出现,却是正中她下怀,这是个机会呢,凤子沂隐匿,沈诚心已乱,她不可再连累旁人,是自己独力承担起这一切的时候。那么,她要不要先开口呢?
凤尘晓不再看着脚下的青石砖,抬头看着前面那个穿着绛色官服的男子,心中有些复杂难明的情绪,她如何会与这样的人有杀身之仇呢?许多时候,她都盼望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尚是无忧无虑生活在父母身边,不识愁滋味,可又明明不是梦,说不得哪一日她便得手握白刃,与仇人拼杀。
她这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忽听得他在前面问道:“尘晓入宫是见凤贵妃?”
她心中冷笑,何必没话找话,若是他不清楚,为何会那么巧出现?暮璟公子不待她回答,又问:“你是否为沈诚赐婚之事进宫?”
“贵妃娘娘召我进宫,我便来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身挡住她的去路,她今日仍是白色绫服,只在袖边领口上绣上朵朵干花瓣,素静淡雅得让人失神。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是否认为,我求皇上赐婚不成,才让皇上给沈诚赐婚?”
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她尚未表露有责难之意,他的样子倒象是即使心里这么想也不成,仿佛侮辱了他一般,这算不算是恶人先告状?忍下心中不快,她幽幽地开口:“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我何苦多此一举,若不是为你……”言下之意便是他若想要赐婚,皇上定会同意,没必要绕个弯让沈诚无法如愿。
她笑了笑,自然相信他有这处能力。可如今万事已成定局,何用他来做作解释,难道澄清了这件事,他便能心安?
日已近午,二人正好站在内城宫门处,宫墙两边柳树上净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这外城多是一些宫中采买、内务府办理公务的地方,人员较杂,又不比宫人含蓄,早有人看到暮璟公子与一女子从宫门里走出来,好事之人打听得那便是凤家小姐,在场的全部交头接耳,就连宫门处站岗的禁卫也忍不住目光斜视,打量着二人。
“那谁知道,也许暮大人喜欢这样,看别人无奈,无力,挣扎……”她直视他的眼神,仿佛在责难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暮璟公子脸色一变,此时他真正无奈,凤尘晓对他的态度如同有宿世仇怨,根本不予他示好的机会,无论他温柔、冷淡,她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真是圣人也要被她激怒。但她眼光淡淡一瞟,又让他心软,袍袖一拂,隐忍着待要继续往前走,凤尘晓已是躬身一礼:“这里已经是外城,暮大人莫要送了。”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你跟我来!”
围观之人眼见着温文尔雅的暮璟公子行那粗鲁之事,居然当众拉人家小姐的手,一个个瞪圆了眼——暮璟公子不是从来不让人近身的吗?
凤尘晓顿时惊慌,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待要挣扎又想通,这皇城之内,还怕他将她怎样?何况凤贵妃这上下也该知道自己与谁一路出宫,定在赶来的路上。
他拉着她绕过宫墙,来到一处僻静之所,喝退下院中的仆人,将她带入房中,门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凤尘晓有些惊惧,可随即又无比满意自己造成的后果,他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吗?她静静地看着他阴暗难明的神情,心中一阵快意。
大不了,不过一死而已。
暮璟公子看她因为急行而微微喘息的模样,忽然放开她的手腕,恢复斯文之态:“这是我在外城的住所,请坐。”
她抬起手轻揉手腕,赫然一圈红印,不由微嘲道:“暮大人真客气,不必了。”
“我是想问你,知否令兄凤子沂在哪里?”
“暮大人认我二哥?他向来没个定性,也许早离开天锦了。”她转过身打量房中摆设,心中却急转,想来是他在别苑外布满了监视凤家的人,不过至今也未查出凤子沂的行踪。
他沉声说道:“凤子沂,非凤家亲子,也不是你的亲生兄长,他身世成谜,再者私闯后宫,别说你不知道!”
她冷冷地道:“暮大人可是瞧我们凤家不顺眼,想找个由头拿了我们?”
“不,我是不懂为何会是凤子沂?为何……难道是你们凤家与我有仇?”他反问道。
她在心底暗暗回道:对你有仇的,不是凤家,是我!
可这些自然不能对他讲,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否认到底,房外凤贵妃喝斥声响起,似是有人拦住她不让她进门。
凤尘晓惊喜地低叫一声:“姑母!”
暮璟公子刚说到与凤家有仇这点,凤贵妃的即时出现让他彻底误会,因知凤贵妃素来看他不惯,只为了他对邬溶月多有照顾,才得罪于她。这件事他一直未放在心上,但凤贵妃定是心中有怨,便找了娘家人来与他过不去,凤尘晓对他莫名的敌意便可解释,至于之前的种种神秘猜测,不过是一尘疑神疑鬼。心情蓦地变好,对她的怀疑瞬间全消,至于有可能窥破他秘密的凤子沂,更不用急。
至于听着凤贵妃指使着要将阻拦的人拖下,他倒是半点也不气,更不是不急,好整以暇地问她:“是因为她吗?”
凤尘晓一愣,她哪里会知道暮璟公子所想,想要开门出去,他却挡在了门前,逼得她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戒备地看着他:“暮大人,我姑母便在外头,你……”
话未说完已被暮璟公子欺压过来的唇堵在了口中,且腰间一紧,身子被牢牢抱在了他的怀中,辗转不已地吻似蜜蜂夺蜜般紧啜不放。她双眼圆睁,只一下失神,万分惊怒上涌,只觉被他紧紧拥住退不得半分。凤尘晓又气又怕,口中哽咽出声,双手双脚使力踢打在他身上,却不起半分用,只惹得他抱得更紧。
原来,利用自身不过是想想,她爱惜自己的一切,真若行至这一步,只觉得要崩溃,无力挣扎着,急切间泪珠不断涌出,恨不得立时三刻死去,不,就是死,也得先杀了他,只恨身边没有带着利刃。
暮璟公子在心里深深地叹息,门外凤贵妃的喝斥声,拍门声,直至后来的撞门声,他全然不顾,整个身心只感受着唇下那如花瓣娇嫩的感觉,像是要把全部的热情灌注给她,即使她的泪已滑落满腮。
门终于被撞开,凤贵妃与一干宫人看清暮璟公子所为,不禁大惊失色,凤贵妃待要上前去拉开二人时,暮璟公子终于放开凤尘晓,看到她满脸是泪,正要抬手为她擦拭泪水,凤贵妃已上前揽住了凤尘晓,颤着声喝道:“暮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尘晓,你!你……”
凤尘晓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适才之事比之噩梦更为可怕,她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暮璟公子还会做出这等事,他到底是不是人?
凤贵妃“你”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你毁尘晓清誉,我定不会饶过你!”
暮璟公子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他心跳过速,尚在回味着那一吻的滋味,怪不得一尘常说男欢女爱是这世间最大的魔障,被凤贵妃一喝,清醒不少,有些失神地道:“饶不了我?呵,贵妃娘娘早已对我不满,不如去皇上那里请命,看他会否治我的罪,我猜……皇上说不定会立刻命我与尘晓成亲,也好,我求之不得。”
凤贵妃怒极反笑:“你想得倒好,只怕此生难以如愿!”
“我劝贵妃娘娘莫要多管闲事。”他有些恼火,若不是这个凤贵妃,尘晓也不会对他有成见,赐婚之事也早成了。
凤贵妃看他想走,便道:“慢着,你想就这么走了?做出如此卑鄙之事,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他在门口站定:“天下人?这京中谁不知我早倾心于尘晓,还有谁能比我更配得上她吗?便让天下人都知道今日之事又如何,不过是又添一段佳话而已。”
凤尘晓微闭双目,是啊,天下又有谁人会知他真面目,她靠在凤贵妃肩上轻声道:“姑母,请送我回家。”
夜会
外城消息流通极为快捷,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暮璟公子狂性大发,在皇城内强吻了凤家小姐一事便被宣扬开去,天锦城上上下下无不为之沸腾,以讹传讹之下,竟流传出暮璟公子痴爱成狂,青天白日竟劫了凤家小姐,于那皇宫外城住所索欢,若不是凤贵妃及时赶到,暮璟公子便辣手摧花了……
这个夜晚注定让人烦燥不安,琉璃堂的气氛更是压抑,沈城这两日一直行踪成迷,今日难得在家,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便要先去看凤尘晓,才走到门口,便被沈家的几位长辈们给拦下。这几日沈家人忙活着筹备婚事,沈诚冷眼旁观,并不理会,却在暗中联络些江湖中人,不知在谋划什么。
凌依却是知道的,她明白沈诚不会任别人安排自己的事,他会尽全力一搏,这让她隐隐有些担忧,以往堂中大小事务他都会同她商议,如今不同,他表面上仍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却对堂中事务见若未见,连清风都感觉出来当家的不对劲,不敢往他身边去。
看着沈诚目中失却耐心的怒火,凌依不禁苦笑,这件事情上,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又不想借口退下,生怕真出了事,只得尴尬地站在一边。
沈家老太爷身体一向好,上了年纪也没想过安享晚年,死揽着手中大权不放,今儿个却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手中还扯着几尺白绫大有以死相劝之意,沈父沈母则口口声声劝着沈诚莫要做不孝子孙,说甚皇命难违,他如今也算是有婚约的人,莫要再为了别的女子惹事。
沈诚冷眼看了一刻,忽地对凌依吩咐道:“唤几个人来,看好几位老人家,若是谁执意寻死想早些见阎王爷,那也不必拦,帮老人家挽个绳,搬个凳子,一定要服侍周到才好。”
说完拂了袍袖便走,沈母一个没拉住,若不是有凌依眼快相扶,定要闪了腰,几位族中长辈听了那话,差点背过气。
从宫里回来的凤尘晓已恢复平静,她似是未曾发生任何事,如常进食,甚至近傍晚时小眯了一下,这个时间,正好是天锦城大街小巷传言四起的时候,凤栖臣结束手边一切事,守在妹妹身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前些天我让凤三替你准备过了,明日便可上路,你先回郴州,我这边再留几天,很快就回家见爹娘。”其实他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别苑外暮璟公子布下的岗哨可是死死盯着自己,能送走一个是一个。
凤尘晓一愣,没想到大哥居然打起送她走的主意,这可不行,她低头掩住心事:“大哥莫要担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从凤栖尘的角度看去,她那副模样分明就是黯然伤神,女儿家的清誉便这么被毁了,怎能不伤心。若是想不开的女子,怕不哀哀痛哭寻死觅活?难得小妹还算镇静,只是心事重重地不发一言。
外面传得太难听,甚至有人说是凤尘晓色诱了暮璟公子,或者传凤尘晓嘴上说不愿意赐婚,却又三心两意与两个男子纠缠不清。
凤尘晓自是听不到这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她低垂的面容上却是噙着一丝古怪的笑,这几天她总有个模糊的念头,今日在宫中暮璟公子相遇之时,还尚无成形的计划,只是随着心意走。其实证明他对她的在意又有何用呢?她一时还想不到,或许是叶细所说,她终于无奈到了要利用自己,利用感情的地步。心中慌乱,没有底气,当然有些后悔,她也在内心不断地审判自己,可到最后她决定原谅自己,她不过是个身无所长的女子。
花朝会前,她尚有信心,觉得自己走运,有沈诚与凤子沂帮她,左文华不是死了嘛,接下来暮璟公子不为惧也。如今才慢慢相信,原来好运到了头,或者这是命中注定。至于女儿家的清誉?她被人毁婚在前,早没了什么清誉,如今不过又多了一出。
只是那个吻,那般霸道、炽热,如一道烙印,深深地留下痕迹,这样的吻,她从来没有过。当时只觉得羞耻与挣扎,她这一生都不要再想起,可这样又如何再与暮璟公子有交集?
她强忍下要捂住嘴唇的感觉,慌忙对凤栖臣道:“别再提起来,我不想听。”
“那你就听大哥的,回郴州去,暮……他在这别苑外派了人监视着,不定哪天就出事,天锦城是不能再呆了的。”
就为了暮璟公子?天锦城,这里是她的家,只为了暮璟公子,她要换具身体才能回来,如今还是为了他,她得含恨离开?一股怒气上冲,她站起身冷冷道:“不!”
至少不是现在,从今日过后,暮璟公子对她更不会轻易放手,赐婚之事可能会再次被提起,她肯定不会同意,可问题在于如何在最适当的时机施以报复,下药还是用倒?
凤栖臣头痛道:“你怎可这般糊涂,那暮璟公子怕是不会罢休,回了家至少离得远些。”
“大哥,我不怕。”不怕他不罢休,就怕他不来。
“不知子沂现在何处,他藏得倒挺深,不如把你也藏起来?”凤家老大深觉此法可行,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二弟能耐不小,连暮璟公子也没能找到,他定不会只是如平常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他知道自己的弟妹与琉璃堂走得很近,以为不过是倚仗着沈诚手中的力量,想到这里,他问道:“琉璃堂真的很有势力吗?”
凤尘晓心中刺痛,那边怕是正在准备着婚事,谁会想到她来?她不欲作答,正要摇首,凤三匆匆入房禀报,沈诚沈公子来访。
凤尘晓的心重重一抽,终是来了。从得知赐婚一事起到今日,已整整五日,这五日中,沈诚与她没有一点暗中往来,除了让凌依来过一次,就连“一品花韵”每日的帐册也停,他们之间仿佛断了联系,仿佛沈诚只在筹备自己的婚事,而且凤尘晓也从未识得此人。
连凤尘晓自己也相信了这点,她没有刻意去想或者不想,当沈诚快步走进厅堂之时,她只是沉静地坐着,微微欠身示意问好。
因为正好说到琉璃堂,故尽管凤栖臣不愿这个有了婚约的男人出现在自家妹妹面前,还是客气地招呼道:“沈当家入夜来访,有何贵干?”
沈诚克制着自己的烦燥,抱拳道:“凤公子,可否让我同尘晓呆上片刻?”
他正待拒绝,凤尘晓已道:“大哥,求你……”
面对那样的眼光,他不忍拒绝,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你们又是何苦。”
他指的是赐婚,沈诚已与别人有了婚纸,再来招惹自己家的小妹,可就不妥了。
他走后,凤尘晓幽幽地道:“这别苑外满是监视的人,你又何必跑这一趟。”
“难道要我便看着你……”他说不出受辱两个字,想想心里就难过。
她安静地看着他,其实何尝不想,去与那个杀了她的人虚与委蛇,甚至,她还要付出那样的代价,心就象火在烧。看来真是要早些了结这一切才好。
看他紧皱的眉头,凤尘晓突然一笑:“不必这么烦忧,我很好。倒是你,这别苑外尽是些暮璟公子的探子需得小心些。”
“探子?就让他们看着好了!”他看不出来哪里好,怜惜地道:“这都怪我我无用,不能护你周全。”
凤尘晓失笑,从来觉得真正无用的人是她,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她意外之余有些不忍,轻笑道:“不,你总是救我,那一年你救我于冰天雪地,后来再重逢,你处处维护我,帮我,怎么说都是我欠你良多。”
三日
沈诚“哦”了一声,听她继续道:“我总想报答你,哪知道总是连累你,莫要怪我。”
沈诚摇了摇头,他怎会怪她,只是受不得她这般陌生的客套,一时心底微痛,暗中思忖她话中之意。又听她淡淡说些以往的事,明德镇上的花花草草,通州的店,京城的生意,言语间甚是怀念那些日子。
她心头整日压着重重的心事,常不敢太过放松,偶尔会放任自己的情绪,想一些和沈诚有关那些看不到将来的日子,浮现在眼前的,总是那样一幕:仇怨已了结,她与沈诚携手归去,往东南西北塞外出海,总之随意遨游于天地之间,那该是何等惬意。只是这样而已,明知是奢望,所以极少想起,总觉得一切言之过早。她无比珍惜这一次重生,常庆幸老天的安排并非只有苦楚,哪知道痛楚原来是在后头。
凤尘晓说了半天,终于无话,她把那些心酸的泪意逼回眼眶,说这些有何用呢?看来她还是不该招惹这些情事,若从头到尾专心致力于复仇,现在也不会这般为难。凌依前次相告之事,她没有不信,沈诚一定急着想办法逆旨而行,如今这种情形,越是急着抗旨不遵,越是易出事,不能让他再出事,已经让他为自己付出这许多,难道要他连命都搭进去吗?不值得,为了她不值得。
她心里乱得很,沉吟半刻后不敢看向他,咬了牙又道:“我倒不知你与凌姐姐婚期定在何日,到时候好去观礼。”
她这话不啻于在沈诚心中砍了一刀,他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不然就是她说的气话,半晌才苦涩地道:“我以为,你我虽没有海誓山盟,但起码也算是心有灵犀,什么婚期婚约,这是说的哪里话?”
她听到海誓山盟、心有灵犀时,脸上微红,随即又淡去,还记得那张便便笺上写的人相依,在她心中算得上是盟约了,可那又如何?眼前的局面,谁也改变不了。
“我……这旨意颁下,任谁也无法改变,我们还是莫再多想。”
“怎会是多想?我不过是……”他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我不过是唯爱之所系,唯情之所钟,我只怪自己没早些将心意诉与你知,任谁也无法改变吗?我却偏要变他一变!”
他言语不见激烈,却是道出自己的心意来,凤尘晓不由以手捂脸,若事实可以改变,那她便是天底下最最开心的人,她可以让自己并没有遇上左文华,并没有与之成亲,并没有被暮璟公子害死,她要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沈诚只是要改变赐婚一事,相比之下,她太贪心了。
忽听得他问:“可愿与我一同离开这里?”
他这是要她私奔嘛?她心中惨笑,她大事未了,怎能离开,只得掩着面摇头。沈诚见她如此苦恼,上前拉下她捂着脸的手:“我知道,你不信一走了之便能解决眼前之事,我也知这是下策,可是不走,便要听从圣命,相比之下,我宁可与你一同离开,此事不宜耽搁太久,我需得做好准备,以防没走多远便被抓回来。这样吧,三日后城南枫丹亭会和,你我离开这里。”
她抬起头,却是一脸泪水。离开这里?她不可能抛却了亲人朋友还有仇敌跟他私奔,要凤家双亲及凤家老大为了她被发配边疆,受尽颠沛流离之苦?他们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总是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她如何做得出那种无情无义的事来。再加上沈家族亲,那得连累多少人?还有凌依,她的心似海般宽容,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沈诚为她拭去满面泪水,却依然坚持等着她回答。
走?还是不走?她沉默着不肯说话,怕一张口便说出一个好字,硬挺着脖子才忍住点头的欲望,真想同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掉。可她不能走,还有仇怨未了结,还有爹爹娘亲未曾好好孝敬,她不能一走了之。只得闭目叹道:“不行。你想过没有,违抗旨意,便是死罪,家人会受连坐之罪,凤家,沈家,琉璃堂,一品花韵,那么多的人,只为了你我便要死去。”
他何尝没想过这些,可眼下除了走,还有别的路吗?他甚至有了绝望之意:“三日之后,我在枫丹亭等着你,你来,我们便走!”
“走?”还未来得及问他要走到哪里去,他便转身离去,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凤栖臣定是交待了不让人靠近,她一个人在厅堂里坐了良久,在心中反复想着走还是不走。
“我以为你会哭。”
居然是凤子沂,他从厅堂的屏风后面走出来,缓步走到凤尘晓面前,用洞悉一切的眼神怜惜地看着她。
她先是惊喜站起,后又黯然止步,身为女子,遇事只得哀哀痛哭,可她适才已流过太多泪水,此时反倒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只面上淡淡地道:“哭有何用?”
话虽如此,可眼中却有点点泪光,凤子沂叹道:“是怕连累别人吗,尘晓,你以前可不会想这许多,你若认定的人和事,早不管不顾去做了。即便无用,你也无需强忍,这副模样……”
凤尘晓摸摸自己的脸,这副模样本就不是她,丑和美有什么分别?同样会伤心、难过,她不想不再提那三日之约,问道:“二哥,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他去到哪里也只是念着她,不然不会这么快出现,同样是听闻暮璟公子强吻之事而来,不料沈诚已在座。
“只是找了个无人之地藏匿起来,你也知道,那个暮璟公子似乎认出我来,怎么着也得躲一躲。”沈诚找他,凤尘晓找他,他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怕再与这个三妹妹呆在一处,会忍不住继续纠缠与她。又想问那三日之约,她可会去,又怕她会去,好生矛盾的心情。
“二哥别走,好吗?”说完又连忙改口:“不,不,二哥还是走了的好,凤家也别回了,这里外都是暮璟公子的探子,啊,你来时没有让人看到吧?”
“放心,我自有本事让人发现不了,只是不太放心你,果然是出了事。”他狠了狠心道:“不若三日后你便跟着沈诚走,凤家这边有我,你不必太担心。”
她幽幽地开口:“我岂可连累你们太多,你已经被连累得有家不能归,若再搭上整个凤家,让我以后如何自处。”
“你……不走?可那暮璟公子怎会放过你。”
“他不放过我,难道我就能放过他吗?”
凤子沂不明白她的话为何透着股狠绝之意,又劝道:“不和沈诚走,那就按大哥给你安排好的法子,先回凤家,京城中的事你就别管了。”
她怎能不管,真想对凤子沂道出一切,可想到阎君的话,又生生忍住:“不,我不走,别问原因,我自有我的理由,再说,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凤子沂越听越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连累了我们,其实跟暮璟公子过不去,并不是全为了你,全是我们一时多事,要Сhā手了他与左文华之间被他发现,怎么就成了你连累我们?我一直不明白,你似乎对暮璟公子之事颇为在意,是何原因?”
说了让他别问,他还是要问,凤尘晓不知如何回答,此时凤栖臣进了厅堂,见到凤子沂先是一怒:“你舍得回来了?”
“大哥别叫,省得让人听到,暮璟公子得了信怎么办?”
“怎么办?抓了你走,让你知道知道胡来的厉害!”说是这么说,凤栖臣还是放低了声音,又观察一下四周,没发现异状,这才往堂中一坐:“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我暂时不能露面,不过暗中叫人跟紧了暮璟公子,大哥还不知道,这暮璟公子很是不简单,而且暗中与人勾结,图谋之事象是欲对皇上不利,若能将他扳倒,自可为凤家解围。”
凤栖臣自然不信,凤子沂又拿不出证据,两人僵着不动。凤尘晓只得问道:“这都多晚了,二哥还是先住去歇息,咱们慢慢商量。”
那二人异口同声道:“不可。”
日之约,她暗自含愁,三日后,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凤尘晓因着强吻一事不方便出府,更是以此为理由拒绝任何人来探视,凤采儿等人每日过府相见,却总见不到人。她只是在自己的院中发呆,偶尔凤子沂会突然出现过来同她说说话,她装作无意问起上次在郡马府里,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左文华和楚月昏迷,那定是种迷|药,若她有意接近暮璟公子,这东西一定有用。
凤子沂只当她好奇,以前在凤家,凤尘晓爱呆在他的院子里问东问西,故此没有多想,再加上近来事多,若是尘晓身边有个防身之物更好。前日的强吻之事更能说明,自保很重要。
他不仅给了她那些迷|药,且教她如何保护自己,凤尘晓更是趁势大胆要求身上带柄利刃,说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好,都依她,凤子沂怎能不觉得古怪,只是依然满足她的要求,当然都是瞒着凤栖臣,凤尘晓忙着研究这些,房间回避那三日之约,只是三日转眼即过。
暗道
朝升日落,花开闭合,三日之期已到,大清早,沈诚便让人送信,告知约在午时出城,枫丹亭会合后再往南而去,直奔出海,只要出了海,天高皇帝远,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她不知道沈诚是如何安排堂中事务、亲人家属的,只是他说的出海让她突然想到凌依,她将要出海去,为情远遁,谁料想竟会赐婚给她呢?如果她和沈诚走了,那么会带给她怎样的伤害。
此事她已在脑中想过无数遍,走的理由有千万条,不能走的理由也有千万条,真是难以决断。
眼见着日头一点点偏离了正午,沈诚相约的时刻已慢慢过去。
当初沈诚将她自冰天雪地救回之时,怕是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吧。一个女子,能有这样一位男子知心相对,那是何等的荣宠,是她从前想也未曾想过的。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她怔怔坐在桌前,想要练字来平复心绪,哪知却不自觉写下这样的诗句。过些年,沈诚总会忘记她,说不定繁花开尽之时,便已然忘却。只她却再难忘那句:“可愿与我一同离去?”
便让她用下半生细细品味这句话,永远记得有个人要带她走。
“你不愿意同他离去?”凤子沂皱眉出现,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盼花亭呆着,那是天锦乐师的聚集地,丝竹声声悦耳,他却烦燥不安,一直告诫自己这是沈诚和凤尘晓二人的事,却忍不住前来探看。
“你以为,我不想走?”他的话让她心酸,她是想走却不能走,待要反驳,却又无力,她能说什么呢,真的,如果真的要走,谁又能拦下她,可偏偏她不能走也说不出理由,只是颓然叹气。
“我早说过,你担心的都不是问题,为何不走?”凤子沂恨自己要如此关心这件事,今日他本不该出现,呆在盼花亭里喝酒吟唱才是正途,她拒绝和沈诚一起离开天锦,难道他不应该……高兴吗?
凤尘晓低下头道:“我怕很多很多,二哥,你们谁都不明白。”
他来到桌前,看到那张小笺上的词句,闻言道:“你不说,让我们怎么明白?是怕暮璟公子吗,我说过,你走你的,这里一切有我,他又不是神,怕他做甚!”
他早先以为,是沈诚对对暮璟公子有莫名的敌意,处处针对着他。至此忽然想通,真正针对暮璟公子的,却是他的三妹妹。
“他……”凤尘晓差点克制不住脱口说出心中秘密,他自然不是神,可他身后的一尘,却神鬼莫测。只是及时想起自己的承诺,无法解释自己如何会知道这么多,才又住口,他们只知暮璟公子是个权势小人,知他暗中图谋不轨,可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最主要是那个一尘,他的手段,根本不是武功高强可以比拟,凤子沂武功再高,一尘无需动手便能至他于死地,她不能让他再冒险。若凤子沂一怒之下执剑杀了暮璟公子,一尘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她心中惊恐,不由抓住他的手道:“二哥不可莽撞行事,切记,切记。”
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怕正是春花秋月,故做悲风之时,她呢,怎么地面露悲伤,似有无尽苦楚,让人不忍再逼。她的手冰凉,可见心里实在忌怕,近到身前,才发觉她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抖着,心中怜惜的同时,又想不通她为何这般惧怕。
“好,我答应你绝不莽撞行事。”见她精神极为不好,又道:“你若真不想走,我去告诉沈诚,别在枫丹亭干等着了,可好?”
“多谢二哥,其实我本想着人找凌堂主过去劝他,你若去了更好。”她只觉阵阵难过,说不清是痛还是乱,恨不得立马前赴地府,找叶细一诉苦楚。
凤子沂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当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消逝无踪,凤子沂才着人送来消息,原来沈诚见她不来,竟是谁的劝也不听,候在那里不走,直到方才突然上马独自离去,不知往何方去了。
她终是伤了他吗?不,沈诚不是这样的人。不知他去了哪里,这样也好,她本就没这福气,老天爷已待她不薄,再不敢奢求便是。
夜深人静,凤尘晓无法入眠,她突然有种冲动,站起来想要往那枫丹亭一探,城南那片她尚未去过,枫丹亭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可凤栖臣一定不同意。如此坐起躺下几次,终还是决定去一趟,她轻轻起身,稍做收拾,避开仆妇丫鬟出门去。
这别苑四周全是暮璟公子派来监视的人,今日白天里,她若想出去,沈诚自然会安排好,或者凭凤子沂之力也可,但总瞒不过凤栖臣。晚上不同,起码不会有丫鬟发现小姐不见了。她悄悄地走在园中,按凤子沂所讲,苑中有处暗道,通往外面,他每次来此便是经由暗道入的别苑。
月上柳稍头,可惜她并没有人约黄昏后,也不曾想过会做出夜半私会之事。走在暗道中,她摸索着往前行,不知出口通向哪里,只觉得走了很长很长,长到她想退回苑内,她完全可以退回自己房中,继续歇息去。可她没有,坚持着走到了尽头,踏上几层陡阶,推开出口处的挡板时,费了半天的力气,却原来到了另一条街的尽头,机关作的精巧,外面只看到一堆破烂,没有人想到,凤家会把暗道开在这边。
怪不得凤栖臣并不着紧被人监视,凤家几代世家,没有些许本事如何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跳出暗道,抬头一片浩瀚的星空,她有种久违的自由感。
月色朦胧,她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走,初时是凭着一股意气,想要去往枫丹亭去,其实城门落锁,早去不得了。只是既然出来了,何不夜游天锦,今夜她注定无眠,权当是散心好了。
凤尘晓在寂静的大街上缓步慢行,边走边记下自己走过路线,以免呆会儿回来找不到回家的地方,突然肩上铅华一记痛感, 难道一尘来了吗?她惊疑不定,连忙躲到路边一根石柱后,心砰砰乱跳起来。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她悄悄探头出去,只见离石柱不完的长街当中,一人挑着盏灯笼站在黑暗之中,这人怎么出现的?无声无息,灯光虽然黯淡,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蓦地一沉,竟然是暮璟公子,他如鬼魅般出现,使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只听他幽幽地开口:“若非一尘大师神通,我怕今夜之后,难见尘晓一面。”
知他是冲着她来,不再隐藏身形,从石柱后面走出来,肩头不再疼痛,说明一尘并不在附近,她左右打量一下,似乎他只是一个人前来。
他一个人?既然如此,她是否有机会了结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休问
明月淡淡的光华照在两人身上,走得近时,凤尘晓有些紧张,自那日被他强吻之后,尚是第一次相遇。一想起那件事,便不由得几分羞耻,双手紧握才觉空空,出门时只将凤子沂送她的一根沾有迷|药的簪子顺手Сhā在头上,不知有几分胜算。
明明是火热的夏日,她却觉得周身冒寒气。一尘大师神通?明明是为了那无望的情感想要舒缓自己的情绪,却遇上她最恨的人,上天真要考验她。
慢慢往前走着,她猜想呆会要被他带到哪里,他那些带着弩箭的护卫又在哪里。暗夜之中,看不见的地方到处是陷井,而她便为了心中一时柔情,为了不可能到达的枫丹亭,便让自身落入这等境地,她果然事事做错。沈诚走了,凤子沂不在身边,她简直便成了无用之人,除了恨意和勇气,她什么也没有。
暮璟公子紧盯着她,暗夜中她一身白衣飘飘,像是要随时消失,面容模糊只看得清盈盈双曈中反映着微微跳动的烛光,隐有凌厉之色,离得有五步距离时,她停驻不前。
他有些疲惫,一整晚都在宫里陪在嘉庆帝身边,看一尘玩所谓的神示,在嘉庆帝眼中,那些都是神乎其神之技,让他日渐沉迷。他想不通凤尘晓是如何瞒过别苑外的监视,来到这大街之上,幸而一尘有所警示,才来得及拦住。
“暮大人所来何意?难道我连出苑的自由也没有了?”夜已太深,她一个闺阁千金出来行走,太不合常理,如此情形下,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她偏要这么说。
他闻言轻轻一笑,又止住心里那股无比荒谬的感觉,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长夜寂静无声,夏日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知谁家店铺外摆着几盆花未曾收进去,静静地盛放着,吐露着花的心事。
“你……只是出来走走?难道不怕宵小之辈?”
她面前站着的男子比所有宵小之辈的面目更为丑恶,却来关心这些?她轻声问道:“宵小之辈?这世上多的是比宵小之辈更恶极之人,怕得过来吗?再说有暮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你可是要往枫丹亭去?”
听他这话便知沈诚的举动都落在他眼中,白日里她是没去赴约,怕是去了也走不成,她早知自己没有这种福份。自他出现,凤尘晓便感到无上压力,可他却像是更在意她要去见沈诚一事,这男人的心思她不敢枉猜,闻言一笑:“这你也知道?暮大人,你这么费尽心思究竟为何?”
“我曾求皇上赐婚,平日里又对你极尽温柔之事,天锦城上上下下莫不盛传我对你倾心,你说我是为何。”
“难道暮大人要说,你倾心于我,要娶我为妻?”她脸上欢意更浓,只是眼中寒意更盛,语气中带着些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悲愤。
他却听得出来,反问道:“难道不是?”
“你在宫中……做出那样的事,却来说喜欢我,莫不是以为我该为此受宠若惊?”趁着夏风吹得鬓发微乱,凤尘晓装做去拢头发,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子,轻轻握在手中,一颗心砰砰乱跳,但觉周身冷意褪尽,闷热已极,连呼吸都似不畅。
他没有说话,却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无意的举动却吓得她向后退了一大步,一时怔住:“你在怕什么?”
“暮大人不知吗?我这般隐匿行藏都能被你发觉,这还不算可怕?”
“我说了,是一尘大师告诉我,你会在这里出现。”
一尘一向古怪,这些日子未曾见有过古怪行为,原来他从没放弃对她的怀疑,竟还默默在暗处观察着她,神通到知道她的具体行踪,这妖僧真是可怕。他难道是神?怎么可未卜先知?
“我在这里不行吗?暮大人操劳国事,连这个也管?”
“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同沈诚走,是不可能的,枫丹亭?我要天锦至此再无此亭!”
他竟要毁了亭子?这个人可以为了最无稽的理由随意杀人,又莫名其妙拆一座亭,凤尘晓怒极反笑:“这城门落锁,我这时出来,便是要去也是不成,你又何必迁怒死物!”
随即又想到,他日间派了人盯注沈诚,那么有没有见到凤子沂?定是没有,不然他一定提起。
他猛地欺身相近,灯不晃已移形到她身前,似乎想要一把攫住她,却又强自停手。二人之间唯有一盏灯笼,终于他的面容映照的清晰可见,他的面孔在月光的照耀下,眼睛幽深不见底,带着些狂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拿沈诚怎样?”
若不是见凤尘晓始终没有出现,而沈诚也打马离去,他说不定真会连沈诚一并毁去。
凤尘晓有些激动,想到她被射杀的一幕,口不择言道:“暮大人的手段我早已见识过,你拿手的,不正是如此?”
“如此?”他则想到了左文华身死那日,凤子沂若是那晚劫狱之人,定知左文华是被他射杀,那么凤尘晓也一定知道是自己杀了左文华,她说的定是这件事,冷声问道:“凤子沂究竟对你说过些什么?他为何要针对着我?”
明显他想到别的事情,与她所言并不是一件事,凤尘晓自不会提及。
“此话好生奇怪,是你针对着我凤家,你我都清楚,别苑外是你的人,就连沈诚被赐婚一事,也与你离不了关系,谁针对谁,又如何说得清。”
“你说的没错,你我都清楚,是凤子沂造成今日之势,怨不得我。”
言下之意若不是他凤子沂夜入深宫,劫走了左文华,他又怎会要与凤家为难,这般颠倒黑白,倒让凤尘晓气结无语,她又何必同这人说上许多话?
“二哥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也有原因,你背底里做过些什么,莫以为别人不知道,即便是无人知晓,天也在看!”
他反而认为凤子沂没有告诉她那些事,若是她知道,一定不会说得不清不楚,当下嗤笑:“天在看?老天从来无眼。”
不知不觉他用上了一尘的口吻,他们站在这长街之上,所谈论之事,却与情浓无关,甚是怪异。凤尘晓去不得城外,见不到沈诚,又无法得知凤子沂安,便道:“现下暮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我这个夜半离家之人?不是要同我长谈至天明吧?我可没这空,要失陪回苑去。”
“好。”他挑灯往前走了两步,竟是真要送她回家。“尘晓,你该回到别苑,安安份份地呆着,这京城,近日会有些不太平,凤家别苑虽然被我困着,却安全得多。”
他不是应该将她带走,带至无人之处囚禁,又或者拿她来羞辱诱凤子沂出现,而他,只是要送她回去!还提醒她不日内要有大变,这样的转折让她放松了手中紧握的簪子,或许今晚不是个好时机,她倒底还是懦弱的。
回去的路上,他与她一路默默无语,见她沉默,便又问:“你不奇怪为何一尘大师如何知道你的动向?”
她强压下心中不适,微微嘲讽:“他是妖僧,有何奇怪。”
暮璟公子总觉得凤尘晓与一尘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他以为此生极难喜爱上的一个女子,却被一尘硬说她有奇异之处,却偏又查探不出什么。来时一尘曾交待他务必要将她带回。
快到凤家别苑时,异变突生,四周的黑暗之色象是有了生命一般涌动,月光已被完全笼罩,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暮璟公子与她,还有手中那一盏烛火,火光衬得她白衣反光,甚至脸上也散发着光芒。
凤尘晓却先一步得知是一尘到来,因她肩上铅华开始发热发痛,甚至浑身开始战栗,比任何一次的不适来得都要强烈。那痛钻心彻骨,当看到一尘那一刹那时,她已站不住脚,朝浓浓墨色中倒去,手中的簪子也滑落在地,飞散的神思甚至还听到轻轻地“叮”了一声……
暮璟公子出手揽住她颓软的身子,眼光直直地盯在那枚簪子上,原来她竟这般防着他,说防还不够,若不是恨,她一个千金小姐,何来这种胆色?
一尘但笑不语,前行几步,捡起那枚簪子放在鼻端一闻:“好厉害的迷|药,这位凤小姐可真不是常人,你现在还不觉得她……古怪?”
他自去公主府为死去的明珠郡主做法事之夜起,便明白了一些事,不知为何在暮璟公子面前却不点破,只是在心底暗咒老天无能,非要弄些莫须有的缘法出来,若让暮璟公子得知这个女子的不寻常之处,必会扰他心神,这个当口,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暮璟并不愿意回答一尘的问题,只想把怀中的女子狠狠摇醒,他要问一问她,自相识以来,他不知因何缘故,对她倾注许多真心,即使他心中对她有过猜忌,也难抑情意,为何她竟象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使前次他失控强吻于她,可他从没有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为何她却对他总是戒备?在他深夜长街出现,自以为震慑住她的心灵,半是强迫半是相求要送她回家,在他不顾一尘所念,执意要护她周全的时候,她却手握沾有迷|药的利簪,与他缓步长街,瞅得时机便要刺向他!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一尘观他面色有些不对,怕他再次心软放了凤尘晓,紧追着问:“难道施主又想阻拦我?”
“不!”他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我带她走,大师不会阻拦我吧?”
说完根本不给一尘反对的机会,几步轻点穿透周围那些诡异的黑幕,消逝离去。
人死
一尘没有阻拦,也没有即时离去,只是低声念了句佛号,待周身黑雾全部散去,才顺着长街回返,他和暮璟公子象是都忘记了地上还有枝簪子,任它躺在正当街。
过了良久,才有一黑衣人打着颤从斜边巷角隐匿的地方走出来,他是凤子沂留在别苑里保护凤尘晓的高手,自打凤尘晓离开自己的未苑,从暗道去往苑外的时候,他便跟在后面,后来惊见暮璟公子出现,犹豫再三没有敢动,而后远远地看到他竟是要送凤尘晓回别苑,以为今夜的事有惊无险,就此结束。
当那层黑雾渐渐笼罩住一整条长街的时候,黑衣人发现他连自己也看不到,四周一片黑暗,仿佛陷入一片虚空,以他多年习武坚毅的心态也差点承受不住。嘉庆佛寺众多,人心向佛,嘉庆帝这两年满天下地弘扬佛法,凡人均信鬼神之说,黑衣人听不到远处发生的事情,他以为要永生被困在这黑雾里,吓得失胆,后来不知为何黑雾散去,顿时有回返人间之感,等着长街上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他才敢走出来,不知如何向主人回报适才发生之事。
长街上空荡荡的,象是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一幕,恢复过来的黑衣人伏身捡起凤尘晓掉落的簪子,迅速隐去身形,回去向主人复命。
才过五更,盼花亭里晨起练舞的舞娘,吹奏乐曲的乐师,这些人习惯了早起,只有练得一技傍身,才可在这万丈红尘中讨得好些的生活。
凤子沂站在小楼上看着散落在园林中各处的众人轻歌曼舞,乐曲声声,象是入了迷般一动不动,晨风轻轻吹拂着他玄色袍角,身后的长几上,摆着一根簪子,正是凤尘晓遗落在长街上的那枝。
他在等,等沈诚的消息,自凌晨时手下送来这根簪子,得知凤尘晓与暮璟公子消失在黑雾中,他便意识到出了大事,立马着人去联系沈诚,昨日他打马离开了枫丹亭后,便全无消息,难不成受不了刺激,就此消失吧?心里不禁埋怨沈诚,为何要提出这样的约定,若不是他,尘晓也不会半夜离府。当然,她半夜离府不会是想去什么枫丹亭,人已走,她定是为了沈诚在难过。如今出事,沈诚他定然是最应该知道的。
事态紧急,凤子沂共派出去三拔人去寻找沈诚,可是第一拔回禀枫丹亭已成了废墟找不到人,第二拔回禀凤家别苑里乱了套,凤栖臣已经发觉小妹失踪,暴躁之下闯进宫,要见凤贵妃,他没有证据,却无故认定是暮璟公子抓走了凤尘晓。第三拔久也未回,他已等得有些不耐。
有人上了小楼,步伐轻盈,不知为何在门口停了片刻才进门,抢步来到他身后,略带了些惊慌之意道:“子沂,原来你在这里。”
凤子沂转过来皱眉道:“凌依,怎地是你?沈诚呢?”
凌依面带哀色,几近泣声道:“当家的……他昨天早上出门,等到了半夜不见回来,今晨我们派出去的人在城外找到他时,整个人挂在马上,早已不醒人事,大夫也瞧不出来什么毛病,只说他心脉俱断,已是药石无力。子沂……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一直没有消息,此时出现,难道是知道他出了事?”
他心神一震,第一个反应便想到暮璟公子,难道他掳了尘晓不说,还不放过沈诚?极有可能,枫丹亭不知何故成了废墟,说不定就是暮璟公子得知沈诚与凤尘晓的约定,才会把气出在那里。来不及查问详情,正要随她前去琉璃堂,却又站定:不对,若沈诚真的出事,凌依适才上楼的脚步声不会这么稳,而见到他之后才这般急切,分明是有问题。
“我只是找他有事,并不知他出事,奇怪,沈兄好好的人,怎么会心脉俱断?”
凌依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他昨日是去了枫丹亭,可是尘晓妹妹没来,一定是心中绝望,他一向只做认定的事,会不会是受了打击,便……”
言下之意是沈诚自寻了断。
凤子沂苦笑,原来枫丹亭之约暗中竟有这么多人关注着。
“断无可能,沈兄不是这种无能之辈,我瞧这事有些蹊跷。”说沈诚为了此事宁可违抗旨意被处死他才会相信。
凌依觉得无法面对他探究的目光,只得装作悲伤难抑,便低下头掩面拭泪。
话虽是假的,泪却是真的,小楼附近有人吹起管箫,呜呜咽咽让人好不悲伤,凌依想,便是秋日也不致于如此凄凉。
什么心脉俱断,什么药石无力,不过是沈诚昨日同她商量好的,做戏给天下人看。凤尘晓昨日未去枫丹亭赴约,他是有些心灰意冷不假,可仍不甘心任人摆布,这事已无解决之策,他不愿因为违抗旨意连累别人,只得先以假死之法暂时解脱困境。
对沈诚的决定,凌依从来听从,谁让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
凤子沂虽难消心中疑惑,却不忍再逼她,因知她对沈诚素有情意,自不是作伪。可昨夜暮璟公子未曾出城,自不是他做的。无奈只得先同凌依回琉璃堂去,待人查探到凤尘晓身在何处再做打算。
凤子沂终是未能及时见沈诚一面,他去得很快,沈父沈母未及反应过来,便被告知人死不能复、节哀这些个没用的话,他们抱着尸体哭了好半天,才明白多少富贵也不及儿子在身边这个道理。琉璃堂里挂满的白幡太不真实,沈家人泪眼哀哀,凌依也是一天水米未进,她仿佛受了打击,脸上木然的神色让人心疼。
沈诚意外身亡,琉璃堂的众人却没有乱了方寸,堂里自然有人负责料理沈诚的后事,因是猝死,所以棺椁灵堂等事准备的颇为仓促。这时正是热天,需得尽早入土,凌依与沈家父母商量第二日便入葬,她与堂中众人准备丧事一过,便将整个琉璃堂搬离天锦,准备自己带着清风远离嘉庆,往海外去。
这也是沈诚事先同她商量好的,若有朝一日假死之事暴露,琉璃堂还是会受到牵连,所以干脆让琉璃堂也迁走,逐渐往海外发展。
凤子沂若是坐镇堂中,说不定可以看出端倪,可他心系凤尘晓安危,细查过沈诚的尸身,没找到任何能知其死因的线索,只得强压难过,匆匆向凌依道别。
凌依在听到凤尘晓被暮璟公子掳去的消息后,隐隐有些不安,犹豫片刻后,到底什么也没说,送走了凤子沂,她站在沈诚的灵堂上暗暗叹息,人总是自私的,她想就让她自私这么一回,相信凤子沂一定可以救出凤尘晓,如若不然,即便是沈诚知道了此事,也只会赔上性命。也许沈诚知道后要怪她,她把命赔给他便好,只不知道他是稀罕还是不稀罕呢?
山上有雪,阳光照在上面,竟有些刺眼。
凤尘晓醒来后直觉想要挡住强光,过了半天适应白天的光线,才发现那不是雪,竟是半山坡上种了一大片的白色的花朵,不远处一道天然的石壁,挡住了整座山上任何可能看到这一处风景的视线。
她的肩膀不再疼痛,抬起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双臂膀里,再看臂膀的主人,心中一黯,还能有谁,当然是暮璟公子。
他发现她眼中恨意,不由冷声道:“你很失望?”
失望的人其实是他,总也无法打动她,她的态度总这么戒备,想到昨天晚上她手中紧握的那根簪子,便放开双臂给她自由,她迅速站起身来往一旁走去。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她隐隐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听他答道:“这里是婆娑山,你昨夜突然晕倒,此时已过午时。”
昨夜带着怒气一路疾奔,不想竟带她来到了婆娑山,对着朵朵铅华,他静下心后,便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来。
她想往山坡那里再走走,侧边不远处的水涧让她愣住:“这是婆娑山?”
一瞬间忽然明白,前面便是她前身身死之处,那些白色的花朵……居然是铅华?那纯洁的白色,比从前多了不少,已然蔓延至对面的石壁下,对!当初射死她的那支弩箭,便是从那里射出,她仿佛看到了当日那支如流星般划过的箭矢,一点点地飞射过来,只觉面门处阵阵晕眩,站立不稳,差点不支倒地……
暮璟公子见得避自己如避蛇蝎,本不痛快,可又不忍,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怎么了尘晓?”
她不要再重复死前倒在他怀中的一幕,强行向反方向退后拉开与他的距离,一掌挥出,清清脆脆一声掴在他脸上!
她知重生不易,也常想到底重生之后是将复仇进行到底好呢?还是依着淡然的性子,找个清静的地方,养花弄草平静地过上一生。始终没有答案,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无能,也恨自己无用,甚至想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吧,总算是尽过心,努过力,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错得多可笑,这个暮璟公子居然把她带来这里,勾起她全部恨意,也许她的尸身还在这里某一处呢,这一巴掌是冲动之下所为,但远远不够平息心里愤恨之意。左文华不正是死在这婆娑山上,现在轮到他了。
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只想着若那根簪子还在手中,便是与他同归与尽也是好的。
暮璟公子轻抚脸颊,微微苦笑:“这一巴掌,若是为了那次我在宫中的冒犯,似乎也来得太晚了些,你竟如此恨我?恨到要我死?”
“不错!”
“我自问对你的情意并不比沈诚少,或许只因他比我先认得你?”
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若论与谁先相识,那得是他,可他那不叫情意,即使他自认是情意。
救人
“暮大人,我何德何能,要你对我有——情意?”凤尘晓一直不明白,自从通州相遇,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凤栖臣有巴结亲近之意,那暮璟公子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从他年少却自持便可知,此人极为洁身自好,当朝多少官宦家的小姐名门的闺秀,都不曾放在眼里,他看重她,不过是因与一尘相交,为了某种无法说出来的原因才着意接近。
暮璟公子放下手,慢慢走到她面前,他进,她退,一直退到了铅华花丛前,凤尘晓退无可退,只得站定,他却也不再近前,目光越过她看着那些铅华:“你不懂,我也不懂,或许是为着只有对着你,才会觉得心宁神定,在此之前,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甚是难熬,还发誓再不侍弄花草,好多次,从我眼中看去,再美的花全都焦黑枯黄,一尘大师说我受了些邪风,心神受损,养了许久才逐渐有所改善。你看我府中处处是花,但在我房里,却无一朵花木,甚至不得有任何带花的纹样出现。”
他微微闭目,象是眼前的铅华变做成片的焦灰,直带了死气映入眼中。
他说的甚是恐怖,凤尘晓听得有些轻颤,那样的日子确实不可忍受,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想到一事:“听闻已故郡马左文华也是这个毛病,暮大人与左郡马倒是同类人。”
“不,左文华……不一样,我对花草明明是挚爱着的,此生最大愿望,便是携心爱之人去到那四季花开的地方,养花弄草,渡过此生。”说到这儿他睁开双眼看她:“你说过同我一起去南诏,那里便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那不过是我随口一句话,难不成你所谓的情意,便是由这句话而起?”她还记得,便是那次,他带她去见一尘,差点致她与死地,如今说什么南诏之约,真是笑话。
她这话伤人不浅,暮璟公子面上一暗,轻吟道:“随口一句嘛?”
本该硬着心肠逼问她的,可阳光下她眉目如画,想到她适才在他怀中熟睡的样子,不觉心中一软。情意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她不明白他是哪来的情意,想来是因为她对他没有生出情意的缘故,这个认知让他黯然气恼。
起初他并没觉得这个女子有何不同,一向对容貌美丽的女子无甚好感,莳花苑内的世家女子,个个出色,资质却平常得紧。相反对容貌一般的女子会放心很多,如那明珠郡主,她不美,甚至是丑,或许是死在他手中的缘故,她在暮璟公子的心目中,反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种出的拜岁兰被他有心处处推广,她的莳花弄草的本领被他在心中推崇,总之,他因为自身优秀,反而不在乎容貌起来。而凤尘晓,初时因与凤栖臣相交,故而象应对许多别有用心的商人一样,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后来回了京城,一尘说起此女的不同寻常,他反而对她记挂不少,知她年后要随兄长进京,不住在心中盘算凤家的人哪一日会到,才惊觉不知不觉有一个人,进到他的心中,避之不及也。
见他不再言语,凤尘晓转身面对铅华站定,伸手去抚那些花瓣,两年过去了,这些铅华长势喜人,看来花朵并不记得有过她这个人,它们只需阳光雨露便可,她没出现之前,不是照样生长吗?
暮璟公子蓦地叫道:“别碰,那花上有毒。”
是,凤子沂也说过,此花有毒,还是天下第一的奇毒,究竟毒到何种程序,她不知道,想当初这些花可是陪了她好多日子。
她犹豫片刻,把抽回手来道:“既然有毒,自该全数毁去,为何还将此处划为禁地,倒象是特意留着一样。”
“这花……乃是上古奇花,毁去可惜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似是出了乱子,凤尘晓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暮璟公子揽起身子跃向来人处。这禁地从未有人闯入过,世人少有知铅华是何物,禁卫也被严令不得泄露机密,只以为这片山林处埋有重宝,并不在意那漫山的白花。
转过山壁便是禁卫看守的地方,重重禁卫却拦不住一人矫若游龙的身形,跃起身挥剑一划,总有几人受伤倒下,那人白色衣衫,光天化日之下却面蒙黑巾,见了暮璟公子手里抓着凤尘晓的手,清斥一声:“放开她!”
凤尘晓一眼就认出是凤子沂,心先放下一大半,即是他来,纵是暮璟公子也无法留住她。
暮璟公子手里紧紧攥着凤尘晓的手,她受不住地轻轻吸气,使力去挣脱,他却握得更紧,直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好大的胆子,连禁地也敢擅闯,真是死罪!”他运目望去,看了那人的身形也认出是凤子沂,心中一惊,这个人皇宫都去了,还会在乎什么禁地?
禁卫听了这话,个个使尽全力,怎耐凤子沂武功太高,反而带得他们也朝这边挤了过来,一众人堵在一处石壁前,却拦不住他的去势,眼睁睁地看着他瞬间便来到暮璟公子面前,以剑斜指,再一次喝道:“暮璟,放开尘晓。”
暮璟公子一伸手,一名禁卫递上兵器,他缓缓接过长刀,放置在凤尘晓的脖子上,冷冷地道:“阁下说的容易,你觉得我会放吗?”
凤子沂眼神凌厉,注视着刀锋与凤尘晓的距离,太近了,他心乱之下,没有把握救得下她,只得默然。今晨派出的人手到处盯着所有可能与暮璟公子联系的人,直等到近午时,才瞧到暮府一人往婆娑山行去,他直觉暮璟公子会带着尘晓来此,跟到半山的禁地时,再无法隐身跟踪,才现身直接硬闯,见到尘晓无恙放下心来。可如今暮璟公子居然无耻到拿她的命来要挟,那柄长刀颤巍巍地挨在凤尘晓颈旁,他冷然道:“我不受威胁,凭你的本事威胁不到我,这些人加上你,我还未曾放在眼中。”
凤尘晓并不在意会割破喉咙的长刀,她轻轻侧首,那长刀跟着动,却是退了几分,极其温柔地看着暮璟公子,口中嘲讽道:“适才与公子说到情意,莫非公子的真情意到此时方才显露出来?”
暮璟公子不答,只是将长刀再离得她几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今日我不会放过此人。”
又抬首对凤子沂喝道:“我已认出阁下是谁,凤子沂,凤二公子,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凤子沂闻言拉下面巾,露齿一笑,道:“既然你知我是谁,那么,便知放了尘晓是你唯一活路。”
暮璟公子摇首道:“你不过是江湖草莽,口气也太过狂妄,可知这样闯入禁地,早已是死罪,还要连累凤家,真是太不值得。并且她在我手上,你以为,我会轻易把她给你?”
“听暮大人的意思,我若非要用强,你便要用尘晓的安危逼我就范?”
暮璟公子暗叹一声,这他确实做不到,可若不如此,今日的结果一定是凤子沂带走了凤尘晓,这人的武功高到深不可测,他没有把握留住他。
他面上不露声色,只将长刀往凤尘晓颈旁逼进一分,道:“你试试看。”
凤子沂心中焦急,他不可能不顾凤尘晓的安危真冲上去硬来,刀剑无眼,万一那暮璟公子失心疯下手……尘晓血溅当场的情景他不敢想像,只得举剑站定不动。
暮璟公子看着刀峰,这把刀被擦得很亮,清晰地映出自己和凤尘晓二人的面容,直到此时,她脸上的神情还是那种淡淡的,并不将自己或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一样。她为什么总这么淡定?这种情况下还不肯为了他有一丝丝的动容?
凤尘晓明白凤子沂的为难,怕他先行放弃,白白便宜了暮璟公子,轻笑一声,却是不畏锋利的刀锋,往前走去。她一动,暮璟公子先撤了刀锋,伸手去拉她,她却趁势用手抓住那长刀利刃,往自己的脖颈上送。这一举动骇得暮璟公子与凤子沂同时吃惊,暮璟公子退,凤子沂飞身过去,一人握住她一边手臂,刀剑互击,竟是近身相斗起来。
凤尘晓觉得自己无需惧怕,她自持身有铅华护身,有本事暮璟就再杀她一次,看阎君会不会看着她再死一次。
凤子沂一声长啸,逼得暮璟公子后退,抱起凤尘晓飞身离去,转眼间便没了踪迹,暮璟公子怔怔望着长刀,想不通为何她宁可死也不要多与他呆上片刻。
回到盼花亭,凤尘晓打量周围环境,原来凤子沂竟隐身在这里,回头却发现他面容苍白并无血色,心中感动。她默默走到凤子沂身边,没等他开口说话,她突然做了一个自己从没有做过的动作,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默然不语。
她在流泪,凤子沂感觉得到胸前的湿热,她自重回凤家后,向来从容,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伤心,她定是为了沈诚,想到她星座被掳便是心系沈诚,如今知他死讯不再淡定,才会有此举动。他心中却只觉更痛,问:“你都知道了?”
“嗯。”她胡乱答应着,甚至已发出抽泣声,不知为何,这次见到凤子沂,她觉得万般委曲,无法倾诉。也许刚从她丧命之地回来,那些久压在心头的伤痛终于爆发出来,使得她喘不过气,真想告诉所有的人,两年前,她在那里被暮璟公子所害,如今过着不人不鬼,又人又鬼的日了。可是,她还不能,得日复一日,重复一日地用这种无法倾诉的痛苦折磨着自己。从前还有沈诚,如今他也离她而去,再没有一个人懂她。
她的泪打湿重重衣襟,可还是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样的时刻,对凤子沂来说,既是甜蜜,又是折磨,他闭目想了想,似是做了决定,扶她站好安慰她:“你莫要伤心,沈诚如今还未下葬,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下葬?沈诚?”凤尘晓正悲伤地无法自抑,一时间未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乌云(改作者有话说)
白色花丛前,暮璟公子独自徘徊,人已被救走,禁卫也散去,他惯与独处,尤其是面对着铅华的时候,不要一个人留在身边,这里是他静心的地方。可偏偏就有人要扰乱他的心神,一尘头戴帷帽慢慢从远处走过来。他冷眼旁观,暮璟公子失却了往日的闲逸,一身落寞站在阳光下,与那些铅华静静地相对。
“施主可是在想那凤家小姐?”他口中说着话,眼光却是紧紧盯着花丛,从白色帷帽里看去,那一大片的白光映入一尘眼中,刺得他眯起眼睛,一瞬间几百年前的往事不住在脑海中翻腾,有满腔的恨意驱使他想把这些铅华尽数毁去,只剩此间一处,可眼下还不能这么做,他还要用它们来祸害这世间。但观暮璟公子近日行事,凡与凤尘晓相关便颇为踌躇,这与他初意太不相符,也与大事不利。
暮璟公子缓缓回过身,微讶道:“平日大师最看不得这些铅华,怎地会到此地?”
一尘背过身不再看那些铅华,问道:“明知这些花乃是毒花,自是不愿看见,终有一日,我会毁尽此花,快了,不是吗?”
“这些是她临死前留下的,并没有碍着大师的事,况且花中有毒,大师用来行事极为方便,何苦要为难它们。”对于这些花到底有无害处,暮璟公子并不是很信,佛门圣地既然以此花为尊,定有其道理,再说古书也记载着,铅华可供凡人与神明交流。
“施主仁心,却不知这乃是大忌,你不想报仇了?”
暮璟公子面上带了丝苦笑:“大师可在怪我又没能留住凤尘晓?我的仇怨,似乎与她并无关系,走便走了吧。”
“我只是想劝施主不要再维护她,她非是等闲之身。”一尘忍不住要提醒他。
“此话何意。”
“这……”一尘想了又想,却不正面回答。“施主,你可知这世事轮回,早有天定?我是其中异数,却非唯一。再说那嘉庆帝已在你我手中,但若不早早了结此事,恐生变数。”
暮璟公子知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语,凝神细听。
“近日我总有种预感,”一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铅华,幽幽地道:“仿佛大限之期已至,可这有可要紧?我只消一句话,便可令这天下大乱,死人无数,若真是大限已至,那么就让世人陪葬,即便永世不得超生也是值得!”
这番话一出,令暮璟公子皱眉不已:“大师何出此言,既然形势已在你我手中,又何苦行那乱世之事?”
一尘步步紧逼:“你是怕我所行之事危及你的凤家小姐?施主,你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
“我是为大师着想,你说的大限,怕跟这有关,何不做些善事?”
“施主,你是在劝我行善嘛?你我所行之事,恐怕今生也难与善字结缘,又或者施主准备放下心中仇怨,立地成佛?”
他从没有想过,这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与等待,到了最后却有些犹豫:“再等等……”
一尘不再多言,他心中自有计较,这世间轮回眼看便要结束,岂能再等。
夜上浓妆,盼花亭灯火俱盛,每一入夜,便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分,城中各门各处,但凡要开门做生意的,便来此请师傅们去,青楼妓馆要乐师,高官府第要宴请,哪里也少不了这些乐师,车马停满门外,直至半夜再送回来,竟比白日还要多几分生气。
凤尘晓是被声声二胡催醒,不知是哪家女娃,尖着声学唱着戏曲,直唱得她魂魄归来。她起身趿上丝履,穿过纱帐,来到栏杆前,眼前一片银白月光笼罩在园中,万物反射出淡淡的光辉。整座园子灯火如昼,只有这边寂静无人。
不知何时,凤子沂出现在她身后,没有出声,单单看着她的背影。
“这女娃唱得太过悲凉,此曲是讲采桑女子踏青出行,遇上了心仪郎君极为愉悦的心情,看来真得好好练练。”她突然开口,仿佛知道凤子沂就在身后。
他走前与她并排而立,望着远处灯火阑珊,黯然道:“别太难过,沈诚非遭人所害,凌依与他家人已料理好他的后事,琉璃堂不去也罢。”
她问了几句,知他死前竟一句未提到自己,不由心中黯然,于情于理她都该到琉璃堂去见他最后一面,哪知凌依已将沈诚下葬。沈诚怎会意外身亡,她总是不信的,可是凤子沂却说亲眼所见,尸体没有任何古怪。没有的古怪其实就是最大的古怪,她想到的是一尘,那个和尚神鬼莫测,会不会是他做的手脚,一切都是针对她而来,如果她所料不差,那么沈诚就枉死之人,她连累他至死。
“我竟然没有去看他一眼,又或者昨日就该痛下决心,与他离开天锦。二哥,我竟没有去见他。”
“你想走吗?”那时他也劝她走,可她只是呆坐不动。
“自然是想的。”
“若是重头来过,你会走吗?”
她歪头想了想,长叹一声:“怕不会走,二哥,想必你也看出来,我与暮璟公子之间恩怨极深,积恨难消,如何能够撒手走掉。”
到底是何种仇怨,要她难为至此,凤子沂忍不住相询:“可要二哥帮忙?”
“怎可再连累二哥,我不告诉沈诚不能走的原因,便是不想他受牵连,这件事谁也帮不到我。”言下之意,便是对凤子沂也不可说,她能说出与暮璟公子之间有恩怨已是不易。
“那暮璟公子虽说武功高强,又有势力,但终究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中的手段。”
“只怕是任何江湖手段,也比不上神鬼之力。”她口中喃啁不已,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正色道:“二哥,你听好了,不得Сhā手这件事中,否则你会后悔,又或者与沈诚一样的下场。”
凤子沂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烦燥,这么多年了,并未觉得门下众人无用,可是头一回,他觉得他们办事不力,一尘如何并不是重点,可就连那个古怪的和尚,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尘晓,别想太多,这盼花亭里还算安全,别苑就不要回去,我已谴人通知大哥你现在无恙。”
她没有回答,仰起头思念着过往,月光下显得更为出尘,象是要站到天明去。园中那女娃改唱起阳关曲,却偏偏还是二胡为伴,句句凄凉。
她略一思忖,点头同意,只是央求凤子沂将她在别苑所用之物全数拿来。
凌依三日后带着琉璃堂众人离京,欲出海东去,言说再不回京城,城中产业已尽数变卖,财产赠于沈家父母,临行前不知何故,竟未通知凤家兄妹一声便匆匆离去。凤尘晓深深失望,她打听了沈诚葬在何处,只待以后有机会才可去祭拜。
天锦城上空这几日不知为何乌云密布,看不见日头,也不象夜间无法视物,只是看着人脸白瘆瘆阴森森,天上象是随时便要倾盆大雨。百姓们众说纷芸,均道皇帝昏庸惹得天怒,要降灾与天锦,有胆小的已拖家带口往城外避难,没走的也关门闭市,弄得天锦几近变做空城。乌云还在扩大,嘉庆帝仍不露面,只惹得朝堂怨气更重,人心浮动。忽一日宫中传出消息,说是一尘大师鉴于此等情形,在皇宫前搭建高台,他要颂经祈福,勒令城中各人三日后往宫门前集会,若有不从,便是违逆圣意。
一旨既下,天锦城更是乱了套,佛门信徒固然不少,可是大难来临,人生而本能要逃到远远的才行。宫中又下了旨意,四处城门早已关闭,任谁也出不去。
盼花亭里早没了往日热闹,凤尘晓行直在空无一人的园子里,只觉满目凄凉,到处散落着乐师和歌姬们遗弃的物件。除了她与凤子沂派在这里的护卫,此间已无别人,也亏得如此,她才下了楼。
都说花无百日红,枝头的花朵几日不见日头,多数已残,竟连百日都未过。她弯腰捡起一支箫管,用衣袖擦试干净,又随意吹奏几声,更衬得满园萧索。
凤子沂匆匆赶来,见她眉眼平和,更不懂小妹如今的心思。这几日她把自己关在楼上,日日为了沈诚的死自责,可遇上如此大事,她却无半分惧意,象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短短几日便有此大乱,凤家别苑那边也再无人监视,凤栖臣也传信说不日离京,要凤尘晓尽早离去,她却只是不走,凤子沂几次劝说无效。
“尘晓,此间不可久留,你与我出城去。”
“走?”她把玩着手中的箫管,沉吟不语,忽然一笑:“二哥,我有预感,你们走得,我却走不得。”
他早看出来蹊跷,心中担忧,口中却装作无事:“我若要带着你走,谁人能拦得住?”
“常人自是没有办法,可是,那人却不是常人。”
他马上猜到她指的是谁,曾听一个属下说过凤尘晓离开别苑那晚的情形,那如谜的黑雾,若非极为信任那名属下,他不会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神奇之事。那个一尘行踪莫测,近日一直长住宫中,这天锦城的所有怪事,无不与他有关。
“你是说那个一尘?”
她点点头,叹道:“二哥不必担心我,只需帮我保护好公主与驸马即可。”
这个时候,她得看好家人,凤栖臣那里凤子沂自然早已着人护着,只是不知一尘究竟要做什么,为何颂经祈福需得城中百姓在场,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说辞,那个和尚能干什么好事出来?可她不懂怎么才可解开此局,一阵风吹过,几朵残花打着旋从枝头落下,缓缓飘过她的面前,落在地上。白色的花让她想起婆娑山上的铅华,那一尘与它有宿怨,会否有助与她?
凤子沂正想再劝她,她却抬头道:“我想要出城一趟。”
只是出城一趟,难不成还要回来?他急道:“这个时候去哪里?”
“城外,婆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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