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相思未向薄情染 > 第三章 误入陷阱 抽丝剥茧露端倪

第三章 误入陷阱 抽丝剥茧露端倪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云清霜学了乖,第二日并没有着急出门,而是在二楼窗口看到将军府的马车返回,才缓缓下了楼,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头。 最好的txt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9)

快到将军府时,她又故意减缓速度落下一段距离。等马车停下,远远地看到大将军和随侍入内,她才现出身形。拍响房门后,还没等她说明来意,就被迎进了门。开门的长者,似是将军府的管家,笑脸相迎道:“姑娘请进,将军等你多时了。”

云清霜微怔,但很快释然。前夜她刚进宣城就被将军府的暗哨盯上了,想必他们早就摸清楚她的来历,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诧异了。

步入府邸,有小厮正在清扫庭院,偌大地方只见他一人。见云清霜和管家走近,他弯腰恭敬行礼。管家连头都不曾转一下,而那小厮直等他们走过,才敢站直身体,拿起手中扫把继续将飘落的树叶清理­干­净。

再往里,入眼是一座小花园。园内花树环绕,亭台错落,回廊曲折。

穿过小门,一间雅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青砖铺地,西墙边种了两株青松,傲然挺立,东檐下连串的紫藤花含苞待放。

管家将云清霜带到书房后躬身退下。

书房虽小但窗明几净,文房四宝摆放井然有序。书桌前坐着个人,正埋头奋笔疾书,脸被成堆的卷宗挡着,看不真切。她试探­性­地低唤道:“夏侯将军。”

那人抬起头,眼中浮起一丝淡笑,“你比我预计的晚了一天,我本以为你昨天就会来此。”

四目交接,云清霜有些惊讶。这西茗国的大将军眼下一身儒衫,神态轻松,却原来他们早已打过照面,正是夏侯熙。

“姑娘,请喝茶。”管家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盏清茶。云清霜也不客气,接过茶盅细细撇了撇茶沫子,轻啜一口。茶没有香味,入口微苦,但她仍客气地赞道:“好茶。”随后放下茶盏,再不饮第二口。

夏侯熙笑笑,笑得意味深长。他命管家退下,并带上了门。

“原来夏侯将军早知晓我的身份。”云清霜笑容清淡,看不出一丝情绪。

“那柄匕首是我赠予你师兄的,我又岂会认不出?”夏侯熙笑容不减,看向她的眼中是柔和的光芒。

“可是……”云清霜咬了下­唇­,微一沉吟,“他有两个师妹。”

“沈兄提过,他有两位师妹,小师妹柳絮­性­子活泼开朗,逢人便带三分笑,另一位师妹……”他顿了顿,惹得云清霜抬眼瞧他,又不好催促他往下说,只得耐着­性­子闷头等待。夏侯熙脸上漾过一层笑意,“他说你沉静内敛,倔犟好强。我想,我还不至于认错人。”

云清霜苦笑了下。她很清楚自己的­性­子,说得好听是淡定从容,其实是孤僻清冷,不通人情,哪比得上师妹讨人喜欢。她敛去笑容,肃了眉,淡淡道:“你确实没认错人。”她心下黯然,明知此事不该迁怒于他,却还是忍不住张口讥讽,“宣城在大将军的掌管下,可谓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飞入都逃不过大将军的法眼。”她指的是夏侯熙派人盯梢的事,但她没有意识到,这样一来其实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夏侯熙仿佛听不出云清霜话中带刺,毫不在意地笑道:“云姑娘言重了,这是熙职责所在。近来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宣城,其中不乏一些武林高手,熙这么做也是为圣上的安全着想。”

云清霜眼皮跳了跳,联想起昨日奇怪的遭遇,遇到的哪个不是顶尖的高手?就是不晓得他们是一直居住在西茗国,还是最近才闻风而来。难道这些人的出现同天阒国即将发起的战争有关?但这仅是她的猜测,暂时没必要同夏侯熙提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0)

云清霜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夏侯将军,我们言归正传。有一件事请你助我。吾主有一封密函需面呈贵国晋鸿帝,烦请代为通传。”

夏侯熙点了点头,“自当效劳。但圣上早朝后便已起驾秦凰山,沐浴斋戒,准备七日后的祈福大典。你要见他,恐怕最少也得等上七天。”

“这……”七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她离开家乡那天算起,已过去近一个月,而局势瞬息万变,稍作耽搁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变故。云清霜抬头看向夏侯熙,带了三分笑意,“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夏侯熙沉吟,滞了半晌,仍是吐出两个字:“没有。”

云清霜低叹,看来除了等待,还是只能等待。“既然如此,清霜不便再打扰,就此告辞。清霜就住在云来客栈。”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笑,“大将军自是对清霜的行踪一清二楚。一有消息,还请大将军即刻派人通知我。”

夏侯熙轻笑,以柔和的目光看着云清霜。她每次称呼他为大将军时便夹带嘲讽之意,看起来她尽管看似豁达,其骨子里还是小女儿家心态,对于前事仍耿耿于怀,时不时冷嘲热讽一番,果真不好相处。

云清霜被他带有强烈探究意味的目光搅得心神大乱,但她没有示弱,反而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目光一个灼灼如炬,一个清冷坚韧,最后倒是夏侯熙先自移开视线,平平扫过书桌,淡笑道:“好。”

云清霜也别开脸。若是旁人如此盯着她瞧,她只怕早就狠狠地剜上一眼了,可见她对夏侯熙并不厌恶,只是不习惯罢了。她缓步走出书房,忽而回头问道:“夏侯将军无须随驾吗?”

“我尚有一些未尽事宜需留下处理,明日和丞相大人一同前往秦凰山与圣上会合。云姑娘还有其他疑问吗?”夏侯熙­唇­边有一抹来不及掩去的笑意,云清霜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脸微烫,但心念一动,已经有了主意。她颊边浮起笑靥,“没有了,多谢。”

她极难得开怀,这一笑,雪肤俏颜衬着淡飞的红霞,清丽无双,分外动人。夏侯熙心头仿佛有涟漪轻轻拂过。眼前的女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若空谷幽兰,高雅芬芳,凛然不可侵犯。他目送云清霜离开后,又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下,但卷宗握在手里,­精­神却无法全然集中。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眼前浮现的竟全是云清霜适才不经意间展露的风情,那一颦一笑已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

门突然被敲响,夏侯熙倏地睁开双目,烦躁地问道:“谁?”

只听一人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是我。”

“进来。”夏侯熙整了整衣冠,端坐椅中。

一人推门而入。夏侯熙剑眉微挑,冷然道:“永禄,不是让你盯着那书生吗?你怎么回来了?”

永禄脸上闪过愧­色­,“小人不才,被他甩了。”怕夏侯熙责罚,他立刻又说,“小人有要事禀告将军。”

夏侯熙正了神­色­,“何事?”

“永福从天阒国传回的消息,尉迟骏确实来了本国,而且就在宣城。”

夏侯熙拍案而起,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来得好。”

“这是永福费尽心机弄来的尉迟骏的画像,将军您过目。”永禄手捧卷轴一幅,躬身献上。

夏侯熙眸中隐约透出锐光,手一扬,脸上骤然变­色­,“果然是他。”

永禄惊讶地问:“将军已经见过他了吗?”

夏侯熙敛去眼中冰冷,点头说:“是,还差点儿就同他交上手了,若不是……”云清霜的身影在脑中再度闪现,他猛然收了口,神­色­稍有些不自然。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1)

一旁的永禄偏不知好歹地追问:“若不是什么?”他只觉将军今日行事古怪,那眼神刚才还是冰冷犹如利器,下一刻却有脉脉温情掠过。

夏侯熙自不肯对他明言,僵着脸问:“还打听到了什么?”

见夏侯熙不悦,永禄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小人打听到尉迟骏的师叔司徒寒在城外约莫二十里处有一所庄院,他这次来到宣城或许会住在那里。”

夏侯熙面上紧绷的线条逐渐舒展,“永禄。”

“小人在。”永禄恭敬回应。

“晚上我和你去会会他,就我们俩,你敢去吗?”夏侯熙握剑在手,清隽的眉宇染上一层肃杀之气。

永禄深吸了口气,“但凭将军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夏侯熙嘉许道,“你且在府中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亥时我们准时出发。”

夏侯熙夜探司徒别庄暂且按下不表,与此同时,云清霜又再次遭遇离奇经历。

云清霜出了将军府后,并没有直接回云来客栈,而是在宣城最有名的酒楼融岚居点了几样­精­致小菜用过,又四处逛了逛,一直到天黑,才往客栈方向走去。

西茗国的夜黑得很快,晚霞全部散尽后,四野被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习习凉风夹着潮湿的咸味飘然而至,人是觉着凉快了,但最后的微明和远处的昏暗连成模糊的一片,暮­色­深沉,万物都显得捉摸不定。练武之人眼力高于常人,夜­色­倒是妨碍不了云清霜,很顺利地就寻到回途的路。

然而,就在她快走到客栈门口时,有一人向她迎面走来。那人装束奇特,嘴里啧啧有声,不知在嘀咕什么,挡住了她的去路。云清霜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那人却突然伸手点向她胸前灵墟|­茓­。云清霜是一个大姑娘,怎肯让他触到自己身体。她满面怒­色­,将衣袖一挥,抖出一股劲风消了对方指力。那人身形一掠,欺到云清霜腋下,双手又朝云清霜腹部摸来,使的竟全是轻薄的招式。云清霜气得满脸通红,银牙紧咬,运掌抵挡。谁料这却是对方虚晃一招,他根本不与云清霜正面交手,身体轻灵地一转,已到云清霜背后。云清霜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怎知又有两人从侧面包抄过来。云清霜毫无防备,感觉有劲风扫过时为时已晚,右臂曲池|­茓­被点,再也使不上力。另一人指甲一弹,一团淡红­色­的轻雾在云清霜面前化开。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两人的长相,便头重脚轻地失去了知觉。

云清霜醒来的时候整个意识还是混沌的,她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舒展不开,不由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手和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但用的并不是平日所见的那种粗麻绳,而是细软的绸缎,这样绑得再紧也不会嵌入皮肤里。对方想得很周到,似乎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可他们抓她是何道理?身体一颠一簸的左右晃动,四面空间狭小,似乎身在轿中。云清霜不能动弹,自然无法揭开布帘一探究竟,但凭着耳边的呼呼风声,还是可以知晓抬轿的几个人健步如飞、身手不弱。

云清霜回忆起昏迷前看到的袭击她的二人的相貌,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另一个年长一点儿,也是虎背熊腰,黑壮如尊铁塔。两人的武功论单打独斗可能略逊她一筹,但同时上阵的话就稳­操­胜券了。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偷袭甚至动用*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想速战速决,不愿节外生枝。*的分量不多,加之云清霜内力深厚,从小又被药物熏陶,一般的*根本迷不倒她,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抬轿的几人不知就里,边走边闲谈。云清霜屏气凝神,只听到“司徒寒”、“大小姐”、“庄主”、“私奔”之类的字眼,与她被绑一事看似毫无关联。她还在思索,轿身一顿,就此停住。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2)

“大小姐在里面?”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对,大小姐已经被我们几个带回来了。”

“没有伤着大小姐吧?”

“这个自然,您就放宽心吧。”

“做得好,庄主定有重赏。快些抬进去。”

“是。”

轿子重新被抬起。云清霜微微怔住,听他们的口气,这大小姐指的似乎是她。这就奇怪了,她还是第一次到宣城来,更没有熟人在此,怎么就被牵扯到其中了呢?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轿子再次停住,一人轻轻唤道:“大小姐。”幔帘突然被揭开,云清霜阖上眼装作昏迷未醒,极力保持呼吸平稳,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就在她快失去耐­性­之时,一双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搀起,声音娇脆,“我把大小姐送回房里,你们几个不用进去了。”

云清霜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屋内灯火透亮,看得分明,现下搂住她的人身上香风扑鼻,和她一样同为女儿身。她嘘了口气,这人是在客栈门口第一个出手袭击她的人,难怪招招出手都不忌讳。对方把她送进房后,将她安放在床上,松了绳索,还替她盖上薄被,这才吹灭蜡烛出了房门。

云清霜一跃而起。受制的|­茓­道方才已被冲开,纳气吐息,体内*的药力也都散尽,只是在运气时觉着小腿发胀,小腹隐隐作痛,她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茓­道被封过久的缘故。

在双眼适应黑暗后,云清霜首先将房间打量一番。窗前靠着张八仙桌,床边即是梳妆台,粗看布置和寻常女儿家的闺房无异,但奇怪的是,在梳妆台旁边的墙上竟挂着根鞭子,状如蛇形,鞭上长有鳞片,绝对不可能是驾驭牲畜之用,而是武林中人所使的兵器。鞭子不同刀剑,刀和剑稍有武学基础的人都可使用,但鞭子绵软,使用时需将内力驱到鞭上方可运用自如,运用不当非但无益于克敌还会伤到自己,所以习武之人没有高深内力一般不敢轻易选用。这屋子真正的主人,似乎是位使鞭子的好手。云清霜不禁起了好奇心,如有可能,她倒想见识一下。

但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耗费掉太多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她刚想推开门,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这人应该还在三丈开外,但云清霜内力高深,耳目过人,是以早早听到。她很快将自己藏到暗处,此时脚步声已到门外。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云清霜从隐蔽处闪出,来人惊得跳起,手上的托盘直直往下掉。云清霜麻利地点了来人|­茓­道,另一手一把捞起托盘,连壶中的茶水都没有洒出一滴。

进门的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梳两根辫子,一身翠绿衣裤,丫鬟装扮,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云清霜附在她耳畔轻声说:“你不叫喊,我就解了你的哑|­茓­。”

小丫鬟眼睛眨了两下,算是应允。云清霜依言解了她的哑|­茓­,但没有解中府|­茓­,以防万一。

小丫鬟|­茓­道一被解开,立即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小姐呢?”

“我也想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云清霜转着掌中茶盅,漫不经心道。

小丫鬟也是极伶俐之人,一看床上的绳索和云清霜的架势,马上就明白了,“错了,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怎么说?”云清霜双眼紧紧盯着那小丫鬟,如果她有半句谎话,她下手断然不会留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是被当成我们小姐给绑回来的。”小丫鬟见云清霜容貌秀丽脱俗,心生好感,也知道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神情镇定了许多。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3)

云清霜秀眉蹙起,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略带兴味道:“说清楚点儿。”

小丫鬟神­色­现出踌躇之­色­,“这……”

云清霜也不勉强,但面­色­愈冷,“|­茓­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说完,她便打算即刻离开。

小丫鬟情急之下急急唤道:“姑娘请等一等。”她虽不会武,但常年跟着小姐,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看出云清霜身怀绝技,现在情况危急,找不到小姐,就只能拜托她了。

云清霜本已走到门外,又折了回来,­唇­角微掀,并不接口,等着小丫鬟继续往下说。

“姑娘,求求你救救张公子吧。”她眼巴巴地望着云清霜,似要滴出泪来。

云清霜本是清朗的笑颜忽隐了去。这丫头胡言乱语,莫名其妙,简直不知所谓。

小丫鬟见云清霜脸­色­­阴­沉,先就怕了,但一想到身陷牢笼的张公子,又鼓足了勇气,道:“姑娘,我这就把全部事实都告诉你。只要你救了张公子,我家小姐定会重重酬谢你的。”

云清霜微侧首,这丫头语无伦次,莫非疯了?

小丫鬟还没说眼圈就红了,“小姐和张公子约好今夜一同离开宣城,再不回来。但如今张公子被老爷关在大牢里,小姐下落不明。姑娘,你若是不救他,他可就没命了。”

云清霜连猜带蒙,才弄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丫鬟口中的小姐,也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同张姓男子两情相悦,私订终身,但遭到父亲的反对,于是相约私奔,没想到做父亲的棋高一着,捉了那姓张的男子,却不知为何云清霜­阴­差阳错下成了那小姐的替身,也被绑了回来。

云清霜抚着下巴,忍不住问道:“我同你家小姐容貌相像?”

小丫鬟失笑,“那倒不是。只因姑娘一身杏黄衫,和我家小姐今日出门时所穿衣饰相仿,被派去抓小姐的又是今日才到庄上的武林中人。他们从未见过小姐,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

云清霜听在耳中,心思逐渐转到夏侯熙和她说过的话上。他说近日有一批身份不明的武林高手潜入宣城,意欲何为现在尚无头绪,这里,莫非便是他们的聚集之所?云清霜不由得颦眉,如此看来,她这一遭绑也算值得。

“姑娘,姑娘?”沉思被打断,云清霜抬眼,沉默片刻后道:“好,我答应你救人。那位张公子被关在何处?”

小丫鬟大喜,“出了门往右,有一道小门,过了这道门,便是老爷的房间。张公子就被关在老爷的房里。”

云清霜纳闷道:“你确定他是被关在你家老爷房中?”

丫鬟肯定地说:“我亲眼看见张公子被带进老爷房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云清霜轻轻摇首。事情有些古怪,哪有人把囚犯关在自个儿的卧房里的?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她狐疑地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后者忙道:“姑娘,我绝不敢骗你。”

云清霜艺高人胆大,哪怕前方荆棘密布,也不放在眼里。她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之所以答应去救人,一来因那丫鬟苦苦哀求,二来因为此地处处透着古怪。西茗国和本国联军在即,如果武林人士集结确与此事有关,她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好生待在这屋里,如若有人问起,你照实禀明就是。”云清霜没有放她走,其实也是为了她着想,否则云清霜没了踪影,她交代不过去。

云清霜按照那小丫鬟的指点,出了门右转,果然见到一道小门。手轻轻一推,门应声开了。穿过小门,确是一间院落。然而门前无人把守,实在不像是关押人的地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4)

云清霜猛一提丹田真气,步子轻灵,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房中。卧房里空无一人,别说是那张姓男子了,就连苍蝇就没有一只。云清霜银牙一咬,那丫鬟竟然骗她。她正想退出去,门外却有脚步声响起,好像不止一人。

她在心里轻声咒骂了一句。枉费师父教导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居然还上了那丫头的当,真该死。来不及细想,又吃不准来人是否是为捉她而来,云清霜一个燕子十八翻,躲到了屏风后。

“师侄一路辛苦了。”先说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但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早该来拜会师叔的,但夏侯熙和他手下日夜监视,我也是才甩开他的耳目。让师叔久等了,还望师叔见谅。”回答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如春风,竟是出奇的好听。令云清霜震惊的是,这声音有些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师侄好说。”那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云清霜怕被他发现自己藏匿之处,大气都不敢喘。听到半晌没有其他动作,她才算缓了一口气。

接下去是斟酒夹菜、杯盘互碰的声响,云清霜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她自午时用了些饭菜,到现在近子时滴水未沾,此刻闻到美酒佳肴的香味,不觉更是难熬。她闭目摒除杂念,稍缓腹中焦灼之感。

师叔侄二人边进食边说些武林中的奇闻逸事,云清霜大多都听师父讲过,不以为奇。她方才听那师侄说到夏侯熙的名字,相信这才是关键,偏生二人不再提起。

云清霜越是往下听,越觉得那师侄的声音熟悉,但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究竟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个声音,恨不得立时推开屏风,一探究竟。但她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在敌我未明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那师叔侄二人像是许久未曾碰面,聊得兴起,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散席的迹象,可苦了云清霜,她在屏风后面,又闷又热,又累又饿,还要忍受蚊蝇的叮咬。她虽然自小就跟随柳慕枫学艺,白日习武,晚上学文,难有清闲时光,却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站得久了,腿有些发麻,云清霜稍微动弹了下,就听见那老者道:“有人来了。”

云清霜吓了一跳,运功全身戒备,准备一旦他们闯入就先发制人,但奇怪的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朝她这里走来。她心念一动,莫非那老者指的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思及此,云清霜心中愈加惊骇,她根本没有觉察到任何的声响,而这位老者已然知晓,可见他的武功实在高明。云清霜有些后悔将纯钧宝剑落在了云来客栈,赤手空拳,她连在他手下安然走完三招的把握都没有。

云清霜轻手轻脚地蹲下,几乎将耳朵贴着地才听到极轻微的响声,的确是有人往这里而来,并且轻功不俗。云清霜本身轻功造诣极深,但此时距离那老者出声又过去良久,她才听出有人造访,可见那老者功力深不可测。

步履交错声在门前停住,那对师叔侄继续喝酒聊天,只作不知。来人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师叔侄俩也是按兵不动,说着一些无足轻重的话,仅限于武林中人与事,丝毫没有涉及朝政。

来人耐­性­极好,在外面待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似乎因为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准备撤离,但就在这时,那老者突然长笑一声后跃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兵器,他破窗而出,动作迅如疾电,转眼已与来人动上了手。

而那年轻的师侄则施展绝妙轻功,瞬间移形换位,一把推倒屏风,一掌拍向屏风后。他和师叔二人从进门伊始就知房内有第三人,等到现在才出手只为麻痹对方,以求一击即中。这一掌他用上了八分功力,实有开碑碎石之力,如若击中,怕是对方的五脏六腑都会被震碎。事出突然,云清霜毫无防备,但凡是学武之人,都有一种防御的本能,见掌风劈到身前,闪避已是不及,她右手蓄势,准备硬接下这一掌。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5)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云清霜看清了那师侄的长相,不觉惊呼道:“是你!”与此同时,那青年人也认出了云清霜。他生生地收回这一掌,飘身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云清霜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何滋味。原本儒冠素服的书生,此时一身青­色­劲装,少了几分书卷气,却英气迫人,更显丰神如玉。云清霜咬着下­唇­,他明明武艺­精­湛,甚至比她还好,却深藏不露,由着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强出头,徒惹人笑话。

书生­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说,但云清霜没有给他机会。既然行踪已被识破,她索­性­大方走出,而这时,老者和来人的打斗也由屋外转移到了室内。

只见一玄衣老人和一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老者所使兵器颇为奇特,看形状是一根拐杖,可只有一尺来长,杖身应该是寒铁打造而成,坚不可摧,在玄功牵动下,力道奇猛。黑衣人被迫得只剩招架之功,但守势有条不紊,不见慌乱。云清霜在武学上也算­精­博,一眼看出他虽无还手之力,但将自己防御得密不透风,未露败相。老者的攻势刚猛有力,黑衣人守得毫无破绽,短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老者急于求成,一招紧接一招,一手握拐逼近,另一手催动掌力,绵绝掌力似无穷无尽;黑衣人不慌不忙地接招。两人越打越快,身体如陀螺般旋转,云清霜直瞧得眼花缭乱。

那老者久攻不下,有些烦躁,忽然喝道:“师侄,他交给你了。”话音刚落,他身体腾空,竟是向云清霜扑来。

云清霜勉强招架住他凌厉的攻势,但第二招紧随而来。她默运玄功,但不想小腹如火燎般剧痛,一口真气怎么都提不上来,被玄衣老者一拐击在左肩上,喉间瞬时涌上一股腥甜,真气逆转,左半身仿佛没有了知觉。她踉跄地跌倒在地,眼看着第三招迎头而来,她已无应对的能力,只能闭目等死。

与青衣书生过招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腾空而起,一个大转身跃到云清霜身旁,抱起她就地一滚,化解了掌力。但听得一声巨响,他的脚底倏地裂开一个大坑。如果他即刻放开云清霜或许还能自救,但他执意支撑着云清霜的重量,两人双双跌入黑洞。上面传来那老者得意的大笑声。

黑衣人在半空中一个翻身,缓解了下落的速度。落地时怕有暗器袭来,他搂紧了云清霜就势一滚,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放开了她。

云清霜只觉气息紊乱,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黑衣人扶住她,手掌按在她肩头,绵绵真气不断输入她体内,以上乘内功助她疗伤。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他缓缓收回手。云清霜自己静坐养息,惨白的脸­色­逐渐有了起­色­。

又过了会儿,云清霜有气无力地道:“多谢公子相救。”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虽还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

黑衣人­唇­角轻勾,没有接话,凝神打量此地。

这是一处地下牢房,四周皆为石壁,没有其他出路。这个设计极为巧妙,恐怕谁都想不到,牢房竟然造在卧室底下。

云清霜目光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心中一直在揣测他的身份。他是为了救她才身陷牢笼,可是,他为何要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她越想越觉得奇怪,猛然挺直背脊,语气微凛,“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转过身,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嘴角含着笑,黑眸在夜­色­中灿若星辰,轻悠悠道:“是我,云姑娘。”

但见星眸剑眉,眼底笑意深深,身处绝境然而气定神闲,神采飞扬,不是夏侯熙又是何人? 最好的txt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6)

夏侯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得从头说起。他同永禄约定亥时去会一会尉迟骏的师叔司徒寒,而这里就是位于城郊的司徒别庄。夏侯熙此行并不想暴露真实身份,易容前往只为了暗中查明尉迟骏的下落并一试司徒寒的身手。

庄院的规模之大出人意料,要找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他们二人分头行动。也是夏侯熙运气好,没费多大工夫就摸到了司徒寒的住所。他没有急着动手,只因无把握以一敌二。他想尽快传讯给永禄,没料到司徒寒早就觉察到他的存在,先发制人。夏侯熙的优势在于轻功高明身法灵活,而司徒寒的掌力刚劲凶猛,但在招招都被他避开后难免心浮气躁,而他的打法又特别消耗内力,三板斧不起作用后,攻势减弱,夏侯熙拼尽全力勉强可以同他战个平手,但因云清霜的受伤打乱了阵脚,所以才被司徒寒抓住时机启动了卧室中暗藏的机关。

当然,他讲给云清霜听的仅寥寥数语,至于他为何来到此处,司徒寒又是什么人,却是只字不提。但云清霜思维敏捷,将前因后果仔细思量后,也能猜个*不离十。有些事情她觉得有必要让夏侯熙知道,但前提是,夏侯熙也应该将他所掌握的信息和盘托出。云清霜淡淡一笑,慢慢道:“夏侯将军,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夏侯熙不自觉地挑了下眉,“请讲。”

云清霜仰头直视夏侯熙,试图从他的眼中瞧出些什么。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在云清霜长久的注视下,俊颜微醺,忙以轻咳掩饰窘态。云清霜也意识到自己此举多有不妥,遂垂眸曼声道:“与司徒寒在一起的青年人,将军是否觉得有些面善?”

夏侯熙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浅浅笑了笑。

见夏侯熙并不接话,云清霜用力咬了下­唇­,不再拐弯抹角,“他是何来历,竟几次三番劳动大将军你亲自出马?”在去往宣城的途中,夏侯熙曾经夜探客栈,路上又多加拦阻,对象皆是那名书生;今日夏侯熙出现在此,又是为他而来;刚才的对决中,云清霜已知晓他并非文弱书生。他隐瞒身份,掩藏武功,所为何故?而这一切,都需要夏侯熙为她解惑。

夏侯熙隐有深意地一笑,“云姑娘,你可曾听过尉迟骏这个名字?”

云清霜先是一怔,遽然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目。倒不是说尉迟骏这个名字有多大的来头,只是他的祖父尉迟炯却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是天阒国国君嘉禾帝萧予墨的老师,又是百万大军的主帅,在他的悉心调教下,天阒国的兵力之强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五年前,是他亲赴北辰国,将当时还是皇子但被当做人质软禁在北辰国长达八年之久的萧予墨接回国,又是他一力保举萧予墨成为太子,一步步抵达权力的顶峰。尉迟炯在天阒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如若天阒国出兵攻打四国,则主帅之位非他莫属。在此多事之秋,他的孙子突然在西茗国现身,的确令人生疑。

夏侯熙慢慢敛去笑意,神­色­凝重,“这里的庄主司徒寒正是尉迟骏的师叔。”

云清霜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司徒寒隐居在此多年,对西茗国了解甚多;尉迟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到西茗国;两条线索整合在一起,让人不疑心也难。云清霜暗道惭愧,夏侯熙早已怀疑尉迟骏的身份,所以一路跟踪打探,但她逞匹夫之勇揽下这事,差点破坏了夏侯熙的大事。夏侯熙心思缜密,对每一个进入宣城的陌生人皆暗中盘查,云清霜为此还颇多微词,现在想来,实在是对他不住。她满怀愧疚,但抱歉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滚又吞回了肚中。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7)

云清霜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夏侯熙看在眼中,不动声­色­。他做事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如今能得到云清霜的理解,心头微热。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当下低眉遮去所有心思,轻淡道:“云姑娘又是怎么同尉迟骏交上手的?”他没有直接问云清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份关切之情,叫云清霜蓦然心生好感。

她神­色­微微闪了闪,将丫鬟所说加上自己的猜测一并说与夏侯熙听。夏侯熙边听边点头,“云姑娘躲在屋内多时,可有听到他们说起尉迟骏此行的目的?”

云清霜摇了摇头,“他们可能早就知道屋里有人,只说武林中事,就连你的名字也只是进屋时提了一次,后来就再没有说起过。”

“果真老­奸­巨猾。”夏侯熙叹息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司徒寒的谨慎和手段的高明。

云清霜默然。她在山上长大,哪里碰上过这许多心机深沉的人和复杂的事,而且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有些难以适从。

“你的伤势如何了?”夏侯熙目光在云清霜面上掠过,没有忽略她眼眸深处淡淡的隐忧。

云清霜心头一暖,“不碍事了。”她所中那一拐虽重,但经由夏侯熙为她调息,加之她本身功力不弱,已好得差不多,至于在对敌时为何会小腹剧痛且功力尽失,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但她得暂且放下顾虑,眼下有比这更急迫的事。云清霜沉静了很久才沉着声音问道:“夏侯将军,司徒寒把你我困在此处,依你看,他是什么打算?”

夏侯熙俯下身,轻声道:“那只老狐狸的想法我猜不透,但我们不能等他先动手,必须在他发难之前找到出路。”

“可是……”云清霜又往四处看了看,全是坚硬的石壁,纵使Сhā翅也难飞,想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夏侯熙浓眉紧拧,思索半晌,缓缓道:“我想这牢房一定有别的出处,否则司徒寒要是想提审我们,难道也要从上面跳下来不成?”

云清霜呼吸一滞,“有理。”她失神了一会儿,独自喃喃低语,“暗道究竟在哪里呢?”

“我知道暗道在哪里。”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暗处响起,把云清霜和夏侯熙惊了一跳。夏侯熙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将云清霜护在身后,大声呵斥道:“何人装神弄鬼?”

声音竟是发自石壁中。云清霜打了个冷战。她毕竟是女孩儿家,朝夏侯熙身边靠了靠,问道:“你是人是鬼?”声音有丝发颤。夏侯熙温柔地凝视住她,“别怕,我去瞧瞧。”

在夏侯熙接近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在你右手处有个机关,你仔细找找。”

夏侯熙把手攀到石壁上上下摸索,果然在右手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一处凸起,如果不是有人从旁指点,根本不会注意到。“云姑娘,你退后一步。”夏侯熙转过身对着云清霜说,语气中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

云清霜心中又是微微一颤,眼前的这名男子真是心细如发。她依言退后一步,手上暗蕴内劲,准备倘有变故随时出手相助。

夏侯熙用力扳下机关。只听轰隆一声,石壁往左右两边分开,现出一个大窟窿。夏侯熙目光中含了丝惊异,先跃了过去,云清霜紧随其后。原来在这窟窿后面又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方才出声的人此刻正躺在角落里,身上拴了两根粗重的链条,铁链的另一头连在墙角的壁柱上。

云清霜舒了口气,胆子顿时大了许多。她缓慢走近,夏侯熙抢在她之前将那人扶起。此人满脸血污,几乎体无完肤,但即便如此,仍是­唇­角含笑,低声又无比清晰地道:“多谢。”他全身都是被鞭笞过的痕迹,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血­肉­模糊。云清霜不忍再看,悄悄别转开头。那人却突然拔高了声量,“姑娘,我们见过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8)

云清霜讶异地回过头,端详片刻才认出他来。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宣城最出名的酒楼融岚居里。当时酒楼内已经没有空余的桌位,云清霜独自一人临窗而坐,见他斯文有礼,而江湖儿女又没有太大讲究,答应了他同坐一桌的请求。那时的他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同现在相比简直是两个人,也难怪云清霜一开始没有认出他。她愕然道:“你怎会被关在这里,还弄成这般模样?”

在夏侯熙给他喂下一颗治伤良药后,他痛苦稍解,说话也不再大喘息。夏侯熙探过他的脉门,发现他竟然是个没有一点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夏侯熙同云清霜迅速交换了下眼­色­。这样的人又怎会得罪司徒寒,还被毒打至斯?云清霜心思一转,失声道:“莫非你就是那丫鬟口中的张公子?”

那人骤然抬头,神情迷茫,“敝人正是张若生,原来姑娘认得我。”

云清霜无奈地笑了下,兴许张若生被抓同她还真脱不了­干­系。司徒寒庄中新来的门客在融岚居见到他们二人坐在一起,云清霜举止打扮又同真正的司徒小姐相似,于是在他们分开后,便分别对他俩下了手。她转念一想,怪不得那丫鬟说这位张公子被司徒寒带进卧房后再也没有看到他出来,原来是被推下了这地下牢房中。如今在这里碰见,还真是­阴­差阳错。

张若生轻轻一叹,身体一动,铁链发出哐啷的声响。夏侯熙两手各抓一头,试着用内力挣断,但铁链在张若生身上缠得极为紧密,夏侯熙用力,铁链反而绷得更紧。如此几次,张若生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强忍住剧痛,努力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方,“机关就在上面,两位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赶紧走。”

云清霜和夏侯熙都是外表冷漠、内心纯良的人,怎肯弃他而去?云清霜懊恼不已,如果她现在纯钧宝剑在手,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沈煜轩在临行前交付作为信物的匕首,她一直都揣在怀中,她记得这是把迎风断草的利刃,何不拿来一试?

云清霜小心取出匕首,莞尔道:“夏侯将军,试试这个。”

夏侯熙一见也笑了,“呵,你也不早些拿出来。”这原本就是夏侯熙之物,他用来自然得心应手。这柄匕首果真锋利无比,夏侯熙随手割下一刀,就像切豆腐一样,粗重的铁链被截成两段。

没有了铁链的束缚,张若生的神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尽管还没有气力走动,至少恢复了自由。“多谢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他双手抱了抱拳道。他书生气十足,做起这个这个动作显得多少有些滑稽,“你们快走吧,我休息片刻就可以自己走出去了。”

张若生的这番说辞,无人理会。一则,他身受重伤,单凭自己的力量是绝对走不出去的;二则,万一云夏二人出去时不小心暴露了目标,那留在暗室中的张若生就只有死路一条。夏侯熙二话没说,将他负到背上,沉声道:“云姑娘,你即刻开启机关,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好。”云清霜朗声回应,立即凝神提气使出蜻蜓点水,一连几个飞跃,翩若彩蝶,稳稳落在石壁上,行动迅捷,如履平地。夏侯熙见多识广,知道这是蝴蝶穿花步中最­精­妙的步法之一,同武林中另一门轻功绝技壁虎功的作用差不多,但无论在姿势还是形态上都要赏心悦目许多。云清霜很快摸到了机关所在,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她对地底下出现的密道不再惊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扑朔迷离 龙潭虎|­茓­何畏惧(19)

云清霜自告奋勇走在前面,手中始终暗扣一捧梅花针。夏侯熙背着张若生,后者又有重伤在身,需分心照料,三人中仅她一人可以动手应敌。因为心情紧张,她手心里起了薄薄一层汗。好在他们一路几乎没有碰上阻碍,沿着阶梯慢慢往上走,走到尽头时,又是经张若生指点,云清霜试着向上轻轻一推,密道的门打开了。

走出去以后他们才发现,这所谓的密道竟是在柴房之中。云清霜不禁佩服起司徒寒的心机和智谋。牢房造在卧房下面,而连接牢房的暗道又是在不被人注意的柴房里,简直匪夷所思。而夏侯熙比云清霜想得更为深入,司徒寒又是打造密道,又是建造牢房,他究竟想做什么,或者说他究竟有什么秘密?但他还来不及细想,一道黑影飘然而至,在暗夜里飘忽若鬼魅一般。

云清霜在第一时间便看清来人的样貌,颜如冠玉,剑眉薄­唇­,一袭青衣,神情淡然,仿似不沾半点尘世的气息,正是尉迟骏。她紧紧咬住下­唇­,全身绷直,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做好同他交手的准备。尉迟骏眸光在云清霜身上一扫而过,见面前的女子­唇­角紧抿,明明处于下风,仍强自镇定,眉目清冽。这女子竟倔犟如斯,骄傲如斯,他的眉眼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笑意。

云清霜却误以为尉迟骏是在笑她不自量力,垂死挣扎,不由得紧握住手,直至握得指关节泛白,面容带上一丝恼­色­。

尉迟骏迟迟不动手,云清霜同他相持着,吃不准他到底意欲何为,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盯住他,丝毫不敢懈怠。

“尉迟公子,是不是你在里面?有没有什么发现?”声音传自柴房外,听脚步声好似人数在五人以上。云清霜越发的紧张,单尉迟骏一人她就难以应付,不要说另外还有五位高手接应。此时夏侯熙心中也是汹涌澎湃。依据他的经验,尉迟骏要胜云清霜至少要在五十招以后,而他必须在五十招之内解决掉门外的五人,并且确保张若生的安全,前提是还要在没有更多援兵加入的情况下。夏侯熙无必胜的把握,但逼不得已还得一试。

而就在夏侯熙打算放下张若生放手一搏时,却听尉迟骏高声道:“是我。”他背负双手缓慢走出柴房,慢吞吞道:“这里没有人,我们去别处看看。”

“是。”恭敬的回话声,一转眼,这几人撤得­干­­干­净净。

尉迟骏回身又略带深意地瞥了云清霜一眼才转身离去。云清霜一颗心兀自跳个不停,直到他清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松了口气,背上已被汗水浸湿。夏侯熙轻拍她的肩膀,低低道:“走吧。”

出了柴房,走过一条狭隘的通道便是别院的后门。许是尉迟骏适才的话起了作用,他们没有再遇上守卫,一路顺畅无阻。快接近门闩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警地挡在他们身前,若不是他及时出声招呼,云清霜袖中的暗器已尽数掷出。

只听他叫道:“将军。”

夏侯熙微一点头,“先离开这里,其他事稍后再说。”

这突然出现的便是和夏侯熙一同夜探司徒别庄的永禄。他也是极识眼­色­之人,赶紧说:“将军,我来背他。”

夏侯熙也不推辞,任由他接了去,只是叮嘱道:“手脚轻点儿,他受了重伤。”

一行四人,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1)

由于张若生伤势较重,不能骑马,也经不起折腾,还需要尽快清理伤口和运功疗伤,在确定远离司徒寒的势力范围以后,夏侯熙找了处农舍将张若生安置下来。

农舍的女主人一开始不愿意收留陌生人,怕平白惹祸上身。云清霜温言软语相求,夏侯熙又许以重金酬谢,她才勉强应允。

身处穷乡僻壤又时值深夜,虽一时之间找不到大夫,但习武之人总会随身携带金创药,永禄替张若生清洗伤口又抹上药后,他的伤势渐渐得到控制。

“你好生歇息,天亮后我们再回宣城。”夏侯熙虽是对着张若生说话,眼睛却看向云清霜。云清霜并无异议。她原本就打算第二日一早偷偷跟在将军府的马车后头,去秦凰山朝见晋鸿帝,这样正好给了她接近夏侯熙的理由。

张若生阖了阖眼,倏然睁开,身体一动,就要坐起。永禄见状,忙使劲按住他,“哎,你不能乱动,伤口会开裂的。”张若生紧着眉,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疲惫,“三位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但在下还有一个请求……”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云清霜和夏侯熙都不太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是永禄善解人意,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若生霍然抬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盈儿见不到我,一定会回到庄院质问他父亲。可她一回去,我们就再难见面了。”

云清霜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盈儿便是司徒寒的女儿。她淡淡牵了牵嘴角,道:“你是想要我们把司徒盈带来这里?”

未想张若生萧索地摇头,“只需带个口信给她,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勿念。”

云清霜呆了呆,“这是为何?你被折磨得几乎丢了­性­命,就这样算了?”

张若生苦笑道:“我还能如何,不管怎样,他都是盈儿的父亲。”

云清霜反复咀嚼良久才品出他话中的含义,忍不住道:“那你这是打算放弃了?”她本以为张若生虽乃文弱书生,仍不失为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现在看来,是高估他了。她眼底不觉现出几分蔑­色­。

夏侯熙轻轻在云清霜袖上扯了一下,走到张若生身畔,“张兄可是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言。”

张若生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叹气。

夏侯熙见他不语,也不追问,却突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张兄,牢房和密道中的机关是司徒小姐告诉你的吗?”

张若生点点头,闷声道:“盈儿料到有朝一日她父亲会对我下手,早将庄内的机关密道画了图纸要我牢记心中。但她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凭我一人的能力,根本无法打开机关。”

夏侯熙神­色­泰然,“但司徒寒也不会料到,将我们打入地牢,不仅救了你,而且还能安然脱险。”

有灵光在云清霜脑中一闪而逝,但怎么都无法抓住,直到夏侯熙再度开口道:“张兄,除了关押我们的地牢,别庄内可还有其他暗室或密道?”

“有。”张若生答得爽快,“盈儿给我的图纸上画有两处暗道,一处便是在柴房内通向地下牢房,另一处,在花园内。”张若生边想边说,“但是通往哪里,盈儿也不知情。”

云清霜奇道:“司徒寒连亲生女儿都隐瞒吗?”

张若生眼光转暗,“地下牢房的暗道,是盈儿孩童时期在司徒寒卧房中玩耍时不小心撞到机关掉了下去,之后被司徒寒带出时暗中记下的;而花园里的密道,则是有一天她看到司徒寒走进花园,她刚想叫他,他却一下子不见了,由此联想到有暗道一事。但事后无论她怎么恳求,司徒寒都是只字未漏。”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2)

夏侯熙欣然笑道:“如此看来,这一趟还非去不可了。”他拍拍司徒寒的肩,同永禄对望一眼,“你和云姑娘留在这里,我便好事做到底,把司徒姑娘带回来。”

张若生颇感意外,但目光陡然一亮。

云清霜抬起眼帘,语调轻柔但坚定,“夏侯将军,我和你一起去。”

夏侯熙淡笑,明亮的眸子扫过云清霜的脸时略一停留,缓缓流淌出温柔,“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夏侯熙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好。”

熹微的月光柔和地洒在夏侯熙的身上,他一夜奔波,未见倦容,清亮的双眼越发炯炯有神。云清霜有意同他在轻功上一较高下,使出看家本领,矫健如飞,疾逾飘风。夏侯熙不慌不忙,紧紧跟住她,将两人之间的差距始终保持在一丈以内。蝴蝶穿花步的身法冠绝天下,但夏侯熙的提纵术也已炉火纯青,云清霜使尽全力,竟也甩不开他。两人你追我赶,本该一个时辰的脚程,却只花去半个时辰。

拐过弯,司徒庄院已隐约在望。夏侯熙眼底饶有兴趣地带着抹笑,夸赞道:“云姑娘好俊的轻功。”

云清霜淡笑回应,“将军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自己。”

夏侯熙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眼底隐蕴光华。

云清霜也觉得好笑,嘴角隐隐噙上笑意。

“云姑娘,我们在地牢里凭空消失,别庄内是否已人仰马翻?”越是接近庄院,夏侯熙神情愈是镇定自若,还抽空调侃一番。

云清霜抿了抿­唇­,“司徒寒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去而复返,此时正是潜入庄里的大好时机。”

云清霜和夏侯熙一前一后从后门进入。庄院内出奇静谧,仿佛连风吹草动声都能够听得清晰分明。可在这寂静中却又透着诡异,黑灯瞎火,看不到一个人影。夜已深沉,夏日的热气早被吹散,阵阵凉风拂面,让云清霜不禁打了个寒噤,她不自觉地向夏侯熙的方向靠了靠。

夏侯熙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了?”目光却极为柔和,指尖触到了她的掌心,只觉冰凉柔滑,也将一朵红云带上了她的脸庞。

云清霜忙不迭地缩回手,面上微微发烫,“没,没事。”

夏侯熙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他运足真气,双袖飞扬,先自启动。云清霜没有踌躇,紧跟在他后面。两人姿态潇洒优雅,落地无声,动作迅捷,转瞬间已寻到花园处。

花园内枝繁叶茂,翠竹遍布,红栏绿柱,长廊曲回,倒是躲藏的好地方。然而,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开启密道的机关又会设在何处?

云清霜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夏侯将军,司徒寒在家中私设牢房,又暗藏密道,他究竟动的是何心思?”

夏侯熙沉默不语,很久才回道:“这个问题恐怕要等我们找到密道以后,用事实来回答你。”

云清霜低叹,如果仅是江湖纷争便罢,就怕事实比想象的更为严峻和可怕。

“有人来了。”云清霜正自恍惚,冷不防被夏侯熙重重拉了一把,重心不稳,整个人倒进夏侯熙怀里。云清霜嘴张了张,又被夏侯熙用手指抵住,“嘘,别出声。”他指上粗糙的茧子摩擦过云清霜娇­嫩­的­唇­瓣,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两人心中同时一震。距离如此之近,夏侯熙能够清楚地看见云清霜微翘的睫毛因紧张而不住地颤动,脸孔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而从云清霜的角度,刚巧平视夏侯熙刚毅的下巴,再往上,那对澄澈的眼眸深处,夹杂着流光溢彩的光芒和和煦之­色­,暖若春风。四目相交,眸光凝聚,云清霜下意识地垂首,耳根一阵发烧。她不安地咬住下­唇­,因为靠得太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夏侯熙有力的心跳声和同样稍显紊乱的呼吸。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3)

一队巡逻的守卫在假山前缓慢经过。夏侯熙怕被人发现,只得将云清霜搂得更紧。这样一来,二人贴得更近了。相距不过半尺,他只觉得她吐气如兰,鼻尖充斥着她发间身上淡淡的馨香,荡人心魄。她的肌肤白皙透明、吹弹可破,他登时心猿意马,心跳急速加剧。

云清霜被夏侯熙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搂在怀中,又羞又急,头再不敢抬起。

待守卫过去,夏侯熙才放开云清霜。后者桃红­色­抹遍双颊,衬着柔和的月­色­,更显娇美绝伦,美丽不可方物。夏侯熙心头怦然一动,脸上勾勒出平缓的笑意,眼中划过一抹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但只一会儿,所有的情绪皆消失不见,快得叫人怀疑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气氛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沉寂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夏侯熙微掀薄­唇­,语声艰涩喑哑,“云姑娘,方才事发突然,在下唐突,对不住了。”

云清霜的声音低如蚊吟,“不打紧。”

又是一阵沉默无话,还是云清霜开了口,“我们快去找寻密道口吧。”说罢,她不敢再多看夏侯熙一眼,按照之前在牢房中的方式,顺着回廊一寸一寸摸索起来。

心还是跳得厉害,仿佛不受本人的控制。云清霜回眸偷偷瞥了眼夏侯熙,发现他的幽深黑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忙不迭地转开视线,可脸噌的一下又被火辣辣的点燃了。她心绪起伏,有些难以平静,而就在这时,一条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云清霜的藏身之处。“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藏匿在此?”随着一声娇叱,长鞭被挥舞得劲风呼呼。云清霜闻得风声,知道有敌人来袭,她反手一掌,长鞭卷住她的手臂,饶是她闪避得快,衣袖还是被硬生生地撕下一大截。长鞭又是一挥一荡,眼看着这次就要打在身上,云清霜怎肯坐以待毙,她一个箭步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身,长袖一抖,将枝丫上的花苞收入囊中,又当做袖箭尽数掷出。虽是无骨花苞,却凝聚了云清霜七成内力,逼得那女子收回长鞭手忙脚乱地好一阵抵挡。

云清霜凌空飞下,衣袂飘飘间,花瓣漫天飞舞。那名女子躲避的动作虽有些狼狈,但神­色­未见慌乱。她轻功亦不俗,左闪右挡,又有鞭子助阵,好些花苞没近身前就被她打落,有些则因力度不够,近了她的身却无法伤她,但云清霜抛掷暗器的手法甚为特别,仍有少许突破重围落到她身上,甚至割烂了她的衣裳。云清霜只为报那一鞭之仇,手下还是留了情的,所以尽管那少女看似伤痕累累,其实不过是些皮外伤。

夏侯熙悄然走到云清霜身边,笑了笑。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不仅如此,还能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尽管如此,他还是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云清霜笑着摇了摇头。

那女子一ρi股跌坐在地上,脸上皆是懊丧之­色­,鞭子无力地垂在手边。

鞭上缀有鳞片,状似蛇形。云清霜倏然睁大眼,倒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她曾经在司徒小姐的闺房内见到过这条长鞭。她拧着眉,表情有些错愕,“你是不是司徒盈?”

少女蓦然仰起头,神情是不屑一顾的,“是又如何?”

云清霜失笑。不愧是司徒家的大小姐,刚被人打败还可以如此倨傲。不过,这样倒让云清霜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和略微的好奇。她眨了眨眼,施施然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张若生的下落?” 最好的txt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4)

司徒盈喃喃道:“你怎么知道……”她突然停住,惊愕地看着她,“他在何处?你又是何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云清霜和夏侯熙相顾一笑,他们和他……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过了吧。夏侯熙慢条斯理道:“我们是他的朋友。”

司徒盈这时才把注意力转到夏侯熙身上,但见他身长袖阔,水云­性­情,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光华。她不觉微微有些失神,但随即面露狐疑。张若生乃一介书生,丝毫不懂武功,又怎会识得他们?她冷然一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疑惑全然摆在脸上,云清霜了然地抿­唇­道:“司徒姑娘,贵庄柴房可以通到哪里,你该比我们更清楚。”底下的话无须再说,司徒盈猛然抬眼,绽开如花笑容,“你们快带我去找他。”

夏侯熙似乎还有话要说,被云清霜制止住,“夏侯……公子,”接触到夏侯熙的眼神,她立刻改口,“我们先回去。”夏侯熙见她似是极有把握,忍住没有再开口。

司徒盈一颗心早飞到了张若生身上,根本没有心思留意他们彼此间的称呼,但既然夏侯熙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云清霜自然随他。

司徒盈一个劲地催促他们带路,云清霜薄­唇­微微牵起,“司徒姑娘,你先去换一身衣裳,我们在后门等你。”

司徒盈低头打量一番,自己的衣衫破烂不堪,着实不雅。她羞赧一笑,“我很快就回来,你们……一定等我。”

云清霜含笑道:“放心吧。”

司徒盈身影刚消失不见,夏侯熙便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司徒小姐和我身量差不多,容貌虽不尽相同,但要假冒她,也并非难事。”云清霜轻笑,眼中泛起少见的狡黠之­色­。

夏侯熙背脊一僵,“不可以。你的决定太过轻率。司徒寒是什么人,岂会分辨不清自己的女儿?还有尉迟骏,他也同你打过照面。”

“夏侯将军是信不过清霜的易容术?”云清霜轻快的笑声中又带了丝清冽。

“云姑娘,除了相貌之外,还有­性­情、嗓音、举止和武功。这些别说司徒寒,就连平日服侍司徒盈的侍女都没有办法瞒过。”夏侯熙语速飞快。关系到云清霜的安危,他做不到平心静气,这与他从前的­性­情完全相悖。

云清霜面上的笑容清淡得恰到好处,“夏侯将军,这就是我要带走司徒盈的目的。我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尽量做到以假乱真。”

“还是不行。万一被识破,你不是司徒寒的对手。”夏侯熙语气焦灼。他要设法打消云清霜的念头,尽管这可能真是最好的方法。

云清霜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痕,“夏侯将军,这是唯一的办法。”

其实夏侯熙心中比云清霜更清楚,如果单凭几个人的力量,要在偌大的花园里找到密道所在,希望渺茫。云清霜的办法可谓妙计,但也是一着险棋,走错一步,则满盘皆输。夏侯熙一向行事果断从容,但此刻,云清霜坚持一试,他反而瞻前顾后,踌躇不前,皆因关心则乱。他微喘一口气,强自定下心神,“云姑娘,你不要忘记,关于密道的事,司徒寒并未透露过半句给她女儿,你有把握可以说动他吗?”

云清霜面部表情有些许僵硬,但仍是隐带笑意,“夏侯将军,你也不要忘记,正因为司徒寒从没有对女儿说过这事,我执意追问才会显得合情合理。”

夏侯熙见完全劝不动她,只得喟然一叹,苦笑道:“你非要这么做吗?”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5)

云清霜­唇­角一扬,笑容淡泊,不答反问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夏侯熙默然,心底猝然升起的复杂情绪,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换作从前,他怕是早就答应了,哪会有这许多顾虑?他仍想说服云清霜放弃计划,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司徒盈已飘然而至。

“我们可以走了吗?”她迫不及待地问。换上淡黄|­色­衣衫的她,无论侧面还是背影,同云清霜皆有几分相似。云清霜眼波流转,浅笑轻吟道:“走吧。”她快步迎向司徒盈,却也因此错过了夏侯熙眼底隐隐浮现的一丝潜藏的担忧和一闪而逝的感伤。

路上同司徒盈攀谈后,他们才得知她回到庄中并没有找父亲兴师问罪,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周旋一番后,悄悄进到密道,并且亲眼见到两条染血的铁链和张若生衣衫上的碎布。她拿不准张若生是逃了出去还是被父亲转移到了另一间密室,又不敢询问父亲,才在三更时分摸到花园找寻,也因此遇到云清霜和夏侯熙。

司徒盈­性­情极为热情活泼,同云清霜的沉静寡言截然相反。一路上就只听见她一人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云清霜和夏侯熙只点头或是简短的答复。司徒盈见他俩兴致不高,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住了嘴,但没过多久她便憋不住了,又拉着云清霜闲聊。

“云姑娘,你多大了?”她露出甜甜的笑靥。

云清霜瞥了夏侯熙一眼,低声说:“十六。”

“我痴长你两岁,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我的清霜妹妹。”

云清霜美眸微眯,不觉笑了笑。司徒盈娇憨天真,比起自己超乎年龄的成熟,她倒更像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她仍是微一颔首,唤道:“盈姐姐。”

司徒盈脾气爽直,当下从皓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到云清霜手中。羊脂白玉,晶莹通透,看起来十分名贵。

“这……”

“小小见面礼,妹妹就收下吧。”

云清霜本该推辞,但念及即将展开的行动,目光盈盈一动,还是收了下来。可是,她找遍全身,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回赠司徒盈,除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而这唯一能送得出手的东西,也是她唯一没有权利去支配的东西。

司徒盈似乎看出她的为难,安抚地笑道:“清霜妹妹,姐姐送妹妹见面礼天经地义,你不用放在心上。况且……”她停顿了下,斜斜地睨了夏侯熙一眼,也是压低了声音,“况且,你能带我去找张大哥,这已经是最好的见面礼了。”说完,红云满布双颊。

也只能先如此了,云清霜眼角余光轻轻掠过夏侯熙,笑容若有似无。

夏侯熙被她俩你一眼我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但又不好开口相询,只能闷在肚中。

回到农舍时,天上挂着的那轮淡白­色­的晓月已渐渐失了光芒。­鸡­叫三声,朝曦东升,明星坠落。

司徒盈见到张若生自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张若生身负重伤,几乎体无完肤;喜的是他终究还是保住­性­命逃了出来,两人得以再度相见。二人抱头痛哭,对着云清霜和夏侯熙又拜又谢,弄得他俩有些手足无措。救下张若生,实属偶然,而且也是张若生间接救了他俩的­性­命——没有他指点机关所在,他们到现在恐怕还被困在地牢里。而将司徒盈带来这儿,更是举手之劳,何况云清霜另有图谋,对于司徒盈的再三感激,她也觉受之有愧。

云清霜不善言辞,夏侯熙在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在司徒盈­性­子洒脱,自己慢慢抹­干­净眼泪,又替张若生掖好被角,背对着他走到窗前,秀眉紧紧蹙着,若有所思。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6)

云清霜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畔,轻轻撞了下她的胳膊,目光低垂,“盈姐姐,你有何打算?”

司徒盈的视线从窗外薄明的曙­色­上收回,微仰头,“清霜妹妹,我想尽快离开宣城。这里始终还在我父亲的势力范围内,我怕他迟早会找来。我们要是落在他手里,他一定不会放过若生哥的。”

这其实也是云清霜心中所想。司徒盈早一日离开,她便能早一日实施计划。她­唇­角勾勒出一个淡无痕迹的笑,“那你们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离我父亲越远越安全。”司徒盈细声细语地说。

云清霜心思一转,或许可以让他们先去邀月山庄住下。柳慕枫名震天下,邀月山庄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别说司徒寒要找到邀月山庄的具体位置不容易,即便他可以寻到那里,也未必敢跟师父动手。她刚想告知司徒盈,后者忽一笑,“我们可以去南枫国。听说那里终年积雪,瑰丽壮观,离西茗国又有千里之远,我想若生哥也一定会喜欢那儿的。”听她如此一说,云清霜把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

“等若生哥的身体恢复了我们就上路,”司徒盈握住云清霜的手柔声道。

张若生挣扎着坐起,“盈儿,不要再耽搁,既然已有决定,我们即刻动身。”

“可你的伤……”

“不碍事了。”张若生转向夏侯熙,好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张若生的伤虽经过清洗包扎敷药疗伤,但实在太重,短时间元气难以恢复,但留在此处危机四伏,趁早离开也许才是上策。夏侯熙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张若生的建议。

连夏侯熙都赞同,司徒盈没有理由再反对。永禄是极识眼­色­之人,立刻出门雇了辆马车,在车内铺上厚厚的稻草,又叮嘱车夫小心驾驶,这才和司徒盈一起搀扶着张若生上了马车。

“永禄,你送张公子他们一程。”就在司徒盈和云清霜挥别之际,夏侯熙突然开口道。

别说是永禄愣住了,就连云清霜也跟着一愣。她知道永禄是夏侯熙极为看重的下属,如今却被支使做类似保镖的差事,足见护送张若生在夏侯熙心中是何等大事,也能在侧面看出,他虽然外表冷酷,其实乃重情重义之人。

永禄虽然心中诧异,也有少许不情愿,但夏侯熙一言既出,自是不会更改,他也习惯了唯命是从,当下恭敬应道:“诺。”

马车缓慢前行,司徒盈从车窗中探出半个身体,朝着云清霜及夏侯熙挥手。云清霜嘴边缓缓扬起一抹弯度,却在瞥向夏侯熙时,意外地看到他的­唇­缓慢嚅动,但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分明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云清霜有些发懵,心陡然沉了一下,他这是在同谁对话?

夏侯熙侧头撞上云清霜不解的眼神,见她身体有些僵直,眉心也蹙了起来,眸光闪动着,似乎想问,又开不了口,不由得淡然笑了。云清霜抿紧了­唇­,不发一言。夏侯熙伸手欲揽住她的肩头,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将双手背负身后,长声道:“云姑娘,我马上要赶往秦凰山。你有密信面呈圣上,是否与我同行?”

云清霜倒没有想到他会出声相邀,她本就有此打算。假扮司徒盈去套取司徒寒的秘密这事可暂缓,将云静庭的亲笔书信交与晋鸿帝才是当前紧要之事,即使夏侯熙不带她前往,她也会偷偷跟着去。

云清霜回答的语气有些淡漠,“好。”

云清霜先回客栈结账并取了纯钧剑,再来到将军府,等待夏侯熙集齐人马,会同丞相一同上路。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7)

夏侯熙换了身月白­色­轻袍,疏朗隽秀,湛然若神,眼底含着隐隐笑意。见了云清霜,他略一迟疑,缓缓道:“你这身装束多有不便……”没待他说完,云清霜便低头端详,这身紫罗衣裳还是她回客栈以后换上的,并没有看出有任何不妥帖之处。

夏侯熙极淡地笑了笑,“你一单身少女跟在军中难免惹人注目,不如易钗而弁,换掉这身装束。”

云清霜仔细一想,这话不错,可现在要她到哪里去弄一套男子的衣衫来。

夏侯熙眼眸澄澈明亮,也不说话,径自递了件衣裳给她,式样极普通,料子也寻常。云清霜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

夏侯熙目光如炬,笑意盎然,硬是塞进云清霜手中,缓慢退出房间,轻淡的话语飘散在风中,“是新做的衣衫,云姑娘无须介怀。”

云清霜嘴角挑起淡不可察的笑,依言换上这套行头,白绫束腰,青巾束发,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饶是夏侯熙心无旁骛,在乍见到云清霜的新扮相时也是眼前陡然一亮。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还得委屈姑娘扮作熙的侍从。”

云清霜眼中水波轻动,温婉一笑,“理应如此。”

青骊马太过招摇,云清霜并没有唤它前来,而今却有些后悔。将军府中的骏马皆是战马,高头阔背,­性­子又烈,云清霜虽不畏惧,但她毕竟是女子,在身形上已是吃亏,再加上那匹枣骝­色­骏马根本不配合,只要云清霜一接近它便把双耳高高竖起,四个蹄子胡乱踢踏,云清霜只有无奈地望着它,一筹莫展。

夏侯熙适时走来,见云清霜一脸窘相,忍俊不禁。他忍住笑,先是抚了抚马背上的鬃毛,再低下头凑近马耳朵悄声说了几句,那枣红马嚣张的气焰当场就收了。夏侯熙仰起头,噙着笑,“这下老实了。”

云清霜再度走近时,它温驯如小猫,她轻松跃上马背。她身材娇小,又骑着高头大马,混在大约有百人的队伍里,几乎看不到人。

西茗国的丞相大人一直稳坐马车中,云清霜只在出城门时匆匆一瞥,是年纪在四十上下的中年儒士,眼神有些­阴­郁。不知为何,他明明是文士,身上却有种落魄的草莽气息,这种感觉让云清霜觉得很奇怪。但她怕被人识穿身份,又不敢多看,才把头一转,丞相已经坐进马车。

夏侯熙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云清霜本来在中央,想了想,还是放缓速度,等待夏侯熙齐头并进。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近身侍卫,就算冒充也不能给人落下把柄。

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发生。想想也是,有西茗国的大将军坐镇,哪个贼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进犯。

秦凰山离宣城约莫两百里,日夜兼程能在第二日太阳初升前赶到。云清霜是学武之人,夏侯熙又是武将出身,自然不会觉得辛苦,但夏侯熙考虑到随行还有丞相和其他几位极少长途跋涉、平日又养尊处优的文臣,还是决定中途找寻驿站歇上一夜,明日再行赶路。

是夜月光如水,星斗漫天,云清霜徘徊树下,回想起这几天的离奇遭遇,就好像做了场梦似的。

有很轻微的脚步声往这个方向来,云清霜抬头,与来人目光交错,那眼清明如水,眸光流彩熠熠,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底笑意深深。

云清霜脸上倏然掠过一片红晕,幸好夜黑风高,旁人看不见,夏侯熙自然也瞧不清楚。她定了定神,淡笑道:“夏侯将军也有兴趣赏月吗?” 最好的txt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8)

夏侯熙沉静的微笑漾在­唇­际,“左右睡不着,出来走走。”

前夜一夜未眠,此刻两人竟都未觉半点儿倦意,不觉有些好笑。云清霜低眉把玩着衣襟,一时无话。

月影被云遮去半边,欲隐欲现,霜雪样的清晖柔柔打在云清霜微醺的脸颊上,分外温和透明。夏侯熙思及昨夜在司徒别庄的花园内温香软玉在怀的情景,心中一动,面上似喜似笑,目光在两人间游移,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抑住了心中的悸动。

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的流动声,云清霜抬眉飞快地瞥了夏侯熙一眼。他的侧面轮廓鲜明,五官深刻有如石雕,深沉清冷的眼黝黑无垠,削薄的­唇­此刻坚定地抿着,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外貌极其出­色­的男子。云清霜自小接触过的男子就只有师兄和师父,总以为师兄沈煜轩的品貌已是这世间少有,未料想,夏侯熙比之决不逊­色­,甚至,他的刚毅和不经意间展露的温柔,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可巧此时夏侯熙也偏过身瞧她,一瞬间的对视,两人都有些移不开目光,云清霜更是因为自己偷瞧他被抓个正着,面上染上可疑的桃­色­,衬得整个人绝艳无双。

“云姑娘。”夏侯熙低唤道,胸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什么?”云清霜手指绞在一起,稍显局促不安,一张俏脸越发绯红。

夏侯熙浅笑而立,一双深邃的眼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而她就在其中漂浮、沉沦。她有些慌乱,有些怅然,心不受控制地跳着。夏侯熙的双手就在这时极慢地扳过她的肩头,同她静静相视。

云清霜心头小鹿乱撞,夏侯熙偏偏又伸过手将她落在鬓边的一丝散发拨到了耳后,她全身的气血更是在刹那间都涌到了脸上。她呼吸一紧,低眉敛眸,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痛自下腹传来,如同刀绞一般,痛感迅速上扬,很快弥漫到全身。疼痛来得突然,云清霜全身都蜷缩起来,冷汗自额上冒出,又一串串地滴落,脚下虚软无力。她在树­干­上使劲撑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

“云姑娘你没事吧?”一双手适时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柔荑,云清霜痛得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摇了摇头,面­色­惨白,幸好有夏侯熙掌心的温暖传到她手上。

夏侯熙一手握着云清霜的手,一手抵在她背上,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她体内,但奇怪的是,她体内真气游走顺畅,可是疼痛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来愈猛烈。云清霜死死按住腹部,胸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而人却如滚落冰窖中,当真是*两重天,难受至极。夏侯熙内力纯正浑厚,可事与愿违,云清霜此时倍感煎熬,终于承受不住,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摇摇欲坠。

“云姑娘!”在夏侯熙焦急的呼唤声中,云清霜支持不住地倒在他怀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有一两滴洒在夏侯熙浅­色­的衣襟上,开出朵朵艳丽的鲜花。

夏侯熙连连唤道:“云姑娘,云姑娘。”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但云清霜的病势汹汹让他感到了恐慌。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给云清霜喂下一颗灵丹,又将她打横抱起,细心地抚去她­唇­边的血渍,柔声道:“别担心,我马上派人去找大夫,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他将云清霜抱入房中、安置在床上后,后者竟奇迹般地清醒过来。这病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夏侯熙派去的侍从还没回来,她已经可以坐起来说话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9)

“有劳将军,我已经感到好多了。”云清霜恹恹道,嗓音有些许嘶哑。

夏侯熙倒了杯水给她,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昨夜的伤势又复发了?”

云清霜思量片刻,摇头道:“不是内伤。”内伤发作不会腹中剧痛,云清霜也跟着师父学过一些浅显的医术,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这样的症状……倒像是中了毒。云清霜眼皮跳了下,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但她没有抓住。

夏侯熙微微弯下腰,眼底不见波澜,“大夫一会儿就到,相信很快就会知道病症在哪里。”

云清霜本想推辞,但想到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突发状况了,还是“嗯”了一声。

大夫很快赶来,是位眉阔额广的老者,白发苍苍,却满面红光,颔下白须飘飘,但步履坚实。他将手搭在云清霜的右手脉搏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又从她的右手换到左手,再换到右手,反反复复诊了好几次。就在旁人都等得不耐烦之际,他终于开了口,“姑娘是中了剧毒。”

云清霜浑身一震,果然是中毒。夏侯熙眸子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挑,“她中了什么毒,傅先生你能不能治?”

白发老者摇头晃脑道:“这是一种南疆的罕见剧毒,只有下毒者才有解药,老朽无能为力。”

云清霜在心中暗道:莫非是前日遇到的那胡搅蛮缠但武功奇高、一上来便要取她­性­命的白发老妪?她还记得对方临走前说的话,要她带骆英奇去找她,她便给自己解那穿心附骨针之毒。可是,她已经连服下两颗师父独门配制可解百毒的灵药,还是没能清除吗?

夏侯熙沉静的黑眸泛出一丝异样,“可还有其他方法?例如,用内力助她逼出毒素?”

老者连声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内力会牵动体内毒素发作得更快,如果毒素经经脉逆转散布到全身,那即便是找到解药也救不了她了。”

云清霜听罢不觉微微颔首。难怪方才夏侯熙一动内力,她体内反而更加难受。

老者又道:“那毒素是随同人周身|­茓­道运行,妄提真气或者运用内力,都会加剧毒­性­的发作,姑娘在毒未解之前切不可再与人动武。”

云清霜顿时明了,那穿心附骨针之毒竟如此厉害,怪不得师父所给的解药也解不了。

夏侯熙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轻愁,反倒是云清霜神­色­木然,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白发老者给云清霜留下一颗丹药,“姑娘先服下,可以暂时将毒控制在一处,但必须在一个月内拿到解药,否则还是会毒发身亡。”

云清霜依言和水吞下。老者告退,走至门口忽然回头,“将军,老朽想到一人或许可以替姑娘解毒。”

夏侯熙眼中黯沉尽褪,忙把老人又迎进房。

“离这儿不远有一个回天谷,那里住着一位当世有名的神医。”老者轻捋胡须道。

夏侯熙眼一亮,“傅先生说的可是怪华佗?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呢。”

“正是。”

怪华佗此人云清霜也有所耳闻,她忍不住Сhā嘴道:“听说他脾气古怪,还立下许多规矩。”

“呵呵,刮风不看病,下雨不看病,心情不好也不看病。”怪华佗是江湖中人送他的称谓,华佗意指他医术高明,但加上个“怪”字可见他­性­情有多乖僻。

云清霜抿嘴一笑,“就怕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心情好的时候要多。”

白发老者摇了摇头,“我这位师兄脾­性­就是如此,但他的医术是极其高明的。尤其是对天下奇毒的研究,老朽自叹弗如。”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10)

夏侯熙不禁肃然起敬,“原来傅先生是怪华佗的师弟,熙失敬了。”

“不敢,不敢。”老者摆了摆手,“如若下毒之人不肯拿出解药,两位就去找我师兄一试吧。若是连他都无法解毒,那当世就再无人能解了。”

尽管请动怪华佗为云清霜驱毒的可能­性­极渺茫,但也算是多了一丝希望,夏侯熙对白发老者仍是十分感激。他亲自将老人送出驿馆,回来时,云清霜正靠在门边等他。

“云姑娘,”夏侯熙眉目间染上了几许愁绪,“你可知是何人下的毒?”

云清霜知晓他定会问起,而她也不打算隐瞒,只是要从何说起,还得好生计量。她寻思片刻方道:“是一位白发老妪,我想她年轻时一定很美。”确实,她和母亲的美是不同的。母亲的美是恬静淡雅不张扬的,那老­妇­的美是芳菲妩媚,风情万种的,恐怕若是两人站在一起,也是难分高下的吧。思绪回转,云清霜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让我去找一个叫做骆英奇的人带去木兰山见她,可我根本不认得他。”

夏侯熙长眉深锁,双眸微合,看不出是何情绪。

云清霜眼波流转淡淡道:“夏侯将军,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夏侯熙踌躇半晌,点点头。

云清霜内心欢喜,面上声­色­不动,“想必夏侯将军可以找到他。”

夏侯熙面露难­色­,闭眼静思了会儿,“熙会尽力而为。”

云清霜心思灵巧,她察言观­色­,转念之间便道:“将军若是有为难处……”话音未落,被夏侯熙打断,“云姑娘,熙不想骗你,此事确不好办,但熙定当竭尽所能。”

云清霜半眯的眸子淡笑隐现。夏侯熙怕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她坚信这世上多的是奇人异士,不会只有一条路可走,她正待再说话,方才刚送走的白发老人又转了回来。

他冒冒失失地就往里闯,直到被夏侯熙伸手拦下,“傅先生,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老者怔愣了一下,失笑道:“瞧我这莽撞劲儿,不曾留意到二位,真是失礼了。”

哪怕心情乌云密布,此刻也被那老人的举动逗得咧开了嘴。云清霜朱­唇­微启,“不知先生还有何事指教?”

老者颔下三缕长须飘拂胸前,洒脱飘逸,在晚风吹拂下,颇有仙风道骨之感,“我突然想到一事。我那师兄为人虽古怪,却也有一弱点。”

云清霜扬眉道:“是什么?”

“他好赌成­性­,只要你们陪他赌上几把,他心情一好,或许就愿意给姑娘治病也未可。”

呵,没想到这怪华佗还有此等嗜好,这下连云清霜都不觉笑出了声。

老者也笑了笑,“老朽告退了。”

“傅先生,您要还想到什么,这便一并说完了吧。”云清霜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难得一次调侃人,倒让那老者闹了个大红脸。“没有了,没有了。”他说着,飞也似的跑了。

“这位傅先生心地甚好,他的师兄想来未必如传言所说那般不近人情。”云清霜像是在同夏侯熙对话,又似在自语。

夏侯熙并未正面回答她,而是一本正经道:“明日一早,我便和你去回天谷找那怪华佗……赌上两把。”

云清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她转念一想,忙道:“将军,清霜的病暂无大碍,面见贵主才是当务之急。”

夏侯熙静默不语。

云清霜­唇­畔浮起一丝自嘲般的苦笑,“即使没有解药,我还能活一个月不是吗?”

夏侯熙蓦地抬起头,“你不可妄提真气或者运用内力,更不能与人动武,傅先生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世事难料 无端竟成局中子(11)

云清霜淡淡笑过,“将军说笑了。此行有上百名将士随行,秦凰山上更是守卫森严,就算是真有强敌来犯,难道还会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夏侯熙不觉扯出一丝笑意。他不忍拂云清霜之意,只在心里盘算:明天就可抵达秦凰山,面圣之后,他向圣上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一切用不了两天,再赶去回天谷也只需一天的脚程,时间上看来完全来得及,就依了她吧。夏侯熙笑着望向她,“就依你所言,先行面圣,而后再治病。”

云清霜原以为说服他要花很大的工夫夫,没料到他这次竟这般好说话。面容上的一丝惊愕一闪而逝,她幽黑如墨的眸中一点点漾出笑意,心境好似真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夏侯熙握住云清霜柔若无骨的小手,他的掌心因常年练武而稍嫌粗糙,但温暖而宽厚,“清……云姑娘,你不会有事的。”夏侯熙目光平静坚定,也给了云清霜希望和信心。她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手被夏侯熙握住。她红着脸试图抽回,但夏侯熙没有给她机会,反而握得更紧。

她脸红耳热,低眉垂眼。打小她亲近过的男子就只有师兄一人,但在柳絮来到以后,他满心满眼都是开朗爽直的小师妹,再看不到他人的存在,留给云清霜的只有满腹的苦涩和心酸。而今,在她生命中出现了另一名品貌才情皆不逊­色­于师兄的男子,至情至­性­,重情重义,她心中的天平也在不知不觉中倾斜。

夏侯熙掌心的温度给了她莫名的安心,她没有再挣扎,只是一张俏脸嫣红如煮熟的虾子,呼吸困难,有些不知所措。夏侯熙只觉眼前的佳人,在满身扎人的硬刺被逐渐剥离后,更为显得娇柔可爱。坚强时英气勃勃,柔美时不胜娇羞,这样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绽放,生平得此知己,夫复何求?他虽少年得志,二十岁即官拜大将,重权在握,但又有几人能懂那份浮萍漂流似的落寞和孤寂?几乎在瞬间就萌生出要守护她一生一世的念头,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名外柔内刚、林下风致的女子生出了一丝眷恋。

十指相扣,两颗心亦紧密相连,人生路或许从此不再孤单。

秦凰山位于宣城以北两百里处,有连绵不断的大小山岭数十座,据闻从远处看去,冬天如同一座银­色­的屏风,而夏天隐约朦胧,只露些微的青黛。

这里是西茗国历代君主祭祀的地方,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上了山顶,近看山峰清逸秀丽,美不胜收,远望群山广阔无垠,逶迤起伏,云清霜有幸见到这般美景,轻叹道:“简直胜似仙境。”这边的景­色­似乎比云苍山更胜一筹。

要见到晋鸿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山脚开始便是十步一哨,五人一岗,如果没有夏侯熙带云清霜前来,她根本上不了山。云清霜武艺确是高强,但侍卫众多,用那车轮战术都可以把人累死,何况经夏侯熙训练的部下,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云清霜轻嘘口气,自己之前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夏侯熙在西茗国颇有威望,晋鸿帝也给予他一般臣子难及的信任,这一路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只是在接近一栋状似寺院的庭园时,夏侯熙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云清霜道:“云姑娘你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去见过圣上便来。”

云清霜应了声好。

夏侯熙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云清霜心头忐忑不安,毕竟现在要去见的是一国的君主。

好在夏侯熙没多久就返回,还带来了晋鸿帝的口谕,宣云清霜晋见。

云清霜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不安的情绪。她走得极慢,还不时回过头瞅夏侯熙两眼。后者在她手背上轻敲几下,示意她不必担心。话虽如此,云清霜还是心下惴惴。

进入后堂,一人远远坐在正中,有两位美艳的女子正在为他打扇,想来便是西茗国君轩辕灏。夏侯熙使了个眼­色­给她,云清霜连忙低下头按照西茗国的礼仪行了大礼。

“平身,赐座。”晋鸿帝­唇­微动,自有人抬出一张材料­精­细、做工考究的软椅置于云清霜面前。

云清霜仅坐半张椅,身体绷直,眼角瞥见夏侯熙躬身站立在旁,心中百味陈杂。

“你且抬起头来。”嗓音浑厚,中气十足。

晋鸿帝轩辕灏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得多,前额宽广,神情凛凛,目光冷静犀利,让人不敢直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能感觉到轩辕灏在同她对视后背脊明显一僵,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显得不自然起来。但仅仅是一掠而过,等到他再度看过来时,已经神­色­平静,无波亦无澜。

夏侯熙清了清嗓子,“云姑娘,贵主密函现在可以呈给圣上了。”他轻声提醒道。云清霜猛地回过神,慌忙站起将朝渊帝的亲笔书信毕恭毕敬地交到内侍手里。

轩辕灏将书信翻来倒去地读了很多遍,一直不开腔。

云清霜双手交握在一起,感觉这里的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晋鸿帝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底,“你叫云清霜?”

“是。”云清霜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

“孤已看过密函。”他稍停顿后又道,“还待与众大臣商议后才可以给云姑娘回复。你且在这里住下,待孤班师回朝后,再作打算。”

云清霜心中一惊。师父当时只说将书信亲手交给晋鸿帝即可,可谁都没料到他要将她留下。她没了主意,悄悄朝夏侯熙望去,见后者神情未现异样,才稍稍安心,“是,清霜告退。”

夏侯熙是同云清霜一并退出内堂的,一离开轩辕灏的视线范围,云清霜急迫地唤道:“夏侯将军……”

“嘘。”夏侯熙及时阻止了她,“内侍已替你安排好住处,你先安顿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之前在里面从云清霜手中接走密函的年轻内侍冲着云清霜恭敬道:“姑娘请随我来。”

云清霜眼角扫过神­色­自如的夏侯熙,随内侍去了。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侠骨柔肠 患难之中见真情(1)

心中担着事儿,连睡觉都不得安宁,云清霜折腾了大半夜,三更天时略感困意,才和被躺下,又被一阵急过一阵的敲门声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谁?”她轻声问,一边整理着散乱的衣发。

“是我。”那声音带着一点儿焦躁,在黑夜中听来空旷而悠远。

云清霜没有犹豫立即起身,将夏侯熙迎进门。他眉眼间有些疲惫,沉了声音道:“清霜,我们即刻下山。”

“现在?”云清霜一怔,还有一个时辰天才大亮呢。

“对,我得趁圣上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先一步将你带走。”夏侯熙握住云清霜的手,语调平稳,但云清霜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发生了什么事?”云清霜以眼神相询,“和我有关吗?”

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夏侯熙眼底深沉,看不真切,“时间紧迫,我们先下山。回头我再慢慢告诉你。”

“好。”云清霜曼声道。

来时容易,走得也轻松,即便有巡夜的侍卫拦下他们,一看是夏侯熙也就放行了。

云清霜体内余毒未清,不能施展轻功,但脚力相对平常人还是快了许多,远处天边刚露出第一丝曙光,俩人已经行到山脚。

“现在可以说了吗?”云清霜斜睨夏侯熙一眼,略笑了笑。

夏侯熙神­色­依旧凝重,微微皱眉,“清霜,朝渊帝密函中的内容你可看过?”

云清霜语气平和,笑容浅浅,“信函上的火漆印记犹在,再者,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夏侯熙转瞬也笑了。

云清霜又道:“就算没有看过,也能猜出一二。”

“你指的是联军一事?”

云清霜点点头,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只怕没那么简单。”淡淡的隐忧始终旋绕在夏侯熙眉心深处。

“此话怎讲?”云清霜以探究的目光凝视他良久。

夏侯熙避开云清霜的目光,声音掺杂着疑惑和不安,“圣上召我前去,盘问了许多有关你的事情,包括你是如何来到西茗国,以及同我相识的经过。按理说有贵主的亲笔书信,圣上不该对你有所怀疑。”

夏侯熙说得隐晦,云清霜听得也模糊,但从他话中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云清霜绝顶聪慧,一点即透,轩辕灏对她超乎寻常的关心的确不是件好事情。她脸­色­一变,脱口道:“那你这次私自带我下山,岂不是忤逆他的命令。”

夏侯熙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将你中毒之事一五一十禀明了圣上,他也答应由我保护你去回天谷寻访名医。我担心夜长梦多他会改变主意,所以才会带你连夜离开。”他脸上冷硬的线条在提到云清霜的名字时略微松懈,晨风轻拂过他的发,有几丝调皮地飘散到额前,稍显凌乱,但也正是如此,添了几分柔情。

云清霜其实从来没有对自己中毒的事牵肠挂肚过。也许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师父无所不能,师兄又对她爱护备至,她的­性­格也是坚强果敢的,好像还真是极少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如今虽然没有他们相伴,但她相信凭借她和夏侯熙之力,同样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们。尽管她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可夏侯熙能处处为她着想,她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低垂着眼睑,柔若无骨的手缓缓盖在夏侯熙的手背上,轻声问道:“我们不辞而别,他以后会不会为难你?”

温言软语加上阵阵幽香扑鼻,搅得夏侯熙有些心神不宁。这可能还是云清霜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夏侯熙琢磨许久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指的是晋鸿帝轩辕灏,便微笑道:“你放心,圣上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要了我的命。”

侠骨柔肠 患难之中见真情(2)

如果真是小事,他断然不会不等天亮就带自己离开秦凰山。云清霜对此是半个字都不信,但人都已经下了山,总不见得再主动送上门去。眼下,尽快驱毒恢复武功、不成为夏侯熙的累赘才是紧要之事。云清霜悠然笑着,不再追问。

下得山来,夏侯熙径自牵了匹骏马,翻身上了马背,再伸出手,眼中滑过一丝深深的笑意。云清霜脸上有些燥热,但她不是扭捏的­性­子,­干­脆地把手交给夏侯熙。夏侯熙稍用了把劲,将她带上马,轻笑道:“坐稳了。”

两人共乘一匹马,靠得很近,夏侯熙呼出的热气隐约落在云清霜的颈中,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惹得云清霜全身绷直,脸红过耳,心如鼓擂,而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少女馨香亦钻入夏侯熙的鼻尖,他提气凝神努力克制,才勉强挥去满脑子的绮念。

远山被霞光遮掩,影影绰绰,像披着一件彩­色­的盛装,朝露弥漫,又像是海上的荒岛,隐隐约约显出三个大字:木兰山。

“木兰山……”云清霜讶异地问道,“我们不是要去回天谷吗?怎么绕到木兰山来了?”她对那古怪的老­妇­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情绪,能够避开还是不见的好。

夏侯熙呵呵一笑,“回天谷就在木兰山中,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了。”

云清霜明眸带笑,“原来是这样,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巧。”她笑得眉眼皆眯起,“下毒的人和医者竟住得这般近。”

夏侯熙一愣之下也笑出了声。他拢住云清霜的肩头,将她慢慢纳入怀里,替她挡住风,拂开遮住她面颊的几许散发,但笑不语。

有暖意在心头悄然滑过,云清霜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心底充盈着满满的幸福。这是种和师兄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云苍山时,终日练武枯燥又无趣,只有和沈煜轩相处时,乏味的生活才过得相对快一些。而今,对着夏侯熙,哪怕不说什么话,只要有他相伴,心就莫名的安定。休说眼前风光无限,景­色­宜人,即便矮树枯藤,穷山恶水,在她眼中俨然也成了一道最美的风景。云清霜悄然抬头,夏侯熙清癯萧瑟的脸庞安静淡然,漆黑的双眸深邃难懂,一手攥着缰绳,一手紧紧握住云清霜的,这一刻,她忽然就生出了执手相看一世一生的念头。

“在看什么?”夏侯熙低头望住怀中的女子,微微一牵嘴角。

云清霜面上越发嫣红一片,犹如渗开的胭脂。她忙不迭地垂下头,被夏侯熙轻轻点了下额头,耳畔依稀传来几不可闻的戏谑笑声。

进入回天谷的范围,夏侯熙每前进一步都分外小心谨慎。

自山巅探身,可见迷蒙幽暗的深谷中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碎石如斗,断涧急流,再深入进入,则紫气蒸腾,黑黝黝的像是能吞噬一切事物。

忽听得有破空之声,夏侯熙惊呼道:“清霜小心,有暗器。”话音未落,他眼疾手快地抱起云清霜凌空跃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稳稳落地。云清霜惊魂未定,喘了口气,但见那匹坐骑口吐白沫,四肢发软,缓缓瘫坐于地上,哀鸣几声,也是有气无力。

再仔细一瞧,四条马腿各被钉上了一枚铜钱,大半没入血­肉­中,虽无­性­命之忧,但到底是走不成了。夏侯熙同云清霜对视一眼,面­色­微变,要将四枚铜钱­精­准无误地击中疾走中的马腿,比­射­人难上数倍。此人认位准确,力道奇猛,若他打的不是马而是马上的两人,此时他们焉有命在? 最好的txt

侠骨柔肠 患难之中见真情(3)

不过也由此看出对方没有伤人的意思,或许只是想阻挠他们入谷。

夏侯熙将云清霜护到身后,双手抱拳道:“是怪华佗前辈吗?晚辈来此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哈——哈——哈——哈——”高亢刺耳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刺激着耳膜,夏侯熙只觉耳根发胀,内心说不出的烦躁。他内力高深,一时还没有太大影响,但云清霜不能运功抵抗,胸中热血翻腾,明显承受不住,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这熟悉的笑声牵起她的记忆,她心念方动,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来人身形飘忽若魔影一般,根本看不出是如何而来,仿佛真的是从天而降一般。

但见她黑衣黑裤,容颜娇­嫩­,却一头白发,果真是那老妪。云清霜千方百计想躲开她,却还是被她逮到了。

云清霜­唇­动了动,刚想说点儿什么,夏侯熙抢在她之前开口,“原来是薛前辈。”神态竟极为恭敬有礼。

那老­妇­人鼻尖轻嗤,“你师父呢?为何他没有来?”这一番对话,倒像是旧识,听得云清霜一愣。

夏侯熙眸光深沉,回话不卑不亢,“家师早已不问世俗之事,还请前辈见谅。”

“哼!”白发老妪面­色­暗沉,眼中是沉沉的寒意。她继而转向云清霜,冷冷地道:“你不找骆英奇来,我是不会给你穿心附骨针的解药的。”

还是夏侯熙抢着说:“前辈,家师若想见你,自会相见,你又何必拿别人的­性­命来做赌注?”

云清霜又是一怔。听夏侯熙的意思,似乎骆英奇便是他的师父,可他为什么从没说起过?

老­妇­神情淡漠,冷笑道:“你这小辈好生无礼。你师父教徒无方,就由我替他给你点儿教训。”

云清霜同她交过手,自然识得厉害。如果她和夏侯熙联手,大概还可以抵挡百招,但论单打独斗,他们决计不是她的对手。她急忙上前一步唤道:“前辈,且慢。”

白发老妪单掌立于胸口,蓄势待发,被云清霜喝止她也不恼,­唇­边挑起一丝讥诮的笑意,“哦?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

云清霜面上红了一红,心底亦有几分不快。她淡漠道:“您是前辈,若是和一小辈计较,岂不是有损您的威名?”

“好一张利嘴。”老­妇­人嗤笑道。

云清霜凝视着她,颦眉道:“前辈过奖了。”

“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世上男子皆薄幸,尤其是像他这样油头粉面的小子。”白发老妪朝着夏侯熙努一努嘴,面带讥笑。

夏侯熙简直哭笑不得,他这个威武英挺的大将军,还是头一次被人形容得这般不堪。

老­妇­人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说道:“越是英俊的少年越是薄情寡义,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说着说着,她望着夏侯熙的目光逐渐变得森冷,双眼泛着骇人的寒光,面目亦有些狰狞。

云清霜骇然打了个寒噤。

而就在这时,那老妪忽然出手。

她身法极快,举步之间迫近夏侯熙,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柄拂尘,在空中画了个圈后直指他周身各处大|­茓­。那拂尘在她内力驱动下,尘尾聚而不散,竟如钢铁般坚硬。夏侯熙被逼得连连后退,饶是闪躲及时,身上有几处|­茓­道仍是被拂尘扫到,顿觉一股­阴­寒之气弥漫至全身,气血凝滞,连带周围温度也随之下降。他忙封住几处要|­茓­,将寒气逼到一处,又默运玄功护体,把真气强纳丹田,恢复几分气力。

“骆英奇的本事你倒学了八成,再接我一招试试。”拂尘一拐,分成两路,上刺双目,下刺双腿,攻势如虹。

侠骨柔肠 患难之中见真情(4)

打斗中的二人尚不觉得什么,在旁观战的云清霜却看得胆战心惊。那老­妇­的武功高过夏侯熙何止一倍,加上她招招暗藏杀机,夏侯熙被迫得手忙脚乱,既要防无孔不入的­阴­寒之气,又要闪避老­妇­一式更比一式凌厉的攻击,一时之间险象环生。这次过招,同司徒寒那一战相比,更要凶险许多。

云清霜恨不能上去助战。她重重咬住下­唇­,心中懊丧万分,手指亦紧握成拳,触及冰冷的剑身,她吐出一口气,暗骂自己糊涂,高声道:“夏侯将军,接着。”她将纯钧宝剑向二人掷去,心中笃定那白发老妪自恃身份断不会硬抢。果然,那老­妇­眼都没抬,手上拂尘攻势不减,猛如雄狮下山,拦腰便斩。夏侯熙临时变招,中指一弹,荡开拂尘,拂尘险险擦过他的胳膊,衣袖被生生削去半幅。他临危不乱,身体一沉一纵,使出超卓轻功,跃起一人多高,趁机把宝剑接在手中。

夏侯熙和云清霜心意相通,纯钧剑脱鞘而出,主动出击。一套守中带攻的剑法中规中矩使来,初看时只觉沉稳有余,辛辣不足,虽能够自保,却不足以克敌制胜,但七七四十九招过后,云清霜逐渐瞧出门道,这套剑法刚柔并济,攻防转换浑然天成,守势滴水不漏,攻势延绵不绝,虽比不得老­妇­人的毒、狠、准,却也寻不到半点破绽。

云清霜暗道:夏侯熙若用其他武功,高手过招,稍有不慎便会两败俱伤;他如今选用这门剑法,防守严密,并且可以攻其不备,只要将战局拖到千招开外,那老­妇­对付不了一个小辈,也只能就此罢手。此计甚妙。

但那老妪岂是寻常之辈,纵使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几次试探后,她慢慢掌握了其中的规律,便飞身扑下,门户大开。夏侯熙或攻或守,她全然不顾,只将全部内力聚集尘尾,冲着夏侯熙当头劈下,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云清霜也看出夏侯熙没有伤她的意思,所以她才有恃无恐。夏侯熙被迫得下盘不稳,步法散乱,情势非常严峻。云清霜掩­唇­惊呼,眉头紧蹙起,急怒攻心下,胸口有些发滞。她手掌抵在胸前,调理紊乱的气息。又观察片刻,她扬眉喝道:“夏侯将军,削她的拂尘。”旁观者清,少了这柄拂尘,等于卸下那老妪的左臂右膀,即便夏侯熙还是没有胜算,亦不至于任人宰割。

夏侯熙长啸一声,手一扬,一道银光迅疾­射­去,转瞬间和拂尘上的柔丝缠在一起。纯钧宝剑削铁如泥,迎风断草,云清霜满以为这一剑下去,纵然不能让拂尘脱手也必定能削去半截,但反而是夏侯熙虎口一震,宝剑把持不住,咣当落地,又被拂尘绕在右手腕上,一提一拉一拽,衣袖被绞得粉碎,飘落如蝴蝶片片。所幸夏侯熙收手快,否则一条手臂要生生分家。

她的拂尘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连纯钧剑都奈何不得?

仿佛看出云清霜的疑问,老­妇­人面带得­色­道:“哼,我这柄拂尘乃缅铁蛟筋合制而成,宝刀宝剑也难动它分毫。”说罢,她将拂尘交到左手,拾起夏侯熙被震落的纯钧剑,反手一挥,上下各刺两剑。剑光霍霍,飘忽诡异,左手拂尘斜里飞来,虚虚实实,变幻无穷,使的尽是­阴­险毒辣的招数。她拂尘在手本就占了便宜,现下更是如虎添翼。

夏侯熙屡遇险招,拔身一纵想跃出重围,被白发老妪拂尘当头罩下,又陷入圈中,苦苦支撑。夏侯熙大汗淋漓,看上去已经耗去不少真气。云清霜急得直跺脚,但苦于无能为力。她银牙紧咬,刚想不顾傅先生的忠告上前助阵,老­妇­人已将夏侯熙掀翻在地,长剑堪堪刺到他面门。 txt小说上传分享

侠骨柔肠 患难之中见真情(5)

这下惊得云清霜魂飞魄散,她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扑在夏侯熙身上,若不是那老­妇­人缩手及时,已经在她身上刺了个透明窟窿。

老­妇­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怎么,你要救他?”声音低沉,喜怒不辨。

“清霜,你快走,不要管我。”夏侯熙眼中有丝丝欣慰,“我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何必搭上两个人的­性­命。”

“她可不笨。”白发老妪笑容中依稀透着惨淡,“没有解药她终难逃一死,用她一命换你一命,你觉得值不值?”

云清霜很爽快地答道:“你说得没错。”她明眸闪闪,眉宇间现出轻松笑意,“这桩买卖稳赚不赔,当然值得。”

“清霜!”夏侯熙低吼道。他中了老­妇­一掌受伤不轻,此刻脸­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还是用尽全力把云清霜推开,略偏过头,深深凝视住她,“怪华佗前辈就在谷中,他能解你身上的毒,你还不快去找他。”

云清霜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老­妇­人仰天长笑,可再大的笑声也难掩其内心的落寞。她猛地顿住笑,厉声喝道:“你俩既然想一起死,我就成全你们。”她振剑一挥,三朵剑花齐飞,全都冲着云清霜而去。夏侯熙救之不及,长袖一甩,竟是飞身上前,只手夹住剑锋。那冷峻的男子此刻竟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只是那眉眼,在刹那间有了一瞬的温柔。剑气从指间一穿而过,他还未觉出疼痛,已有血珠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不多时,已是汩汩不断。血­色­染上月白长衫,星星点点,犹如转眼就缀上的桃花,只是那颜­色­,是那般鲜艳与刺目,而夏侯熙只是抬首淡然一笑,手仍旧牢牢地把住剑锋,任那老­妇­人如何用力都不曾松开。

云清霜一声惊呼,一只手揪紧了胸口的衣衫,瞬间面无人­色­,惊叫出声,“夏侯熙,你快放手啊。”

夏侯熙幽黑的眼眸更见深沉,坚定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东西慢慢滑出眼眶,一些顺着­唇­边的细纹流进嘴里,又苦又咸,云清霜眼前雾气蒸腾,渐渐一片模糊。

“罢了。”却是那老妪幽然长叹。她丢下剑,眼中蒙上一片灰­色­,之前嚣张跋扈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悲怆和惘然。她脚步踉跄地倒退了几步,又满心凄苦地看了眼云清霜和夏侯熙,带着一身的寂寥走了。

“清霜。”夏侯熙轻柔而缓慢的声音穿透了云清霜的耳膜,她如梦初醒,­唇­轻颤着,努力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走了,没事了。”夏侯熙抬了抬手,笑容翩翩。

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云清霜螓首微仰,凝视了他许久,才轻轻抓起他的手,沙哑着声音道:“你……太傻了。”

夏侯熙还是微笑着摇头。

夏侯熙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一眼望去触目惊心,可怎么都比不上他掌上的伤痕带给她的触动。心上最柔软的一块,仿佛被整个儿剥离,就这样缓缓展现在人前。

血还在不断涌出,云清霜握着夏侯熙的手,双肩微颤,“疼吗?”不等他回答,她从衣衫上撕下一条,缠在他手上,柔声说:“你忍着点儿痛。”动作轻柔缓慢,布条一层层地裹上,心也一点一点地被温暖。

可能是最后一下牵动了伤口,夏侯熙眉心微蹙,云清霜立刻察觉,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手下动作越发轻缓,并轻轻吹气。

和煦的阳光跳跃在她的发间,飞扬的发丝在风中舞动。夏侯熙眼里漾起柔光,手一抬,拥了云清霜入怀。

全神贯注替他包扎伤口的云清霜被吓了一跳,随即道:“你的手……”

“不碍事,你没事就好。”夏侯熙深不见底的眼里此刻隐蕴着无限深情,他的下巴抵着云清霜的额头,须臾,低头,垂眸,­唇­在她额上流连许久,又沿着发际向下,最终落在她的眼睛上。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落在云清霜的心里,如惊涛骇浪肆意翻滚。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心房被填得满满实实的感觉,那是她曾经以为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幸福……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1)

没有了马匹代步,夏侯熙又受了伤,两人相互搀扶,一路走得十分辛苦。

怪华佗的住处就在一个山洞里,洞中钟|­乳­如林,山石峥嵘,亦有碧清水潭,滴水如注,阳光照­射­不进,因而显得有些­阴­暗。

弯身进洞,一股寒流扑面而来,伴随­阴­风阵阵,使人周身战栗。

一人背对他们坐着,面前的石桌上摆放一副棋盘,看情形是一人分饰两方,自己同自己对弈。

果真是个古怪的人,云清霜暗道:这样下棋,胜了是他,败了也是他,有什么乐趣可言?她朝夏侯熙瞥去淡淡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夏侯熙清了嗓子,双手抱拳道:“请问是怪华佗前辈吗?”

那人并不回答,在夏侯熙问第三次时,才缓缓转过身道:“正是老夫。”

云清霜心中对他实是满怀好奇的。她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长相普通,中等身材,因为盘膝而坐,瞧不出身高。貌不惊人,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夏侯熙上前一步恭敬道:“晚辈夏侯熙。”他指了指身边的云清霜,“我这位朋友身中剧毒,能否请前辈替她医治?”

怪华佗半阖的双眼冷冷扫过云清霜,“你们可知我的规矩?”

夏侯熙清亮的眸中笑意依旧,“前辈您看病有三大规矩:刮风不看,下雨不看,心情不好也不看。今日天晴云薄,江水无波,就是不知前辈您心情如何?”

“老夫今天心情很好。”

话一出口,夏侯熙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

“但这好心情被你们打扰了。”怪华佗别转过身,连头都懒得抬起,“两位请吧。哼!”

这声冷哼听得人心里都凉了半截。云清霜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握紧。

“呵,”却是夏侯熙轻轻笑道,“那我们只能改日再来拜访了,实在是可惜啊。”

他拉过云清霜,柔声道:“清霜,我们走吧。”

云清霜心下诧异,他,不该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呢,可还是顺从地点头道:“好。”

“等等。”才走了两步,就被唤住。

夏侯熙眼里有了丝丝笑意,“前辈还有何指教?”

云清霜顿悟,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是巧妙。

“你方才说可惜,是什么意思?”怪华佗仍旧没有正眼瞧他们,口气倒是平和许多。

夏侯熙­唇­畔带笑,清冽如水,“我本打算和前辈玩几手骰子,前辈心情不愉,自然不能打搅。这不是可惜又是什么?”

怪华佗噌的一下站起,几个翻身越过他们头顶,拦在洞口,一本正经道:“我说心情不好不看病,又没说不赌。”语速飞快,竟像是担心夏侯熙和云清霜会突然离去似的。

傅先生所言不差,每个人都有弱点,而怪华佗的弱点便是嗜赌如命。

夏侯熙笑着不说话,同云清霜对望一眼,并肩往里走去。

怪华佗比他们速度更快,只闻得衣袂飘忽声,他人又再次端坐桌前,并伸手拂去棋盘,淡然道:“请坐。”棋子落了一地,他也置之不理。

云清霜失笑,这位前辈开了赌局,就顾不得风雅了。她不笑则已,这一笑如同三月里和煦的阳光,扫去一室­阴­霾,温暖了每个人的心,怪华佗也忍不住柔声道:“姑娘,你也请坐。”

云清霜欣然应允,挨着夏侯熙坐下。

夏侯熙费了好大劲才把目光从云清霜身上移开。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神道:“前辈,若是晚辈侥幸赢了您……”

“如果你能赢我,我自然帮你的朋友解毒。”怪华佗挑眉,看似不以为然。“但要是你输了呢?” 想看书来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2)

“但凭前辈差遣。”夏侯熙一脸从容。

怪华佗哈哈大笑三声后道:“我要你爬出回天谷。”

云清霜心头一紧,肩膀微颤。夏侯熙大手盖在她的手背上,轻点两下,“相信我。”他神­色­自如道,“一言为定。”

“好,够爽快。”怪华佗从衣袖里甩出一个锦盒,打开,是六颗骰子。骰子边角被打磨得有些发亮,可见一定被经常拿来使用。云清霜知夏侯熙武功高强,可这掷骰子的本事,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不免有点担心,但看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又觉得他早已成竹在胸。

怪华佗眼尖地瞅到夏侯熙被包扎得密不透风的右手,似是随口一问:“你手受了伤?”

“不打紧。”夏侯熙爽朗笑道。

“包成这样影响我的心情。”怪华佗不留情面地说。云清霜听罢,脸莫名一红,忽觉手上突然多了个东西,一看,是一只­精­致的小玉瓶。

“你给他敷药。”怪华佗言简意赅地说。

拆下裹伤布,血已经止住,掌上伤疤错杂,狰狞可怖。

怪华佗只看了一眼,道:“好一把利剑。”眼角有意无意地瞥过云清霜置在桌脚的纯钧剑。

云清霜咬了下­唇­,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她,夏侯熙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

打开玉瓶,飘出一股极淡的清香,云清霜识得那是凤幽草的香味,知道这是治刀伤剑伤最好的药。

药膏抹在伤口上不觉任何疼痛,反而丝丝清凉,说不出的舒服,即便夏侯熙不懂医理,也明白这药极其名贵,等云清霜替他上完药,他道:“多谢前辈。”

怪华佗不耐烦地摆手道:“不必啰唆。”见云清霜将玉瓶递还,又道,“你收着吧。”

云清霜怔了怔。凤幽草通常长在悬崖边上,寻找不易,江湖人千金难求,现在竟然被他随随便便就送给了陌生人。这怪华佗忽冷忽热,倒让人吃不准他真实的想法。

怪华佗一手抄起六颗骰子,迫不及待道:“我们这就开始吧。”

夏侯熙微抬眼,“比大?”

“不,比小。”怪华佗眯着眼笑道。

夏侯熙低头看了眼云清霜,眼中泛起涟漪,“好,那就比小。您是前辈,您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怪华佗手一扬,六颗骰子被尽数扫入一口茶盅里,杯口向下。他的手罩在杯底,不紧不慢地左右摇动,滴溜溜的声音停下后,他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打开。”

云清霜依言行事。茶盅一被拿离,她更重地咬住了嘴­唇­,呼吸也略显急促。六颗骰子,排列成一行,每一颗都是一点朝上。

须知先掷者为庄,六个一点,他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

“你已经输了。”怪华佗得意扬扬道。

夏侯熙呵呵笑道:“这可未必。”

“哦?”怪华佗奇道。

夏侯熙把骰子丢进茶盅中,依样画葫芦地摇动片刻后,移开了手。

云清霜手心满是冷汗,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紧张,即使是数度遭遇险情,甚至有­性­命之忧时都未曾有过。她的手亦有些发颤,夏侯熙捉过她的手,抿起­唇­温柔地笑了笑。

那怪华佗早等得不耐,他抓起茶盅,眼睛顿时瞪大。

茶盅下的六颗骰子,自下而上整齐叠放,最上面的一粒,是一点。

云清霜松了口气,笑吟吟道:“一点,前辈,是您输了。”

怪华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叫唤道:“这样也可以?”

云清霜浅笑道:“前辈,莫非您要抵赖不成?”

“哼,老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气呼呼地把骰子收回囊中,“我马上替你解毒。”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3)

手在桌下被夏侯熙紧紧握住,此时云清霜才觉察到他手指冰凉,掌心却是温暖的,看起来他紧张的心情其实并不在她之下,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也是不想让云清霜忧心。仿佛有一枝桃花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再慢慢盛开。弥漫到全身的暖流,逐渐转化成幸福的眩晕。

“手伸过来。”怪华佗冷冷地说,眉头紧锁着,心不甘情不愿的。

云清霜和夏侯熙相视一笑。这位前辈大概从未输过,丢不起面子。

怪华佗手搭着云清霜的脉搏许久,眸中­精­光乍现,神­色­­阴­郁,忽然开口道:“你中了南疆剧毒?”似是疑问,又似肯定。

云清霜尚未说话,夏侯熙已出口相询:“前辈,这毒您能不能解?”

怪华佗笑了,眉目有种说不出的清冽,为他平淡的容貌平添些许光华,“笑话!”他自信满满地道,“这世上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夏侯熙大喜过望,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云清霜眼底默然含笑,这一趟终究没有白来。

怪华佗自墙角抓起一个包袱扔在石桌上,从中掏出一把银针,根根又细又长,让人心惊。

云清霜只觉得头皮发麻,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襟。怪华佗看了她一眼,“我要刺你身上十二处死|­茓­,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夏侯熙一惊,死|­茓­被点焉有命在,何况还是十二道死|­茓­?

怪华佗神情不变,似乎是早料到他们有此反应,“你们不信我,那我也没法治了。”边说边把银针收起。

云清霜拦住他,始终保持淡然的笑意,“我相信您。”穿心附骨针之毒如不能根治,免不了一死,还不如搏一次,权当又掷了把骰子。

“姑娘勇气可嘉,老夫敬佩。”怪华佗故意出言恫吓,原本打算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这样就不能算他食言,没想到云清霜看似柔弱,实则刚毅坚强,着实有点儿出乎他意料之外。

“前辈施针吧。”云清霜食指微屈,并拢了五指,说不害怕,心下总是戚戚,所谓神­色­淡然,也不过故作镇定罢了。

夏侯熙侧过身体,表面上无波无澜,暗自攥紧拳头,蕴起内劲。

云清霜只要一垂眸就能瞧见那一把骇人银针,只得偏开头,抿紧了­唇­。

怪华佗左右手各拈起一根银针,正要往云清霜太阳|­茓­刺去,夏侯熙突然闻得脑后有破空之声,喝道:“谁?”一支金钗夹带着风声,直直钉在怪华佗身后的石壁上。

方才还睿智沉稳的怪华佗顷刻间变得慌乱,他失魂落魄地往洞口奔去,口中不住唤道:“雨婵,雨婵。”他三步并作两步,仓促间被地上的石凳绊了个正着。

“前辈。”夏侯熙伸手想拉他一把,被他用力甩开。怪华佗双眼迷蒙,神志不清,一时爬不起身,嘴里还是大声叫嚷着:“雨婵,你不要走。”

洞外传来动静,“上官哲,你好自为之。”­阴­恻恻的嗓音,竟来自那位白发老妪。声音越来越轻,逐渐远去。

这一声唤醒了上官哲涣散的神智,他站起身时目光骤然变得冷漠而­阴­沉,“你们走吧,她的毒我解不了。”这一句却是对着云清霜和夏侯熙所说。

云清霜艰难地颤动着­唇­,“……前辈。”

夏侯熙眼底深沉,掠过一丝冷然,“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必多说,我不会为她解毒的。”上官哲拂袖,决然道。

心就好像从云端坠落谷底。云清霜没想到,在她产生强烈的求生欲望之后,却被生生地给了当头一­棒­。

夏侯熙脸­色­灰败,五指紧握,再握紧。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4)

上官哲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极轻地说道:“你们可以杀了我泄愤,但我绝对不会辜负雨婵。”他身形一动,用脚尖挑起桌脚的宝剑,借力向夏侯熙踢去,“你动手吧。”

夏侯熙脸上有挥散不去的戾气,他接剑在手,眼中有束火苗蠢蠢欲动,熊熊怒火几乎燃尽了他的理智,在崩溃边缘一触即发。这时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背,些微冰凉,迅速浇灭了他胸中沸腾的怒火,云清霜流光溢彩的剪水双眸,更是滋人心田,抚平了他内心的烦躁。

“大哥,别为难上官前辈,我们走吧。”云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微笑,秋水般有神的秀目平静无波。

“清霜……”夏侯熙眉眼间牵起了一丝酸楚,已没有了先前的意气风发。

入谷之时还是风和日丽,明光万里,现下天­色­­阴­晦,浓密黑云低压在山顶,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

一路沉默。

夏侯熙终于忍不住道:“清霜,上官哲虽医术高明,但论武功未必在我之上,你为何不让我一试?”

“他宁可一死也不肯违背薛前辈的意愿,倒是个­性­情中人。”云清霜眉轻挑,­唇­畔还勾起几分笑意来。

夏侯熙轻摇首,正­色­道:“清霜,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须知天下除了薛雨婵,就只有上官哲可以救你。”

“大哥,你不会明白的。”云清霜低眉敛眸,惆怅和欣慰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在她心头一扫而过。这是一种极为深厚和微妙的情感,师父对娘亲,师兄对师妹,或许现在夏侯熙对自己也是如此。她微微仰首,眸­色­深了几分。

夏侯熙眼眸深处是一闪而逝的痛­色­。他以为凭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救云清霜,但是到了这里,他才明白有些事情,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大哥,不要泄气。”云清霜明靥如花,笑声朗朗,“我坚信这世上的神医不是只有上官前辈一人。”

夏侯熙柔柔抚过她的头顶,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后忽有疾徐的脚步声,“两位等一下。”是怪华佗上官哲的声音。

云清霜心中一动,笑语嫣然,“怎么,前辈改变主意了?”

上官哲一扬手,一个玉瓶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到云清霜怀里,“这瓶药给你。”

云清霜抄在掌中,淡瞥一眼,“前辈,凤幽草极其珍贵,配制不易,晚辈只有一个月的命,恐怕再用不上,前辈您请收回吧。”

“这不是凤幽草。这瓶药是我用数十种珍贵药材花费二十年心血炼制而成,虽不能解你体内剧毒,但可拖延毒­性­发作的时间。瓶内共二十四颗,每半月服一次,可保你一年­性­命无忧。”上官哲嗓音低沉而又轻缓,“为防止毒素扩散,这药闭住了你的主要|­茓­道,也等于封住你的内力,你行走江湖须更加小心。”

云清霜明显的眉心一紧。

上官哲斜睨她一眼,“老夫告辞。”

“前辈请。”

云清霜望着同样若有所思的夏侯熙,沉吟了一下后唤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夏侯熙眉宇间仍是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清霜,”他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我想,这次还是免不了要打扰师父了。”

“你的师父?”云清霜倏然抬起头,额头撞上夏侯熙的下巴。她顾不得自己,手往他下颏抚去,却被夏侯熙轻易地捉在手中,他­唇­角噙起了浅浅的笑容。云清霜脸红若霞,比往常更添上几分妩媚。但她并没有忽略夏侯熙的话,这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他的师父是谁?和薛雨婵又有何渊源?薛雨婵为何一直追着她不放?这其中又有哪些尘缘往事?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5)

夏侯熙捏了捏她­精­巧的鼻尖,慢慢道出原委。

夏侯熙的师父骆英奇同薛雨婵尚在襁褓中就订下了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薛雨婵对骆英奇情根深种,但骆英奇却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骆英奇在外游历期间,结识了一名绝*子,回来后便要同薛雨婵解除婚约,并立下誓言,此生非那名女子不娶。薛雨婵自然不肯,并且三番两次找那女子的晦气。后来薛雨婵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极歹毒的毒药,逼迫那女子服下,令她患上早衰症,一夕之间年轻貌美的少女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更为­阴­毒的是,中了此毒便终日不能见光,也不能吹风,否则就会丧命,当真是生不如死。骆英奇恨薛雨婵心肠狠毒,不愿再见她。这十几年来,他跋山涉水,遍寻名医,就是想找到解药,可惜都没能成功。

听到这里,云清霜不觉抓紧了夏侯熙的手,­唇­咬得泛白,自己却浑然未觉,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夏侯熙只道她是因为薛雨婵为人狠辣大惊失­色­,怎知她思绪万千,百味杂陈。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极轻柔,温和地说:“这些年她来找过师父多次,都被拒之门外,我也是在师父的手札上看到记载,才无意间得知这桩陈年旧事。”

云清霜脑中一片空白,嘴­唇­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竟是那薛雨婵将母亲害成这样。难怪她一看到自己,便面目狰狞,眼中透着怨恨,又因为夏侯熙对自己情深义重,嫉妒得发狂,不惜狠下杀手。

“可她为何要那样对你,我始终想不明白。”夏侯熙这才发觉云清霜情绪波动,见她脚步虚浮,忙扶她到树底下坐定,“清霜你怎么了?”

好半晌,云清霜汹涌澎湃的内心才逐渐平静下来。“我没事。”尽管她努力维持声音的平和,抑制不住的愤慨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夏侯熙只是静静地抱住她,没有追问。

云清霜独自想着心事,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身体整个蜷缩在夏侯熙怀里,且保持这一暧昧的姿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她还不习惯这样的亲近,顿觉一缕羞意透上心来,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

夏侯熙脸上溢起一抹醉人的微笑,用宽大的衣袖将两人紧扣的十指覆盖住,似不经意地想起了什么,娓娓道:“对了,在师父的卧房床头常年摆放着一幅女子的画像,想来便是那名一直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云清霜全身一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见过画像?”

“不曾见过,只是常常听师妹说起。”夏侯熙沉着神­色­道。

云清霜苦笑,也是,自己问的这一番傻话。他若是见过,又怎会猜不到她的身份。

夏侯熙忽抬眼,舒缓了眉心,断然道:“清霜,你跟我去见师父。”

云清霜浑身不自然,还是强作泰然自若,“嗯?”

夏侯熙喟然叹了一声,“师父虽然恨极那薛雨婵,但为了救人,应该会答应见她一面。你随我一同回去,或许还能解开你心中的谜团。”

烦乱的思绪像天上游云似的飘忽不定,对骆英奇,云清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恼恨他又觉得他可敬。恼恨的是,因为他的缘故,母亲的下半生只能存活于黑暗中,就连亲生女儿也难得见上几面;敬的是,他对母亲的一片情深,这么多年还是默默守候,始终没有将她遗忘。云清霜­性­子倔犟,从不向人低头,薛雨婵和骆英奇害了她的母亲,就是她的仇人,如今却要跟仇人去讨取一线生机,若在平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因为夏侯熙,她有了要活下去的强烈信念。自她懂事以后,就没见娘亲笑过,但也不曾听她抱怨过一句,也许,在她心里,从没有真正恨过谁。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6)

云清霜心中触动,头抵在夏侯熙怀里,婉声道:“好,我随你去。”

夏侯熙眼底的笑意慢慢浮了上来,掌心温柔地摩挲过她的面颊,丝丝缕缕的深情挚意凝成一句话,“清霜,信我,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这般郑重的誓言叫云清霜微微湿了眼眶,脸上却又蕴开淡淡的笑,娘亲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或许她能够牢牢把握住。

回到宣城,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洗去一身风尘,在融岚居用过午饭后,二人又要再度上路。

转到偏僻小径,云清霜便以哨音召唤青骊马,但等了许久,仍未见它的踪影。云清霜犯了疑,青骊马乃训练有素的良驹,只听从主人的差遣,寻常人更是难以靠近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除非……是师父、师兄或者师妹三人中的一人来到了此间。

“清霜,什么事?”夏侯熙见云清霜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

云清霜掩去不安,回眸道:“青骊马不听召唤,不知是否出了意外。”

夏侯熙含笑注目她,“再等会儿,许是正在赶来的途中。”

“嗯。”云清霜心中却起了不祥的预感,面上­阴­晴不定。

并没有等上很久,夏侯熙便道:“来了。”

云清霜失了武功,连听风辨音的能力也逊­色­不少。她屏息凝神好一阵子,才听到远处有隐隐的马蹄声传来。她欢喜道:“是小青。”

青骊马是日行千里的名驹,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已近在咫尺之间。马上依稀坐着一人,湖绿衣衫,明眸皓齿,神清骨秀,正是柳絮。云清霜的心蓦地往下一沉。师姐妹重逢,本该喜出望外,云清霜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见到柳絮时,背脊僵硬,浑身都不自在,心情仿似跌入万丈深渊。

“师姐。”柳絮跳下马,身姿轻灵,笑眸弯弯。

“师妹,原来是你。”云清霜不咸不淡地说,“你怎会到宣城来?”

柳絮大眼骨碌碌一转,掠过夏侯熙再转回到云清霜身上,“父亲命我前来找寻师姐。”

云清霜并不相信,却也不揭穿她,低低道:“哦?师父有何吩咐?”

“父亲说你若是办妥了这儿的事,就尽快赶去乾定城。”这番话合情合理,不由得云清霜不信。

云清霜从容应道:“我会的。”她轻轻抚摸小青发亮齐整的鬃毛,不再多话。

柳絮却根本不在意云清霜的态度,睁大眼睛仔细打量夏侯熙,直到后者面露尴尬,颊上飘起一丝淡红。

柳絮亲热地挽起云清霜的胳膊,美目微眯起,以调侃的口吻道:“师姐,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云清霜只得颦眉道:“夏侯熙。”顿了顿又道,“我师妹,柳絮。”她草草将两人的身份介绍了一遍就想结束这个话题,柳絮却不想放过她,展露出无邪笑容,甜甜地说:“夏侯将军的名讳,倒是常听沈师兄提起呢。”

乍一听到沈煜轩的名字,云清霜心下黯淡,陡然生出一丝怅然。

夏侯熙语声清越,“沈兄亦时常将两位师妹挂在嘴边。”

“呵。”柳絮笑得怪异。

夏侯熙早已觉察到,云清霜和柳絮这对师姐妹的关系并不如沈煜轩所描绘的那般亲密无间,如今看来,两人间的隔阂非一日造成。他不动声­色­道:“柳姑娘,你师姐身中剧毒,需立即救治,我们先走一步了。”说罢,就去牵马。

柳絮瞥一眼默不做声的云清霜,紧锁起眉头。此时夏侯熙已飞身上马,柳絮一把拽住缰绳,询问道:“什么毒?要不要紧?”

“回头再向柳姑娘详细说明,实在是情况紧急,耽误不得,还请姑娘见谅。”夏侯熙拉起云清霜上马,动作轻缓,不经意的温柔落在柳絮眼中,她手上骤然一紧,目光一顿轻叹道:“师姐有病在身,我这做师妹的自当时刻伴在她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7)

“不敢劳动师妹。”云清霜毫不客气地说道。

瞬间一层雾气冲上眼眸,柳絮咬了咬嘴­唇­,“师姐是嫌弃我吗?”

云清霜沉不住气,愤愤瞪了她两眼,却也无法再拒绝。

然而,只有一匹马,三人如何共骑?他们终究还是牵马步行前往。云清霜失却武功以后,比普通人更显得气虚体弱,霞光渐暗时,不过行了一半路程。

亏得夏侯熙心细,在密林中寻到一处山洞,尽管有些­阴­暗潮湿,总好过露宿在荒郊野外。山洞不大,幸能容下三人一马。夏侯熙捡了些树枝枯叶在洞口生上火,以防夜里有野兽来袭。

夜半,云清霜半梦半醒之间,觉察眼前似有人影闪动,她一个激灵,挺直身体,却是夏侯熙正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吵醒你了。”夏侯熙眸光温柔,略带歉意道。

云清霜摇摇头,浅浅笑着坐起,想把衣衫还给夏侯熙。他微微一笑,举手阻止她,“夜里凉,你披着吧。”他极轻地笑出了声,从她鬓边拂下一片落叶。

云清霜双手托腮撑在膝盖上,火光映照下,容­色­俏丽,分外明艳动人。夏侯熙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到怀里,轻声唤道:“清霜。”

“嗯?”云清霜抬起头,他恰在此时低头,冰凉的­唇­从她­唇­上轻轻刷过,登时,两个人脸上都飞速涌上一抹红潮,云清霜的脸更是烫得快烧起来。她稍稍挣扎了下,立刻被夏侯熙抱得更紧。他轻轻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清霜。”他的嗓音带着沙哑的蛊惑,云清霜闭上眼,耳畔萦绕的尽是他温热的鼻息。他搂紧她,在她眉心烙下深深的一吻。­唇­蜿蜒而下,眼睛,鼻子,面颊,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先是浅啄,再辗转深入。云清霜眼皮轻颤,心跳得厉害,半蒙眬了眼,到底神志清明,轻推开了他,羞涩道:“师妹呢?”

夏侯熙放开那已是嫣红的­唇­,笑容温和。他待人素来冷淡,唯有面对云清霜时才会有几分柔软,偏生云清霜也是清冷至极,独有夏侯熙让她慢慢敞开了心扉。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掌上薄薄的茧子细细摩擦她娇­嫩­的肌肤,无比怜惜地道:“她说睡不着,出去走走。”

云清霜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垂眸不语。柳絮的突然出现,让她心生恐惧。

夏侯熙轻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云清霜眼中有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忧­色­。那一年,她方满十三岁,也是柳絮的到来,夺去了所有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师父的关爱,还有……师兄的爱护。她犹豫着,伸手回抱住夏侯熙,眼底有一瞬的晶莹,“大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这是她第一次袒露心底的无助和无奈。

夏侯熙捉起她的皓腕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目光暖如春水,轻声但又是坚定地道:“是。”只有短短一个字,却让云清霜喜不自禁。她安静地枕在夏侯熙肩头,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云清霜发现自己完全偎在夏侯熙的怀里,他双目紧闭,双手紧紧环住她。他身上是清新的檀香味,云清霜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感动于他的细心呵护。沉睡的夏侯熙眉头舒展开,嘴角微微牵起,似乎正在做一场好梦。云清霜撑起胳膊,壮着胆子仔细打量他。眼前的面孔棱角分明,他酣睡时放下了满身的戒备,五官显得柔和许多,仍是英气逼人。

手悄悄地攀上他的脸颊,抚着他闭紧的双眼,见他没有反应,云清霜胆子更大,直接摩娑他紧抿的薄­唇­,一下,两下,手骤然被抓紧,她迎头对上一对漆黑如夜空般闪亮的眼睛,心跳顿漏半拍,沉溺其中,难以自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调皮的举动全然落在他眼里。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8)

“我……”云清霜的手还被捉着,想抵赖也是不成。

夏侯熙以笑掩过,将她双手包于掌中,宠溺的视线犹如撒下了密密的一张网,云清霜早就无处可逃。

云清霜从夏侯熙的怀里探出脑袋。此时星月交辉,周围万籁俱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抓住他的衣袖,愕然道:“师妹……还没有回来?”

夏侯熙也怔了怔,四处环视,果然不见柳絮的影踪。“她武功不弱,不会有事的。”他轻描淡写道,隐去眉宇间的一丝忧­色­。

尽管云清霜并不乐意柳絮跟随身侧,但毕竟是她的师妹,若有闪失,她无法和师父、师兄交代。她轻叹一口气,“大哥,师妹怕是迷路了,你我分头去找。”

“不行!”夏侯熙断然否定了这个提议。

他的声音低沉入耳,煞是好听。云清霜心下动容,良久,又试探着说:“那你独自去,我留下来。”

夏侯熙握一握她的手,“你如今失了武功,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人?”

云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笑,“不用担心。”她眨了眨眼,以玩笑的口吻道:“如有危险,我立即跳上马,小青日行千里,看谁追赶得上。”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似的,青骊马长声嘶鸣,四个蹄子胡乱蹦踏,还往云清霜身上蹭了蹭。惹得夏侯熙大笑不已。他扣着云清霜的手,拉她入怀,让她靠定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就着她的耳边低低道:“我去去就来,你务必小心。”

脚步声渐渐离去。

云清霜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衣衫,虽然离开了他的怀抱,但空气中仍留有他强烈的男子气息。她伸手抚过酡红的面颊,这颗颠沛流离的心终于寻到了避风的港湾。

脚步声复响起。

云清霜欣喜道:“这么快回来了?”抬头,却只看见柳絮一人。

云清霜奇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夏侯将军呢?”

柳絮挑了下眉,“我没有瞧见他。”

兴许是错开了,云清霜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关切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就在附近走了走。”柳絮淡淡回道,似乎是不愿多谈及这个话题,云清霜也就不再追问。

师姐妹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一阵子,柳絮忽道:“师姐。”

在云苍山时,柳絮经常是直呼其名,很少这般正儿八经地唤她。云清霜一愣,没细想,脱口道:“什么事?”

柳絮眼神闪烁不定,避开云清霜的目光,朗声道:“师姐,我想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云清霜疑惑地瞥她一眼。

“对,就是现在。”柳絮美眸流转,声音淡泊。

“不能等天亮了再去?或者等夏侯将军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云清霜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她对柳絮始终心存戒备。

柳絮冷冷道:“师姐,你怕了?”

有时明知是激将法,却还是不得不往里钻。云清霜咬住下­唇­,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们走吧。”柳絮霍然站起,拂一拂衣衫,一把挽起云清霜的手臂直往外带。

云清霜失却武功,气力自然不如她,这一下竟被拽得踉跄了几步。柳絮回首,放缓了步子,皱眉道:“师姐,你病得不轻啊。”

云清霜站稳了身形,有些懊丧。她功力原本同柳絮旗鼓相当,如今内力被封,如同废人一般,心中怎会快活。

柳絮拉着她钻进密林一路西行,中途没有停歇。云清霜累得气喘吁吁、*,刚想出声探询,柳絮先自开口,“到了。”

她们停在一间石屋前。

石屋大约有些年代了,历经风吹雨打,早已破败不堪。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9)

云清霜略感惊异,张口问道:“这里哪里?你为何带我来此?”

柳絮不言不语,推门而入,云清霜只得跟着她进去。

屋内尘土飞扬,蛛网结聚,应该荒废已久。

“师姐,你随我来。”柳絮又拉起云清霜的手。云清霜骤然觉得腕上一痛,低头看去,自己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淤青。她没做声,任由柳絮拽着她进了里屋。

一进屋,云清霜就被柳絮从身后重重推了一把,脚步一滑跌进了角落。

她扶着墙站起,才抬眼,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整间屋子惨白一片,这里,竟被布置成了一座灵堂。“师妹,师妹。”她忙唤道。

无人应答。

她回头,柳絮踪迹全无。

案桌上除了灵位,尚有一壶酒和几道小菜。屋子明显被人收拾过,一尘不染,和外间的脏乱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云清霜已缓过神,她壮着胆子近前,辨认出灵位上的字迹:亡母纪慕婷之位。

这一惊非同小可。

纪慕婷,是她的师母,柳絮娘亲的名讳。

云清霜只觉心跳加速,手心直冒冷汗。这里供奉的是纪慕婷的牌位,柳絮骗她来此,目的何在?

屋外忽传来哭声,断断续续。云清霜屏住呼吸,专注地辨别哭声的方位所在,却又没了声响,停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呜呜的哭声,夜半听到,令人毛骨悚然。

云清霜随哭声出了里屋,一个满身素缟的女子倚靠在门墙上,垂下两行清泪,然而看向云清霜时笑容缥缈,诡异至极。

“柳絮,你搞什么鬼?”云清霜按捺下怒意,尽量平心静气道。

柳絮­阴­恻恻笑了,“师姐,你在害怕什么?”

云清霜在心底低叹,沉下脸道:“你带我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师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怎么说我的娘亲也是你的师母,你拜一拜她,也不为过吧?”柳絮笑容稍敛,语气凌厉。

柳絮今日所为她大约能猜到几分了,云清霜反而平静下来,“师母葬在云苍山上,每年春秋两次祭扫,清霜从未落下。师父又替师母在邀月山庄设了灵位,清霜每日祭拜,不敢怠慢……”话未说完,一柄锋利的长剑指在她的喉间,对上的是柳絮几欲*的赤红双目。

“邀月山庄,你还有脸提邀月山庄。你明知道父亲建造这座山庄的含义,你……”柳絮愤怒地将剑尖往前一送,云清霜雪白的颈子上顿时渗出几滴血珠。柳絮怒目圆睁,倒提着剑,“你再敢提邀月山庄,我马上杀了你。”

云清霜淡漠道:“你算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没有师父和师兄阻挠,我又失了武功,这么好的机会,你甘心错过?”

“哈哈哈哈!”柳絮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却沉静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哀怨,一丝落寞,一份孤寂,一处凄凉。许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蒙上一层灰暗。云清霜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里能同时流露出这么多的情绪,只觉心口像被木棍狠狠击了下。她可以无视柳絮的张扬,能够容忍她的跋扈,也不畏惧她的威胁,唯独不敢面对她卸下全部伪装后的悲苦和偶尔流露的脆弱。

云清霜踌躇着,缓慢伸手扶住柳絮孱弱的双肩,顿了顿,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絮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笑,可眼里没有一点儿笑意。

“师妹……”云清霜终于开了口。

“师姐,娘亲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今天是她的忌日。”柳絮迅速截住她的话,神情黯然。

云清霜胸口一窒。那一年,柳絮也不过十来岁,她是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又是如何千里迢迢、独自一人去往云苍山寻找亲生父亲的?

尘缘往事 惆怅恩仇难自解(10)

柳絮又道:“师姐,娘亲说绝不原谅父亲,可她临终前叫的全都是他的名字。”

云清霜鼻子一酸,紧紧抱住了柳絮。这些年来,云清霜一直对柳絮心存偏见,总以为是她夺走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其实这本就该是她的,她只不过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老天爷是公平的,享有了不该是自己的幸福,总是要归还的。

柳絮亦回抱住她。

这一刻,她以为可以前嫌尽释,但是,柳絮的下一句话让她明白,这不过是她的一相情愿。“师姐,你清楚地知道,今天的局面是你娘和你一手造成的。”

“是。”云清霜无力回道。这是她的软肋,现在被准确击中。

“你要替你娘亲还债。”轻柔的声音如利剑一般刺在了云清霜的心上。她叹息道:“你要我怎么还?”

“呵呵,很简单。”貌美如花的少女面不改­色­地说出恶毒的话语,“你把夏侯熙让给我,从此我们两清,谁都不再欠谁。”

“为什么?你都已经有了师兄了啊。”几乎在同时,云清霜吼了出来。她无法相信这话出自柳絮之口。

“我并不爱沈师兄,只不过,你喜欢,我就要抢。如今,我把他还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柳絮语气尖锐,眼底浮上一层寒意。

“柳絮,沈师兄不是物品,不能任你转让,夏侯熙也不是。”事到如今,云清霜没有办法再冷静。她和夏侯熙之间情深义重,岂是一句相让就能舍弃的?

“这你不用­操­心。我相信没有你,夏侯熙一定会爱上我。”柳絮拂了拂发丝,笑容隐晦,神态翩然。

云清霜瞬间冷了眼神,“我喜欢的你就要抢,抢到以后再弃之如敝屣吗?柳絮,你不是孩子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毁灭别人,也毁了你自己。”

云清霜义正词严,态度凛然。柳絮笑不出了,她恨恨地瞪住云清霜,秀眉拧紧,怒气上涌,“云清霜,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让还是不让?”

“师妹,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云清霜眼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语气透着无可奈何。

柳絮­唇­角上扬,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容,带着嘲弄和万般不屑。朦胧的月光下,她眼底的仇恨渐浓,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让还是不让?”

“绝无可能。”云清霜斩钉截铁道。

柳絮神情冷淡绝情,面上添了肃杀之气。她几次举起剑又放下,最后将所有的怨气化为一声叹息,“师姐,你的心肠比你娘还要狠。”

云清霜脸上蒙上一层冰冷的寒霜,“师妹,请注意你的言辞。无论你怎么羞辱我,我瞧在师父的面子上都可以不同你计较,但你不能侮辱我娘。”在云清霜的心目中,母亲便是那谪落人间的仙子,高贵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要想破坏她的名誉,她都不会容情。

柳絮挥袖掩住­唇­,却遮不去眉梢的戾气。她冷冷地笑了,“师姐,你莫要欺我年少无知,当年的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一年,娘亲带着我上山找你们,她在门外跪了一夜,求你娘把父亲还给我们,可你娘呢,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硬是闭门不出。我还记得,那夜下着滂沱大雨,天­色­和现在一般­阴­暗。”柳絮绝望的笑声打在云清霜的心上,好似激起了千层浪。她低着头,对于柳絮和纪慕婷的遭遇,她确实心怀愧疚,也答应过母亲不再让柳絮受委屈,所以这些年来她忍辱负重,尽量不和柳絮发生冲突,看着她一步步有目的、有计划地接近师兄,最终无奈地接受他渐渐疏远她的事实。但是她的退让并没有让柳絮满足,迎来的却是她更为疯狂的举动。云清霜不是圣人,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她声音有些沉沉,“师妹,我知道你以前吃过许多苦。你若真当我是师姐,以后我也会把你当亲妹子看待。但这件事,你再别提了。”

云清霜每说一句,柳絮的笑容便沉下一分,直到后来面无表情。她死死盯着云清霜,仿佛要把她的容颜深刻印到记忆里,但神情又是那么的不屑一顾,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云清霜知道她心底有万般念头百转千回,也了解她倍感煎熬内心痛苦。云清霜外表清冷,心中实重情义,假如牺牲一段姻缘,可以化解他们之间多年的恩怨,在认识夏侯熙前,她或者真会这么做,但是夏侯熙不仅对她有情有义,也是她的知己。俗话说知音难觅,她怎能轻易割舍?

此时,东方渐白,曙­色­交融在一片淡青­色­的雾中,云清霜眼中波光盈盈,“师妹,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柳絮淡瞥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txt小说上传分享

蕙质兰心 奈何尘缘看不破(1)

云清霜心急火燎地赶回之前落脚的山洞,却并没有看到夏侯熙。

她拿不准他是寻找柳絮未归,还是回来后见不到她俩又再度出去,一时有些犹豫。所幸,她刚移动步子,夏侯熙就出现在她面前。他剑眉紧蹙,神­色­略带焦灼,但在看到云清霜的那一瞬间,眉头舒展开,­唇­角浮上一层柔和的笑意。

“清霜,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虽然是在责怪她,但他语气温柔,神态平和。云清霜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她和柳絮的对话又实在不方便对他透露,于是低眉垂眼道:“我放心不下师妹,故在你走后也去寻她,幸好在半路遇上了。”她轻描淡写地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对其他的事只字未提。

夏侯熙隐约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对清霜全然信任,不疑有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柳絮,若无其事道:“天快亮了,我们再休息片刻就可以赶路了。”

柳絮一ρi股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躲到角落闭目养神。

夏侯熙根本不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他眼里能看到的就只有云清霜,对着她柔声道:“累了吧?你也睡会儿,一会儿我叫醒你。”

云清霜静静地把目光投向他,摇了摇头,“我不累。”

夏侯熙又怜又宠地握住她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眼底带着隐隐笑意,“不累也休息会儿。”

“好。”云清霜淡淡回应,双目仍睁着,一夜没有好睡,神情倒未见疲态。她视线落在墙角的柳絮身上,眉宇间愁绪不散。

夏侯熙是何等样人,一眼便瞧出云清霜有心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师妹怎么了?”

云清霜心头一跳,微微偏过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化为无言的叹息。

夏侯熙­性­子内敛沉稳,自不会追问她,却也暗自留了个心眼。他收紧臂弯,将云清霜紧紧搂在怀里。

耳畔是他坚实的心跳和有力的呼吸声,云清霜伸手回抱住他,愈加坚定方才所做的决定,亦不后悔同柳絮说过的每一句话。

方一踏入山谷,云清霜就觉得这里的景物似曾相识。等到前方无路可走,但夏侯熙带着她俩往旁边一闪,又能往前跨出几步,适才分明是绝路的地方,此时现出山道时,云清霜心中多了几分了然。当邀月小筑的字样显现在她眼前时,所有的猜测都应验了。

骆英奇是夏侯熙的师父,也就是当日追问云清霜母亲下落的老人。

那名唤作小可的女孩老远看到夏侯熙就兴奋地跑出来相迎,近了身前二话不说就往他怀里钻。夏侯熙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脑门,道:“几个月没见,又长高了。”

云清霜看到这一幕,表情颇不自然,联想到自己和师兄的感情,更是别开了头。柳絮扫了她一眼,鼻尖轻哼一声,声音虽不大,但还是被夏侯熙察觉到。他不动声­色­地拉开小可,问道:“师父呢?”

不谙情事的小可自然不懂这其间的纠葛,她亲热地挽起夏侯熙的胳膊,调皮地把头在他身上蹭了蹭才回道:“师父在屋里呢,师兄我们快进去吧。”

夏侯熙回过头看向云清霜,小可这才意识到还有旁人的存在,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丁香舌,咧嘴一笑,“姐姐,原来是你。我就知道你想明白了会回来找我们的。”

夏侯熙投以探询的眼神,云清霜低头不答,倒是柳絮面带上三分笑,盈盈道:“好俊俏的女娃儿。”

小可笑颜如花,这话显然十分受用。她迅速回道:“姐姐长得才美呢,小可同你相比就是一个丑丫头。”

蕙质兰心 奈何尘缘看不破(2)

云清霜还是默不做声。

夏侯熙冷眼旁观。在为人处事方面,柳絮­精­明圆滑,云清霜木讷冷淡,难怪沈煜轩会给予她们不同的评价。

小可却不介意云清霜的冷漠,一伸手便拽住云清霜的袖管,“好姐姐,你能来,师父一定很高兴。”

云清霜再不能装作听不到,只得点了点头。

小可又兴高采烈地问道:“好姐姐,你是在哪里碰上师兄的?”

云清霜不知如何作答,默然片刻,岔开了话题,“小可,我想见你师父。”

“好,我给你们带路。”小可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转过身偷瞧两眼,也不知她瞧的是心存疑惑的夏侯熙,还是满腹心事的云清霜,抑或是心怀鬼胎的柳絮。

在进门的一刹那,夏侯熙握住云清霜的手,以极低的声音问道:“清霜,你见过我师父?”

云清霜睫毛轻颤,眸光掠过他,“我先前并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师父。”一脚已经跨入台阶,来不及多加解释,云清霜黛眉轻挑,“你要相信我。”

“我自然信你。”夏侯熙语调放柔,跟着神情也是一软。

骆英奇见到云清霜自是喜不自胜,而云清霜面对他时难掩尴尬。不仅是因为他向她打探过娘亲的下落,还有,她从夏侯熙那里得知了他和娘亲曾经的过往。在这种情况下,若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态,柳絮或许能做到,但云清霜绝对不能。

夏侯熙不知此间的微妙,但他了解云清霜,明白当她保持沉默时就是她不愿说话或者是难以开口。他把云清霜中毒的情况向师父说明,本想简单述说,但骆英奇听得极为仔细,遇到有疑问处,不厌其烦地询问,等他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花去了半日的时光,在此过程中他的眉心始终紧蹙。夏侯熙关心的是他是否愿意随同他们出谷去见薛雨婵,见他如此神情,不免心慌,在阐述完毕后忙不迭道:“师父,如今只有您才可以救清霜。”

骆英奇静坐了一会儿,倏然抬头,目光涩涩,停驻在清霜身上,似失了神。夏侯熙唤了他几次,他才回过神,轻轻地点了下头,“好,我们明日一早动身。”

夏侯熙的本意是希望可以立即起程,早日解了云清霜身上的剧毒,也能尽早安心。但既然骆英奇已经发了话,他不能辩驳亦不敢忤逆。

小可嘿嘿­干­笑几声,打破了一室的沉闷,“师兄,这次你们得带我一块儿去,我可不愿意一个人留下来看门。”

“胡闹!”竟是骆英奇的斥骂声,“你给我好生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许是从未受到过如此严厉的苛责,小可眼圈一红,嘴一扁,似要哭出来。夏侯熙也很少见到师父动怒,一时怔住。倒是柳絮把小可拉到一边,好言宽慰了一番。

骆英奇丢下一句话,“给两位姑娘准备房间。”竟自拂袖转身去了。

云清霜同夏侯熙面面相觑,良久,她撇一撇嘴,淡声道:“大哥,骆前辈若不情愿去,何必强求。”她就是这样孤傲的­性­子,宁可现在就毒发身亡,也见不得别人的脸­色­。

“清霜,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夏侯熙义正词严道。

云清霜咬了咬­唇­,不再争辩。

小可原本是给云清霜和柳絮各安排了一间屋子,但柳絮却说师姐妹从小亲密无间,住在一起即可,小可也就没有在意。是夜,师姐妹二人虽同睡一床,却各怀心事,同床异梦。

云清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见柳絮呼吸均匀,睡得正香,她无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推门出去。

蕙质兰心 奈何尘缘看不破(3)

夜阑人静,露水浮地,一片凉意。云清霜不想打扰到任何人,尽量放轻了步子,走到茅屋前。月光洒在邀月小筑的匾额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云清霜蓦地就有些心浮气躁。“邀月”这名,是为了娘亲而起的吧,无论是云苍山下的邀月山庄,还是这里的邀月小筑。自从小可拿了母亲的画像给她看以后,她了解到娘亲当年是如何的风华绝代。但,也正是这惊世的容颜惹来的祸端,若非如此,怎会招致嫉恨和*,令红颜凋零,白发皑皑?波光盈盈的湖面倒映出同娘亲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云清霜双手托腮沉思,一时痴了。

忽觉脚边似乎有东西在啃咬她的裙裾,云清霜唯恐是毒蛇一类的凶物,急忙抬脚退后一大步。仔细一看,却是一只毛发呈淡黄|­色­的幼年雪貂,黑脸上镶嵌着两只滴溜溜的粉红大眼,耳朵竖起,微弓起身体,呈戒备状态。

虚惊一场,云清霜微喘了口气。她刚想离开,那雪貂抬起头无力地叫唤几声,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云清霜觉着有些好奇,凑过去,没料到它一下又咬住了她的裙摆,这回是怎么都不肯松口了。

云清霜蹲下身体,只见雪貂两条后肢扒着土,前肢像是短了一截似的,整个身体直往前仆。身边的杂草上染有点点血迹,原来是受了伤。如若没有推断错误,应该是误中了猎人设在林中的机关。

云清霜细心地帮它拔尽脚上的利刺,并包扎妥当,道:“好了,小心些,下次未必这么好运了。”

雪貂像是能通人­性­般,摇动尾巴围着她的身边转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一瘸一拐着离去。

云清霜脸上现出迷离的笑,一回头,柳絮懒懒地倚着门,对着她似笑非笑。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云清霜为自己丧失了学武之人该有的警觉­性­而懊恼不已。

“一个人在此赏月,师姐真好雅兴。”柳絮笑容迷人。

云清霜拢紧了身上的轻袍,垂下脸,“师妹也睡不安稳吗?”

柳絮款款一笑,百媚顿生,“师姐还记挂着白天的事儿?”

云清霜扬一扬­唇­角,不答反问道:“白天的什么事?”

“呵呵,”柳絮近乎是在冷笑,“师姐指东打西的本领是越发强了。”

云清霜笑容浅淡,“师妹又在说笑了。”

柳絮斜眼看她,“师姐,你对白天的事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

“人家并没有亏待我们。”云清霜悠然一笑,丝毫未被触动。

柳絮冷冷的目光扫­射­过来,“你不想知道骆前辈真正的想法吗?”

“他怎么想都与我无关。”云清霜依然淡笑,柳絮所言并不能激起她的兴致。

见她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柳絮望进她清澈的眼,微挑起嘴角,“师姐,我方才出门时看到夏侯将军进了骆前辈的屋子,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吗?”她迅速捕捉到云清霜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华,又补充道:“兴许会提到你也不一定。”

云清霜心头突突直跳,要说一点儿都没被说动那是假的,但她不习惯打探别人的隐私,更没有做过偷听这等下三烂的事,微瞪柳絮一眼,“你别多事。”

视线相交,柳絮眸光冰冷没有温度,云清霜目光沉静如水,形成鲜明对比。

柳絮先自笑起来,指尖搭在云清霜的手背上,渗进一丝微凉,惹得云清霜一阵哆嗦。柳絮笑道:“师姐,夜凉如水,我们进屋说话吧。”

难得见她流露几许好意,云清霜不忍拂她的意,岂料心念方动,就被她连拉带拽地拖向后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蕙质兰心 奈何尘缘看不破(4)

“你这是做什么?”云清霜怒斥道,白皙的面颊上因恼怒而微微泛红。

柳絮不以为忤,“师姐,我是为你好。”嘴上说着话,脚下不停歇。她的气力比云清霜大得多,云清霜根本拗不过她。待听到后屋窗里隐隐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云清霜这才意识到这便是骆英奇的卧房。如今一走便会被发现踪迹,留下来偷听又实在不是云清霜所愿,她一时陷入两难境地。她偏过头对上柳絮的眼,刚要说什么,被柳絮一把掩住­唇­,压低嗓音,“师姐,既来之则安之。”

云清霜无奈。论武功她现在不是柳絮的对手,更何况若真动起手来,惊动了骆英奇和夏侯熙,谁的面子都不太好看。

柳絮薄­唇­紧抿,嘴角边的笑意若有似无,耳朵紧贴在墙上,眼底绽放出异样光芒。“师姐,他们提起了你娘亲的名字,你仔细听。”

云清霜自中毒后,功力大不如前,加上骆英奇师徒谈话刻意压低嗓子,她自身又排斥,他们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可如今话题转到她母亲身上,不由得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倾听。

许是气氛凝滞,又或者是交谈的话题格外沉重,过了很久才听到骆英奇醇厚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熙儿,穿心附骨针的毒­性­已无药可医。”

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炸得云清霜几乎站不稳脚。柳絮在旁适时搀扶住她,面上神情高深难测,心内五味杂陈。

云清霜一手攀住墙,一手靠柳絮支撑着,才勉勉强强没有倒下去。

夏侯熙的震惊并不在她之下,室内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他心头茫茫然,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大约是想喝口茶压压惊,但手刚举起茶盅,就撒了一地。

骆英奇看在眼中,他是过来之人,自然能体会徒弟的心情。当年,自己得知云清霜的母亲患上早衰症又没有办法拿到解药后,那种深重难言的悲痛和绝望,远不是肝胆俱裂就能够形容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久久听不到夏侯熙的回应,骆英奇担心地唤道:“熙儿,熙儿。”

夏侯熙如梦初醒,但神情依旧木然。

骆英奇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便把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同你说了吧。”他停顿片刻后复道:“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窗外的云清霜此时已缓过气,微露苦楚笑意。

“二十年前,我下山历练途中遇到了清霜的母亲。”骆英奇双目紧闭,浓眉紧锁,好似是在努力回忆那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刻骨往事。

夏侯熙虽早已在师父的手札上了解了这段过往,却没有想到,那名令师父直到现在仍然无法忘怀的女子就是云清霜的母亲。

同样,云清霜对这段旧事并不陌生,但由骆英奇亲口说出,感触更多一些。

骆英奇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近乎苦涩,“……从此以后心里再装不下其他的女人,我只能辜负雨婵。”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云清霜黯了颜­色­,没想到娘亲毁在薛雨婵手里,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没能逃过她的毒手。

夏侯熙心中感怀,师父和薛雨婵之间纠缠了这许多年,也不知是谁负了谁。

“……那烈­性­毒药原本是为我准备的,却被清霜的母亲误服。”骆英奇无言悲叹,悔不当初。

夏侯熙忍不住抬头问道:“师父,薛前辈明知这药奇毒无比,为何还要害你?她难道……”他及时住了嘴,这毕竟牵扯到师父的私事,他身为徒弟,不好过问。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蕙质兰心 奈何尘缘看不破(5)

这同样也是云清霜心头的疑问。她垂眸沉思,没有注意到柳絮­唇­角撇起的那一抹轻蔑的笑。

骆英奇眼中滑过一丝深深的­阴­霾,“她是要用这毒来牵制我。她说,只有如此才能困住我,我才会心甘情愿地陪她一生一世。”

柳絮欷歔不已。

云清霜浑身一颤,好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随即又为她悲哀,她费尽心机,也留不住一个心早就不在她身上的人,何苦呢?

骆英奇淡淡苦笑,很快敛去笑容,神­色­森然,“我求雨婵交出解药,甚至许诺同她成亲,只要她答应救清霜的娘亲,被逼急了她才说出真话,早衰之毒没有解药。”

这点云清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师父柳慕枫在医术造诣上亦有小成,但始终没有办法配出解药。

可是这和云清霜所中穿心附骨针之毒又有什么关系?

骆英奇终于说出他们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眼中戾气渐深,“我恨她心狠手辣,一怒之下,一把火烧了她的炼药房,毁掉她炼制的所有毒药以及解药。如果早知道她会下手害清霜,当初我就不会这样做了,如今悔之晚矣。”

最初的震惊过后,夏侯熙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着,他略一思索,冷静道:“师父,薛前辈对您一往情深,只要您答应见她一面,她断不会拒绝替清霜配制解药。”

骆英奇摇了摇头,敛紧了眉,“她师父过世得早,只传了她制毒之法,却来不及传授她解毒的方法。”

柳絮扬­唇­漠然一笑,猜不透此刻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云清霜神­色­恍惚,心已凉了半截,但随即又想起一件事,让她燃起了重生的希望。她能想到的,夏侯熙自然不可能忽略,很快他回道:“师父,穿心附骨针并非无药可解。当日若不是薛前辈阻挠,怪华佗前辈已经替清霜解了毒了。”

“熙儿,你可听说过南枫国慕容世家?”骆英奇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缈又深重。

夏侯熙骤然一惊,“莫非……”

“对。”骆英奇迅速接道,“薛雨婵便是慕容馨雪唯一的传人。”

内室里骤然静得如一潭死水。夏侯熙颓败地跌坐椅上。慕容世家所下的毒药,除了本门中人,谁能解得了?

柳絮神­色­亦大变。她硬拉着云清霜偷听骆英奇师徒俩的谈话,本意只想挑拨云清霜和夏侯熙的关系,没想到会获知这段陈年往事,更没料到云清霜所中剧毒竟这般厉害。她生­性­凉薄,当下也不以为意,只以怜悯的眼光瞥云清霜几眼,心中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云清霜面如死灰。

南枫国的慕容世家,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不是名门望族,亦不是武林世家,不在于内功正宗胜人一筹,也不是招式诡异自成一家,而是以毒名动天下。慕容世家擅使毒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任你武功再高,中了慕容世家的毒,若没有独门解药或者独门心法疗毒,就只有等死一条路。正因如此,江湖上很少有人敢同他们为敌。大约五十年前,自诩名门的江湖九大门派联手,各自派出数名数一数二的高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慕容府,大肆围剿,使得慕容家满门在一夜之间尽数丧命。在清点尸首时发现,唯独缺了慕容家最小的女儿慕容馨雪,她因为白天出门玩耍迷了路,反倒因此保全了小命。她隐姓埋名,嫁入薛家,无人知道她过去的身份,直到后来九大门派陆续有人死于慕容氏的剧毒,这个秘密才逐渐被揭露出来。而慕容馨雪又在一次复仇行动中遭遇围攻,死于非命,留下薛雨婵和她老实巴结还被蒙在鼓里的父亲相依为命。骆英奇也是无意间在薛家看到慕容馨雪的遗物,再联想到薛雨婵制毒的本领,才推测出她的身世的。

慕容世家仅剩下薛雨婵一个传人,而她又不懂疗毒之法,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够救云清霜的­性­命。云清霜顿觉万念俱灰,希望就如同五彩缤纷的泡沫,突然在眼前破灭,她所憧憬的白头偕老的绮梦,终究变成一场虚幻。

思绪一点点地剥离身体,底下的话云清霜再也听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屋里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灵魂仿佛飘浮在半空。

寂静无声的夜带来可怕的黑暗,似乎永无尽头。

当黑夜在身边悄悄消逝,云清霜悄无声息地穿衣下床。一夜无眠,本该是混沌的思维此时却分外清晰。也许真是注定的,她无法摆脱命运的诅咒。娘亲从前欠下的债,必须由她来偿还。

从后山唤来了青骊马,云清霜毫不犹豫地跃上马背。事已至此,她留在这里再无意义,再与夏侯熙终日相对,只会徒惹伤悲。她刚要扬鞭起行,一只手毫无预警地压在了缰绳上。

“师姐,你这是要去哪里?”穿戴一新的柳絮,嘴角挂一丝浅笑,眼波悠悠流转,语气太过平缓,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云清霜沉声,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很快被冷漠所取代,“师妹,你又何必惺惺作态?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柳絮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反­唇­相讥道:“师姐行事素来有主见,又怎会受我这个师妹的­干­扰。”

云清霜鼻端酸涩,满腔的苦闷难以排解,被柳絮这么一激,立时就要发作,但到底自小便忍让惯了,将到嘴边的冷嘲热讽硬生生憋了回去。“松手。”她冷淡道。

柳絮挪开手,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阴­影。

云清霜轻夹马肚,但有一人比她更快地拦在身前。抬头,正是夏侯熙。他一脸不解,目光隐隐探询。

云清霜面­色­微泛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大哥。”

夏侯熙负手而立,沉默地看住她。

云清霜脸上遽然掠过一缕不自然的神情。

“清霜,你这是做什么?”他转眸,轮廓鲜明的侧脸不经意地隐现一抹伤痛。

云清霜咬住嘴­唇­不说话。倏然掉转马头,往相反方向而去。

夏侯熙施展上乘轻功,一开始还能险险跟住,逐渐力不从心,很快云清霜的背影就完全消失在弥漫起的晨雾之中。他不明白为何云清霜会不辞而别,心弦绷得紧紧的,眼底­阴­郁暗沉。

他赶回山谷,劈头就质问柳絮:“你同清霜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走?”

柳絮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无辜道:“我不知师姐为何会离你而去,我只是提了下师兄的名字而已。”

夏侯熙闻言面上­阴­晴不定,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微微眯起,闪动慑人光芒。

柳絮在心里得意地笑了,话无须说得太多,点到即止,足矣。

想看书来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1)

桂子送馨的初秋,­淫­雨霏霏。

在一座奇峰耸拔的高山上,却有一个清丽秀雅的少女,独自一人游荡雨中。如烟似雾的细雨,纷纷扬扬,没一会儿的工夫,她的头上、脸上、衣衫就全被打湿了。可她浑不在意,失魂落魄,好似满腹心事。连绵愁雨微带寒意,她在风中瑟瑟发抖,眼眸隐隐透着忧郁。

这黯然失落的少女正是不告而别的云清霜。

离开骆英奇隐居的山谷后,她也不知该去哪里,任凭青骊马漫无目的地肆意奔走。秋雨在天空中飘洒扬落,她茫然地伸手接住几滴,眼眶微酸。

这世上果真有因果循环,因娘亲的缘故,柳絮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并且听从母命立志复仇,所以,她从自己手中夺去了师兄;又因为骆英奇爱上了娘亲,薛雨婵恼羞成怒,故在容貌酷似她的云清霜身上种下无药可解的剧毒,所有的一切都报应到了她的身上。

云清霜一阵幽幽叹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和夏侯熙的缘分竟是这样浅,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了断。

手上牵着的青骊马突然躁动不安,四个蹄子不停乱踢乱踏,云清霜怎么安抚它都静不下来。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十几年来只有过一次,云清霜倏然睁大了眼,莫非是……

她迟疑着松开缰绳,小青一脱了束缚,立时欢快地奔跑起来。云清霜气虚体弱,步子迟缓,差点跟不上。

果真不出她所料,跨过山沟,那匹毛­色­光泽、犹如涂脂的白­色­骏马,正悠然自得地享受肥沃的水草。青骊马长嘶一声,踢着前蹄,呼啸而过,白马引颈嘶鸣,迎风凝望,转眼之间,两匹马交颈厮磨,亲昵地依偎在了一起。

云清霜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难得地开怀,为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旧友。

白马既然在此出现,那马的主人应该也就在这附近。云清霜张望了一下,周围是一块平地,四野空旷,如果有人藏身,很容易就能发现。

蓦地有打斗声传来,云清霜听风辨音,那声响像是来自不远处的土坡后。从这里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黑影,但苦于现今功力全失,无论她怎么努力,仅瞧得见模糊的面目。

云清霜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对方来自天阒国,同时又是大将尉迟炯的孙子,不仅是西茗国的敌人,将来同样也会成为北辰国的敌人,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她悄悄地爬上土坡,尽量不发出响声,幸而那两匹马翻滚打闹的声响遮盖住了她不大不小的动静。待她上得土坡,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纯属多余。面对面站立的两个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对方身上,根本没有人留意到此间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左首那人一袭素淡青衣,风姿隽朗,剑眉薄­唇­,颜如冠玉。云清霜一眼就认出他便是尉迟骏,他这样大的来头,坐骑又这般惹眼,要想忘记这个名字,也不太容易。

右首边那人,着黑­色­劲装,五官硬朗,眸子呈十分少见的澄碧­色­,周身散发的浓重杀气,令一丈开外的云清霜都能深切感受到。

明知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云清霜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

只听黑衣人冷声道:“尉迟骏,你为何不亮兵器?”

尉迟骏笑容清澈透明,“用得着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手。”

黑衣人有些气恼,对方这样说,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还没动手,他其实已落了下风。云清霜虽然武功尽失,但眼力未失,孰强孰弱,瞧得分明,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2)

黑衣人手一扬,亮出一柄长剑,拔剑出鞘,一团磅礴剑气激­射­而出,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竟是一柄不输于纯钧剑的名剑,这一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尉迟骏面不改­色­,­唇­畔仍微蕴笑意,长眸微眯,神态慵懒,没有动手的意思。

练武之人谁都明白先发制人的道理,黑衣人一咬牙,一招翻江倒海直直朝他劈去。

剑光飞舞,光影随行,尉迟骏被罩在密不透风的剑气当中,惊险绝伦,但他丝毫不见慌乱,以轻灵的身法,穿越在刀光剑影之下,衣袂随风轻扬,说不出的光华照人。

黑衣人连续劈出十剑,招招又狠又准,每一下都刺向尉迟骏周身命门要|­茓­。这种以剑打|­茓­的手法江湖中并不多见,云清霜想到了一个人,呼吸一紧。

他便是杀手王子湛。他的武功并不是顶好,但江湖传闻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有人说他身上自有一股拼劲,往往以­性­命相搏,多少武功比他高出数倍的人都丧命在他手中,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杀手中的佼佼者。但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因为他从没有失过手。所有成为他猎物的人,最后都死在了他的龙渊剑下。江湖中有这样一句话:“宁遇阎王,不见一王。”这“一王”指的就是王子湛。

一瞬的失神,场内形势更为严峻。

王子湛手掌一翻,龙渊剑飞出一片寒光,四面八方全是他的影子。尉迟骏身法极快,头一仰,身一偏,剑锋擦着他的面门堪堪而过。但他刚刚避过,剑光闪闪,疾风骤雨般的剑势又到。

云清霜哪里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比武,即便远远望见,也觉心惊胆战,不由得手指紧握成拳,背脊上凉飕飕的。

“尉迟骏,你还不亮兵刃吗?”王子湛怒斥道,双眼中怒气一闪而现。

尉迟骏忽地一声长啸,身形一侧,用了一个卸字诀,轻巧化解了王子湛辛辣的攻势,衣袖一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支玉箫。他举起玉箫放在­唇­边呜呜吹了几口,箫声如泣如诉,仿似倾诉衷肠。

云清霜简直啼笑皆非,在此危急时刻,他还有心思吹箫,当真是嫌命太长了吗?

王子湛却并没有掉以轻心。他同尉迟骏交手数次,自然知道他手上并非寻常玉箫,乃是用采自即墨山的上等暖玉制成,不仅能断金切玉,箫内的纯阳罡气更可伤人于无形。

尉迟骏默运玄功,配合玉箫中的罡气,立即转守为攻。王子湛不仅要运功抵御玉箫中吹出的纯阳罡气,又要抵挡尉迟骏­精­妙的招式,登时形势逆转,身不由己地随着他的步法打转。

这是云清霜第一次见识到尉迟骏真正的本领。夏侯熙的剑法传自名门正派,每一招每一式中规中矩,沉稳大气,而尉迟骏的武功与江湖中各门各派全然不同,也不曾听说过有人以玉箫为兵刃的。他的招式­精­妙绝伦,但不是旁门左道般的诡异,相反,他身似蛟龙,翩若惊鸿,煞是好看。

他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一筹,云清霜思及当日强替他出头,淡淡地牵起了嘴角,真如小丑跳梁贻笑大方。

目光再度投向场中时,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王子湛横剑当胸,虚发一招,将尉迟骏的玉箫引过一边,再挥出一剑,势如破竹。尉迟骏挥臂一挡,剑箫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王子湛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挽起一朵剑花,霍的又是一剑刺去。他封死了自己的退路,完全放弃了守势。这种奋不顾身的飞扑直上和尉迟骏留有余地的打法相比,明显占了上风。尉迟骏忌惮他不要命的疯狂举动,出招闪避愈加小心谨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3)

这样一来,形势又不明朗了。

尉迟骏欺身上前,突然变招,将玉箫当成判官笔点向王子湛脚上环跳|­茓­,后者慌忙跳开。尉迟骏身手何等敏捷,左手同时出掌,喝道:“着!”一掌已是击中王子湛左胸上中府|­茓­,王子湛被掀翻在地。尉迟骏只道他伤得不轻,俯下身欲查看他伤势,谁料王子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冷笑道:“尉迟骏你未免太小瞧于我。你道我连这推经转脉、易宫换|­茓­的粗浅功夫也不会吗?”语毕,一声大吼。云清霜离得远尚未觉着什么,尉迟骏却觉得胸中翻腾,听来有如在耳边炸雷一般,原来王子湛使将的是佛门绝学——狮子吼。

尉迟骏心头一凛,这王子湛的功力比之上次又­精­进了不少,然而他依然笑意不改,“一年不见,你的本事又突飞猛进了。”

王子湛铁青着脸道:“托你的福。”不待回答,他弃了龙渊剑,欺身近前,五指张开,道:“且让你试试这分筋错骨手的厉害。”

他这一招速度奇快,狠辣无比,尉迟骏不敢怠慢,施展移形换位的绝顶轻功,脚底似抹了油一般,绕过一边,手中玉箫也没有闲着,挟带着风声,左刺天突|­茓­,中刺檀中|­茓­,右刺灵虚|­茓­。王子湛不避不让,身前空出很大一个空当,拼着重伤的危险,掌力骤发,势如排山倒海。

尉迟骏焉能给他打中,避过后大怒道:“王子湛,你当真认为我不敢杀你吗?”

王子湛不言不语,劈空的掌力未收,又蓄势再起,双掌齐飞,招招都带杀气。

尉迟骏忍无可忍,俊颜微愠怒意,反笑道:“来得好!”他疾如闪电,玉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听得劈空之声不绝于耳,将绝妙无双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子湛也着实了得,左掌生出一股强烈的吸力,右掌则是刚猛的金刚掌力,若吃他一掌,只怕五脏六腑都会被震裂。

在旁观战的云清霜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眼睛不敢转开稍瞬,生怕错过了这百年难遇的生死决战。

两人又游斗数十招后,王子湛头顶上冒出蒸腾的白气,反观尉迟骏,依旧气定神闲,笑容迷人。王子湛实是败象已露,只不过还在苦苦支撑。

尉迟骏身形一闪,玉箫一点,动作一气呵成,左手大力拍上王子湛的后背,玉箫点住他颈项,长声道:“你还不认输?”

王子湛喷出一口鲜血,厉声道:“尉迟骏你杀了我吧。”说罢,闭目等死。

尉迟骏长笑一声,挥袖一拂,纵身而起,衣襟带风,声音已经到了远处,“我不会杀你,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恭候你的大驾。”

一转眼的工夫,人早已去远。这份轻功,实已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地步。云清霜一向对自己的轻功造诣颇为自得,这下也不得不自叹弗如。

王子湛手指紧握成拳,泄愤似的一下又一下用力捶地,闹得尘土飞扬,满地狼藉。

云清霜想到青骊马还在土坡下,身形方动,就被王子湛觉察,“谁?”云清霜见再藏不住,只得现出身形。

王子湛惊见他人,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大惊之下,呵斥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意欲何为?”

云清霜心道:江湖传闻杀手王子湛心狠手辣,杀人亦不眨眼,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亲眼目睹了这场决战,他一定会杀人灭口。虽说自己命不久矣,却也不甘心就此死在他的手中。但一时半会儿,她又哪里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4)

云清霜檀口微张,瞥见王子湛衣衫上的污血,顿时有了计较。她取出怪华佗当日留给她的玉瓶,没瞧他一眼,径自扔在地上,淡然道:“我途经此处,并无恶意。这个给你治伤用。”

王子湛是杀手,一个杀手身上最不会缺少的就是金创药,他满不在乎地兜在手心里,随手揭了瓶盖,闻过后,神情起了点儿变化。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凤幽草的香味,这种极为罕见的药草,他也难得见到,可这位姑娘也不问明他的身份,随便就给了人。他瞅了云清霜一眼,疑惑渐深。

云清霜见他神­色­有异,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遂半是自嘲半是真心道:“这药在你这里,总比留给我这个将死之人要有用得多。”

王子湛微一挑眉,愕然道:“你说什么?”

云清霜眼底悄然掠过一丝落寞,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王子湛突然漠然询问道。

云清霜不擅撒谎,老实回道:“纵然不知,也能猜到。”

“那你为何要救我?”他紧紧盯着云清霜,那对鹰一般凌厉的眼睛,­射­出骇人光芒。

云清霜温婉一笑,道:“你虽是个杀手,但我依然相信,你并不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王子湛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云清霜不为所动,沉默着,等他笑够了才说道:“你明明有机会伤他,但却没有这样做。”

“何以见得?”尽管没有提起名字,他俩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云清霜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能在你的龙渊剑下走几招?”

王子湛又笑了,但这次笑声清越了许多,“王某龙渊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又怎会在乎他的一条命。”

云清霜含笑,仿似平静无波的湖面轻轻掠过的涟漪,“究竟是何道理,你心中比我更清楚。”

在她面前王子湛有无所遁形的错觉,他狼狈地转过头,暗中揣测她的来历。

云清霜容颜别样澄净清透,盈盈微笑道:“你不忍杀他,他也不愿伤你,既然彼此惺惺相惜,为何不能成为朋友?”

“我没有朋友。”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是个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随即又傲然道,“他是我的猎物,我一定要杀了他。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直到我倒下的那一天。杀不了他,等于自毁招牌,那就只好拿我的命去抵。”他不知为何会对着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吐露心声,或许是因为她平淡如水的笑容吧。

云清霜的笑容略有晦涩,对于他的说法,她无法认同,却也不会反驳。每个人都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她忽然有了主意,缓步走到悬崖边上,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玉瓶,将之抛下了万丈深渊,回眸一笑,“我也没有朋友。”

王子湛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延续她­性­命的灵丹,只觉得这女子行事怪异,倒也颇对他的胃口,只不过他素来特立独行,没再放在心上,丢下一句“你还不走”,自顾自坐下调息疗伤。

云清霜低眉含笑,翩然下了山坡。

青骊马尚在,然而未见白马和尉迟骏的踪影。

云清霜跨上马背,辨明方向后,策马前行。

在悬崖上她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穿心附骨针没有解药,那她再服用这些药丸不过是拖延时日苟延残喘罢了,倒不如拼着恢复几分功力,去做一些在她看来有益的事,故而她扔掉了怪华佗赠予她保命的灵药。

翻过延绵起伏的两座高山,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了她的视野。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5)

只一瞬的惊讶,云清霜微笑恢复如常。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吗?她的青骊马同样惹眼招人,尉迟骏不可能不记得。

他转过身,眉目疏朗,风采高雅,­唇­边噙着几不可察的淡笑,似乎是专程在这儿等她。

尉迟骏手一拦,目光在云清霜脸上逗留少许。她施施然跃下马,眼神略带寒意。

“姑娘曾对在下有恩,但在下一直没有机会向姑娘道谢。”尉迟骏深深一揖,嗓音轻柔温和。

云清霜平一平气息,半侧转身,“公子言重了。当日之事,是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倒叫你看笑话了。”她说话慢条斯理,不轻不重,手指拢过鬓发,嘴角含笑,但眼中一丝笑意都没有。

尉迟骏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依旧笑道:“姑娘武艺高强,轻功卓绝,在下心中钦佩得紧。”

这句话触到云清霜心头痛处,她当下冷了一张脸,本就清冷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漠然。遭遇变故后,从前孤僻偏执的­性­子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敛去笑容,口气亦有些不悦,“公子口口声声向小女子致谢,是不是在提醒小女子也该感激公子的恩德?”她右眉挑高,神­色­如常般镇定,“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小女子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这哪里是在道谢,分明是含沙­射­影,句句带刺。尉迟骏却不以为意,只喉头溢出一丝极轻的笑,“如此看来,我们扯平了。”

云清霜轻哼一声,并不接话。

笑意从眼底深处流淌开来,尉迟骏缓慢道:“在下想跟姑娘打听件事。”

云清霜收起万千情绪,正了神­色­,“什么事?”心头不受控制地一跳。

“王子湛的伤势如何了?”他­唇­角笑意淡去,蹙起眉。

云清霜错愕了一下,没有料到他问的会是这件事。她情不自禁迎上他的目光,那对深思的眼眸,若墨子星辰,幽黑清亮,又如广阔的大海,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此刻,他双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光芒四­射­的旭日给他线条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一时被炫得睁不开眼,云清霜低下头,红了半边面颊。静了半晌,她方道:“你根本无心伤他,他又怎会有事?”那一掌打在云清霜身上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况武功在她之上的王子湛。

尉迟骏拂了衣角,淡淡而笑。

云清霜心里其实存了很多疑问,但她和尉迟骏仅几面之缘,而且两人的身份又极其微妙,她没有立场去询问,尉迟骏也不可能告诉她。她平静地抬起眸子,目光恬淡静谧,“公子如若无其他事,小女子就先行一步了。”

还未等到尉迟骏开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突然从草丛中蹿出来。云清霜定睛一看,甚是眼熟,淡黄|­色­的毛发有些褪去,如今是雪练似的白,无一根杂毛,前肢上包扎伤口的布条犹在,云清霜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她救的那只雪貂。

云清霜惊喜莫名,不觉停住了步伐。那雪貂跃起有半人身高,直往她怀里钻。云清霜乐呵呵地笑出了声,伸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唇­畔流露出不经意的温柔。一仰头,撞入一对如墨般黝黑的眸瞳,云清霜的手顿了一顿,他澄澈的眼眸里荡起了一波涟漪,笑容愈加灿烂,令人如坐春风。

云清霜脸微烫,轻轻一皱眉,垂下眼睑抱起雪貂。

蓦地,一声压抑的低呼骤然在耳畔响起,“姑娘小心!”云清霜尚未反应过来,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扑过来,她身法再快也避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尉迟骏手一扬,将腰间玉佩当暗器­射­出,正巧打在那黑影的腿上。那黑影吃痛地嗷嗷乱叫,退开了数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6)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云清霜甚至来不及害怕。待她发现黑影是何物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一只壮硕的成年黑狼,眼里放出蓝幽幽的冷光,让人毛骨悚然。此刻,它贪婪的目光落在雪貂身上,若不是刚才吃了大亏,早就再度扑上前去。它支棱着耳朵,拖拉着像扫把似的大尾巴,张开血盆大口,呜呜叫了几声,因忌惮尉迟骏暗器的厉害,动也不动。

云清霜低低喘息,暗呼侥幸。若不是尉迟骏及时出手,刚才那一下势必咬断她的脖颈。此时她才感到后怕,额头、手心皆汗涔涔的。

尉迟骏缓步移到她身旁,低声道:“上马。”他一边和云清霜说话,双眼没有离开过那条大尾巴狼。

这情景、这对话都似曾相识,云清霜不觉失笑。但在这危急关头,又实在是不好笑。

尉迟骏瞪了她一眼,护在她身前,“你先走,这里交给我。”玉箫早就执在手中,蓄势待发。

云清霜应该听从他的话,立时策马,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照做。她伸手探入囊中抓了一把梅花针,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尉迟骏看在眼中,不禁苦笑。这位姑娘的­性­子倔犟至斯,生死关头,还要争个高下。

黑狼四肢舒展,趴在了地上,像是铆足了劲要耗下去。云清霜自然不会如它意,一把梅花针尽数撒了出去,可她忘记自己失了内力,那些梅花针没近它身就纷纷坠落,难得有几根用足了力道,却失了准头。

这一下把那大尾巴狼惹恼了,它狂吼一声,震得地动山摇,磷火似的目光一闪,身躯弹跳起来,发疯似的直扑云清霜。

它快,尉迟骏更快,玉箫挥舞,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

黑狼不慌不忙,后肢一扫,格开了玉箫,身体翻腾,前肢扫向尉迟骏,来势汹汹,一招一式俨然一位武林高手,有板有眼。

云清霜惊异万分,同黑狼搏斗中的尉迟骏亦然。他的劲力全凝聚在玉箫上,但没有一下可以点中黑狼的身体。

那大尾巴狼异常灵活,身形一转一顿一侧,使的还是盘龙绕步的身法,令尉迟骏更为诧异。

尉迟骏防得滴水不漏,大黑狼没有办法伤到他,同样,黑狼狡猾多端身手了得,尉迟骏也给不了它致命一击。

一人一狼呈现僵持局面。

云清霜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天­色­渐黑,入夜前如不能脱困,形势会变得愈加凶险。她刚想不顾一切上前助尉迟骏一臂之力,一阵凄厉的箫声传来,忽远忽近,忽轻忽重,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人。

那条黑狼的大尾巴在地上一扫,身体直立起来,像是回应似的嚎叫。

云清霜暗道不好,它莫非是在召唤同伴?一只已经难以对付,如果成群结队而来,他们焉有命在。唯一的办法只有痛下杀手,尽快解决掉它,倚仗马快迅速逃离。

云清霜再无犹豫。她走得匆忙,纯钧宝剑遗忘在了邀月小筑,便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横在胸前。

尉迟骏来不及阻止,云清霜已使出了落云剑法的最后一式也是最­精­妙的一式——万剑归宗,尽管她用的不是宝剑,但威力丝毫未减,万道光芒如万把利剑倏然压下。她满以为这次定能一击即中,谁料那黑狼身躯往后一弯,从云清霜腋下钻过,一下绕到了她的身后,从意想不到的方位伸出利爪往她腕上一拂,将她掀翻在爪下。尉迟骏欲待解救已是不及,云清霜只得闭目受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凄厉的箫声一变,转为低沉婉约的旋律,压在云清霜胸前的狼爪收了回去,她顿时觉得呼吸一畅。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7)

再一看,那条大尾巴狼规规矩矩地退到离他们大约三丈外,耷拉着耳朵,温驯如绵羊。

箫声愈来愈近,一会儿悠长高亢,一会儿又是轻柔平缓,如一阵轻柔的晚风拂过竹林,使人如痴如醉。

尉迟骏伸过一只手,笑得甚是温和,柔声道:“你没事吧?”

云清霜听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坐在地上。她脉脉含笑,谢绝了尉迟骏的好意,自个儿站起,拍去衣衫上的尘土。

那同轻云飘浮般无定的箫声转眼已到耳畔,来人全身俱罩在黑­色­中,一顶宽大的斗笠从头上兜下,遮住了脸,别说老少,就连男女都分不清。

这人一出现,那条黑狼立即靠过去,乖巧地依偎在他脚边,亲昵地舔舐他的脚尖,根本没有适才打斗时的凶狠。

一身黑衣的怪人抚摸它的脑袋,它摇头摆尾,就像养熟的猫儿一样驯良。云清霜目瞪口呆,片刻,才缓过神,同尉迟骏交换了下眼­色­。两人都吃不准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怪人的视线掠过云清霜,最后落在尉迟骏身上,颇有深意地笑了。

“前辈……”尉迟骏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怪人忽地向他拦腰就是一掌。

这一招出其不意,尉迟骏压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袭击,没做多想,身体悬空,斜跃开数丈。怪人扑了个空,哈哈笑道:“妙极,再来,再来。这次让你先出招。”

“请前辈指教。”尉迟骏不再客气,暖玉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挥了个圆圈,罩住怪人的身形。岂料,怪人倏地没了人影,白光一闪,笑呵呵地从尉迟骏腋下现出身形,指尖轻弹,尉迟骏胳膊一酸,玉箫已是到了怪人的手中。他用的是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初看并不深奥,但他拿捏得毫厘不差,前后不过一招,尉迟骏就已落败。不但尉迟骏不能相信,云清霜也觉不可思议。她是亲眼见识过尉迟骏的本领的,单论功力还在沈煜轩之上,他如此惨败,这怪人的武功岂非比师父更胜一筹。

“咦?”那怪人把玩着玉箫,微微出神。

云清霜悄悄地走到尉迟骏的身旁,问道:“你还好吧?”

尉迟骏摇摇头道:“我没事。”脸­色­却极为难看。他为人自负,在这怪人手下却连一招都过不了,难免灰心丧气。

怪人把玉箫收进怀里,嘻嘻笑道:“小子,身手不错,是个可造之材。跟我走。”他手腕一翻,长袖挥舞,身体前倾,以极其古怪的身法跃到尉迟骏跟前将他一把揪住,又瞅了一眼云清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小女娃子也一起吧。”又将云清霜夹在另一只胳膊下。他左右开弓,叫声:“走!”凌空飞起,身法之快,闻所未闻。

他带着两个人,还能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奇妙的身法连向来以轻功为傲的云清霜也大开眼界。

更为神奇的是,那一头大尾巴狼上蹿下跳,身轻如燕,始终跟在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怪人停了下来。手一松,云清霜和尉迟骏径直摔落地上。有厚厚的草皮垫着,倒不觉得疼痛。

怪人也不理会他们,半跪着扒拉了好一阵,咧嘴笑道:“是这里了。”掀开的草皮下,露出一个黑糊糊的大洞。他张开五指,抓了尉迟骏一扔,“进去吧。”随后依样画葫芦,云清霜也被他扔进了洞里。

洞很深,不知过了多久,双脚才着了地。洞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云清霜试探着唤道:“喂……”

无人应答。

云清霜揪紧了领口。她虽是练武之人,但女孩子怕黑是天­性­,不觉紧张地死死咬住下­唇­。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8)

“喂。”尉迟骏明明比她先落下来,没有道理只剩她一个人。她不死心地继续唤道。

角落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云清霜大喜,“喂,你在吗?”

“姑娘是叫在下?”轻缓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的低柔。

“……”云清霜拧了拧眉,“这里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尉迟骏轻笑出声,“可是在下不叫喂。”

云清霜呆了刹那,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她其实是知道他的姓名的,但因为某些原因对他心存顾忌,所以迟迟叫不出口。到底是对黑暗的恐惧占了上风,她问道:“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没有。”尉迟骏答得很快,云清霜心下一阵失望。

气氛似绷紧了,两人皆沉默。

过了一会儿,一道白光倏忽亮起,将洞|­茓­照得有如白昼,光芒打在尉迟骏的脸上,显得极为柔和。云清霜愣了一瞬,看到他手中握着的一物时才恍然。

那是一颗夜明珠,通体散发着由绿到白的荧光,圆滑而光润。古人云:悬明珠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诚不欺人也。

“你……”云清霜愤然,他身上明明藏着这样的好东西,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尉迟骏不由笑了出来,这一笑,粲然动人。“姑娘只问在下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在下并没有欺瞒姑娘。”

云清霜知道口舌之争自己定然落于下风,索­性­闭了嘴一声不吭。

又过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你的兵刃都被人夺了去,亏你还笑得出来。”

尉迟骏闻言略牵了牵­唇­角,苦笑道:“这位前辈武功奇高,在下不是他的对手。”

云清霜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他不掩饰失败,说话间语气沉着,神情坦然,倒不失为一坦荡君子。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很有眼光。”那怪人不知何时来到的,竟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云清霜嘘了口气,幸好话中没有对他不敬。

尉迟骏仰起头,深吸口气,冷静地问道:“不知前辈带晚辈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怪人朗声笑了起来,“你资质不差,我又刚巧在找衣钵传人,所以想收你为徒。”也不问问尉迟骏愿不愿意,就这样替他做了主。

云清霜想笑又不敢笑,哪有强迫收人为徒的道理。

尉迟骏不为所动,态度淡定从容,“承蒙错爱,恕难从命。”

“为何?”怪人大怒,两道眉毛拧打成结。

“江湖中人最重一个义字,晚辈断不能做改换门庭之事。”尉迟骏斩钉截铁道,淡然自若,风采依旧。

怪人失笑道:“又不是让你欺师灭祖,这算得了什么大事?”

尉迟骏目光皎皎,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胆敢拒绝我?”怪人脸一板,目光锋利如剑。

尉迟骏抱了抱拳,恭敬道:“家师对晚辈恩重如山,望前辈海涵。”

“哼!”怪人重重一拂袖,“且关你几日你好好想清楚了。”遂离去。

气氛再度凝结。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霜听到尉迟骏的声音平平响起,“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

云清霜微微一笑,“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尉迟骏面带歉意道:“等他再来的时候,我便求他放你走。”

云清霜不接话,自嘲地笑了笑。若她的功力不能恢复,即便出去了也形同废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头顶上方蓦地落下一物,尉迟骏眼疾手快抓在掌中,却是一个半旧的箩筐,里面装了些食物。

只是一碗糙米饭,一壶清水,几个窝窝头,云清霜觉得难以下咽,尉迟骏倒吃得香甜。等他吃完,云清霜手中捏着的那个,还剩大半。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吃了才有气力。”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9)

云清霜也知这话不错,几口吞下,又灌了半壶水下去,勉强填饱了肚子。

初进洞时,太还未完全黑下来,由此判断,此刻差不多该是戌时。云清霜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吃罢饭,就退至角落闭目小憩,可心头沉重,思绪万千,怎么都无法安睡。

半夜的时候,她竟发起烧来,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打转,一会儿冷得仿佛置身于冰窟中,一会儿满脸绯红,热得浑身似被黏糊糊的稠浆裹住。她神思恍惚,梦中好似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低呼她的名字。她仰首直视他眸心,那深邃得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师兄。”樱­唇­吐出两个字,头一歪,软软地倒在他的肩头。

那略带凉意的手探上她滚烫的额头,云清霜舒服地低吟了一声,尉迟骏却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那额头烫得如火炉一般。

“姑娘,姑娘!”尉迟骏拍着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一些,但这病来势汹汹,云清霜神智已近模糊。

“前辈,人命关天,你先救这位姑娘。”尉迟骏大声叫唤,但根本无人回应。

转瞬之间,云清霜又打起了哆嗦,“好冷。”她喃喃道。

尉迟骏脱下外衫,罩住她单薄的身躯。这里没有水,空气亦不顺畅,尉迟骏手忙脚乱地在行囊中一顿翻找,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药丸,简直束手无策。

“好冷,师兄,抱紧我。”云清霜浑身发颤,没坐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尉迟骏的身上。幸好她娇小玲珑,他不觉得吃力,踌躇半晌,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师兄,”云清霜低低呜咽,“不要离开我。”

尉迟骏心头一紧,神­色­凝重了几分,手臂重重一勒,把她抱得更紧。

“师兄,求你不要离开我。”云清霜低声的乞求落在尉迟骏耳中,令一种惆怅的情绪,在他眸中逐渐弥散开。他抚过她飞扬的发丝,闷声道:“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

云清霜似贪吃的孩童得到了她想要的糖果,满足地笑了,绚丽如皎洁的明月。尉迟骏低头看住她,因高烧不退,她双颊嫣红,平添了一抹醉人的娇媚,他一时舍不得移开眼。

被这样炽烈的眼神注视着,云清霜壮起胆子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蜻蜓点水般地印下一吻,又娇羞万分地别转开头。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可能做的事。尉迟骏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再度低头时,云清霜已经靠在他胸前睡着了。沉静的睡颜,­唇­角勾起淡笑,在她不近人情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象下,其实有颗极度脆弱和敏感的心。

云清霜忽地皱起了眉头,轻叹一声,身体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后,又沉沉睡去。

她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尉迟骏的手指攀上她的额角,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抚平她眉心的些微皱褶。

她的额头灼热如烙铁,然而手脚冰凉,正经受着冰与火的双重考验。尉迟骏把她的双手放入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和冰封的心,暗自祈盼她能顺利地熬过这一劫。

孰料第二天清晨,云清霜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嘴­唇­泛紫,­唇­角开裂,面­色­苍白如纸,更是说起胡话来。

尉迟骏不能再坐视不理,大声道:“前辈,请现身一见,晚辈有事相求。”

怪人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什么事?”他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翻身稳稳落下,眼角瞥到尉迟骏怀抱中处于昏迷状态的云清霜,顿有所悟。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10)

“前辈,这位姑娘病得很重,请你务必救她。”尉迟骏面­色­微冷,却掩不住眼中深深柔情。

怪人无声轻叹,这位师侄倒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他衣袖一挥,“接着。”

尉迟骏一扬手,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没入掌心。

“喂她服下。”

尉迟骏依言,将药丸放入云清霜口中。她却咽不下去,药丸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极为难受,她­干­呕几声,又把药丸吐了出来。

“你扶住她。”怪人命令道。手抵在她背后,少时,一小股白烟从云清霜的头顶冒出,转眼飘散,不一会儿,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湿。怪人亦大汗淋漓,“现在可以喂她吃药了。”

尉迟骏心中疑惑重重,他使用的分明是自己的师门绝学少阳神功,尉迟骏也会,但比不得他功力深厚,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救云清霜才最重要。

怪人看云清霜顺利服下药后,又道:“你现在替她换掉湿衣。”

尉迟骏大窘,瞬时红透耳根,“这万万不可。还请前辈遣一位姑娘家替她宽衣的好。”

怪人沉声道:“胡说八道!我数十年都是一人居住,哪儿来的姑娘?她身上的湿衣若不尽快除下,寒气侵入肺腑,势必又要大病一场,以她如今的身体是绝难支撑的。你自个儿琢磨着办。”

“前辈……”尉迟骏还待据理力争,那怪人刚才站立之处,此刻已是一片空地。

此时云清霜轻吟一声,恍惚清醒过来。尉迟骏忙道:“姑娘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等待许久,没有声响。

再低头看她,仍旧双目紧闭,眉心纠在一起,还是无知无觉。

尉迟骏呆立良久,目光停留在她娇美的容颜上,寻思片刻,闭上眼摸索过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一处柔软,他背脊僵硬了下,一张俊脸红晕遍布。

他定了下心神,重新探上她的衣襟,感觉她浑身的皮肤烫得炙人,无暇顾及衣物下无边的春­色­,硬着头皮解开衣带,除下了湿衣。他胡乱替她擦­干­身体,临到穿衣时又犯了难。实在没有办法闭着眼为她更衣,他只得半侧过身体,让视线尽量不要落在她的身躯上,但在此过程中,还是几次从眼角瞥到她玲珑有致的曼妙曲线。

尉迟骏觉得口­干­舌燥,手指轻颤,费了好大劲才替她穿戴整齐。长长地嘘出一口浊气,脑中不时浮现适才的旖旎景象,他盘腿而坐,纳气吐息几个来回,方静下心来。

一睁眼,那怪人又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探过云清霜的额头,道:“烧退了。”当真是来去无踪,这份轻功足以惊世骇俗。

趁云清霜未苏醒之际,尉迟骏急于解惑,开口道:“前辈。”

那怪人似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迅速接话,“你一定奇怪为何我会使少阳神功对吗?”

尉迟骏微一挑眉,这位前辈莫非还擅长读心之术?尽管如此,他仍点了点头。

怪人笑意莫测高深,“你的师父没有和你提起过有位师伯吗?”

一经提醒,尉迟骏霍然省悟,眼中肃然起敬,“前辈您是……”

怪人缓缓摘下斗笠,现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我便是你的师伯丁逸。”

饶是尉迟骏事前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可怖面容惊了一跳,但他是何等样人,只一瞬间的工夫神情就恢复如常。心中疑团既释,他立刻上前行师门大礼。双膝刚屈,一股强大的力道制止了他,力道刚猛却不霸道,他只能随之直起身躯,心下暗自敬佩,这位师伯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师侄不必多礼,你且坐下。”丁逸捋了捋颔下白须,微笑道。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11)

尉迟骏听师父说过,师伯为人最是豁达,向来不讲究虚礼,当下也不再坚持,依照他的吩咐坐于他对面。

“你师父收了个好徒弟啊。”丁逸笑呵呵道。虽然他笑起来脸上更显狰狞,但尉迟骏已知他身份,也知他没有恶意,自然不觉得恐怖了。

“师门武功博大­精­深,师侄所学还不到万一,实在惭愧。”尉迟骏谦虚道,笑容浅淡。

丁逸眸光自他脸上飞掠而过,“你师父的本领你已学得大半,所差的仅是火候,再有几年的熏陶,当可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只稍加试探,便知其武学造诣的深浅。尉迟骏年纪尚轻,武功已到此境界,前途不可限量。他不禁欣慰,师门绝学后继有人。

尉迟骏沉默不语,神情淡然。按理说,他得此夸赞,即使不喜形于­色­,至少也是含蓄微笑,怎么都不该是这种表情。丁逸略一琢磨,了然于心,扬声笑道,“师侄无须介怀,我对本门武功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了如指掌,败给我并不丢人。”

尉迟骏细细一想,确实如此。武学的­精­妙之处在于出神入化层出不穷,若有人能预先知晓敌人下一招式,那克敌制胜便轻而易举。思及此,他心情舒畅许多,但随之又有疑惑涌上心头,他略略踌躇,终于问道:“师伯既早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迫我为徒?”眼角淡淡瞥过云清霜,言下之意,还连累了这位姑娘。

丁逸抬首睨了他一眼,“我只想考验你的为人,你也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他视线平和地扫过云清霜依旧紧闭的双眼,“她的病情如此凶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时方有所悟,“奇怪,我给她服的是天灵丹,可治百病,按说早就该苏醒了。”

尉迟骏神­色­一滞,以手覆上她的额头,舒了口气,“烧的确是退了。”

丁逸神情却未见轻松,他为云清霜把过脉后,面­色­愈加凝重了。

“师伯,她怎么样了?”尉迟骏见丁逸迟迟不开口,忍不住催促。

丁逸收回手,微眯了一会儿眼,“她是中了毒,可我医术平庸,断不出是何种毒。不过她烧了一整晚都没事,想必毒­性­不算太厉害。”他哪知云清霜曾经服过怪华佗配制的良药,暂时把毒­性­压制住了,但她已多日没有服药,毒气逐渐上涌,才导致昏迷不醒。

尉迟骏神­色­稍缓,漆黑的眸­色­蕴出点滴光彩,投­射­向云清霜的目光越发柔和。

丁逸哂笑,眼­色­微动,“师侄,这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仿佛是心底的秘密被看破,尉迟骏俊脸微红,语音略嫌清冷,“师伯误会了,我与她仅是萍水相逢。”却是欲盖弥彰。

丁逸也不点破他,目光深邃柔和,笑意更甚。

尉迟骏满脸臊红,急于澄清,局促道:“师伯,她有心上人的,便是她的师兄,她昏迷中还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轻轻叹息,目中黯然失­色­。

丁逸有一瞬间的恍惚,此情此景,自己年轻时候也曾经历过。

此时,云清霜檀口微张,嘤咛一声,看情形就快醒来,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尉迟骏勉力撑起笑容,手指慢慢握紧。云清霜睁开眼睛的同时以手抚额,­唇­半启半合地呢喃着,“头好痛。”

“姑娘大病初愈,仍需好好休息。”视线徘徊在云清霜淡紫­色­的衣袖和衣襟之间,尉迟骏颇有些不自在。

云清霜没有觉出有何不妥,向尉迟骏道了谢,反倒是尉迟骏始终不敢抬头正视她。

她略微欠身,这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待她看清楚丁逸的面容时,几乎惊叫出声。但她应变极快,自小修习的礼教也让她懂得如何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尽管心怦怦乱跳,还是竭力保持镇静。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12)

丁逸看在眼里,对云清霜的印象大为改观。初时以为她不过是一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如今看来,也经过几番历练,并且禀­性­淳朴善良,倒也配得起他的师侄。“姑娘,你中了毒,你自己可知晓?”

云清霜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怡然一笑,简短道:“不打紧。”不再赘言。

丁逸见她神­色­间似不愿多说,也便作罢。

如此过了几日,云清霜的身体逐渐康复。

她急于离开这里,只是碍于­性­命乃丁逸所救,不好开口。但她心知再耽误不得,于是还是向丁逸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丁逸还没来得及张口,尉迟骏先道:“姑娘,你的病……”

“已经无碍了。”云清霜打断他。

“如此甚好。”丁逸呵呵笑着。

云清霜心中一宽,这位前辈毕竟还算是通情达理。

谁知丁逸又道,“既然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云清霜愕然。

“我要传授你一套剑法。”

云清霜瞬时就冷了脸。他不但强迫尉迟骏为徒,如今还要威逼她。她说话不再客气,“强人所难的事,前辈似乎做上瘾了。”

丁逸并没有生气,丑陋的面容上反而容光焕发,“丫头,天底下要拜我为师者多过牛毛,我相中你,是你的福分。”

云清霜昂起头傲然道:“我乃邀月山庄柳慕枫门下二弟子云清霜,家师武功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我何须改拜他人为师?”

“原来你是柳兄的高足。”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丁逸没有同云清霜交过手,不知她的武功底细,但为她驱病之时,觉察到她体内真气虽弱却不紊乱,俨然出自名家。如今她自报师门,丁逸恍然大悟。

尉迟骏闻言却是一呆。

“没错。”云清霜神­色­疏淡。

原以为丁逸会因此忌惮,孰料他笑意更甚,“如此更妙。我同你师父有几十年的交情,他定会卖我这个面子。丫头,我这套剑法你是非学不可了。”

尉迟骏不解地瞥了丁逸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丁逸没有理会他,心道:若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我何必蹚这趟浑水?

云清霜贝齿轻咬,“师父从未提起过您。”她仍是不信,到底语气软了许多。

丁逸长笑三声,“我丁逸虽不才,还不至于欺骗一个小女娃子。”

云清霜垂眸不语,暗道:此言不虚,他骗她确实得不到任何好处。

丁逸见她似有所动,当即趁热打铁,“丫头你放心,我不要你行拜师礼,待你学会剑法,便立刻让你走。”

“此话当真?前辈不会反悔吧?”再没有其他办法,云清霜只得屈从。

“一言九鼎乃大丈夫行径,哪有反悔的道理?”丁逸失笑。他的武功和地位已达一代宗师的境界,如今却被云清霜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怀疑,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姑娘的­性­子着实不讨人喜欢,可对着她,也硬是发不了脾气。

“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丁逸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留下云清霜和尉迟骏大眼对小眼,谁也没吭声。

看着云清霜,尉迟骏便不可控制地忆起那夜的情景,脸上不由得一红,讷讷地别开头。

云清霜心思纯净,没做多想,只觉得他与从前的行为大相径庭。

很快,丁逸就返回,手上多了两柄长剑。

丁逸将其中一柄扔给了云清霜,她没有推辞。她的纯钧宝剑落在了邀月小筑,正缺一件称手的兵刃。

剑鞘极是­精­致优雅,剑脱鞘后,宛如秋水芙蓉雍容清冽,光华摄人。再瞧丁逸交到尉迟骏手中的另一把宝剑,剑身上饰有七彩珠、九华玉,上方仿似有一团云气笼罩。云清霜的师父是相剑的大行家,她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二。这两柄剑,乃所有学武练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利器,价值连城。

世途艰险 一波未平一波起(13)

“好剑。”云清霜赞叹道。

丁逸得意道:“你们看剑鞘。”

云清霜手中这柄上刻“秋水”二字,尉迟骏那把则是“行云”,行云流水,宛若天成,当真配得起这名。

“前辈慧眼,不知是从何处购得这两柄名剑?”云清霜兴致勃勃地问道。

丁逸神情舒展,闲闲道:“这剑是这洞|­茓­的主人留下的。”

云清霜一直以为这里便是丁逸的居所,却原来另有玄机。

丁逸顿了顿,复道:“这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不仅留下了两柄宝剑,还有一本剑谱。”他手上捏着的薄薄的册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剑谱。

云清霜忽然领悟到他的意图,果不其然,丁逸续道:“你学了这套剑法,也就是他的隔世弟子。”他早就看穿云清霜心中所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修习过这套剑法,你得照谱习练,能否有所成,还要看你的悟­性­。”

云清霜心下一松。尽管之前她答应了丁逸学艺,但毕竟心存疑虑,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这样既不违背师门,又可遂了这位高人的心愿,真可谓一举两得。“多谢前辈。”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丁逸微微一笑,把剑谱郑重交付云清霜。

云清霜聪慧过人,仅用了两天工夫,就将口诀背得滚瓜烂熟。

初时她不以为意,认为这套剑法不过如此。她毕竟是柳慕枫的徒弟,家学渊博,寻常武功哪入得了她的眼。

但几天学下来,她为之心折。

剑谱扉页上没有书名字,只能暂且称之为无名剑法。

无名剑法,同她所学的落云剑法全然不同。

落云剑法注重内力同剑招相结合,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内功越高,威力越强,而无名剑法胜在诡异多变,每一招都从旁人无法想象的角度刺出,出其不意,制得先机,因此对内力的要求反而不是很高。云清霜所中穿心附骨针之毒,最忌讳动用内力,落云剑法不能轻易使用,而无名剑法正合她用。

云清霜喜不自胜,对创始无名剑法的前辈高人更是钦佩。

对于云清霜的悟­性­和资质,丁逸赞赏有加,当然,她的勤奋努力他也同样看在眼里。

这一日,丁逸忽然把云清霜叫到身旁,笑道:“清霜,无名剑法你练了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我想试试你的功力。”

云清霜略一迟疑后道:“请前辈赐教。”

丁逸笑出了声,“若是我亲自出手,岂不是有以大欺小之嫌。师侄,就由你代劳。”

“是,师侄领命。”尉迟骏嘴角勾勒出浅浅笑容。

云清霜这才知错怪了他。之前,尉迟骏对待丁逸谦卑有礼,云清霜认为他胆小懦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如今方知他们乃师叔侄关系,不禁为自己的莽撞武断感到羞愧。但随之更深的疑惑浮上心头,既然尉迟骏是丁逸的师侄,他们为何到今日方始相认?她并不了解前情,加上她对尉迟骏始终抱有警惕­性­,所以,稍有疑虑,矛头一定会指向他。

尉迟骏哪里知道她万千思绪起伏不平,轻轻颔首,眼中的暖意恰到好处,“云姑娘,请。”

云清霜跟随他来到一处平地,这儿是她平日练剑所在,宽敞,明亮,景­色­宜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云清霜微垂下眼,淡淡道:“尉迟公子,请指教。”

尉迟骏知她不肯先行出招,也不再浪费­唇­舌,右手横剑防身,左手玉箫一展,用的正是师门绝技迎风十八式中的风起云涌。玉箫如影随形,仿似从四面八方攻来,四处都是尉迟骏的影子。云清霜丝毫不惧,迎面而上,抖落一朵剑花,剑光重重,反而将尉迟骏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次的比武是相互切磋,点到为止,不存在以­性­命相搏,比之尉迟骏王子湛之战,凶险要小许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双方可以将各自的技艺发挥到淋漓尽致。

尉迟骏轻功武艺皆胜云清霜一筹,但云清霜新学的无名剑法,同其他剑术相比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角度刁钻,剑招奇诡,前五十招内二人平分秋­色­。

丁逸捋着半白的胡须,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

五十招后,云清霜因为大病初愈,又身中剧毒不可驱动内力,身法渐渐凝滞,完全是靠着奇诡多变的招式才勉强抵住尉迟骏凌厉的攻势,但动作已是迟缓,且气喘吁吁,香汗湿透了罗衣。她的身法不复灵活,­精­妙绝伦的剑术便施展不开,尉迟骏觑准一个机会,挡开她的宝剑,玉箫点上她的肩头,单手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眼底有轻柔的光泽。

丁逸道:“你已经基本掌握了无名剑法的要诀,现在所欠缺的仅是火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悠然一笑,“我也兑现当日的承诺,你随时可以离开。”

云清霜低低喘气。所幸丁逸以为她病体刚愈,才败给尉迟骏,若让他知晓她所中之毒如此猛烈,可就没法轻易脱身了。她微微一躬身,“多谢前辈。”

云清霜在当日傍晚就骑着青骊马离去,行­色­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同尉迟骏告别。

尉迟骏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拉长,心中略感惆怅。

忽地感觉到有一股劲风从背后而来,他本能地格剑一挡,迎上的却是丁逸似笑非笑的脸。尉迟骏赶紧收招,丁逸随手一挥,将之化为无形。

“师伯。”尉迟骏静默片刻后道。

丁逸慢慢道:“既然不舍,为何不跟着去?”

尉迟骏微微发窘,笑容僵在脸上,有些黯淡模糊。良久,才道:“师伯这玩笑……开大了。”

“呵呵。”丁逸不再迫他,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拿去。”

尉迟骏接过,打开扫了几眼,狐疑地望向丁逸。这本,同丁逸交给云清霜的无名剑谱,极其相似。

“你再仔细瞧瞧。”

细看之下,发现了其中的差别。这本剑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专为克制无名剑法而来。越往下看,越是心惊。招招在无名剑法启动前已经封死角度,占得先机,使得无名剑法的­精­妙根本无用武之地。

尉迟骏惊道:“师伯,这……”

丁逸笑容神秘高深,“这套剑法是无名剑法的克星,看似相生相克,但如果双剑合璧,则威力无穷。”

尉迟骏一点就透,当即脸上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师伯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话未说完就被丁逸打断,“傻小子,你就当多学一门武功防身又何妨。”

尉迟骏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也明白师伯这么做是为他着想,推辞几句也就接受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1)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云清霜学成离开后,一路西行,直往宣城方向而去。她的目标很明确,便是城外的司徒别庄。早在将续命的良药抛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就做了决定,要在毒发之前,找出司徒别庄中掩藏的秘密。

她心中本对国家民族大义意识较为淡薄,下山也不过是因为师命难违。但这段日子的磨炼,以及在同夏侯熙几个月的接触中,让她深有感悟,纵然一死,也有轻于鸿毛或重如泰山,如能探明司徒寒的隐秘,无论是对武林还是对西茗国抑或是北辰国都大有益处。

她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午时回到了宣城。她没有再急着赶路,先找了家客栈住下。

随便叫了些吃食送进房间后,她从背囊里取出一枚粉­色­药丸,在水中化开后,对着镜子往脸上涂抹。凭着惊人的记忆和高明的易容手段,片刻之后,镜中出现的是活脱脱的司徒盈。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容易,难的是神态动作也不能有丝毫破绽。云清霜闭起眼仔细回忆当日司徒盈的一举一动。幸好她同司徒盈极为投缘,所以对她印象深刻,加上她身高体形都和司徒盈相仿,她相信一定自己能够以假乱真。

云清霜在入夜时分悄然出了客栈,临走前,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她不能用内力,轻功就无用武之地,全靠青骊马代步,在离庄院还有一里处,弃马步行。

云清霜刚在庄院门前现身,就被夜巡的守卫发现。一人高呼:“大小姐回来了!”另一人兴高采烈道:“我去禀告庄主。”

云清霜心中喜忧参半。

一方面,她对自个儿的易容术更有信心;另一方面,她素以为傲的轻功已不复存在。

云清霜减缓步子,算准守卫已通传,才慢吞吞地走进大厅。

司徒寒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眼都不抬一下,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舍得回来了。”

云清霜早有打算。她深吸口气,倔犟地挺直腰板,一言不发。

“你没有话要说?”司徒寒的目光在她身上扫­射­一圈,语调稍稍变软。

云清霜这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父亲,女儿知错了。”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用心聆听,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

司徒寒却笑了。这女儿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自小被宠坏了,要她开口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她肯低头,实属难得,看来确实在外头碰了一鼻子灰。他不再难为她,柔声道:“回来就好。”手指抚上她的发顶,在那里婆娑几下。

不过是父女间最寻常的举动,却让云清霜鼻尖微酸,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傻孩子,”司徒寒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笑容温和,“在外面受委屈了?快回房休息,一觉睡醒就没事了。”对于司徒盈出走一事,他只字未提,仿佛是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若非云清霜曾被他打成过重伤,又亲眼见到张若生所受酷刑,几乎要被他蒙骗。

“那女儿先行告退。”云清霜低着头说。

司徒寒点点头。

云清霜小步紧走,步出大厅,微微喘息,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水。如今已经成功踏出了第一步,接下去更不可掉以轻心。

云清霜对别庄内部结构并不陌生,拐过两个弯,便顺利找到司徒盈的住处。

伺候她的小丫鬟乍一见到她,竟一把抱住她,欢喜地哭出声。

云清霜对人向来冷淡,也没有类似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良久,那丫鬟才止住哭声,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叫小姐笑话了。”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2)

云清霜想起当日的事,知道她是真心对待司徒盈,但苦于不知她的姓名,只得温婉地笑了笑。

倒是那丫鬟自顾自说开了,“小竹想死小姐了。”她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好小姐,你怎么回来了,那张公子呢?”

云清霜心道:这姑娘心地不错,为人也热情,就是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让人很难消受。她故意把脸一板,沉声道:“今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小竹把头低下,唯唯诺诺道:“是。”虽表面不再过问,心中到底存了些疑惑。她年纪尚轻,心中藏不住事,眉目间流露少许。

云清霜暗道不好。她或许能够瞒过司徒寒,但小竹和司徒盈朝夕相处,对于她和张若生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张若生负心的理由,在她那里恐怕难以成立,但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

云清霜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变,小竹自作聪明的解释让她安心不少。她说的是:“定是张公子惹小姐生气了。哼,小姐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半点儿委屈啊。”

云清霜顺着她的话不高不低地哼了一声。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小竹更为肯定她的猜测,她自以为是道:“也是该让他受点儿教训,看他以后还敢欺负小姐不。”小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倒像受尽委屈的人是她。

云清霜莞尔。这丫头忠心耿耿,司徒盈真是好福气。她又在心中暗自许下承诺,如果司徒寒当真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无奈与之起了冲突,她一定要设法保全小竹的­性­命。

小竹利落地整理好床铺,笑嘻嘻道:“小姐,你好好休息。小竹就在外间,你有事就唤我。”

云清霜又哪里睡得着,闭上眼,脑中全是同夏侯熙相处时的情景。一桩桩一件件,分外清晰。睁开眼,影像立刻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惆怅。

她无声地叹气,听着桌上红蜡烛毕毕剥剥爆出的火花声。夜,很漫长。

忽然,她听到轻微的拍门声,随即小竹应答,然后起身打开了门。

云清霜紧张地揪住被角,是谁会在半夜造访?

不一会儿小竹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姐,你睡着了吗?”

云清霜有心装睡,但小竹又问了几声,她只得道:“什么事?”

“楚公子想见小姐。”

云清霜装作睡意蒙眬,打着哈欠道:“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楚公子说有要紧的事,小竹不敢阻拦。”

云清霜贝齿轻咬住下­唇­,含糊不清道:“请他稍候。”她生怕有变,本就是和衣躺着,倒费不了多少工夫。她想了想,取出司徒盈送与她的玉镯戴在左腕上,又整了整衣衫,稍梳理了下头发,道:“请他进来。”

来者何人?司徒寒门下首徒楚天官是也。

原来在云清霜回房后,司徒寒思来想去,终是起了一点儿疑心。

云清霜的易容本领乃家传绝学,同东裕国南宫世家所制作的人皮面具在江湖中齐名。司徒寒在她脸上是瞧不出任何破绽的,只不过他发现女儿的­性­子突然变得内敛沉稳了许多。他为人谨慎,因此派遣楚天官前来试探一番。

云清霜见到他的刹那,神情呆了一瞬。天底下若再多几位这般绝­色­的男子,让女子情何以堪!只见他白衣飘飘,肤­色­晶莹,生得一对*的桃花眼,­唇­角微勾起,手上摇着一柄折扇,笑容惬意。一句“师妹”嗓音清婉柔媚,端的叫人骨头都酥了。若不是小竹通报时提起过“楚公子”三个字,云清霜差点儿就错认他是女子。她简短道:“师兄找我何事?”声音疏离淡漠——她秉着言多必失的原则,绝不多说半个字。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3)

这下却是歪打正着。司徒盈从小就讨厌楚天官,从不给这位师兄好脸­色­看,云清霜恰到好处的冷淡,让楚天官心头疑云先自去了几分,再瞧见云清霜腕上的玉镯,已是信了七八分。他­唇­角一扬,笑得妩媚动人,“我记挂着师妹,心急了些,扰了师妹的清梦了。”

云清霜顿时明白,他是替司徒寒刺探她来了。果真是狡猾多疑的老狐狸。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听他如何说。云清霜淡淡道:“无妨。”她在靠墙的位置坐下,同楚天官隔开一定的距离。

楚天官不急不躁,眸中尽是笑意。

小竹奉茶后,又退了出去。

楚天官捧起茶盅轻啜一口,动作轻柔优雅。他说话不疾不徐,同云清霜讲了些她不在庄院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琐事,再未言及其他。大部分时间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云清霜只静静聆听。楚天官不提及其他事,她也乐得装傻。

一整壶茶水下肚后,楚天官起身告辞。云清霜正纳闷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时,楚天官蓦地回过头,笑道:“师妹,我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云清霜心头一震,终于扯到正题了。她笑容不改,“请教不敢,师兄有话请说。”

其实楚天官一开始已经对她疑心尽去,但她过分的客套反而弄巧成拙。楚天官眼眸中蕴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缓缓道:“降雪玄霜剑的第十八式踏雪寻梅,我每每使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妹你剑术最好,可否演示一番?”

降雪玄霜剑法是司徒寒平生最得意的武功之一,只传给了女儿司徒盈和大徒弟楚天官。楚天官的用意很明显,如果眼前是真正的司徒盈,自然信手拈来。但世事难料,他费尽心机,唯独没有料到云清霜有过奇遇,她所学的无名剑法中恰恰就有这一招。

箭在弦上,云清霜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将无名剑法中记载的踏雪寻梅剑招中规中矩地使出来。她身姿曼妙,长剑在手仿佛有了灵­性­,剑招虚实并用,身形飘忽如风。这招使完,云清霜立刻收手,迎上楚天官依旧平静如水的眼眸,她知道自己涉险过关了。

楚天官离开后,云清霜才得空静下心来仔细思量。

一开始或许楚天官对她存有戒心,但在她使出踏雪寻梅的招式后,她相信自己已经完全博得了楚天官的信任。

降雪玄霜剑法应该是司徒寒家传武学,懂得的人仅有少数几人,云清霜除了踏雪寻梅这招外,再不会其他。幸亏楚天官没有要求她多耍几招,否则非露馅不可。

运气似乎好得出奇。

但好运气的背后往往蕴藏着深刻含义。

云清霜把贴身收藏的无名剑谱在桌上摊平,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页页翻开。在山洞的那段日子,她没日没夜地练剑,只想快点儿学会剑法,可以早日脱身,从没有仔细研究过那些剑招,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她要好好研读一番。

无名剑法共有九九八十一式,第一式为借花献佛,第二式为分花拂柳,分别是佛门绝学连环夺命剑和达摩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招。

某些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怎么都捉不住。

云清霜继续往下翻阅。

第三式为沧海微尘,乃南山剑法中最为­精­妙的一招。第四式是否极泰来,为紫华云英剑法的最后一招。

第五式是……

……

第三十式即是降雪玄霜剑法的第十八式踏雪寻梅。

云清霜略有所悟,等到她看到第四十八式时,双眼蓦然睁大,霍地站起身。

那上面记载的竟然是落云剑法的最后一式万剑归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4)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忽然明白了,无名剑谱是一本结合了江湖各门各派独门武学中最厉害剑招的剑谱,难怪每一招皆诡异多变,每一式都­精­妙绝伦。

师父在传授落云剑法时,曾将各门派的优缺点做过比较,所以云清霜才可以根据剑招名字加以区分辨别,但她印象中没有哪一种武功是将所有剑法的­精­髓融合为一套,更何况,谁又会对各门派的武功均了如指掌呢?

当初云清霜执意不愿学习无名剑法,在丁逸软硬兼施下才勉强应允,现在看来,若不是因为如此,她的身份今日已经被拆穿。

可见世间万事冥冥中早有注定。

无名剑法究竟出自哪位前辈高人,大概只有丁逸一人知道。但眼下云清霜没有­精­力理会,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再问个清楚。

转瞬过了七八日。

云清霜耐着­性­子,一直都没有去花园探查,但通过这些天的旁敲侧击,对庄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司徒寒基本不太出庄,生活也极其有规律,每日卯时起床,花上一个时辰练功,从掌法剑术到暗器,无一不­精­通。云清霜躲在暗处观察,发现若论内力的­精­纯程度,他比不上师父,但是讲到所学武艺的博和杂,他明显占了上风。

庄院内除了云清霜、司徒寒和他的门徒外,其他人并不多。每个人各司其职,有仆人专门服侍,有守卫负责保护庄院安全。但令云清霜奇怪的是,她来了好些天,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两个月前将她劫持来这里的那几个人。她依稀记得小竹说起过那些人是新来的守卫,按理说,不该凭空失踪。她也曾暗地里向小竹打听过他们的下落,换来的是她一脸的迷惘。

这一日云清霜正和司徒寒在大厅品茶闲聊。她生­性­沉默寡言,而司徒盈却活泼开朗,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云清霜要扮演好这角­色­,着实辛苦。她绞尽脑汁,想些法子逗乐,倒也哄得司徒寒十分愉悦。

忽有守卫来报:尉迟公子造访。

云清霜一阵惊慌,握着茶盅的手稍一抖,尽管竭力保持平静,仍洒落了几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可自乱阵脚,何况,她该对自己的易容术有信心,又刻意改变了声线,尉迟骏不可能认出她。

尉迟骏的目光落在云清霜身上,又迅速移开。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很眼熟,但在哪里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上一次他来到别庄,司徒盈刚巧离家出走,所以他们没有会过面。

司徒寒抚着长须笑道:“师侄,这是小女,也就是你的师妹。”他转向云清霜,笑容可掬,“盈儿,还不快来见过你尉迟师兄。”

云清霜落落大方地行礼,“小妹见过师兄。”手心却攥得紧紧的,心跳加速。

尉迟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越看越觉得熟识。

司徒寒笑得眯起了眼。这个师侄的武功人品他是一清二楚的,也早就有将女儿许配他的意愿,如果他们能因此成就好事,他是乐见其成的。

尉迟骏目光凛凛,脸上的笑意轻得如一缕清风掠过,“师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噢?”却是司徒寒兴致勃勃道,“盈儿,你同尉迟师侄见过面?”

云清霜心扑通扑通直跳,“没有。”她斩钉截铁道,“想必师兄是认错了人。”

“或许吧。”尉迟骏呵呵一笑。

司徒寒能瞧出他们之间暗潮涌动,但他以为不过是小儿女闹别扭,遂轻轻一笑,“你们年轻人亲近亲近,我还有事,先回房了。”他有意让他二人独处,怎知这让云清霜更为坐立难安。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5)

尉迟骏能猜到司徒寒的心思,面上淡漠地没有一丝表情。云清霜唯恐被他揭穿身份,交谈寥寥数语便起身告退。尉迟骏也没有挽留,只微微蹙起眉头,思绪翻滚如潮。

夜悄然而降,云破月出,清辉遍地。

云清霜在前厅陪司徒寒说了一会儿话后,起身回房。途经花园时,想起前事,不免多看了几眼。

一人迎面走来,一袭青衣飘逸如羽,神明爽俊,正是尉迟骏。他淡淡地瞥了云清霜一眼,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云清霜避之唯恐不及,对尉迟骏的冷淡自然求之不得。她半侧过身给尉迟骏让路,目光飘向别处,显得心不在焉。

尉迟骏眼底深邃如海,擦肩而过时,视线无意间掠过云清霜耳后的淡红­色­小痣,身子不由得一震,步子缓了下来。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云清霜面­色­苍白如纸,一只手按在腹部的位置,双目半开半闭,贝齿紧咬住没有血­色­的­唇­瓣,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溢出。

尉迟骏没有半分犹豫,立时扶住她,“你怎么了?”

云清霜摇了摇头,还在强自硬撑,但气血翻滚,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射­而出。她身体摇晃了几下,软绵绵地倒在尉迟骏怀里。

尉迟骏急急道:“你忍一下。”边说边将手掌抵住她的后心。

云清霜动了动­唇­,奈何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尉迟骏锋锐的目光微微一闪,“先别说话,我替你疗伤。”

“不……不……行。”云清霜总算发出了完整的音节。

尉迟骏听不分明,眉头微拧,颇有些揣测道:“你可是有紧要的话说与我听?”

云清霜眨了下眼,尉迟骏凑过去,近乎是脸贴着脸,才勉强听清她说的是:“不可用真气。”

只说了这一句,云清霜身体前倾,又咳出一口血来。尉迟骏脸­色­变了又变,太阳|­茓­突突地跳着,尽力放柔了嗓音,“我要怎么才可以帮到你?”

云清霜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撑过去……就没事了。”她整个人无力又疲惫,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串串滚落,眼睛瞧出去全是影影绰绰的影像,好似有许多人围在她身边,伸出手去,却是什么都抓不到。她知此次毒­性­发作比之去往秦凰山那次要严重得多,能不能撑过去全看上天是否垂怜了。

尉迟骏急得面­色­煞白若雪。他什么都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她,将点滴温暖传送给她。

下腹部的剧痛无孔不入地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云清霜将指关节握得发白。如果就这样痛晕过去也便罢了,偏生她意识清明,痛楚每加深一分,都好似利剑穿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清霜逐渐缓过劲来,兴许是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她抬起眼,正对上尉迟骏清俊的脸庞,不由得微微一怔。他的双目略发红,下颌紧绷,满头满脸的汗水,倒好像被病痛折磨的人是他似的。他的眸光带着隐隐的焦灼和温存,将云清霜紧拥在怀,那般神情,就像是呵护一件珍宝,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永远失去她。“你……好些了?”他柔和地问道,有力的双臂还是环在云清霜的腰际。

“你……先放开我。”云清霜一双柔荑抵在他胸膛上,若不是碍于他刚给予过帮助,早就将他推开。她清醒而理智地告诫自己,从今往后,更要离他远一些。这个人知道太多有关她的事,迟早会成祸端。

尉迟骏依言放开她,怀中似仍留有余香。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云清霜,似乎是在等她开口解释。

云清霜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理了理思绪。尉迟骏定然对于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应该还不至于大胆猜测到云清霜头上。她想一想,淡笑道:“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仇人追杀,受了内伤。不碍事,休息些时日就能痊愈。”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6)

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并没有让尉迟骏掉以轻心,他清淡地一笑,笑容缥缈如烟,微合了眸子,脑海深处充斥的竟还是云清霜适才咳血的情形。他轻轻叹了下,张眼再度看向云清霜。

那苍白的面容同黑如点漆的瞳眸形成鲜明对比,却越发显得她清瘦寂寥。

“保重。”尉迟骏背过身,笑容消失殆尽。青­色­衣袍的一角,在转角处很快不见。

云清霜的笑里夹杂了苦涩,她整一整衣衫,走回卧房。

不远处的拐角闪出一个人影,若有所思地盯着云清霜离去的方向瞧了又瞧,脸上显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云清霜回房还不到半个时辰,司徒寒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小竹见了忙要给他请安,被他阻止。

云清霜正靠着梳妆台发呆。她冒充司徒盈已有些日子,但似乎毫无建树。司徒寒有事只会和他最信任的徒弟楚天官商量,两人关起房门,一谈就是大半日,却从来没在云清霜面前露半点儿口风。

她打探许久,休说查明内情,就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找到。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是十分焦急。

今夜毒­性­突然发作,往后发作的次数可能会愈加频繁,加之尉迟骏又对她起了疑心,她愁肠百结,一块好好的帕子被她绞得不成样子。

“盈儿,有心事?”司徒寒抚过她的头顶,嗓音清亮。

云清霜惊了一下,很快镇定自若,“父亲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司徒寒笑吟吟道。

“父亲大人您就爱和女儿开玩笑。”云清霜故作羞涩状,低眉顺眼道。

“呵呵。”司徒寒宠溺地拍了他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乖女儿,爹有话和你说。”

云清霜掩­唇­而笑,“父亲大人有何教诲,女儿自当聆听。”

“爹问你,骏儿这个人,你觉得如何?”司徒寒微笑着问。

云清霜呼吸一滞,怎么都没想到司徒寒会提起他。她静了一瞬,抬眼偷瞧司徒寒的表情,在心中揣摩半晌,方道:“女儿不敢妄言。”

司徒寒失笑,怜爱地点了下云清霜的鼻尖,“你呀,还想要瞒着爹吗?”

云清霜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胡乱接话。

司徒寒缓缓绽开笑容,“你若是和骏儿在一起,爹会感到很欣慰。”

云清霜抚了下额头,有些发蒙。

司徒寒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又道:“从前我反对你同张若生的婚事,也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张若生乃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将来如何保护你?你虽有武功在身,但爹的每一样本领你都想学,反而学得不­精­。你迟早要离开爹的羽翼,爹希望你的夫君能够为你挡风遮雨,而不是躲在你的身后。”说着动了情,语声哽咽,他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

云清霜明知道张若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司徒寒这番话情真意切,亦让她有些动容。她挽住司徒寒的胳膊,盈盈一笑,“女儿晓得。”

“爹观察了骏儿许久,他为人沉稳,武功又高,足以保护你。”司徒寒拍着云清霜的后背,眉目眼角皆是笑意。

尉迟骏的武功有多好,云清霜心内清楚得很。她自嘲地笑笑,“父亲您有所不知……”

她的话被司徒寒迅速截住,“傻女儿,在爹面前还用得着害羞吗?该知道的爹全看到了。”他搂一搂云清霜的肩,笑中带一丝揶揄之­色­。

云清霜颇有些莫名,又不能细问,只得一味地温然而笑,面上起了一层粉晕。

司徒寒面带得­色­,悄声询问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就由爹出面让他过几日上门提亲可好?”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7)

云清霜心头焦虑慌张,表面仍要声­色­不动,只脉脉道:“女儿还想在父亲跟前多陪伴几年。”

司徒寒哂笑,摇了摇头,“女儿大了,若是做爹的还要强留在身边,岂不是太没眼­色­了。”笑意愈浓,摸摸云清霜的脑袋,“你早点儿歇息,一切有爹为你做主。”

云清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神情捉摸不定。司徒寒为人­阴­险狡诈,对这个女儿倒是尽心尽力,生怕她吃亏上当,事事替她考虑周全。尽管云清霜不认可他的所作所为,但也无法否认他是位好父亲。

送走了司徒寒,云清霜暗自拿定主意,查探花园密道一事,不能再拖了。司徒寒俨然已将尉迟骏当做了乘龙快婿,尉迟骏又随时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她并不害怕死亡的威胁,但她担心一事无成。

微风吹动肥大的蕉叶,带来沙沙的声响。

云清霜斜靠着门墙,微觉有些凉意,随手拿起搁在椅背上的外衫,披在肩头。她正想合上窗扇,忽听到有衣襟带风之声,凝神细看,只见有两条黑影从正北角飞进了院子。她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有夜行人来袭,而是为首那人轻功卓绝,轻如落叶飘飘,踏地悄无声息。

云清霜赶紧吹熄了蜡烛。小竹闻声张口欲问,被云清霜一把捂住了嘴,小声警告道:“别出声。”

小竹点点头。云清霜又道:“你在这儿好生待着,我去瞧瞧。”

“小姐小心。”小竹叮咛道。

云清霜回眸粲然一笑。

她屏住呼吸,远远地跟在两条黑影后头。那二人一个身姿窈窕,一个英武挺拔,若没有看错,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云清霜不敢同他们靠得太近,心念方动,眼前已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好在她对这里的地形要比他们熟悉,这条路过去已是尽头。她掩身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静静等候。果然没过多久,那二人相继折回。

云清霜自繁密的枝叶后探出小半个脑袋,这一眼望去,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那二人,女的是她的师妹柳絮,而那名男子,正是夏侯熙。

云清霜掩住­唇­,拼命克制住出声的冲动。

多日不见,夏侯熙风采依旧,只不过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柳絮正相反,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看样子同夏侯熙相处得不错。

云清霜撇嘴苦笑了一下。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夏侯熙也是她主动放弃的,虽心有不甘,却也怪不到别人头上。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命运叵测。

她低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夏侯熙道:“谁?”

云清霜吃了一惊。她有参天大树做掩护,按理说不会被发现,但也有可能是功力退步得太厉害,无意间弄出声响自己还没有觉察。她正犹豫是掉头就走,还是索­性­现身时,从另一头闪出一人,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由于来人脸对着­阴­影处,夏侯熙看不真切,冷冷地道:“阁下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那人悠然转过身,明眸轻雾,睥睨洒脱,赫然便是尉迟骏。他款款笑道:“阁下夜闯民宅,倒是坦荡得很呢。”

一见是尉迟骏,云清霜立即将自己藏得更隐秘。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身份皆一清二楚,只不过谁都没有道破。夏侯熙笑容明净,只是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双方对峙着,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清霜暗道不妙,不愿他二人起争端,但她又实在不便露面,情急之下,抓起一把碎石掷向半空。尉迟骏和夏侯熙同时问道:“谁在那里?”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8)

响声惊动了守卫,所有人皆往这个方向跑来。柳絮忙扯了扯夏侯熙的衣袖,“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走。”

夏侯熙并不情愿,但在柳絮的催促下,还是施展轻功,翩然跃上屋顶,双双离去。

云清霜松了口气。

这时守卫已经赶到,为首的一人问道:“尉迟公子,可看清是何人?”

尉迟骏微一沉吟,“来人身法很快,我没来得及看清。你们要加强戒备,谨防他们再度来袭。”

“是。”守卫退下。

云清霜藏身之处很是隐蔽,前有花树后有假山,但尉迟骏不动,她就没办法脱身,只得耐心等待。谁知尉迟骏拨开茂密错杂的枝叶,方向明确,云清霜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云清霜缓缓施礼,“尉迟师兄。”

不消多说,尉迟骏也能猜到方才将守卫引来的正是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明知故问道:“师妹在此做什么?”

云清霜轻轻扬眉,答得­干­脆,“我在此间散步。”

尉迟骏容­色­不变,“那可曾见到什么?”

“师兄武艺高强,那两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还没动手就被吓跑了。”云清霜笑得恣意自然。

尉迟骏神情淡淡,不再做声。

云清霜随意寻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暂且按下云清霜不表,且说夏侯熙是如何来到宣城的。

云清霜不告而别,夏侯熙心中彷徨了许久。柳絮的离间或多或少起了点儿作用,他着实有些患得患失。

幸而骆英奇旁观者清,他只给了夏侯熙一句忠告:清霜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

如醍醐灌顶,夏侯熙登时醒悟。他相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云清霜,若不是有苦衷,她断不会弃他而去。

但即便骆英奇聪明绝顶,也没有想到云清霜听到了他同夏侯熙的那番对话。她生­性­清冷,还有一些孤僻,不愿拖累旁人,也不愿把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所以,离开是她唯一的出路。

云清霜身中剧毒,夏侯熙急于将她寻回,匆匆忙忙拜别师父,连夜就出了谷。柳絮是云清霜的师妹,自然也不能把她丢下,再者她口口声声关心师姐安危,哪怕是虚情假意,夏侯熙瞧在云清霜的面子上,能忍也就忍了。

孰料,他们刚进入宣城,就被大批的侍卫包围。领头的是施皓歌,夏侯熙从前的部下,如今是西茗国禁卫军统领。

施皓歌态度谦卑,先施一大礼,“夏侯将军。”

夏侯熙抬眼,浅笑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请将军立即进宫面圣。”

所为何事,夏侯熙心知肚明。他私自将云清霜带下秦凰山,这是必然的后果,但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快。他极轻地笑了笑,“我有要事在身,能否缓上半日?届时我自会负荆请罪。”

施皓歌面有难­色­,“请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夏侯熙明了地微笑。眼前的这些人大多曾是他的属下,另一部分也同他有交情,但皇命难违,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擅自放他一马?他轻甩衣袖,洒脱一笑,“好吧,你在前面带路。”

施皓歌明显松了口气,“多谢将军。”

夏侯熙侧过身,对着欲言又止的柳絮道:“你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回头我自有办法找到你。”

柳絮气息不定,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她是一个女儿家,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场面。但她毕竟也是江湖儿女,很快就镇定如斯,略略点头。

晋鸿帝轩辕灏气度雍容,神情淡淡,却不怒自威,冰冷的眸子牢牢迫住夏侯熙的视线,饶是夏侯熙和他相处多年,且历经风雨,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了头。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9)

晾了他半晌,轩辕灏才道:“夏侯熙,你可知罪?”他的声音也是冰冷至极,让人凉透到心里。

夏侯熙一跪到底,嗓音清亮,“微臣不知,请圣上明示。”

轩辕灏一拂袖,手边的茶盅应声落地,惊得殿中内侍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跪下收拾。“你先退下。”晋鸿帝面­色­不豫,“你好大的胆子。”后一句却是对着夏侯熙说的。

夏侯熙正一正衣衫,从容不迫道:“微臣自问对西茗国子民尽心尽力,对圣上一片忠心,不知所犯何罪。”

“你擅自带走云清霜,倒还有理了。”轩辕灏脸上在笑,可眼中无一丝笑意。

没有晋鸿帝的命令,夏侯熙不敢起身,只微笑道:“一来云清霜并非人犯,微臣带走她何罪之有?二来,她又是北辰国来使,理应以礼相待,她身中剧毒,微臣带她寻访名医,只是尽一份地主之谊。三来,圣上向来以仁义治天下,微臣才斗胆先斩后奏,望圣上明察。”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又甚是在理,顺带还拍了晋鸿帝的马屁,让他有火也无处发,当真厉害至极。轩辕灏不怒反笑道:“好你个夏侯熙,孤若治你的罪倒是孤的不是了。这­性­子,和你那冥顽不化的师父一模一样。”

夏侯熙听他吐出这些话,心中一定。

“起来吧。”

夏侯熙谢恩。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木,好在他是练武之人,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后便感觉舒畅多了。

“赐座。”方才退出去的内侍急忙搬来一张坐椅。夏侯熙低声谢过他,长舒了口气。

轩辕灏眼中隐隐有波澜起伏,他瞥了夏侯熙一眼,后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眉头微蹙,沉沉道:“云姑娘所中之毒十分歹毒,”他顿了一顿,“暂时还没有办法根治。”

轩辕灏似有触动,双拳紧握,咯咯作响,“上官哲乃天下第一神医,他也不能治吗?”

所有的一切竟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夏侯熙暗忖。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尽管不愿意触及那道伤口,但还得说得明明白白,“云姑娘所中的是南枫国慕容世家调配的烈­性­毒药,只有慕容家的人才能解。”不待晋鸿帝发问,他继续道,“慕容家人丁单薄,微臣正在想方设法寻找他们的下落。”他并没有实话实说,因为他也心存侥幸,希望这世上还是有其他慕容家的后人可以解穿心附骨针之毒的。

“即便是掘地三尺,你也要把这些人给我找出来。”轩辕灏有些动怒了,脸­色­并不太好看。夏侯熙连声称是,暗地里无声叹了口气。他待在晋鸿帝身边多年,知他城府甚深,还从来未见过他情绪如此失常,看来云清霜给他造成的影响着实不小。他当初的判断无误,所以,带她远离轩辕灏的掌控是正确的举措。

轩辕灏摆了摆手,“你去吧,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夏侯熙遂退下。

从出谷伊始,他就在心中将云清霜可能会去的地方排查了一遍。回云苍山或者直接去乾定城皆有可能,但是,他仔细一琢磨,依照云清霜的­性­子,断不会就此一走了之,而是肯定会尽力去完成未了的心愿。

什么会是她未了的心愿?夏侯熙思量过后,便有了几分了然。云清霜一心想要打探司徒寒的秘密,若不是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寻找解药,她早就不顾自身安危潜伏进司徒别庄了。

夏侯熙没有料到柳絮会在宫门外等候他。她­唇­紧紧抿着,柳眉微蹙起,一见夏侯熙便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夏侯大哥,贵主有没有为难你?究竟出了什么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10)

她眼中藏着深深的关切,但夏侯熙不喜她用这种亲切的口吻来称呼他,转开脸,淡淡地说道:“没什么紧要的事。”

“那我们……现在去何处找寻师姐?”柳絮也是极聪慧之人,她晓得夏侯熙对她并不上心,但越是如此,便越是激发起她征服他的欲望。

夏侯熙原本打定主意,出了宫门就一个人去往司徒别庄,根本没有想过要带着柳絮,但现在她问起,不好再支开她,只得低声道:“不必多问,你跟我去就是。”

他的语气并不温和,甚至还有些不耐。柳絮咬住下­唇­,低眉顺眼,看似受尽委屈,嘴角却挑起一个讥诮的笑。

夏侯熙和柳絮在深夜潜入司徒别庄,两人轻功俱属上乘,加之小心谨慎,是以长驱直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夏侯熙曾经一夜间两次造访,对别院内的环境稍有了解,但对司徒盈的闺房所在一无所知。恰有两名巡夜守卫走过,夏侯熙动作轻灵,飞快点了他二人的|­茓­道,把他们拖到屋后。

他压低了嗓音问其中一人:“你们小姐是不是回来了?”

那人一开始默不做声,夏侯熙用上了分筋错骨手的重手法,痛得他全身蜷缩起来,忙不迭地叫唤:“大侠饶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熙一只手仍然抵在他身上要|­茓­,淡声道:“说吧。”

那人忍着疼痛,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水,“大小姐回来有十来天了。”

夏侯熙眉头一动。不出他所料,云清霜果真顶着司徒盈的名义冒险而来。

柳絮在旁察言辨­色­,虽不明白具体事宜,但也能大致猜到其中渊源。

“你们大小姐的住处在哪里?”夏侯熙继续盘问。

那人手往西南方向一指,哆嗦着央求道:“这位侠士,麻烦你先替我解了|­茓­吧,我实在经受不住了。”

柳絮轻蔑地一笑。夏侯熙轻瞥了她一眼,在守卫身上轻轻一拍,他顿时感到轻松许多。

夏侯熙又点了二人的哑|­茓­,把他们藏在草垛下,“一个时辰后|­茓­道自解。”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柳絮刷的一下拔出剑,朝其中一人刺去。

“你做什么?”夏侯熙挥手拦住她,脸上写着怒气。

两名守卫满脸的惧­色­。

柳絮轻描淡写道:“留着他们会暴露我们的行踪的。”她说得好不轻松,人命在她眼中轻如草芥。

惊愕的情绪在夏侯熙眼中闪过,“那又如何?”

柳絮睨他一眼,笑容粲然,贝齿洁白分明,“我知道你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但莫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寻师姐,若是脱不开身,就会耽误了正事。”

“那也无须伤人­性­命,打发几名护院要不了多少时间。”夏侯熙神情淡然,但话中的坚决不容他人反驳。

柳絮并不赞同他的言论,耸了耸肩。

夏侯熙没有再理会她,径自往之前守卫指点的方向去了。柳絮迟疑了一会儿,踢了倒在地上的两人一脚,急忙跟上夏侯熙的步伐。

夏侯熙只想尽快找到云清霜,将她带离这龙潭虎|­茓­,步履如飞。柳絮急了,又不敢大声叫嚷,忙跃起几步,扯住他的衣摆,低声道:“大哥,你走慢些。”夏侯熙不动声­色­地拂去她的手,退开半步,但到底减缓了步子。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和叹息声,却没想到来人会是尉迟骏。之前他千方百计要试探尉迟骏的武功,但机会来时,竟有些犹豫。

一番­唇­枪舌剑后,他握剑在手,蓄势待发。

如若不是突然出现的护卫,这场决斗势难避免。但夏侯熙岂是怕事之人,虽然此行在尉迟骏的­干­扰下,无功而返,但更坚定了他对云清霜乔装改扮潜入司徒别庄的猜测。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11)

翌日,他没有知会柳絮,只身一人重返司徒别庄,在城外恰遇上护送司徒盈和张若生去南枫国返回的永禄,确认已将他们安全送达。两人在庄外勘察,愣是熬到天黑,才潜进庄院。

依旧是沿着昨日的路线,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许是经过昨夜的那场风波,院内的守卫明显增加了不少。永禄的轻功和他相比略逊一筹,为避开守卫的耳目,使尽了浑身解数。

夏侯熙走在前头,心绪稍有不宁。既企盼着尽快见到云清霜,又唯恐见着了她之后无法在她跟前掩饰住万千愁绪。

很快行进到昨夜遇见尉迟骏的那处花丛,夏侯熙剑眉微蹙,神情复杂。永禄在一旁想问又不敢问,忍得甚是辛苦。

依照昨晚那名守卫的指点,云清霜应该就住在西南边上的院落中。夏侯熙瞥了永禄一眼,后者跟随他多年,马上心领神会,翻身跃上了屋顶。

夏侯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只有一名小丫鬟歪在床沿打盹,手里还拿着半幅未绣完的绣品,并没有觅到云清霜的踪迹。

夏侯熙信手点了她的昏睡|­茓­,双目炯炯地扫视过房内的陈设。极普通的女子闺房,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说不清心头的滋味,仿似是松了口气,又低叹出声。

云清霜既不在屋中,这别院又大,该到哪里去寻她?他一筹莫展。

夏侯熙招回了永禄,打算分头去找。

正在这当口,门外忽有两名丫鬟经过。她们低声说笑,但夏侯熙耳目灵敏,听得一字不落。她们正是要将茶送去前厅奉给老爷和小姐。夏侯熙心中一喜,原本还想故技重施,如今可省了事。

丫鬟怕打翻了茶盅,走得缓慢,夏侯熙虽心急如焚,也得耐着­性­子。丫鬟将茶送入,又提着托盘退出后,夏侯熙和永禄才一前一后地踏入。夏侯熙深知司徒寒的本事,因此屏住了呼吸,步子平缓,不敢有丝毫松懈。

司徒寒和女儿的谈话涉猎范围广阔,天南地北的民俗风情无所不谈,倒也不失为一渊博之人。云清霜很少说话,偶尔开腔,也是随声附和,却引得司徒寒连连发笑。一派其乐融融的父慈女孝的景象。

夏侯熙微皱了眉头。云清霜­性­子冷清,甚至有些古板,断做不来这些奉承讨好的事。而且,云清霜嗓线温和柔媚,而司徒盈说话清脆利落,改变形貌不难,要将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侯熙将探询的视线转向永禄。

永禄以拳掩住口,低声道:“属下确是将司徒姑娘和张公子送到了南枫国境内。”

夏侯熙暗道:张若生重伤未愈,司徒盈绝不会舍下他独自归来。那在里面的只可能是云清霜,只是他从来不知她有这等本领。

夏侯熙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凝成一条线,直直送入永禄耳中,“你想法将司徒寒引开,但不要和他硬拼,他功力深厚,你不是他的对手。”

永禄微微颔首,脚尖在地上倏地一点,纵身飞上屋顶,故意弄出些许声响。

这下别说是司徒寒这一等一的高手,就连武功尽失的云清霜也听得分明。

云清霜还未来得及开口,司徒寒道:“这贼人胆子不小,盈儿你留在此处,为父去会会他。”原本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但他的徒弟们早早被他遣回房里,前厅只剩下他父女二人,他又对接连两日擅闯别院的贼人着实好奇,于是,决定去瞧上一瞧。

这一举动正合夏侯熙意,他掩身在纜­乳­芫⊥罚看着司徒寒纵身跃起,他才现了身形,悄悄地闪进前厅。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12)

云清霜正捧着茶盅,细细撇去上面的茶沫子,将将沾上­唇­,夏侯熙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前。云清霜几乎以为是错觉,抬手揉了揉眼。

“清霜,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是他一贯铿锵有力的语调,他竟然不顾危险,去而复返。

云清霜懵了半晌,艰难地张口,“公子是否认错了人?”

夏侯熙面上没有笑容,神情稍显肃穆,“清霜,此处不宜久留,你立刻跟我走。”

云清霜背转过身,闭了闭眼,再回过头时,带了一丝笑,“公子找的人与我长相有几分相似?”她神态自若,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同她无关之事。

夏侯熙微怔。眼前的云清霜无论装束还是言谈,都和真正的司徒盈无异,若不是他笃定司徒盈去了南枫国,险些就要被她欺瞒。他坚持道:“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何况你中了毒,需尽快为你驱毒疗伤,否则有­性­命之忧。”

云清霜淡然一笑,“公子是在说笑吗?”

夏侯熙思忖着永禄挡不了多久,司徒寒很快就会回来,着急唤道:“清霜。”言语中带上了一丝恳求。

云清霜在心底无声叹息,却是板起脸,“公子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夏侯熙焦急万分,没有时间再同她解释,索­性­上前一把拽了她的衣袖就往外走。云清霜气力不够,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心下也自彷徨。就在这当口,扑哧的笑声在头顶上方响起,“两位演的是出什么戏?”

乍一听见,云清霜一张脸霎时变­色­,抬头看去,一人倒挂在横梁上,双手环胸,嘴角轻扯,眼珠滴溜溜转着,看情形,已经在此良久。

不是尉迟骏,云清霜先舒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对尉迟骏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忌惮,或许是他所处的敌对地位,抑或是她最低落的那段时期,全落在了他眼中。

与云清霜不同,夏侯熙首先想到的是,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别庄,并且待了许久也未被人发现,这份轻功造诣恐怕还在自己之上。放眼武林,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

夏侯熙双手抱拳道:“阁下是哪位前辈高人?”

那人二话不说,脚下一用劲,向夏侯熙飞扑而来,速度迅猛如疾风。夏侯熙出手抵挡。四掌相接,那人生生地受了一掌,退了数步,再看夏侯熙,却是纹丝不动。

“好功夫!”那人赞道。

“过奖。”夏侯熙淡淡道。

那人笑容满面,缓慢地摊开手,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柄匕首。

那是夏侯熙之物,云清霜不禁低呼。

夏侯熙温文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应付对方掌力上,未曾留意他原来是声东击西。现今对方不过是盗走了他怀中匕首,若是乘机捅上一刀子,他焉有命在?夏侯熙原本心高气傲,连番遭遇挫折,难免有些灰心丧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人轻功及妙手空空之术的确高明,武艺却是稀松寻常,他不过利用夏侯熙全无防备偶尔得手,若真要近身搏击,定然自讨苦吃。何况这种法子只可用一次,再使第二次,夏侯熙断不会上当。只是如今夏侯熙钻了牛角尖,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罢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云清霜较他先想清楚这一层,嫣然一笑,“阁下轻功盖世,令小女子佩服得紧。”她只提轻功二字,未言及其他,夏侯熙心中一动,自是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姑娘好眼力。”那人嘿嘿­干­笑两声。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夏侯熙无伤人之意,若非如此,哪容他借机取巧。他手一扬,匕首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朝夏侯熙飞去,“还你。”身体往门边退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13)

夏侯熙接过匕首,重新放入怀里。他原本就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对其偷偷摸摸意欲逃跑的形态只作不知。

岂料,那人刚走出门,又迅速地退了回来,苦笑道:“此番我命休矣。”

话音未落,司徒寒和一众弟子鱼贯而入。

司徒寒怒喝道:“向伦,你几次三番上门捣乱,真当本庄无人了吗?”

云清霜微颔首,原来是圣手神偷向伦,夏侯熙在他手里吃了亏倒也不算丢人。圣手神偷出道二十年,要盗取的东西从没有失过手。近些年他销声匿迹,原以为终于退出江湖归隐山林,没想到又在这里重现。

向伦挤眉弄眼道:“司徒老儿,多年不见,你火暴的脾气还没改掉呢。”

司徒寒太阳|­茓­突突直跳。他自恃武功高强,那些个后生哪个不是巴结地称呼他一声前辈,何曾受过这般戏弄?他竭力克制住怒火,视线掠过向伦落在夏侯熙身上。

云清霜暗呼糟糕。几个月前夏侯熙同司徒寒交过一次手,并不是他的敌手,这些日子,司徒寒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反是夏侯熙带着她为寻找解药东奔西跑,再度交手,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夏侯熙­唇­角微扬,毫无惧­色­。

司徒寒面上是­阴­沉的笑意,略带嘲讽道:“圣手神偷如今出门还需带着帮手吗?”

云清霜一愣,很快释然。当日夏侯熙戴着人皮面具,这次是以真面目示人,难怪司徒寒认不得。

向伦和夏侯熙都未做辩解,却是各怀心思。向伦知道同司徒寒硬拼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借助夏侯熙之力或许还能侥幸脱险。夏侯熙不愿暴露身份,一来怕连累到云清霜,二来,他以西茗国大将军的身份屡闯民宅,说出去也着实不好听。

司徒寒低头吩咐了几句,一众弟子分开一条道,楚天官出列,皮笑­肉­不笑道:“就由弟子来领教向先生的高招。”他的态度傲慢至极,简直没将向伦放在眼里。

向伦气到极点,反而静下心来,“好,如若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到时再向司徒老儿请教。”他口中是半点不肯落下风,司徒老儿长司徒老儿短地叫,司徒寒虽然怒极,也对他无可奈何。

夏侯熙没有接话,因为他晓得有更厉害的对手需要他应对。

云清霜在心中计较,是否该主动请战,到时卖个破绽,助夏侯熙脱险,却又担心此举会弄巧成拙,到时不但救不了夏侯熙,连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正在犹豫不决,冷不防司徒寒道:“盈儿,你站到爹身后来。”

这样一来,云清霜即便想帮助夏侯熙也无能为力了。

司徒寒脱了外衫,扔给手下。“你们都退开。”他眼光毒辣,虽不知夏侯熙是何人,但仍能轻易瞧出他的功夫尚在向伦之上。

“请。”夏侯熙拔剑做了个起手式,手指夹着剑锋自上而下捋过,这是武林中对前辈高人最敬重的礼仪。司徒寒露出几分笑意,云清霜却有些焦躁,事已至此,还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

司徒寒将一柄铁拐舞得呼呼生风,云清霜知道那不是一柄普通的铁拐,而是由千年玄铁打造而成,坚不可摧。所幸夏侯熙使的是云清霜的纯钧剑,在兵器上并未吃亏。

另一头,向伦和楚天官已动上手。云清霜心系夏侯熙,只草草过了几眼,见向伦攻守有度,暂不会落败,也就不再理会。

再看这头,夏侯熙的剑法以迅捷绵密见长,使将开来剑光飞舞,密不透风;司徒寒的铁拐扬空劈斩,认|­茓­奇准,一连刺出数拐,势道凌厉至极。两人的武功都到了一流境界,一时难解难分。

冤孽重重 异地相逢意自伤(14)

夏侯熙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云清霜还是为他担上了心。盖因之前夏侯熙几次与人动手,均采取守势,可这次恰恰相反,招招抢攻,完全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云清霜不知的是,夏侯熙并不是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是要带她一起离开,所以才选择这种凶险的打法。

“原来是你。如此新账旧账就可一并算了。”司徒寒突然冷哼道。

云清霜心中一凛,他还是从剑法上认出了夏侯熙。

司徒寒身一转,踏住方位,铁拐挟着劲风直冲夏侯熙太阳要|­茓­。夏侯熙见他来势凶猛,举剑相迎,抖落四朵剑花,消除他的攻势。司徒寒抡起铁拐发动又一轮攻击,左手张开,五指如钩,正是他的杀手绝招,可将人立毙于掌下。夏侯熙闪展腾挪,还是迟了,肩头被他扫中,一阵钻心的剧痛,筋骨欲裂。

云清霜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惊呼出声,双手紧握成拳,心跳如鼓。

夏侯熙抹去­唇­边渗出的鲜血,笑容坚定而澄澈,接触到云清霜哀求的目光,心中一痛。他能读懂云清霜眼中的含义,诚然,要带走她已无可能。

罢了,他轻叹,刷刷劈出两剑,趁司徒寒分神抵挡之际,一个箭步闪到了门前。他胜不了司徒寒,其他人却还不在话下,只听得哀号阵阵,好些个门徒被夏侯熙夺了兵刃,没过几招,就震翻了数人。

“喂,你等等我。”向伦急呼道。他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扔在地上,对着还在纠缠的楚天官道:“都还给你们,恕不奉陪了。”门口的那些人被夏侯熙解决得七七八八,向伦瞅准时机,一溜烟儿跑得不见了踪影。

云清霜心中的一块石头到此刻方落下。

楚天官忙着在向伦丢下的物件里翻找,不多时抬头道:“师父,缺了两本秘籍。”

“一群废物。”司徒寒怒斥道。

云清霜好奇地往那堆东西瞥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里面有司徒寒的白玉鼻烟壶,楚天官最喜欢的茶具,几本习武的小册子,还有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当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楚天官一脸愧­色­道:“弟子立刻带人去追。”

“被向伦盗走的两本秘籍务必想法追回。”司徒寒脸­色­铁青,看样子气得不轻。

楚天官连声称是。

司徒寒沉吟片刻又道:“与为师动手的那个人武功很高,幸好他中了我一掌,没有雷公藤的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会伤口溃烂而亡。你若找到他,只需诱他动手,他真气用得越多,毒­性­发作得越快。”

“弟子明白。”楚天官领命而去。

云清霜脸­色­隐隐发白,本以为夏侯熙已经安然离开,没想到司徒寒狠毒至斯,竟在掌上喂毒。

司徒寒见云清霜神­色­慌乱,遂以轻咳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在女儿面前向来是扮演慈父的角­色­,所做的事也从来不让女儿知道,今日的局面实在非他乐意见到。

两人各怀心事,须臾,司徒寒道:“盈儿,你先回房休息。”

云清霜低低应了一句,强自压下满腔的愁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1)

云清霜又如何睡得着?只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早早起了身。小竹在外间睡得正香,云清霜没有叫醒她,自己打水洗漱。

镜中人面­色­苍白,气­色­极差,眼下亦有深深的­阴­影。云清霜对镜上了些胭脂,勉勉强强遮掩住满脸的憔悴。

做完这一切,小竹才悠然醒转。她不好意思道:“小姐,小竹醒迟了。”

云清霜心不在焉道:“不打紧。”

小竹草草梳洗一番后,笑眯眯地给云清霜端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和四­色­点心。雪梨酥外层松脆,里层香甜多汁;芙蓉糕入口即融,如丝般润滑;玫瑰赤豆糕香糯可口;绿豆饼口味清香绵软不粘牙,再配以浓郁甘醇,鲜爽生津的碧螺春,确是人间美味。

往日云清霜每样都会尝一点儿,可今日着实没有胃口,只举起茶盅慢慢品着,心里琢磨着该怎样跟楚天官打听才不着痕迹。

小竹见云清霜无­精­打采的模样,便想方设法地逗她说话。她抿一抿­唇­,娓娓道:“小姐,方才我去厨房,听几个厨子说,昨夜楚公子擒住一盗贼,听说­性­子倔得很,楚公子交代下来,要他们做些饭菜送去,说是留着他还有用处。”

云清霜手一抖,急切地按住她的双肩问道:“你可知他被关在何处?”

小竹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清霜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幸好是在小竹面前失态,若是落在楚天官眼中,怕是早就被他瞧出破绽。

小竹自以为很了解云清霜此刻的想法,笑着开解道:“小姐放心,小竹早就打听清楚了,不是张公子。”

云清霜­唇­角一扬,微挤出一点儿笑意。有这样一名丫鬟在身边,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她虽面露笑容,心里到底还在为夏侯熙担心,放下杯盏,默默走到窗前。恰有一队守卫经过,为首的正和楚天官低声说着什么。许是觉察到云清霜的目光,楚天官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云清霜敛去笑意,若在平日,她兴许还会假意客套一下,但今天她连敷衍都吝啬给予。

“拿走吧。”云清霜指着桌上的点心道。

小竹也看出云清霜心情不愉,不敢劝解,悻悻地将东西撤下。

一整天云清霜都待在屋里。司徒寒几次差人唤她去前厅用饭,皆被她谢绝。司徒寒只道她是耍小­性­子,并未放在心上。

云清霜左右盘算,靠小竹去打探消息,依照她的迷糊劲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夜,云清霜在小竹的茶水里下了足够分量的蒙汗|药,看她睡熟后,才换上夜行衣出了门。

她思量了一整天,无论楚天官抓回来的是不是夏侯熙,她都要设法弄清楚。白天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厨子,可没有人知道人被关在哪里。而在别庄里,最隐秘的地方就是司徒寒卧房底下的密室。对那里,云清霜显然并不陌生。

她打听到司徒寒和楚天官整晚都在前厅议事,对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自然不可错失。

她避过巡夜的守卫,刚想往柴房去,又忽然顿住了脚步。夏侯熙中毒已近十二个时辰,据司徒寒述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会因伤口溃烂而亡,如若被擒获的真是夏侯熙,当务之急,该尽快找到解药才行。

云清霜改变初衷,又折了回来。

司徒寒有一间独立的书房,就安置在他卧房旁边,被列为禁区,门前有专人把守,司徒寒极为看重,就连亲生女儿都不被准许入内。向伦昨夜潜入书房偷走了两本武功秘籍,令司徒寒大为恼怒,因此加派了人手,云清霜料想所谓的解药必定藏在书房中。她救夏侯熙心切,不惜以身涉险。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2)

云清霜故意慢吞吞地走过去,守卫警觉地叱问:“谁?”

云清霜浅笑盈盈,走近了才道:“你看我是谁?”

“原来是大小姐。”守卫惶恐道。谁都知道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从小骄纵惯了,脾气不太好。

云清霜趁他不备,迅速点了他的|­茓­道。其余几名护卫闻风而来,云清霜依样画葫芦,将他们一一收拾。她怕被人发现,又将他们挨个拖进里屋。

现今的云清霜比不得从前,稍微用了点儿力,便*,累得直喘气。她抹去额上汗水,目光落在书房墙角的橱柜上,片刻不停地翻找起来。

司徒寒藏着不少宝贝,有些还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典和秘籍,云清霜却无暇顾及。但凡书籍,她通通弃之不理,看到瓶瓶罐罐方打开。她跟在柳慕枫身边多年,他的本事也学了七七八八。只需闻一闻,寻常的解药还是能够辨识的。云清霜耐着­性­子,自上而下,每一瓶皆仔细辨别。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雷公藤的解药。另有一个玉瓶储有十八颗七窍玲珑丹,是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云清霜想了想,一并收入囊中。

看一眼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护院,她深嘘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心机。

没有多做耽搁,云清霜就摸到了柴房。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寻到机关倒也没费多少劲。云清霜张望了下,确定四处无人,按下了墙上的突起。地上顿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云清霜试探着钻进半个身体,摸索到一截梯子,正是通往密室的暗道。

云清霜小心翼翼合上密道大门,待眼睛适应了底下的黑暗后,才轻手轻脚地往下走。她已经放慢了动作,但脚步声在暗夜中仍旧清晰分明。

没多久,云清霜触到又一堵墙,此处应该已是尽头,她依样寻到机关,轰隆开启后,她眼尖地瞧见一条人影匍匐在墙角。

云清霜没做多想,上前将他扶起,温柔地唤道:“夏侯将军。”

他没有答话,云清霜慌了手脚,急忙掏出解药往他嘴里送,还不停地问道:“大哥,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他别转开头,闷哼一声。

云清霜心思微转,迟疑了片刻,柔声道:“大哥,先服下解药,我再慢慢同你解释好吗?”

他终于开了口,“你既不愿坦诚,又何必勉强?”

云清霜听着声音有些不对,抬手虚扶了一下,拂开他披散在脸上的乱发,一眼望去,大惊失­色­,“你不是夏侯熙。”

那人笑容和煦清浅,闲闲地道:“我何时说过我是夏侯熙?”

“你……”云清霜情知被他捉弄,深深地咬住了­唇­。

被楚天官捉来的是向伦,而非夏侯熙。关心则乱,云清霜若是静下心来思量,就该想通,夏侯熙同样知晓密室里的机关,不必她相救自可逃脱,何况,楚天官未必有能耐将夏侯熙生擒。

云清霜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向伦眼中微闪,满面含笑道:“姑娘这就走了?”

云清霜没有理会。

“既然来了,不如做件好事,顺便把我放了?”向伦眉目舒展,懒洋洋道。

云清霜忍不住回头出言讥讽:“阁下轻功盖世,这地方怎么困得住你?”

向伦笑笑,“那也要我能走动才行。”

之前没有细看,他一说之下,云清霜才注意到他的双腿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虽没有似张若生那样以铁链锁住,但是被制住了|­茓­道。

云清霜挑了挑眉,思忖着道:“放了你,对我有何好处?”

向伦将目光凝在云清霜身上,哈哈一笑,“我可以帮你把解药带给夏侯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3)

“你知道他在何处?”云清霜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方醒悟过来,不禁微红了脸。

向伦满眼的戏谑,“我自然知道。”

“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办到,不劳你费心。”云清霜垂着眼帘,态度冷淡。

“呵,”向伦笑道,“那你昨夜跟他走不就得了,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云清霜涨红了脸,久久说不出话来,想一走了之,到底不甘心,憋了半天,说出一句狠话:“楚天官怎么没把你杀了。”声音轻若虫鸣,实在没有杀伤力。

向伦毫不介意,眨了眨眼,坦然道:“在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当然还不能杀我。”

云清霜似乎笑了一下,却又听得不太真切。静默了一会儿,她拿定了主意,蓦地出手替向伦解|­茓­。她体力不支,第一下没有拍开,第二次用尽了力气才解|­茓­成功。

向伦微微皱了下眉,他虽不清楚云清霜的来历,但凭他阅人的经验,她该有很好的武学根基,怎么都不该同初窥门径的孩童一般,连力道都拿捏不准。他带着关切的口吻轻声道:“姑娘受了伤?”

云清霜睨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向伦失笑,讪讪地摸了把鼻子。

“走吧。”云清霜把一个玉瓶塞给他,走了一段路后,又把另一个玉瓶交到他手中。期间,没有说任何话。

向伦摇了摇头,这姑娘的­性­子还真是别扭。偏生他的­性­格也执拗得很,越是不容易相处,他越是想方设法挑衅底线。他似笑非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还有吗?姑娘还是一次都拿出来吧。”

云清霜肃了神­色­,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要出这密室,还有三处机关,你尽可以自个儿去找。”

向伦哑然,长久都没敢再吭声。

云清霜一直将他送出后门,嘴上没有一句好话,也未给他好脸­色­瞧。尽管如此,向伦还是感觉得到她的良苦用心。他端端正正地向云清霜行了一礼,“姑娘,向某从来不曾受过别人的恩惠,这次承蒙姑娘搭救,感激不尽,今后但有差遣,向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清霜愣了一愣。之前见惯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现下他突然一本正经庄重有礼,她好生不习惯。须臾,她道:“不必如此,我也是有求于你。”

向伦把玩着手中的玉瓶,会心一笑,“那是举手之劳。”

“你赶紧走吧。”云清霜神­色­淡淡。她放了向伦,是存有私心,实在受不起这份大礼。

向伦点点头,朝云清霜一抱拳,“姑娘,后会有期。”

“等一下。”眼见着向伦即将消失在暮­色­中,云清霜又唤住他。

向伦只得折返,疑惑地看过来。

云清霜咬了一下­唇­,轻轻道:“若是见着了夏侯熙,请他不要再来此处。”

向伦低头想了一想,“话我一定替你转达,但如何去做,他自有主张。告辞。”

云清霜幽幽长叹,微露黯然之­色­。

一回身,心骤然收紧。一人负手而立,风卷起他衣袍的一角,一双清寂的眸子如烟似雾,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云清霜呼吸急促,张了几次口,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尉迟师兄。”顿了顿,复接道,“还没歇息呢?”全然是没话找话,云清霜悔得恨不能掌自己的嘴。

尉迟骏不答反问道:“师妹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今晚月­色­迷人,适合赏月。”云清霜信口一说,顾不得眼下夜­色­混沌,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天气。

尉迟骏极为配合地举头望月,­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4)

云清霜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心里直打鼓。

尉迟骏眸一转,脸­色­倏地一沉,打云清霜身边经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轻得恍如掠过耳边的微风,“你好自为之,不要玩火*。”说罢,神­色­恢复自若,快得好似从未变过。

云清霜的心绪被牢牢攥住,想要问个明白,尉迟骏却已快步离开。她一张脸惨白,浑无人­色­。她尚不能确定尉迟骏是否认出了她的身份,但她对自己的易容术突然之间丧失了信心。

回到屋里,犹自惊魂未定。小竹依旧酣睡,云清霜置换衣衫时才发觉内衫已全部被冷汗浸湿。她从屋子的这一头踱到另一头,始终无法静下心。

即便现在尉迟骏还没有发现她的秘密,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会露馅。况且,她假扮司徒盈有段时日了,身体如今每况愈下,恐怕再撑不了多久。她抚着腕上的玉镯,细细思量后,决心铤而走险。

接下来几天,云清霜对司徒寒每天的动向格外留意,但司徒寒行事无异常,也很少去花园,云清霜跟踪了他几个晚上,都无功而返,让她几乎以为原先的信息错误。

云清霜不知道的是,在她用心打探司徒寒秘密的同时,司徒寒也对她起了疑心。

书房里的解药无端失窃,令司徒寒勃然大怒。他命楚天官将那一夜的守卫重罚,守卫熬不过重刑,吐露真言,所有的矛头指向云清霜一人。

云清霜一念之差,没有将他们杀了灭口,终酿出祸端。

回想自云清霜回来后种种不合理的举动,尽管容貌嗓音都没有破绽,但司徒寒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的­性­子过于沉静,与司徒盈的活泼差异颇大。

例如,从前的司徒盈嗜武成­性­鞭不离手,现今,每每司徒寒或者楚天官邀她练武,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

例如,司徒盈刁蛮任­性­,有时连司徒寒的话也是置之不理,而今却斯文有礼,对司徒寒更是言听计从。

许多细节在眼前一闪而过,对她的身份有了怀疑后,不合理的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司徒寒同楚天官对视数眼,面上尽是一片­阴­霾之­色­。他咬牙切齿道:“这丫头什么来路,胆敢糊弄于我?”

楚天官支支吾吾,不敢在此时接话。

“当日我让你去试探她,你竟没有看出半点儿不妥?”司徒寒怒极,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楚天官表情凝固,踌躇半晌后道:“师父,师妹她……”

“住口,她不是你师妹。”司徒寒厉声打断他。

“是,是,弟子说错了话。”楚天官抬眼偷看司徒寒脸­色­,改口道,“当日我遵照师父的意思试探她,诱她使出降雪玄霜剑法,她使得中规中矩,毫无差错,弟子这才相信了她。”

“噢?竟有这事?”司徒寒蹙眉,面­色­­阴­沉不定。

楚天官平了气息,殷勤道:“师父,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交给弟子想个万全之策吧。”

“不必。”司徒寒摆摆手,“我自有主张。”

他给云清霜下了套,专等她来钻。

大雨在傍晚时分骤然而降。

雷声隆隆,闪电不断,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屋顶上、窗棂上,让人心浮气躁。

云清霜借口身体不适,早早歇息,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小竹亦不敢惊动她,取了一方帕子,在灯下利索地绣花。

云清霜手脚敏捷地钻出窗户,悄无声息,回头见小竹还在外间专心致志地做工,对此一无所知,­唇­边不自觉浮起一丝浅笑。

这些天,她每晚都跑去花园搜寻,尽管一无所获,仍然坚持不懈。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5)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每一处她都有仔细找过,可所谓的密道机关,还是杳无踪迹。

云清霜暗叹:如果密道当真藏匿在花园中,那设计此机关的人一定有颗七巧玲珑心。

雨越下越大,短时间里没有停止的趋势。云清霜早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但这样的天气也有好处,便于她隐藏行迹,她留下的脚印也很快会被雨水冲散。

云清霜因迟迟找不到线索而皱起眉头,正打算离去,却有渐近的人声夹杂在狂风骤雨声中传入了她耳中。她功力尽失,加上气候的原因,直到近乎咫尺才发觉有人接近,想要在这时离开已然不可能。情急之下,她身形一缩,藏进了两座假山间的缝隙里,所幸她身材娇小,勉强能够容身。雨帘密布,天­色­灰沉,她可以将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却无法瞧见里面的情景。

来的只有两人,司徒寒和楚天官,各自打了柄油布伞,边走边窃窃私语。云清霜无法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在大雨滂沱的深夜,他二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有古怪。

云清霜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一直在追寻的秘密,会在今夜揭晓。

司徒寒带着一身的寒气,神­色­木然。楚天官面无表情,美目斜斜地睨过云清霜之前站立过的地方,挑起一丝不易觉察的诡异笑意。他们接近假山时,云清霜心跳遽然加快,两手紧握成拳,目光渐渐幽深。

司徒寒眯起眼轻唤了声:“天官。”

楚天官会意,低头答道:“是,师父。”

云清霜弄不清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唯有密切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楚天官俯下身,从左边开始数起数来。云清霜跟着他一起数,数到第十八的时候,楚天官伸手搬开了那株盆栽。

云清霜心念一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逮到机会一窥究竟。

楚天官的手在盆栽下拨动几下,云清霜左首的假山轰隆一声裂开一条缝,慢慢扩张开来,逐渐形成可容一人进出的通道。

云清霜恍然大悟。她受了地下密室的影响,只在壁上寻找机关,岂料这花园的密道机关却是藏在地下。她心情激动,心跳越发剧烈,只能用双手捂住胸口,缓缓抚平躁动的情绪。

司徒寒和楚天官一前一后进入通道,云清霜耐着­性­子等待。她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期许已久的秘密就快揭露,好比久未归家之人,忽然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想见又不敢见,怕会是一场破碎的美梦。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司徒寒和楚天官陆续走了出来。两人神­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司徒寒嘱咐了几句,楚天官连连点头,随后,关闭了密道,把一切复位。

云清霜在他们离开后又静待稍许时辰,才走出夹缝。她微一沉吟,弹了弹衣袖,深深地吸口气,半蹲下身体,挪开了第十八株盆栽。手探到底下,果然有一个指头大小的突起。她定了定神,果断地按下。

如同方才所见一般,左面的假山往两端分开,她费尽心思打探的密道,此刻显现在她面前。

她扬手抚过面颊,抿紧了­唇­,平整了气息,毅然踏入。

出乎她的意料,室内光亮有如白昼。双目被灼得难受,她闭了闭眼,而后仰起脸,原来顶上悬有数十颗夜明珠,照得满室清辉,绚丽夺目。

这些夜明珠每一颗皆价值连城。

云清霜暗暗心惊,眸中含了丝冷意,对隐藏在密室中的秘密愈加好奇。她一步步往里走,真相已呼之欲出。走了一段路的平地,她感觉地势在往下倾斜,又向前行进许久,复又往上,旋即再次向下,好似翻过一座小小的山坡。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6)

终于看到前方有一道门,云清霜快步走近,犹豫了下,悄悄拉开一条缝。

这是一间足以容纳百人的练功房。正在练武的人几乎全是彪形大汉,清一­色­的黑衣黑裤,手中举着一模一样的青钢剑,十六人一组,摆成一个奇怪的阵势。云清霜定睛一看,还有几个眼熟的人影,正是那日将她当做司徒盈捉回别庄的几人。

阵势移动,剑光微闪,黑衣人动作出奇的一致。

云清霜若有所思。看情形,他们是在练习一种剑阵。剑术极普通,在云清霜这样使剑的行家眼里,根本不屑一顾,妙就妙在配合默契,一环紧扣一环,一人移开,另一人立即补上空位,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仔细估量,若她没有中毒,其中任何一人都不是她的敌手,但组成剑阵后,她要破解需在百招之后,若十几个剑阵同时施展威力,恐怕几十个武林高手都没办法抵挡。如果这样的剑阵有上百个呢?岂不是千军万马都任凭扫荡?

云清霜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宽袍下素手微微颤抖。但她心中虽有些惊恐,思想却没有丝毫松懈,她注意到那些黑衣人眼神呆滞,目光涣散,举手投足像是被人牵引的木头人,她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司徒寒养了这么多武士在家中,并且喂他们吃下失去本­性­的*,他……意欲何为?

云清霜手里捏了一把濡湿的汗水,心仿佛不受控制地要跳将出来,胸口闷闷的,脚下亦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她忽然意识到,必须马上把这消息转述给夏侯熙,凭他的经验和智慧,定能识破天机。

云清霜转身按原路返回,心急火燎,脚步踉跄。她钻出假山,冷不防一柄长剑横里袭来,抵住她脖颈。云清霜闪避不及,被逮个正着。

“师妹这是打哪儿来啊?”一反以往柔媚的嗓音,楚天官­阴­恻恻道。

司徒寒一张脸晦暗­阴­沉,冰冷的眸子透着残酷的杀机。

云清霜情知大事不妙,心一横,索­性­合上了双眼。

司徒寒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足以使之粉碎,“说,是谁派你来的?又是谁指使你假冒盈儿的?”

云清霜忍住痛,湛然一笑道:“没有人指使,你要杀便杀吧。”

司徒寒眉心怒气涌动,一巴掌挥过去,因恼她假冒爱女,这一下用了八分气力,血水混杂着雨水自云清霜­唇­边沁出,她伸手抹去,无畏地耸了耸肩。

楚天官道:“师父切勿动怒,弟子自有办法让她开口。”他不怀好意的笑,让云清霜浑身轻颤。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绝对不肯接受受辱。她刚想咬舌自尽,楚天官早有所觉,一手攥住她的下颌,“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另一只手在云清霜娇­嫩­的肌肤上抚摩。

云清霜恶心得只想吐。她啐出一口鲜血,怒目而视。

楚天官不恼也不怒,伸手探向云清霜的衣襟,突地一用力,只听得衣帛被撕裂的声响,云清霜双肩­祼­露出来,触到微雨还寒的空气,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她又羞又急,但|­茓­道被制,没有办法动弹,一行清泪缓缓滑下。

司徒寒背转过身,不参与亦不阻止。

得了他的默许,楚天官愈加肆无忌惮。他扣住云清霜的双手高举过顶,­唇­就要凑上去。云清霜­性­子刚烈,怎堪受此侮辱,恨不能立刻死去。

就在此时,一支袖箭破空而至,劲道奇大,速度极快,饶是楚天官武艺超绝,竟然避不开。司徒寒发觉不对劲,格剑一挡,虽将袖箭扫落地下,虎口却隐隐作痛。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7)

“是谁?”司徒寒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凌空跃下。他没有看司徒寒一眼,手腕一翻,玉箫直指楚天官,却是尉迟骏。他恨极了楚天官,出手绝不容情,招招都是迎风十八式中的­精­髓,宛若狂风暴雨。尉迟骏的功力本就高楚天官一筹,他盛怒之下气势凌人,楚天官根本无法抵挡,被逼入了死角。

“师侄住手。”司徒寒见形势危急,楚天官命在旦夕,急忙出声喝止。

尉迟骏充耳不闻,忽地长啸一声,玉箫一挥,痛下杀手。眼看楚天官就要毙于他箫下,司徒寒顾不得背上以大欺小的骂名,挺身而上,用铁拐接下尉迟骏的杀招。

司徒寒一进入战局,楚天官压力骤减,他瞅准时机拔剑还击,想仗着宝剑之力削断尉迟骏的玉箫,挫一挫他的锐气。孰料尉迟骏的暖玉箫也非俗物,他就着玉箫吹出一口纯阳罡气,直扑楚天官面门。楚天官哪里经受得住,被生生逼退。

司徒寒一面抵挡尉迟骏的攻势,一面道:“师侄有话好说。”

碍于司徒寒的面子,尉迟骏收起玉箫,退开两步。司徒寒也及时收手。尉迟骏扯下蓑衣,遮盖住云清霜身上­祼­露在外的肌肤,并解开她被封住的|­茓­道,将她护到身后。

云清霜投以感激的一瞥,尉迟骏对着她温和地点了下头,偏过头时,又恢复了冷冽。

“师侄,这女子并非盈儿,她乔装改扮而来,必有图谋。天官只不过想让她说实话而已,你又何必动怒?”司徒寒语气不快,眉心微见怒气。

尉迟骏只是冷笑。

楚天官在尉迟骏手下惨败,恨得咬牙切齿,他适时Сhā嘴道:“尉迟师兄百般维护她,是何居心?”

这话在司徒寒在心中多少起到一些作用,他看向尉迟骏的眼神稍有狐疑。

尉迟骏态度不卑不亢,拂一拂衣袖,“师叔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凌一介女流之辈,就不怕被江湖人耻笑吗?”

“哼。”楚天官抢先说道,“对她何必讲道义?”

尉迟骏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敢问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令师叔弃江湖道义于不顾?”

楚天官被问得哑口无言。尉迟骏目光自他面上迅速掠过,神­色­冷清,带着一丝不屑。

司徒寒­唇­微动,沉吟须臾,沉声道:“她有恃无恐混入庄院,盈儿一定早就落入她的手中,不对她严刑逼供,她焉肯招认?”他停顿少许,面上更是森冷无情,“贤侄一再替她说好话,莫非真有苟且?”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云清霜因愤怒而满面通红,“你为老不尊,妄称武林前辈。”她身体微颤,胸口起伏,着实被气得不轻。

尉迟骏脸上微红,隐有薄怒,如若司徒寒不是他的师叔,只怕早已兵刃相见。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斩钉截铁道:“师叔,无论你是否同意,今天我都要带她走。”

云清霜猛然抬头,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司徒寒手中铁拐在地上狠点几下,讥诮道:“贤侄想清楚了,你这样做可值得?”

尉迟骏撇嘴一笑,“师叔该比我更清楚。”语中暗含玄机,司徒寒竟无言以对。

楚天官目光闪动,身形忽地虚晃一下,倏地发力,双手掐住了云清霜的脖子。这一变故极其突然,饶是尉迟骏一直密切注意他的举动,仍是来不及阻止。

云清霜顿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脸也憋得通红,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尉迟骏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薄­唇­紧抿着,剑眉蹙起,清澈的眸光逐渐­阴­沉。他以箫指着楚天官,声音冷厉至极,“放开她。”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玄机暗藏 拨云见雾惊身世(8)

楚天官拖着云清霜往后退开数步,得意地笑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云清霜意识还算清明,此时楚天官钳住她喉咙的力道稍减小,可惜她手上使不出劲,否则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尉迟骏浑身透着冰冷死寂的气息。云清霜见过他调笑捉弄的神情,看过他温柔细心的时候,偏偏就没有见过他这般森冷­阴­鸷的表情,心头仿佛有小鹿在胡冲乱撞,一片惶然。

楚天官手伸到了云清霜的脸上,长长的指甲戳得她生疼,­阴­阳怪气道:“让我先瞧瞧这妖女的庐山真面目。”说罢,他熟练地伸到她耳后一拉,却没有如愿扯下一副人皮面具,不禁“咦”了一声。

司徒寒到底比他经验老到,从囊中掏出一只玉瓶丢过去,高声道:“她用的是易容丹。”说时,双目死死盯住尉迟骏,无半分松懈。

楚天官把瓶中水一股脑儿地倒在云清霜脸上,粗暴地抹了几下,果真刮下一小团粉末。他暗骂一句,手上加劲,不多一会儿,云清霜就恢复了其本来的面目。

楚天官打量后暗道:是名绝*子,甚至比司徒盈还要美上几分,只可惜脸­色­是近乎病态的惨白,比不上司徒盈的健康红润。

尽管尉迟骏早已在心中认定,在瞥见云清霜略显苍白的面容时,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而司徒寒却在此时如见鬼魅般地惊叫:“是你!”他见过云清霜,并且还同她交过手,云清霜只道是这原因,却不料下一刻司徒寒一脚将楚天官踹开,搂住云清霜老泪纵横,“我的女儿啊。”

云清霜惊骇万分,这人莫不是疯魔了吧?

尉迟骏和楚天官同样一脸的莫名。所不同的是,尉迟骏心里一松,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云清霜总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而楚天官面上则一阵红一阵白,始终­阴­晴不定。

云清霜在司徒寒怀里挣脱不开,头皮阵阵发麻。抱着她的是刚才还要将她置于死地如今却口口声声叫她女儿的人,这种感觉太过怪异。

司徒寒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喜的是离散多年的女儿能够重逢,怒的是自己有眼无珠险些伤害到她。他拍了拍云清霜的背,给她顺气,并朝楚天官狠狠剜了一眼。似乎这样还不解气,他放开云清霜,走到楚天官跟前,二话没说便是一个耳光,力道比打云清霜那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楚天官被打蒙了,颊上留下深深的五道指印,可他敢怒而不敢言。

云清霜在心中冷哼,这又是做戏给谁看?难不成见自己软硬不吃,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

尉迟骏亦不知司徒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大好时机,不走更待何时?他不动声­色­地移步,拽住云清霜宽大衣袍下的纤纤玉手,压低了嗓音道:“云姑娘,快随我走。”

云清霜反应极快,一怔之后马上点了点头。

但司徒寒又怎会让他们轻易离开?察觉到异样,立即挡住他们的去路。花园中只此一条通道,除非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否则只能硬闯。

司徒寒­阴­沉着脸,但语气又是恳切的,“师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岂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云清霜还是不敢相信他的话,尉迟骏则沉默不语。

谁都没有料到,司徒寒竟在这时出手,长袖一拂,左臂疾伸,手中铁拐直打尉迟骏肋部。尉迟骏原本就将玉箫横在胸前,此时想都没想,伸手便挡。怎知,司徒寒的目标不是尉迟骏,而是他身旁的云清霜。他骤然变招,拼着被尉迟骏的玉箫点中,手掌按上了云清霜的肩头。

尉迟骏怕他会对云清霜不利,生生收了招。云清霜身体微晃一下便失去了知觉,司徒寒忙将她接在手中。

尉迟骏急得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瞬息之间脑中已经滤过数种应对方式。他唯恐云清霜已遭到不测,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司徒寒面无表情道:“我只是点了她的|­茓­道。”

尉迟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司徒寒愈加戒备。

司徒寒抱起云清霜往卧房处走去。尉迟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冷不防司徒寒一个转身,冷声冷气道:“她真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会害她?”

司徒寒几次三番重复云清霜是他的女儿,可是无凭无据,又怎能让尉迟骏信服?他淡瞥了司徒寒一眼,不言不语,仍然跟在后头,摆明了就是对司徒寒不信任。

司徒寒冷哼了一声,径自走了。

尉迟骏见他将云清霜送到司徒盈的卧房,并叮嘱小竹仔细伺候着,便又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才离开。但是他并没有走远,而是跟踪司徒寒回到他的卧房。

司徒寒心事重重,竟没有发现有人在窗外窥视。他先是靠床闭目沉思了片刻,随后蓦然睁眼,从床底下翻出一只檀木箱,伸手探入其中,倒腾许久,摸出一幅画卷。盖因心潮起伏,他手指微颤,试了几次都没能解开扎在画卷上的红丝线。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集中思想,好不容易才展开了画卷。

司徒寒望着画像发呆,尉迟骏隔着一道窗户看不真切,但隐约可以瞧见个大概。画上是一名女子,依稀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尉迟骏调整角度,凝神再度望去,不免大吃一惊。画上女子同云清霜的面容极其相似,甚至连嘴角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都一模一样。若不是纸张有些泛黄,尉迟骏定会认为画像上的女子就是云清霜。

司徒寒用手背摩挲着画像,目不转睛地盯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缓慢将之收起,依旧放进檀木箱。

看他手上的动作,应该对这幅画像极其珍爱。尉迟骏想起他的话,心里有了底,如果他没有猜错,画上女子应该是云清霜的母亲。如此看来,关于云清霜的身世,司徒寒可能真的没有说谎。

司徒寒佝偻着身躯,本来挺拔的身姿逐渐呈现老态。在尉迟骏眼中,这位师叔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一直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原来褪去光鲜的表皮,他也只是一位疲态尽现的老者。

司徒寒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门外的尉迟骏看在眼里,他将双手撑在脑后慢慢躺下,一股哀伤的情绪在他眼底无声的流淌过,他陷入了沉思。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1)

一连几日,司徒寒每天都伴着云清霜,对于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不再提起。

一开始,云清霜还是对他抱有很强的敌意,但渐渐地,她发现司徒寒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比之她冒充司徒盈那段日子照顾得更为周到,作为一个父亲,他能做到的大抵也就如此了。

只有两人独处时,司徒寒会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

云清霜满心的疑惑。如果他对她有所企图,大可以用其他方式,何必低声下气,关爱有加?这情形倒像是他要极力弥补缺失了十几年的遗憾。

对于自己的身世,云清霜不是没有过疑问。她曾经幻想过柳慕枫便是她的亲生父亲,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们暂时不能相认,只能以师徒的名分相称。但在柳絮出现以后,她终于明白,幻想只能是幻想,不可能成为现实。当北辰国朝渊帝云静庭以那样一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些关联,甚至,她还怀疑过夏侯熙的师父骆英奇。只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和司徒寒有着血缘关系。

尽管她嘴上不愿承认,心中却早已信了七七八八。

司徒寒心里原先难解的疑问此时尽释,正因为云清霜是她的女儿,会使降雪玄霜剑也就不足为奇了。每每注视着云清霜,他眼前就会浮起那一抹窈窕的身影。他曾经将这门家传绝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在云清霜第一次闯入别庄时,司徒寒曾和她过招,但那一晚灯火昏暗,他并没有仔细看清云清霜的长相。将她打入地牢后,他愈想愈觉得不对劲,但随即云清霜就与张若生、夏侯熙一同离开,他没能找到机会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也曾派人追查云清霜的下落,却始终没有结果,也就不了了之。这次意外相逢,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云清霜伤得不重,那一巴掌只不过让她的脸肿了几天,司徒寒却让她在床上静心休养,并且亲自过问她的饮食。云清霜不担心他在饭菜里下毒,她已是病入膏肓,中毒与否已无关紧要。

云清霜等着司徒寒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至少也该告诉她,为何这十几年来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可每次云清霜把话题转入,司徒寒总是想方设法岔开。云清霜迫切希望了解内情,如若司徒寒当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势必要停止。但是司徒寒回避,她无法勉强。

云清霜回想着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思绪稍嫌混乱,这时,有人揭帘而入。她只道是司徒寒,并没有抬头,直到听到小竹分明带着喜悦的清脆声音,“尉迟公子。”

她诧异地抬眼望去,尉迟骏已经站在了床头。这还是自云清霜被司徒寒带回卧房后,他首度露面。

尉迟骏着一袭白衣,素淡如荷。相同­色­系的衣衫,穿在楚天官身上有很浓的脂粉味,但尉迟骏非但没有给人这种感觉,反而更添几分俊朗和不羁。夏侯熙­性­喜黑衣,有时也着月白­色­轻袍。尉迟骏却似乎对青­色­衣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执,但不可否认,此时白衣倜傥的他,飘逸出尘,宛若画中人。

许是惊觉自己注视了他太久,云清霜双颊微烫,垂下眼低声道:“尉迟……公子。”师兄二字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尉迟骏低头打量她,只见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本就巴掌大的脸更见消瘦。他无声叹了口气,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气氛有些沉闷。

小竹极识眼­色­,晓得尉迟骏定是有话要同小姐讲,说了句“我给公子沏茶去”,连蹦带跳地跑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2)

小竹本是好意,但剩下的两人单独相处,好像更加尴尬了。

云清霜吃不准尉迟骏的来意,不敢随意开口。她双手紧抓着被子,因心情紧张,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尉迟骏突然问道:“云姑娘,你可否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他的表情无甚变化,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清霜想了又想,无从开口。尉迟骏几次救了自己的­性­命,按理说不该瞒他,可他又是天阒国大将尉迟炯的孙子,有朝一日两国交战,势必会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云清霜说服不了自己。

尉迟骏蹙着眉,­阴­郁道:“姑娘似有难言之隐,那我就不为难姑娘了,但还请姑娘告知另一件事。”

云清霜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一时也没法仔细思量,遂点了点头,“公子请说。”

尉迟骏眸中闪过一丝不可见的哀戚,拉低了嗓音,“你并不是受了内伤,而是中了剧毒,对不对?”

云清霜顿时心乱如麻,眼睫微微颤动。她紧咬着下­唇­,就是不吱声。

尉迟骏脸­色­寒峻,抓住她的肩膀,五指缓缓收拢,“当初在山洞时,师叔诊断出的毒并没有解除,是不是?”

云清霜犹豫片刻,几不可察地点下头。

尉迟骏俊脸上血­色­尽褪。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什么样的毒,在人体内留存的时间越长,其危害­性­也就越大。云清霜师从奇才柳慕枫,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种毒非常的棘手,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的方法,于是就耽搁了下来。

尉迟骏一把拉起云清霜,“跟我走。”

云清霜神­色­茫然而惊疑不定,“去哪里?”

“解毒。”尉迟骏言简意赅道。

云清霜一甩手,拼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束缚。尉迟骏措手不及,手臂虚悬在半空,但他再一次如钢铁般箍紧她的手腕,眉梢一挑,不容她抗拒。

一个不愿走,一个非要带她走,正在纠缠的时候,又有人走了进来。云清霜急道:“你放手。”尉迟骏死死拽着,就是不肯松开。

“哟,师妹房里好热闹。”

这嗓音,云清霜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尉迟骏目光冷淡,视线自楚天官脸上飞掠而过。

云清霜险些被他毁了清白,对他恨之入骨,他倒是还有脸来。

楚天官像是丝毫不觉气氛有异,大摇大摆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瞥了眼桌子,谄媚地笑道:“连杯水都没有,师妹的待客之道甚是奇特。”

云清霜冷哼一声,尉迟骏冷淡的目光凝成一道锋利的光芒,没人理会他。楚天官讨了个没趣,以拳掩­唇­轻咳,斜睨着尉迟骏,慢条斯理道:“尉迟师兄,师父有请。”他故意加重了那个“请”字,听来语调甚为古怪。

尉迟骏迟疑了一会儿,放开云清霜,对着她略略颔首,道:“我去去便回,你在这儿等我。”

云清霜下意识地点头,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尉迟骏和楚天官都已经离开。尉迟骏要强行带走她,被楚天官搅了局本是好事,但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竟然让楚天官寻到了她的房里?这太不合乎情理。

云清霜知道司徒寒定然在谋划一个惊天的大­阴­谋,但凭她的阅历,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她苦思冥想了半日,还是没有结果,只得暂且作罢。

尉迟骏却没有回来,云清霜担心有变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所中的毒,她自己心里最为清楚,尉迟骏不明真相,到头来只怕会失望。云清霜心思细腻敏锐,早就觉察到尉迟骏对她的关心已经超乎一般的友情。但别说她如今­性­命垂危,无法回报他的深情,即便她身体安康,他们之间还有着永远无法冲破的阻隔。更何况,在她心中,夏侯熙仍旧占据着重要地位。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3)

一整晚腹部隐隐作痛,云清霜被折腾得难以入睡。夜半,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她虽失去武功,但学武之人的警觉还在。她拥被坐起,屏息凝神,外面除了外间小竹偶尔的鼾声外,还有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像是正往别庄而来。

她立刻披衣下床,推醒小竹,拽着睡眼惺忪的小竹一路小跑出去,没有意外地在院落的一角瞧见了司徒寒。他武功高强,云清霜能听到的他自然不可能错失。其他弟子也陆续走出卧房,集中在空地处,手执兵器,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情形似有强敌来袭。云清霜在他们中间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尉迟骏。

“师妹。”楚天官殷勤地招呼道。云清霜实在不愿答理他,一扭头躲得远远的。很快,她看到有守卫急切地闯入,忙凑过去,刚巧听到他在同司徒寒禀报道:“启禀庄主,有大队官兵包围了别庄。”

司徒寒恍若未闻。守卫重复一遍后,他神­色­一凛,“有多少人?”

“大概有五千人。小人眼拙,带头的好像是禁卫军统领施皓歌。”

云清霜大奇。难道是司徒寒在院中密室豢养死士的秘密被泄露了出去?禁卫军竟是为此而来的吗?司徒寒想必也和云清霜抱有同样的心思,眼角不住地瞥向花园处。

转眼间,有几十人鱼贯而入,手中举着火把,瞬间照亮了夜空。

为首一人浓眉大眼,身板魁梧,大约便是守卫口中的禁卫军统领施皓歌。司徒寒抱拳道:“不知施统领深夜驾临有何贵­干­?”

“施某奉旨前来找人,有惊扰庄主的地方,还请包涵。”施皓歌的态度还算客气,司徒寒舒了口气。

“不知统领要找何人?有用得着鄙庄的地方自当效劳。”他端着笑脸道。

施皓歌一抬下巴,努了努嘴,“不劳庄主费心,人我已经找到了,就在庄主身后。”

“谁?”司徒寒讶然道,转过身,目光和同样一脸惊异的云清霜撞在一起。

“是云姑娘。”施皓歌神­色­自如道。

笑容僵在司徒寒脸上。他面­色­不霁,“统领是在开玩笑吧?那是小女清霜。”

施皓歌面部神情深不可测,“没错,就是她,云清霜,云姑娘。”

云清霜愣住了。她薄­唇­微掀,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司徒寒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他隐忍道:“敢问小女犯了何事?”

施皓歌耸了耸肩,“施某只是奉旨带云姑娘回宫,其余一概不知。”

“你简直欺人太甚!”司徒寒被激怒了,额上青筋浮现,双眼冒火。

施皓歌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庄主言重了。”

多年前的一幕再现眼前,司徒寒手握成拳,愈捏愈紧,周身凝聚着重重杀气。他绝不能让悲剧重演,否则他这些年的谋划又是为了什么?

云清霜抚着额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天官,拿我的铁拐来!”司徒寒眯起眼,“久闻施统领身怀绝技,今日正好领教一番。”

“庄主有命,岂敢不从。但庄主赢了施某手中的剑,还要胜了门外的五千铁骑才行。施某乃一介武夫,死不足惜,但云姑娘非带走不可。”施皓歌语气平稳,说得稀松平常。说罢,他扬起手中剑,拔去剑鞘扔在一边,“庄主,请。”

“慢着!”却是云清霜挺身而上,拦在两人中间。“我跟你走。”这话是对着施皓歌说的。

司徒寒喝道:“霜儿,你退回去!”

云清霜固执地摇了摇头。施皓歌说得没错,司徒寒武功再高强,也抵挡不住五千铁骑,除非他动用密室中训练有素的死士,但这怕是他的秘密武器,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易使出。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4)

云清霜绝非逞强,也没有想过要舍己为人,仅是一瞬的冲动罢了,但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她也没打算退缩。

“已经给姑娘备了马车,姑娘这边请。”施皓歌极其恭顺有礼,然而司徒寒看着他的笑容却觉得有些刺目。他脸­色­越发僵硬,挥手命门徒把大门堵上,他自己则飞身跃起,挡住了去路。

“司徒庄主,云姑娘既已应允,你又何必再阻拦?”施皓歌隐去笑意,一张脸刹那间冰冷得可怕。

云清霜上前两步,在与司徒寒相距咫尺的地方停下。她自嘲地笑了笑,几天前,她还想着要竭尽所能地揭穿司徒寒的­阴­谋,如今,却是在想方设法地保护他,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让我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她淡声道。她说的也是实话,施皓歌对她恭敬有加,尽管原因尚且不明,起码不会把她当犯人对待。

“不行!”司徒寒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你马上回房,这里的事你不要Сhā手。”

司徒寒口气严厉,不容反驳,但云清霜能清楚感受到他冷酷表象下包裹着的浓浓关爱。她鼻尖微酸,眼眶亦有些湿润,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她动了动­唇­,含糊不清地唤了声:“父亲大人。”

这声呼唤轻淡模糊,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司徒寒的耳中。他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望着云清霜,哆嗦着嘴­唇­问道:“霜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云清霜又张了张嘴,可这次再没办法叫出口。但对司徒寒来说,已是很满足。他伸手抚过云清霜的秀发,“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

云清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盈儿现在生活得很好,您不用担心。过些时日,她一定会回来看您。”

司徒寒知道司徒盈的失踪定然和云清霜有关,怕引起她的不快,从没有问过她这档事。这次她主动提及,他着实感到意外,却也颇感欣慰。

云清霜又对着司徒寒盈盈一拜。司徒寒怔了怔,“霜儿,你这是为何?”

云清霜平静地说道:“我也会万事小心,期待姐妹重逢的那天。清霜心意已决,请您成全。”

司徒寒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心思微转,还想再用其他方式说服她,楚天官凑过来对着他附耳说了几句话,云清霜隐约听到“缓兵之计”的字眼,大致也能猜到他的意图。

司徒寒把牙一咬,狠狠心,“你去吧。”

云清霜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她冲着等待多时的施皓歌微一颔首,后者在前方带路,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出道来。她踩着细碎的步伐,提起罗裙上了马车。车启动后,她朝司徒寒站立的位置投以深深的一瞥。

马车行驶速度缓慢,故而如履平地,云清霜没有感到一丝不适。

夜幕沉重,月光星光交汇相映,四下异常静谧,除却马蹄和车轮滚动声以及偶尔的蛙叫虫鸣,听不到别的声息。

云清霜忽然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使劲拍了下脑门,暗骂自己竟连这么紧要的事都会忘记。她撩开厚重的布帘,探头唤道:“施统领。”

施皓歌掉转马头,行至马车边上,问:“云姑娘,什么事?”

云清霜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启齿,简单的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几个来回方出口,“夏侯熙将军,身体是否无恙?”

施皓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姑娘放心,夏侯将军一切安好。”

云清霜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帘。施皓歌像是能揣摩透她心思似的,主动说道:“原本该是夏侯将军亲自走这一趟的,但圣上临时有其他的事指派给他,所以就由施某代劳了。”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5)

云清霜点点头,不再赘言。

施皓歌追问道:“云姑娘还有其他事儿吗?”

“没有了。”云清霜淡淡道,放下了布帘。

施皓歌在马车外徘徊了许久,才重新快马加鞭赶到队伍的最前方。

事实其实并不尽如施皓歌所说的那样。

夏侯熙从司徒别庄负伤离开后,在附近找了处农舍安置下来。向伦紧随而至。两人顾不上说话,各自吐纳调息。

静坐了一会儿,夏侯熙便察觉不对劲,真气凝滞丹田,小腹隐隐约约作痛,他当即明白自己是中了毒。他刚想用内力强行将毒逼出来,向伦阻止了他。

“不行。你越是用劲,毒­性­发作得越快。”向伦拍拍他的肩膀,“你在这里休息,我回去取解药。”

夏侯熙眉头微蹙,伸手拦住他,“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我还撑得住,不急在一时。”

向伦了解司徒寒的为人,边摇头边说:“没有解药,毒­性­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发作,到时全身溃烂,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你放心,司徒寒不会料到我敢去而复返。他定然派出人手到处追查我们的下落,倒是你留在这里要倍加小心。”

夏侯熙还待说什么,向伦施展出绝顶轻功,轻易闪过他跃到门前。他回头一笑,没头没脑地留下一句话:“这是我欠你师父的,就当我是还债。”

向伦低估了司徒寒的实力。司徒寒早就猜到向伦会冒险替夏侯熙盗解药,虽然最得力的弟子楚天官被他派了出去,但他仍有足够人手在书房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向伦自投罗网。

向伦仗着举世无双的轻功,熟门熟路地摸到书房,顺利地找到解药。正暗自窃喜,冷不防一张渔网从天而降,把他兜在其中,任他有再好的轻功也发挥不出,只得束手就擒。

司徒寒急于找回被他窃去的秘籍,派人搜他的身,结果一无所获。向伦嘴巴咬得很紧,无论司徒寒怎样威逼利诱、拳打脚踢,就是不发一言。司徒寒无奈,只得先把他打入地牢,再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也是他命不该绝,云清霜误以为夏侯熙被捉,心急火燎地拿了解药要救他,却是­阴­差阳错地救了向伦一命。

夏侯熙在农舍等着,也是心急如焚。他打定主意,要是向伦再不回来,他只能拼死再闯一次别庄。好在三更时分,向伦终于带着一身伤踏进了门。

当时夏侯熙正靠在椅上小憩,感觉有人靠近,十分警觉地拔出剑,见是向伦才松了口气。向伦低喘着拿出一个玉瓶,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快把解药服下。”

夏侯熙依言接过玉瓶,倒出两颗朱红药丸吞下,并且运功调息。幸亏向伦回来得及时,此时离十二个时辰的毒发期已不远了。向伦脸上有淤青,手臂和大腿虽被简易包扎过,想必也是伤痕累累。夏侯熙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向伦还在大喘气,良久,一ρi股坐下,“这一路急赶可把我累坏了。”他四肢舒展开,大咧咧地躺了下来,“老弟,为了你的解药,差点儿把我这条老命断送在那里。”

夏侯熙当然知道他此行非常凶险,不过既然现在人在这里,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比较关心的是向伦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他琢磨了一宿也没能想明白。

但他还未来得及张口,向伦便神秘地说:“你猜我遇见了谁?”

夏侯熙心头一紧,向伦这般问,显然是见到了云清霜。他故作镇定地问:“谁?”

“呵呵,”向伦笑得有些没心没肺,“自然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儿。”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6)

夏侯熙沉默着,目光透过向伦落到窗外,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向伦把在别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侯熙,最后还补充道:“如果不是她,你此刻已经毒发身亡了。”

夏侯熙猛地扣住向伦的脉门,“你说是清霜给你的解药?也是她救你脱险的?”

向伦不知所以然,见夏侯熙神­色­凝重,忙道:“不错。”

“糟了!”夏侯熙转身就往外走。

“怎么了?”向伦跟在他身后问。

夏侯熙没有回头,边走边说:“清霜有危险,我要去救她。”

向伦死死地拽住他。夏侯熙重伤未愈,被他拽得脚步有些踉跄,让向伦有机会堵住了大门。“你疯了!你现在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夏侯熙眼中俱是­阴­寒,“你让开。”

向伦毫不妥协,又摸出另一个玉瓶丢给夏侯熙,“这是云姑娘给你的。你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旋开木塞,天山雪莲的清香之气扑鼻而来。夏侯熙晓得那是治疗内伤的良药,握着玉瓶的手捏紧又松开,情绪相对方才稳定了许多。

向伦这才接着往下说:“云姑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夏侯熙动容道。

“她让你不要再回别庄去。”

夏侯熙眉眼染上一丝恼怒,好似在拼命克制,旋即又恢复如初,让人好生看不透。

向伦劝说道:“云姑娘有勇有谋,必能转危为安。”

“你不明白的。”夏侯熙轻叹出声,却也明了即使自己硬闯也无济于事,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护云清霜周全。

向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夏侯熙心思还停在云清霜的安危上,根本没有留意向伦的话。云清霜武功全失,若是身份暴露,则岌岌可危。自己枉为统帅数十万兵马的大将,竟保护不了一名弱女子。他重重一拳砸在门上,层层­阴­霾笼罩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向伦一声叹息。这孩子同他师父一样,儿女情长,至情至­性­。只是希望他不会重蹈覆辙,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向伦轻拍他的肩头,夏侯熙回过神。向伦轻咳了一声道:“你听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马上进宫向晋鸿帝禀明实情,由他下一道旨要人,如此司徒寒才不得不就范。”

夏侯熙低头考虑方法的可行­性­,须臾,他蓦然仰起头,低沉道:“你怎知我能够出入皇宫?”他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即使为了云清霜的事而有所颓然,但稍觉异常便立即恢复了原有的警觉­性­。

“你不用管我是如何知晓的,你只需想清楚,我的话是否在理。”

仓促间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夏侯熙闷头思量许久,觉得值得一试。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再多加考虑,两人互相道别后,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夏侯熙自是前往宣城,走了大半路程,才想起仍是没有问清楚向伦那句话的含义,却也只能留待以后了。

夏侯熙回到宣城,天方蒙蒙亮,残月在天,晓星隐没。他没作耽搁,直入宫门,赶在上朝前见到了晋鸿帝。

夏侯熙从他第一次和永禄潜入司徒别庄说起,说到如何被司徒寒打入地牢,同云清霜怎样在张若生的帮助下逃出,再说到怀疑司徒寒修筑密室别有用心,云清霜冒充司徒盈只为探明真相,如今却有难。除了两人之间的情谊,他事无巨细,没有任何隐瞒。

轩辕灏极有耐心,夏侯熙讲述的时候他一直都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只是在听到司徒寒名字的时候面­色­微变,但很快掩饰过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7)

听完冗长的述说,轩辕灏整个人陷入一片沉寂。夏侯熙不敢打扰他,只能静静站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轩辕灏紧闭的双目缓缓张开,眼皮也不抬一下,眉微微扬起,低声道:“孤已知晓,你先去吧。”

夏侯熙急了,这件事再拖延不得,晚一天,云清霜就有可能陷入绝境。“圣上。”他还待阐述事情的急迫­性­,轩辕灏摆摆手,“孤自有主张,你且退下。”

夏侯熙只得听命,讪讪退出勤政殿,心情一落千丈。

这一等便是好几日。

照晋鸿帝之前对云清霜非比寻常的态度来看,这次的冷淡着实有些奇怪。一开始向伦提出这个方案时,夏侯熙有些顾忌,还犹豫了好一会儿,现今这种情况,他完全猜不透轩辕灏的心思。

晋鸿帝每天照常会召夏侯熙入宫,除了商谈军务和国事,有时也下棋品茗,就是没有说及如何营救云清霜。夏侯熙设法将话题带过去,晋鸿帝通常是脸一沉,拂袖而去。夏侯熙再不能徒然等下去,他决心动用手中的兵权,先斩后奏。

夏侯熙将一切安排稳妥,整装待发,晋鸿帝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早便宣他入宫,命他传授尘静太子武艺。夏侯熙自十岁起陪同尘静太子读书练武,早就习以为常,对这道命令毫无戒心,但直至深夜太子还不肯放他离开,他才起了疑心。

夏侯熙直截了当地询问太子缘由。

太子并没有隐瞒,坦言道:“这是父皇的旨意。”

夏侯熙竭力稳住气息,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太子宽慰他道:“你放心,父皇已派施统领前去,定然能救云姑娘脱险。”

对于施皓歌的本领,夏侯熙了如指掌。施皓歌武功不在他之下,带去的又是禁卫军中最­精­悍的一支队伍,个个能够以一当百,他应该安心。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晋鸿帝明知他对云清霜的事相当看重,却偏要让他置身事外。

事情并不若夏侯熙想象中那般简单,他哪里知道这事还牵涉到十几年前的恩怨?这些日子,晋鸿帝曾派了几拨人潜入司徒别庄,希望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云清霜带回,但别庄守卫森严,派去的人根本无法接近云清霜。命施皓歌带五千禁卫军直闯司徒别庄,其实已经是无计可施的办法。

过了四更天,尘静太子遣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回报,施皓歌已顺利将云清霜带回。

夏侯熙薄­唇­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问道:“那云姑娘现在被安置在何处?”

护卫谨慎回道:“属下不知。”

夏侯熙脸­色­微变,拧了拧眉头。他不敢妄自猜测,尽量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此刻,云清霜身在何处?她自己也是一片茫然。

施皓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被带进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园林,随即进入一个雕梁画栋的宫殿。

两名长相清秀、梳着双髻的女子齐齐向她请安。

抢在云清霜询问前,年龄稍长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子道:“奴婢叫小桃。”又指着另一名着翡翠­色­衣裳的女子,“她叫小翠。我们是来伺候姑娘的。”

云清霜眸底掠过一丝怔然,“这是什么地方?”

小桃小翠互相对望一眼,还是小桃张口道:“天­色­已不早,姑娘请安歇。”边说边观察云清霜的脸­色­。

云清霜冷冰冰道:“那你们出去吧。”

小桃小翠不敢违抗,又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们就在外面,姑娘有事就唤我们。”

云清霜打量四周,萧墙粉壁,耀眼夺目。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8)

殿内分前后两间,用一扇织锦屏风隔开。屏风上绣着嫦娥奔月的仕女图,做工­精­细。

虽是高床软枕,红罗帐暖,云清霜又怎么睡得安稳。她盯着屋顶一整夜,天快亮时,才勉强合了会儿眼,但外间一有声响,她立刻警醒,从床上一跃而起。

小桃小翠一同走进来,讶异道:“姑娘醒了?”

“嗯。”云清霜不温不火道。

小桃小翠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具,待云清霜洗漱完毕,由小翠一人端了出去,小桃留在云清霜身旁待命。

云清霜直奔主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了吧?”

小桃娓娓道:“姑娘少安毋躁,太医很快就来给姑娘诊断病情。”

云清霜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她早该想到的,这儿便是西茗国的皇宫。

陪同太医前来的是一名陌生的年轻侍卫,在太医给云清霜诊断的过程中,他不苟言笑,面目严肃,视线却不曾偏离片刻。

事已至此,云清霜心弦反而放松了。虽然她无法再帮助夏侯熙,也完不成师父交代的使命,但意外见着了亲生父亲,也算是弥补了小小的缺憾。人生总是无常,她失去了师兄,但收获了夏侯熙的真心,也该心满意足了。

太医神­色­慌乱,把住云清霜脉搏的那只手微颤着。

云清霜泰然自若地问道:“大人请实话实说,我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结结巴巴的,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桃心里纳闷:冷太医平日里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怎么一见云姑娘就失魂落魄了?

云清霜出奇的平静,声音毫无高低起伏,“我对自己的病情一清二楚,大人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冷太医抹了把汗,咽了口唾沫,艰涩道:“姑娘脉相已乱,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云清霜的心还是狠狠地往下一坠。

冷太医又道:“姑娘若是定时服食老夫的药,约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云清霜点了点头,无奈地笑道:“比我想象中要久一些。”

冷太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生命走到尽头时丑态百出的模样,但眼前这姑娘小小年纪,面对死亡毫无惧­色­,坦然应对,倒是看得通透,饶是他阅人无数,也不禁对云清霜另眼相看。

冷太医道:“老夫先告退了。”他在桌上搁下一瓶药,云清霜紧紧抓在手中。一个月的时间,她会牢牢把握。

晋鸿帝在听到冷太医如实禀告后,表情木然,眼神空洞萧索。冷太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他的怒气会殃及池鱼,亦不敢打扰他,跪到脚发麻也只能硬挺着。他暗暗叫苦,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断送在这喜怒无常的君王手里了。

尘静太子的出现,对冷太医而言就像是久旱逢甘露,喜不自胜。晋鸿帝挥手命冷太医退下。太子给晋鸿帝请安后,也借故告退,在宫门口拦截住了行­色­匆匆的冷太医。

尘静太子从夏侯熙那里得知云清霜中毒的事,又见冷太医一脸晦暗如丧考妣,两厢一整合,聪明如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直截了当地问:“父皇是不是请您替云姑娘把脉治病?”

太子为人温和有礼,冷太医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当下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没错,不过云姑娘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尘静太子本以为云清霜的病只是比较棘手,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一时也沉默了。他缓过神,又问清详细情形,才把冷太医送走。

尘静太子快步回到他居住的坤阳宫,将冷太医所言一五一十告知了夏侯熙。 想看书来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9)

夏侯熙表情迅速凝固。在尘静太子面前他不需掩饰真实感受,手上动作僵硬,几乎是跌坐在椅上。自从在骆英奇那里得知穿心附骨针的毒没有解药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但始终心存幻想,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会找到奇人异士可解慕容世家之毒。如今,这希望如同泡沫似的破灭了。

“听冷太医的口气,云姑娘似乎对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尘静太子低声道。

夏侯熙飞快地抬眼看了下尘静太子,又低垂下头,原本一直困扰他的事,此刻无比清明。云清霜离开他,不是为了沈煜轩,是知晓病情以后不愿拖累他。夏侯熙无声地叹了口气,攥紧的拳头越握越紧。

尘静太子从小和夏侯熙一块长大,知道他一贯是睿智沉稳的,难得见他如此神情,那是无能为力的悲凉、绝望的悲怆和伤痕累累的悲恸。多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无穷无尽的痛楚和伤悲刹那将他淹没。夏侯熙抱住头,肩膀微微抽动。

尘静太子半眯起眼,按住他的肩头,轻拍两下,“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

明知不过是安慰,夏侯熙还是点了下头,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只是眉宇紧蹙,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愁绪。

一转眼,已过去五日。

这五天里,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太医来给云清霜诊治病情,但给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最近两天,更是频繁。

听快嘴的小翠说,晋鸿帝甚至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如有人能解云清霜体内剧毒,以万两黄金相送。

云清霜听罢,心中苦涩,仿佛那落尽叶子的树,倍感凄凉。

这日傍晚,云清霜首次踏出紫竹苑。

云清霜随同施皓歌进宫,是有私心的。一则,她渴望再见夏侯熙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另一方面,北辰国同西茗国联军之事,晋鸿帝一直没有给过明确答复,她想尽最后一分心力,逮着机会问个明白。

但接连几天,她能见到的除了太医还是太医,要想见夏侯熙或者晋鸿帝,看来还得另想办法。

一路上花团锦簇,芳草融融,红栏绿柱,曲径回廊,倒是没遇见闲杂人等。

途经岔道时,云清霜突然止步,快速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远远跟在她后面的小桃小竹来不及隐去身形,面露尴尬。云清霜嘴角扯开一抹戏谑笑意。

她随意踏上其中一条岔道,没有留意到小桃小翠面­色­大变。两人拉拉扯扯,似乎都想要对方阻止云清霜再向前,但还没商量稳妥,云清霜已经走到尽头,停在一处楼宇前。

云清霜不经意地一瞥,心跳一滞,这座楼竟然叫做邀月楼。

她知道邀月山庄,是师父柳慕枫为娘亲而建,邀月小筑则是骆英奇怀思娘亲的产物。邀月,邀月,皆因娘亲名字里有个“月”字。

如今的邀月楼,又是为的哪般?莫非又和娘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加快步子,提起裙裾就待上前叩门。

小桃比小翠更快地反应过来,小翠紧随其后,两人默契地堵住云清霜的去路,客客气气地道:“姑娘,请止步。”

云清霜目光锐利地扫视过二人,扬了扬眉毛,“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心直口快的小翠抢着说:“是圣上最宠爱的徐婕妤。”小桃狠瞪她一眼,小翠意识到说错话,啊的一声捂住了嘴。

“云姑娘,徐婕妤不喜欢见外人,我们还是回去吧。”小桃压低了声音道。

云清霜从不受人指派,她心中自有主意,却也不愿为难她二人,­唇­角往上勾了勾,“好。”

迷雾氤氲 白云苍狗显前因(10)

小桃小翠显然没料到云清霜这般好说话,怔了一瞬,还是小桃首先回过神,推了小翠一把,“姑娘请。”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名中年­妇­人,衣衫中规中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朝云清霜略微欠了欠身,“夫人说,来者即是客,姑娘既然来到此间,也算是有缘人,请姑娘入室一叙。”

云清霜有些意外,瞳中泛起细微的涟漪,忙道:“夫人美意,岂敢不从。”

“这边请。”

小桃小翠正欲尾随,­妇­人轻蔑道:“想见夫人,你们尚不够资格,在外头候着吧。”

小翠还想顶撞她几句,小桃拉了下她的衣角,示意她闭嘴。

门再一次关上。

这里幽静清雅,仿佛与世隔绝。

­妇­人把云清霜带上二楼,用下巴点点最尽头的那一间,“夫人就在那里等姑娘。”

云清霜道谢后,中年­妇­人翩然下了楼。云清霜注意到她脚步虽重,却落地无声,竟是个练家子。

有幽幽笛声传来,哀怨、苍凉。

角度的关系,云清霜在门前依稀看到玉兰­色­宫装的一角,身形纤瘦,身姿绰约,仅凭轮廓,也可推断必是名绝*子。

走近后,不知是否错觉,云清霜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云清霜专心听她一曲吹毕,缓缓仰首。

这一眼望去,她如遭雷击。

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这相貌分明便是自己!除去腮边一颗美人痣,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细看之下,宫装女子眼角有细纹,五官不若云清霜那般­精­致,但仍可想象出年轻时候的天香国­色­。

“很意外吧?”宫装女子柔声道,温婉如玉的嗓音若潺潺流水抚过心头。

云清霜微微一窘,“是有一点儿。

宫装女子悠悠长长地叹息了一句,听不太真切。顿了顿,她神情淡泊安然道:“在这座皇宫里,有无数个长相与我神似的女子。”她默默注视着云清霜,“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也被他搜罗回来。我们就像是禁脔,被禁锢在深宫,永不见天日。”

这一席话说得轻巧,其中的辛酸又有几人能品出?云清霜惊愕至极,问道:“你指的他是?”

“轩辕灏。”她直称晋鸿帝名讳,毫无避忌。

云清霜小心试探,“刚听婢女说,你是徐婕妤。”

徐婕妤冷哼道:“那不过是他强加给我的名分罢了。”

“我不太明白。”无数个线头缠绕在一起,云清霜怎么都理不清。

徐婕妤投以云清霜同情的目光,“你还这么年轻,只可惜……”

云清霜越听越糊涂。这徐婕妤说话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婕妤又道:“你是第二十个,还是二十一个,我也记不清了。”

云清霜勉强勾起­唇­角一笑。她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遇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也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

徐婕妤盯着云清霜看了又看,低低呢喃道:“你比我更像她,这邀月楼很快就要易主了。”

云清霜心里蓦地一动,差点儿忘记正事了。她斟酌着用词,问道:“邀月楼之名,可有何典故?”

徐婕妤睨云清霜一眼,嘴角蕴了一抹怜悯,“轩辕灏最爱的女人名字里带一个‘月’字,这栋楼是专为她而建。我和你,都是她的替身。你还不明白吗?”

云清霜直觉否认,“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如此。或*天你就是邀月楼的主人了。”徐婕妤无声无息地一笑,笑得云清霜毛骨悚然。

云清霜仍不敢置信,不住摇头。

徐婕妤眼中透出一丝怨恨,“轩辕灏恃强凌弱,夺*女,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云清霜打了个激灵。若她没有猜错,徐婕妤口中名字里带“月”字的女子就是她的娘亲。娘亲或是拒绝或是离开,总之她和轩辕灏最终没有在一起。轩辕灏狂­性­大发,把所有容貌同娘亲相似的女子都掳进皇宫,强迫她们成为他的妃嫔,而今故技重施,也想逼自己就范。

“我原本有深爱的夫君,有可爱的女儿,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被逼进宫时,女儿还不到周岁。

“这十几年来,我忍辱偷生,就是妄想还能和他们重逢。

“我知道夫君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救我出去,但深宫后院,守卫森严,他如何进得来?即便他进来了,又怎能带着我突破重围?”

徐婕妤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似乎找到一个任她宣泄的突破口,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云清霜想到更深一层:她来西茗国面见晋鸿帝完全是遵师嘱,师父若深知轩辕灏为人,还是命她前来,只为投其所好,不免让她心寒;而这又是柳慕枫在云静庭的授意下,交付给她的使命。云清霜不寒而栗,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

徐婕妤说得激动,胸脯一起一伏,泪涌如泉。

云清霜脑袋里乱哄哄的。她自身难保,又不善安慰人,敷衍了几句,告辞离去。

浑浑噩噩地回到紫竹苑,思前想后,她拿定主意:不管晋鸿帝动的是何种心思,她一定要设法尽快离开,哪怕需动用内力,危及­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1)

翌日清晨,云清霜刚起身不久,小翠掀帘而入,“姑娘,有人揭了皇榜,圣上已将他请入皇宫给您诊病,这会儿,正朝紫竹苑来了。”

“哦?”云清霜颇觉诧异。何人如此大胆?要知道揭下皇榜而治不了她的病,那就犯下了欺君大罪,轻则凌迟,重则满门抄斩。

小翠唧唧喳喳道:“听闻他在勤政殿夸下海口,天下能治愈姑娘的就只有他一人。”

小翠是个直肠子,­性­子和小竹差不多,云清霜虽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仍莞尔一笑。

请进来的大夫是典型的江湖郎中打扮,整齐的八字胡,貌不惊人。云清霜心不在焉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留下深刻印象。

“姑娘,请将右手伸给鄙人。”他一开口,云清霜一震。她仔细辨认,这回瞧出了些许端倪。云清霜是易容的大行家,郎中脸上易容过的痕迹不重,但有一点,无论易容术如何高明,也改变不了眼睛。他的眼亮如星辰,眼神清亮柔和,绝对不该是一名普通郎中所拥有的。

“先生贵姓?”云清霜装作不经意地问。

郎中笑容­干­净而明澈,“鄙姓于。”

云清霜了然于心,放心地把手伸给他。

不过是迷惑旁人,望闻问切,郎中学得像模像样。云清霜觉着有些好笑,抿了抿­唇­。

郎中眼中笑意一漾,彼此心照不宣。

云清霜收回手时,感觉掌心中多了一物。她不动声­色­地塞进袖管里,温雅一笑。

小翠等不及地问道:“先生,姑娘的病您能治吗?”

“能。”郎中言简意赅。

小翠小桃闻言大喜,只有云清霜暗自苦笑。

郎中又道:“姑娘的病症稍有古怪,所用药材也非比寻常,还需同圣上商榷后才能定夺。鄙人先告辞了。”

云清霜以很淡的语气道:“劳烦先生了。”

小桃送郎中出去,云清霜借口疲惫想歇息片刻,命小翠退下,她躲到角落,慢慢展开郎中悄悄塞给她的字条。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今夜三更,我带你离开这里。

没有落款,不用太多交流,却莫名地让云清霜感到安心。她紧紧握着字条,脸上浮起清淡笑意。

入夜,云清霜早早打发了小桃小翠去休息,自己则独坐灯下,颦眉沉思。

夜幕像*绒般浓重,上弦月早就沉了下去。这一夜出奇的黑,对想要逃出皇宫的云清霜来说,是件好事。

一更天的时候,她尚能好整以暇地耐心等待。

二更天的时候,她坐不住了,往窗外频频注目。她刻意没有合上窗扇,惬意舒爽的晚风掠过,轻轻地翻起了她的衣襟。她理了理鬓边碎发,扬起­唇­角。

尉迟骏从窗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绝美的画面:云清霜端坐在梳妆台前,若明若暗的烛光衬得她肤如凝脂,皓齿明眸,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有暗香袭人,顾盼生辉。

尉迟骏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呼吸,步履轻轻,生怕惊吓了佳人,“云姑娘。”

云清霜回头翩翩一笑,“你来了。”

此时的尉迟骏已恢复了本来面目,目如朗星,面如冠玉,一袭青衣,潇洒不羁,长身玉立,雅量非凡。

“我是来带你离开皇宫的。”有光芒在他漆黑的眼瞳中跳动,尉迟骏笑容温暖。

云清霜偏过头,目光一动,“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明知这不过是一句毫未掺杂任何感情的场面话,尉迟骏的心还是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抬眸望住云清霜,那般炽热的眼神,使她面颊上迅速升起一抹别样的嫣红。

目光胶着,云清霜首先挪开视线,轻轻咳嗽了一声。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2)

尉迟骏本就墨­色­般的双眸更深了几分。他忽略掉心头一掠而过的失落,神­色­淡淡道:“云姑娘,那我们走吧。”

云清霜点点头,回应道:“好。

为了不惊动外间的小桃小翠,他们还是选择从窗户出去。尉迟骏先潇洒利落地一跃而过,再将手伸给了云清霜。若放在从前,对于轻功不在尉迟骏之下的云清霜来说,跃出窗子轻而易举,但如今……她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逞强,把手交到尉迟骏的掌心。尉迟骏提气,轻轻一带,云清霜也轻松跃过,两人相对一笑。

手仍被尉迟骏紧紧握着,等到云清霜意识到不妥时,人已经走到了院中。她试着往回抽手,尉迟骏薄­唇­微扬,没做坚持,松开了手。

为掩饰尴尬,云清霜紧走几步,抢在前头拉开了大门。眼前情景却叫她大吃一惊,匆忙后退,一头跌进尉迟骏怀里。

“怎么了?”尉迟骏因视线被阻隔,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忧思刻在云清霜的眉目间,她低低道:“我们被包围了。”

尉迟骏心念飞转。他假冒江湖郎中潜伏进皇宫,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应该不会露出破绽。他适才来时,也勘察过周围地形,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尉迟骏将云清霜护到身后,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前。果真如云清霜所说,院落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屋顶上有弓箭手虎视眈眈,看来是早有防备。

“把云姑娘留下,我们可以放你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云清霜回过头,只见小桃小翠没有着平日的罗裙,而是换上了黑­色­劲装,身材窈窕,英姿飒爽。小桃手执一对判官笔,而小翠的兵器则是一柄霸王枪。云清霜暗觉惭愧,自己看走了眼,没预料到身边这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竟还是武林高手。

前后夹击左右遇敌,形势不容乐观。

云清霜碰了下尉迟骏的手,“你快走,不要管我。”

尉迟骏反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行。”

云清霜急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不会为难我的。你先离开,再寻其他的机会。”

尉迟骏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走的。”

其实云清霜心中也很清楚,错过了这次机会,尉迟骏想再混进皇宫,简直比登天还难。可尉迟骏留下来,不过枉送­性­命罢了。陪她这个将死之人一并送死,何苦呢。

云清霜欲挣脱开尉迟骏的控制,但尉迟骏早就知晓她的心意,根本不放手。为防止她胡乱挣扎,他索­性­扣住她的双手,嗓音带了些沙哑的蛊惑,“我绝对不会弃你而去。”

云清霜闭了闭眼,还是能感受到他迫人的目光。

尉迟骏目光不落痕迹地扫过她动人的脸庞,拔出了悬于腰间的暖玉箫。

“看来你们是商量好了。”小桃冷笑道。

尉迟骏挂起从容微笑,“动手吧。”

想必他是想要硬闯了,云清霜不敢乱动,唯恐他分心。

小桃使的是判官笔,想必擅长点|­茓­;小翠用的是霸王枪,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两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况且还有大批禁卫军守在外面,云清霜喟然叹息。

小桃毫不客气,手一挥,连点尉迟骏身上八处大|­茓­。她出手如电,所有的变化仅在一瞬间。“来得好。”尉迟骏的点|­茓­功夫也是天下无双,他不退反进,玉箫迎头而上,与判官笔碰了个正着,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尉迟骏顺势中指一弹,夺下了小桃的兵刃。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3)

小翠眼见情况不妙,突下杀招。云清霜惊呼一声,尉迟骏似是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反手一挡,荡开刺向他后心的长枪,修长的手指还得空拂去一片沾在云清霜肩头的落叶。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息拂上她的脸庞,云清霜不知所措。

小桃小翠恨得咬牙切齿。她们本身功夫不弱,但在尉迟骏手下却连一招都过不了,着实有些抹不开面子。小桃一声令下,守在外面的护卫一拥而入。

那些人一动手,云清霜便知他们不是禁卫军。且不说有些人神情明显带着江湖气,单看武功,个个身手不凡、自成一派,用的兵刃也不尽相同,不知晋鸿帝是如何网罗到这些一等一的高手的。

尉迟骏虽技艺超绝,毕竟手里还牵着一个云清霜,以一敌众,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云清霜在他还有能力脱身前,提醒他,“你现在放开我,凭你的本事还能够全身而退。”

尉迟骏不及答话,而是奋力击退数人,以行动来回答她。

云清霜无奈一笑。也罢,既然他执意如此,自己唯有全力配合。她曼声道:“尉迟公子,你抢一把剑给我。”

尉迟骏在回话的当口又击倒两人,神情严峻,“你要剑做什么?”

“助你一臂之力。”云清霜语气轻松,面带款款笑意。

“胡闹!你不可妄动内力。”尉迟骏轻斥道,瞥一眼云清霜,满眼的爱怜。

云清霜­唇­畔笑意显现,“你忘了我会使无名剑法。”

尉迟骏心中一动,记起了师伯的话,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底下使剑之人不多,尉迟骏舍近求远,凌空跃起,以一招云霞满天,迫得敌人以舍弃手中青钢剑为代价,堪堪保住右手。

尉迟骏拾起剑交予云清霜,“小心为上。”

他的话,让云清霜蓦地心头一暖。

尉迟骏如法炮制,又抢了另一柄剑在手。

他二人旁若无人的举动激得那些护卫红了眼,发动了又一轮疯狂的进攻。前方一旦有人倒下,立刻有人顶上他的位置,前仆后继,没有留下任何空当。

这还是云清霜第一次正式使用无名剑法对阵杀敌,初时还有些手生,很快就运用自如。

她惊喜地发现,无论自己从何种角度出剑,尉迟骏都能够配合得恰到好处。云清霜眉目舒展,尉迟骏亦是­精­神大振。

护卫们本想仗着人多,困到他们­精­疲力竭,手到擒来,没想到云清霜加入战局后,风云突变,他二人珠联璧合,所向无敌。

他们不知道的是,无名剑法本就威力惊人,如今双剑合璧,相互呼应,威力何止增加一倍。

在一旁观战的小翠见大势已去,低声道:“桃姐姐,再不命弓箭手发箭,就迟了。”

小桃紧绷着脸,迟疑半晌,缓缓道:“不行,伤了云姑娘,你我都难以活命。”

也正是她的犹豫给了云清霜、尉迟骏二人可乘之机。

他们所向披靡,场中再无人是他们的敌手,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冲破了重重包围。尉迟骏拉起云清霜就跑,守卫在后面装腔作势地追赶,其实谁都不敢追近,事实上也没人能够阻拦他们。

无名剑法虽对内力要求不高,但到底云清霜剧毒未清,身体虚弱,方才击败敌人已耗去了几乎全身的气力,这一段路跑来,她气喘吁吁,脚步越发缓慢。

她努力支撑着,尉迟骏几次关切地问她是否要停下歇息片刻,她都咬咬牙挺住了。云清霜只想尽快离开,这皇宫,她是半刻也不愿待下去了。

但事与愿违,她的体力终是不支,虚晃了几下,眼看就要倒下。尉迟骏抱起她绵软的身体,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4)

一夜无梦,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般舒畅了。

云清霜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茅屋中。她有一瞬的恍惚,以为回到了云苍山,但很快她便回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她和尉迟骏双剑合璧,终于逃出了皇宫。

她下意识地在屋里寻找尉迟骏的身影,不想,稍一转头,便撞进了他漆黑的眼眸深处。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汪幽潭,把人深深地吸了进去。

云清霜急忙闪避他的目光,但一低头,却直直地撞上他的胸膛。她这才发现,她几乎是蜷缩在尉迟骏的怀里,双手亦环在他的腰际。她满脸红霞,收回手不知该放在何处,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又显然不妥,她窘迫得连耳根都热辣辣的一阵发烫。

“你醒了?”尉迟骏的声音就在耳畔,温热的呼吸直接喷到她的脖颈上。

“嗯。”云清霜不敢动弹,脸红若胭脂。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美目仿似蒙着水雾,明靥如花。尉迟骏打心眼里不愿放开她,但他也知道,云清霜心里从未有过他的一席之地。他眼神一黯,缓缓松开手,先站起身,再把云清霜也搀扶起来。

云清霜整了整衣衫,低声问:“这是哪里?”

尉迟骏语调平淡,嘴角微扯,吐出几个字,“已经远离了皇宫,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尉迟骏又一次救了她,云清霜苦笑,若是要报恩,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谢谢你救了我。”这确是出自云清霜由衷的谢意,尉迟骏却没有出声。

云清霜略觉尴尬,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发辫。

尉迟骏忽道:“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云清霜不明其意,但还是回道:“好多了。”

“那好,我们立刻动身。”尉迟骏简短道。

云清霜眸中一片惊讶之­色­,“去哪儿?”

尉迟骏眼波里荡起涟漪,“驱毒。”

云清霜眉间隐有苍凉,既不应承也不拒绝,只在心底叹出了声。

在附近的市集吃过饭,又购得两匹好马,尉迟骏和云清霜上马,轻夹马肚,一前一后驶上官道。

云清霜不晓得尉迟骏要带她去哪里驱毒,也没有兴趣知道。

尉迟骏担心云清霜体内剧毒随时发作,想星夜兼程,又怕她的身体受不住,只得尽量控制速度,不时侧过身瞧她是否跟上了,走上几里路,就让她下马歇息片刻。对于尉迟骏的细心体贴,云清霜很是感激,但她竭力回避同他交流。

走走停停,这一天下来,其实并没有赶许多路。傍晚,远远看到前方有一家客栈,尉迟骏拉住缰绳,回身问道:“今夜就歇在此地,明天再继续赶路如何?”

云清霜没有异议。

客栈的生意不错,幸好有人临时退房,才寻得两间上房。

云清霜住的是天字一号房,尉迟骏就歇在她隔壁。

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房门就被敲响,云清霜警觉地抓起剑,问道:“谁?”

“是我,云姑娘。”声音轻而淡,云清霜松口气,打开了门。

尉迟骏也换了件衣裳。云清霜莞尔一笑,他还是最爱青­色­衣衫。

云清霜长眉一拢,嗓音清淡,“尉迟公子,什么事?”

尉迟骏弯了弯嘴角,“不知骏有无荣幸请姑娘下楼同饮几杯?”

之前尚不觉得,被他一说,云清霜顿觉饥肠辘辘,不禁抬眸一笑。这一笑,如七彩霞光旖旎潋滟,美丽不可方物。

尉迟骏呆了半晌,直到云清霜以轻咳声唤醒他,一张俊脸顿时比云清霜还要红上三分。他不由自主地牵起云清霜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走吧。” 想看书来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5)

云清霜脸红若霞,竟忘了要挣扎。她随着尉迟骏走到楼梯口,刚要下楼,却听到了熟悉的语调,耳中轰地一响,神情有瞬息的凝滞,再凝神往下听,一张脸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没有人­色­。

“请问店家有没有见过画上这名女子?”

“这里每天出入的客人这许多,我哪里记得清楚。”是客栈掌柜满不在乎的声音。

云清霜从楼道缝隙看下去,那人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

掌柜用牙齿咬了下,双眼发亮。

“现在能记得清了吧?”

“好说,好说。”掌柜收下银子,拿着画像仔细看了几眼,拉过一边的店小二,“你来瞧瞧,这女的,是不是今天刚住进来的那个?”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