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收钱?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我也要吃饭,不如到这里来了。在此请你吃饭自然要多点些,不然商兄会说我小气。”宋子遇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觉得吴州怎么样?”
“很好,山清水秀,繁华热闹,水陆两行,交通也方便。等我攒够了钱,就在这里买个房子安定下来。”中国人骨子里总是希望落地生根的,没穿越前,施晓然心里虽想买房,但也只能空对着不断在建的高楼咋舌。但在大穆,施晓然收入可观,房价又低,安家还是有希望的。
“为何说这话?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宋子遇很是不解,安家置业是男人的事。
观念不同,施晓然只是淡笑着夹菜,不答语。
看她不答话,宋子遇继续追问:“难道你对商兄没有想法?这阵子他有事回了腾云阁,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哪有不高兴,现在终于有了自由,有工作,我没什么追求了。” 上次的事后,心里总有淡淡失落,说不好缺失了什么,没想到连宋子遇都看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别说我了,宋大哥你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把生意往西南扩,最近认识了两个在安城做生意的朋友,想到安城先开家店。稳住阵脚,看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依云。”
“宋大哥,摘星峰你是上不去的,我知道那里进出关卡有多严。等商大哥回来了跟他商量一下吧。”
“你放心,我有分寸。” 宋子遇坚定道,“安城也是大城,这个事我也好好筹备了,我只是想去那边看看,不会冒然去找七阳宫。”
施晓然知道劝不住他,也不再劝说,声音中含了淡淡愁绪:“只是你去了安城,我就很少能见到你,那里我是不能去的。”
·
天气渐寒,浪涛般起伏的山峦很快变得荒凉起来,万里无云的淡蓝天空,穹顶似的笼罩着大地。江面散发着清寒,水上罩着淡淡雾气。
赵六的婚礼很热闹,施晓然也随了份子,院子不大,普通民房,挂满了大红幔布和红灯笼,新郎也是红光满面。亮堂堂一片红色中,人声喧杂,新郎新娘交拜,郑重庄严又幸福,施晓然突然感动得想流泪。从来不知穿越这种事为何会落到自己头上,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是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有幸披上这样的大红嫁衣。
宋子遇要出发去安城,邀她过去小住两日。早饭后,施晓然就裹着毛边的棉衣,向城北别院走去。雾没来得及散开,地上漫着一层薄霜,两边开门的店面还不多,街道上冷清地走着三两人。
走到别院大门的街道处,听到一阵马蹄声,在这清晨格外突兀,只见远处一匹马从薄雾中跑来,马背上女子裹着厚厚的披风,连头都包得严严实实,背后搭着一个小包袱,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施晓然觉得这人身形很熟悉,马匹越走越近,在别院大门口停了下来,女子全身挂着细细的水雾,侧头对着施晓然,拉下了头上的帽子,满脸漾笑。
“依云!”施晓然几乎不敢相信,立即叫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偶把女主塑造失败了,光想着塑造男主去了。
下篇文改进吧
原来
白皙肌肤在清寒空气中更显莹彻,一汪剪瞳似水,不是陈依云是谁?
她裹着素色披风,脸上有些疲态,却仍是笑意盈面,咯咯笑道:“没想到吧!我也惊讶一回来最先见到的居然是你!”说着翻身跳下马,一只手牵着缰绳。
施晓然着实意外,连忙跑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没想到真的是你!太好了!”
陈依云显然不习惯她如此热情地欢迎方式,全身有些僵硬,施晓然后知后觉,松了手改握着她的胳膊,兴奋道:“你回来了,太好了,宋大哥也不用去安城了!”宋子遇本来打算这一两日就出发,依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再晚一点说不定两人又会错过。施晓然又看了看大门,狡黠道:“你一回来就来找他,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陈依云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进去了,在这大门口拉拉扯扯被人看到要笑话的。”说着牵着马一起向大门走去。
见了熟悉的看门小厮,施晓然忙吩咐道,“快去禀报宋大哥,说依云回来了,跑快点,他以后一定会打赏你。”
小厮在这里干了一年多,自然是认得陈依云的,也知她对主子是极重要的人,笑呵呵回应了,连忙拔腿向宋子遇居住的院子跑去。
两人一路顺着走过去,施晓然忙问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一路危不危险啊?”
陈依云看她面上略紧张,忙道:“你别紧张,我不是逃出来的,是七阳宫放我走的。”
“啊?”施晓然有些惊讶。
“待会再仔细说给你听!”
刚过前院,就见宋子遇火急火燎跑过来,直到真见了她们俩,却愣在原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施晓然忙叫:“宋大哥,你别发愣了,真的是依云,快来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宋子遇闻言惊醒,三步并两步奔了过来,紧紧抓住陈依云的胳膊,把她拽进自己怀里,用足了力气,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去,喃喃唤道:“依云,依云……”
陈依云被箍得发痛,但心里满满甜蜜,微微挣扎,窘道:“快放开,好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她还不能无视别人的目光。
听到她的声音,宋子遇才觉得不是在梦中,放松了些,一只手附上了她的面颊,“真的是你,我果然不是在做梦。”
陈依云面上飞霞,趁他松手连忙挣脱,“我们先回屋吧,我也很累了。”
宋子遇才发现周围有不少人,个个面上掩笑,施晓然更是毫不掩饰,唇角飞扬,眉欢眼笑,还向旁边挪了两步。
“我们进屋再说吧,站在外面也有些冷。”宋子遇掩不住欣喜,连忙将人向屋里带。
陈依云一路装模作样跟施晓然说话,余光却不断瞟向前面男子。施晓然低头抿嘴偷笑。
进屋坐下,仆人沏上热茶。陈依云坐在施晓然旁边,不断询问她怎么消失了,一路经历云云。施晓然简短回复,看宋子遇一脸焦急,不断Сhā话,心知这两人必有一番衷肠要诉,偏偏依云长久不见,加之之前被人笑,有些不好意思,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直拉着自己问话。
再继续当电灯泡,估计施晓然就要被宋子遇的的怨念削成片片雪花了,假意打了个哈欠,对两人道:“今早为了来这,起得太早了,现在还困!既然宋大哥也不走了,我就先去客房睡个回笼觉,宋大哥不会介意喔,你们慢慢聊。”说着起身出门,还不忘对宋子遇挤眉弄眼,调皮地笑了笑。
宋子遇和陈依云怎么缠绵诉衷肠施晓然不知道,不过被窝里软和温暖,躺下一会倒真是睡着了。一直睡到日过晌午才醒过来,也不见人来叫自己吃午饭,不知那两人是不是缠绵得连饭都不用吃了。
整理一下出了院子,一个丫鬟才跑来请她过去。施晓然过去看见陈依云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发髻,面上没了跋涉的风尘,双眼荡漾柔情一片,连嘴角都带着甜蜜的笑意,愈发风采迷人,真真验证了那句爱情是最好的护肤品。
饭菜上桌,宋子遇本就是个奢侈浪费的主,这餐比平时更为丰盛,三个人上了三十六菜,自己却不怎么吃,不断给两人夹菜,施晓然笑着直打趣他。
饭后施晓然欲先回聚味楼,不想打扰宋陈两人的甜蜜二人时光,陈依云却拉了她的手不放,非要和她唠嗑,还把宋子遇赶走了。
·
冬日虽百草凋零,但园中遍植松柏香樟等常青树,两人在一处小阁坐下,丫鬟搬来火炉,端上精致的糕点。施晓然连忙问出了心中疑问,“七阳宫怎么肯放你走了?”
陈依云轻轻捧茶,揭开盖子看翠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道:“月前,落霞宫被解散了。”
“解散了?”
“只知是二宫主的意思,大概是不愿耽误女子年华,所有的夫人丫鬟都被另配给七阳宫的部署。”
茶香缭绕,清新扑鼻,陈依云端起徐徐喝了一口,又道:“我也一样。”
“那你还说七阳宫放你走的?”施晓然很疑惑。
“我还没说完,你比我还急。”陈依云睨了她一眼,接着说:“我听说了自然是不愿,我愿在七阳宫为奴为婢,也不愿再嫁他人。当时热血上脑,冲出落霞宫去找二宫主理论去了。”嫁到七阳宫已是屈辱,当时得知自己被配他人,陈依云宁愿一死也不愿再受辱,飞奔而出非要讨个是非曲直。
提到二宫主,施晓然有些黯然,轻问:“你见到他了吗?”
“嗯,他准我离开。”陈依云淡笑。
此时说起来风轻云淡,彼时却是惊涛狂涌。回想当时听说要陪送给七阳宫的下属,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她头脑发蒙。确认事实无法改变后,心中怒火腾起,自己也是陈山派的大小姐,被人逼婚拆散有情人不说,被冷落软禁在这大院中也不计较,至少心中还存着念想。可是这道消息生生要将她推向无望的深渊。
兔子急了也咬人,当时陈依云突然轻功掠起,一路直奔沉华殿,要找那二宫主问个是非曲直。宁可被碎尸万段,也不愿被人胁迫承欢侍下,换得苟延残喘。
周围侍卫立马反应过来,箭步跟上,欲擒住她。幸好落霞宫距离沉华殿不远,在被制服之前陈依云见到了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挥手让人退下,清冷如霜,长睫下的眼神,无悲无喜,似乎世间一切在他看来尽是尘埃,都映不入眼中,更落不到心上。
陈依云知他就是二宫主。
那时陈依云连声质问他,自己既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既无过,要以理由何休出?自己好歹也是陈山派的大小姐,又不是物品,何来赏赐给他人之说……陈依云慷慨陈词,痛痛快快发泄了自己长久抑制在心中的愤怒!
孰料这方说了一大通,对面男子仍是面无表情,双眸沉黑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所有话语似乎都如风一般从他耳畔呼啸而过,没在脑中留下任何痕迹。黑衣男子转过头轻轻扫了她一眼,声音似二月冬雪初融般清寒:“你就是陈依云?”
只这一眼,只这一句,渗出万丈高峰的空寂荒凉,又带着十二月深夜孤月独悬的幽寒,陈依云气势如风消散,缓缓答了一句:“是。”
男子面容似冰,却有一丝细纹裂开,幽幽看着远方云雾,“你也想走?”
“是,既然二宫主无意,我也不愿再叨扰七阳宫。”陈依云回复,却没琢磨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那就走吧。”男子转身,背影似浓得化不开的墨,一丝轻叹几不可闻,似自言自语:“都走吧!什么也别留下!”
眨眼便消失了踪迹,空留陈依云满脸疑惑,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云开雾散,如此简单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夫君,那些传言涌入脑海,陈依云突然明白了这个男子满身寒凉气质从何而来,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孤单沉淀而成,是今生无法触碰他人的无望,深邃的孤独如广袤的夜空无边无际,将伴随他一生,永世不得救赎。
这个二宫主其实比自己可怜!
一声清脆的瓷片落地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原来自己沉浸在回想之中,手上茶杯不慎滑落,旁边丫鬟忙过来收拾。施晓然之前也是心不在焉,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陈依云拿出手帕轻擦水渍,“那个,二宫主如你所说,人挺好的。”不过不像她所描述那样温和亲善,倒是空漠清然。
“他是挺好的,他也准我离开。”施晓然喃喃道。
陈依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道:“晓然,你知不知道顾北遥为什么不能近女色?”
“这个,可能是练了什么武功吧。”
“原来你不知道。你走后我听到传言,他不是练了武功,是全身带剧毒,任何人不能接近。据说他小时候被人陷害,过得很惨,被人关起来以身炼毒,虽没死却成了药人。后来大宫主掌了权,才救出他。但是只要有人靠近他,就会立刻被毒死。”
“不对吧?要是这样我怎么还活着?”怎么听着像天方夜谭。
陈依云目光炯炯,急切问道:“我就想问你这个,你在沉华殿侍奉他,到底能靠他多近?”
“挺近的,他还在我身边教我写字。”其实他还把我抱在怀里过,不过这个施晓然说出来会骇到她。在吴州生活的这段时日,施晓然也了解了大穆的世俗,男女之间还是很保守的,像今天大庭广众宋子遇拥抱陈依云,是绝对的伤风败俗事件,污了她的清白——不过陈依云都嫁过人了,在世人眼中也无清白可言。
陈依云没说话,只是看了她好久,在脑中反复思考,最后才道:“我总算明白你一个侍女为何在七阳宫过得如此滋润了。传闻只要任何人靠近二宫主三尺以内,他身上就会有黑色毒气渗出,像修罗地狱的鬼怪主动袭击来人,瞬间致死,靠近他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的。”
又浅浅笑了笑,道:“你还真是个例外,怪不得会被掳走!”
黑色,毒气,施晓然想起那日在江边看到过顾北遥身上有屡屡黑色雾气渗出,甚为吓人,当时还以为他功夫过高,杀气聚形,原来是毒气……
似一阵飓风,吹开笼罩已久的混浊迷雾,所有一切明朗开来。这就是为何沉华殿的丫鬟无论端茶还是上菜都是远远放下东西就走;为何所有人看到他脸上都有担忧;为何无论是顾南远还是毕涵都和他保持距离;为何七阳宫每个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总是一脸惊讶;为何顾北遥放着落霞宫一众美人不看,却偏偏和自己说笑……
“晓然,你体质怎会如此特殊?以前有特殊经历吗?”陈依云问道。
“啊,没,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施晓然恍恍惚惚,还在消化顾北遥不能亲近人的事实。大概是自己从小吃着三聚氰胺,长大后每天吃着几十种化学添加剂,对毒物抵抗力更强;要不就是时空穿越,的确都是特殊经历。
陈依云看她似有所隐瞒,猜想定是伤心过往,忙说:“你别多想,现在我们不是离开那里了吗?你也过得安稳平顺,以后好好过日子,找个好男人嫁了就是。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才是女人的幸福。”
“嗯”,施晓然含糊答道,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极度不是滋味。
这段时日,施晓然刻意不去想顾北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不敢想他被余晖拉长的寥然冷寂的背影;不敢想他被风吹散的墨发,似乎每一丝都飞扬着狂乱的失落;不敢想他带着彻骨冰寒的黄连般的苦笑……现在,一齐如潮水涌上心头,震得自己全身发冷,心惊肉痛!
想起大琅山初次见面,他一身气质孤傲卓然;沉华殿中,寡言少语如疏疏月华;静时如一池清泉,动时似一阵疾风;只是最后,都化作陵江畔沉重的背影,浓黑似墨,沉重如山。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笑容为何如此苍凉,她是他唯一可以亲近的人,却也远离了他;那日他前来,并没有杀她之心,只是想带她回去。
现在,她再也不会回到摘星峰,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再也不想见到她!
一江寒水向东流,将那些欢笑与悲伤一起湮没!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有意见尽管提!
前途未卜
施晓然没了聊天的兴致,也不愿再打扰他们,匆匆辞行。宋子遇看她脸色不太好,叫了仆人赶车送她回去。
马车行至永安街,聚味楼门口停着一辆车,正正挡在门口,停靠位置很不妥当,站着两个练武之人,一脸凶相。施晓然拂帘下车,微皱眉,这不是挡人生意吗?幸得此时不是饭点。
进了大堂,左手桌边坐有一人,二十几岁,五官普通,衣服款式简单,身材结实,脸上隐现煞气。桌上无酒、无茶、无菜,男子坐得笔直,右手旁摆着一把刀;身后一左一右各站一人,也都肩配大刀。两男子见她进楼,忙过来挡住去路,施晓然错愕,除了七阳宫,自己可不曾得罪他人啊!
桌边男子扫了她两眼,神色甚是傲慢,问道:“敢问这位可是施姑娘?”
大堂小二一个都不在,只有徐掌柜一人站在柜台后面,微侧头,眼角向她不断乱挤。施晓然不答,反问道:“你是何人?”
钟九塘示意两大刀男退后,起身踱到她身前,身高优势带来强烈压迫感。“在下腾云阁的钟九塘,江湖人送外号夺命九刀。”
“久仰,久仰。”施晓然还是把后面那句“可我从来没听过”咽在肚子里。若是商辰飞派来的腾云阁的人,那徐掌柜不该如此被动,定是来者不善。“我不是施姑娘,我是这里的厨娘。施姑娘今天去城北宋公子家了,她说要过两天才回来。”
钟九塘向旁边男子递了个眼色。大刀男立即会意,提着大刀向柜台走去,一把抓住徐掌柜,粗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施晓然?”
徐掌柜吓得头快缩进脖子里,战战兢兢答道:“是。”
“施姑娘真是有趣啊!”钟九塘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明来意: “在下奉二公子之命,请施姑娘前去小住两日。”
施晓然无奈,大脑飞转,商辰飞是腾云阁的三公子,那这个二公子就是他的二哥,那日在南山遇见的骚包男。他和商辰飞关系又不好,找自己做什么?忙道:“我并不认识二公子,这位九刀大哥莫不是搞错了?”
“在下就找聚味楼的施晓然。施姑娘还是不要推拒了!”
两位大刀男在他身后作势扬了扬刀。
施晓然知这几人都不好惹,自己目前是逃不掉,推延道:“二公子这样的贵人,想得起我,是我的荣幸,自是不能这样前去见他,还请九刀大哥稍侯,容我收拾东西,整理一下。”
“不用了,请”。钟九塘没耐心和她磨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欲拉她出门。
一瞬间,施晓然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痛的叫出了声。忙道:“放手,我自己走。”
钟九塘松了手,哼了一声,径直出了门。两名大刀男在施晓然身后,催她快走。施晓然出门前向徐掌柜多看了几眼,希望他能报信给宋子遇或是通知商辰飞。
到了门外,来人示意她上车。施晓然还来不及坐稳,马车就跑动起来,径直出了吴州城,向东而去。
嗖嗖冷风灌进车内,施晓然忙关紧小车窗,今日还真是乱,先是以外重逢陈依云的兴奋,而后是得知顾北遥身带剧毒的错乱,现在又是莫名其妙被抓走的前途未卜。
就在施晓然不知将被带往何方的时候,同一片天空下的摘星峰峰顶,一人手中一把长刀,闪转腾挪,翩若惊鸿。刀光如雷霆、如电闪。他本就天赋异禀,两岁习武,六岁起被关押、被练毒,却意外也打通了经脉,后来习武进步神速。
毕涵跃上山顶,满眼刀光纵横,快得看不清招式,只听得嗖嗖破空之声入耳。
见有人来,练刀之人忽然收了势,霎时树静风止。
“二宫主,你就别练了,你练得这么快我还拿个剑舞个什么劲。”毕涵叫苦,在他面前,习武真是沮丧。
顾北遥看了他两眼,道:“我不练刀能做什么?”
毕涵也不好回答,本来二宫主就冷漠,上次出去寻施晓然,却是独自回来,还不准七阳宫的人再找她。此后,言语更少,整日独处,浑身散发着冷冷清清的气质,看谁目中都不带温度。大宫主就劝他等解了毒,天下何处无芳草,落霞宫就有美人无数,结果两日后落霞宫就被解散了。毕涵思量半晌道:“刚传来消息,赤金花含了苞,等到极寒天气就会开。”
顾北遥目无波澜,毫不在意。
“今年还真是个不错的年头,蜃兽捕获了;茴珑果找了这么多年,前些日子也找到了;赤金花也传来好消息。大宫主得知后心情不错,除尽你的毒,也圆了他的心愿。”
“除不除都没什么差别。”顾北遥还是那种凉凉的语气,漠不关心,“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毕涵几乎被他的态度呛得吐血,怪不得这样的好消息大宫主不愿亲自跟他说。看他样子着实气人,冲口而出:“你要是喜欢她就把她带回来,她能不好好伺候你?放在摘星峰上她还能有何想法?腾云阁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七阳宫撕破脸,就是真的撕破脸七阳宫也不怕。”
顾北遥面容似结了一层薄冰,扫了毕涵一眼,道:“她不属于我,我亦不需要”。 又抬头看天上云卷云舒,连她也不愿留下,带回来又能怎样?最好也不过是和沉华殿其他丫鬟一样,面上一派恭谨,其实心里全是畏惧与厌恶,恨不得避之千里。
毕涵满心无奈,两位宫主差别太大了,要是换了大宫主,一定不管不顾那么多,先留在身边再说;二宫主过于淡漠寡欲,完全不似一个热血鲜活的人。他幼时受了太多磨难,没有变成大恶之徒或是心性丧失之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换了他人,未必不会疯掉。
只是他的样子让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心里难受,毕涵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这是外面有人送到山下分舵的,十万火急指名道姓给你。你自己看吧!”说着毕涵运气于指,轻轻一扔,信封直直朝顾北遥身上飞去。
顾北遥疑惑接过,展开信纸,面上薄冰渐现裂纹。
毕涵不知信上内容,却看到他神色隐变,心中更疑,若是宫内有事,也不该直接传信给二宫主;他极少下山,不知宫外有何人要单独找他。
“无聊之事”。顾北遥淡淡道,倾手之间,信纸化为粉尘。“你先下去吧,我再练会刀。”
毕涵走后,刀光起,似狂风骤雨,刚猛有余却带了些杂乱无章,可见持刀之人心不稳。三柱香后,顾北遥停了手,气息不匀,猛然扔了刀,跃下山峰。
他这一走却不止下了摘星峰,连奔出五十里,又在分舵寻了匹骏马继续前行,星夜兼程三百里,清晨到了吴州南山外的望渡坡。
望渡坡方圆两里内无大树,坡缓空旷,设伏较难,写信之人选此地也是怕他有所顾虑,不来赴约。
坡上薄雾初散,清冷空气中惊鸿翩至一男子,白衣飘飘,面上却带了瘀伤,停在顾北遥三丈之外,道:“你来得真快,我以为你要黄昏才会到。”
“你竟然还敢来找我?不怕我杀了你?”顾北遥紧盯着商辰飞,目带寒气。昨天收到的信上只说施晓然有危险,求他相助,欲知详情,请尽快到吴州望渡坡,却没有想到是商辰飞所写。
商辰飞面上浮出一个苦笑,“我也不想找你,你太危险了。可我更不想她死,能救的她只有你,只好冒险一试。我知道你亦舍不得她死。”
“她已经脱离七阳宫,跟我不再有关系。”顾北遥冷冷道,“我亦不会救她,来此只想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她被我二哥抓走了,是因为你。前不久,我被召回腾云阁,二哥得知七阳宫二宫主为了她专程来和我打了一场,不知听谁谗言,认为她是你的女人,非要捉去折辱一番。”商辰飞面露隐痛,“你以为我不想去救她吗?只怪我学艺不精,武功敌不过他,在腾云阁又没有势力,他身边高手众多,我实在无能为力。”
“你的确无用”,顾北遥蔑视道。他也早知腾云阁是商易天和商易扬两兄弟做主;这个商辰飞空有一副皮囊,一直受两个哥哥压制,功夫也就勉强, “不过我也不会去救她。”
“我是无用,但她被抓走终究是因为你。”商辰飞声音急切,满是担忧,“而且,她是喜欢你的。我救过她,她一直把我当大哥看,自然不会让你杀我。那日你满身杀气,试问谁不畏惧?”
顾北遥神色微动,默然不语!
商辰飞从袖中掏出一个深蓝色荷包,动作优雅缓慢,神色却带了忧伤,“那日你看到她送我一个荷包,可知那个荷包是我向她讨要的?她心里装着你,自然为你也挑选了一个,这个颜色,倒也衬你。只是却没有机会送出去。”说着手轻晃,一抹深蓝在手间跳跃,“她被送往长宁以东二十里外的鸿离别庄,那里是腾云阁的一处据点,高手不少。我把别庄地图放里面了,你若不想看她被活活折辱而死,就去救她一命,带她回七阳宫;若不想救,走也罢,杀了商某也罢,都随你!”
说完,一抹深蓝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直直落入黑衣男子怀中,被他一手截下,男子声色不似之前冰冷,“我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你们腾云阁的阴谋?”
苦笑更浓,商辰飞语气无奈:“你大可现在制服商某,若觉得不妥,随时杀了便是。”
顾北遥将冰仞一样的眼光在他身上扫了两圈,终是移开,如一阵黑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观光到此处,亲们是不是该留个“XX到此一游”的爪
鸿离别庄事件
鸿离别庄依山傍水,池馆水榭,布局巧妙。中有一楼,丝竹弦乐不绝。有仆人进楼,向上座之人小心报道:“二公子,钟堂主回来了,带了个女人回来。”
上座之人正是商易扬,坐在软垫上,身旁一名紫衣女子几乎缩在他怀里,面前酒桌摆满美酒糕点。闻言,抬眸懒懒道:“带上来吧。”挥挥手让乐师歌舞退下,一只手指抬起美人下巴,道:“来的可是七阳宫二宫主的女人,不知与美人相比谁更胜一筹。”
紫衣女子娇笑不变,嗔道:“二公子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奴家好伤心!”
“只是好奇,想看看罢了,谁也比不上你。” 说着又掐了怀中美人一把。
七阳宫自顾家两兄弟接手后,十年中不断壮大,如今与腾云阁已是并驾齐驱。江湖人都言顾北遥武功深不可测,艳福更是不浅,这两年娶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
腾云阁目前也是两个亲兄弟做主,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江湖人有流言道腾云阁的二公子武功比不上七阳宫的二宫主,人虽风流却没有顾北遥的艳福……商易扬倨傲偏执,年少轻狂,偏把这流言看的紧,一股气堵在心头。一直想较量一番,无奈两大门派目前还维持着友好和睦的表面,顾北遥又久居摘星峰,寻不到机会。上次好不容易说服大哥同意去抢婚,却是大败而归,商易扬这股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憋得着实难受。
听闻三弟外游救了个女子,巧了是顾北遥的女人,引得他亲自下摘星峰来寻,重创商辰飞,还允了她游玩后自行回去。商易扬总算找到个撒气筒,倒真要看看是怎样的花容月貌,抓不了顾北遥,抓个他的女人来发泄一下心中也痛快。
人很快被带了上来。这次再见商易扬,入目的是一幅饮酒作乐的风流模样,施晓然心中一派厌恶。
商易扬抬眼一看下方女人,清秀普通,也就算个中上之资,哪有什么沉鱼之貌,目露失望,轻呷一口酒,嘲讽道:“太普通了,这个二宫主眼光也不怎么样啊!”
旁边美人亦松了一口气,忙道:“这种女人,也就七阳宫肯收,怎么配得上二公子。”
商易扬右手端酒杯,左手扶在美人腰上,挑着细长眼角问道:“你就是顾北遥的女人?”
这下施晓然疑惑了,原来你以为我是顾北遥的女人才抓我的,这流言也忒不靠谱,忙道:“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丫鬟,现在七阳宫也不要我了。”
“长得倒像个丫鬟,顾北遥会为了一个普通丫鬟亲自下山,怕是暖床的丫鬟吧?身段倒是不错,说不定床上功夫了得,不然怎么会让他另眼垂青,有些女人就是穿上衣服装闺秀,一脱衣服就是□。”商易扬眼光带了丝淫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
“没有”,施晓然被看得毛骨悚然,头垂得低低的,她当然知道这目光中的含义。
“有没有待会不就知道了。”商易扬嘴角一丝邪笑,“过来,做丫鬟的不会伺候人喝酒吗?”
施晓然忙推衍:“二公子自有美人相陪,我粗手粗脚,怕扫了公子兴致。”
“哼,连个丫头都这般。”商易扬面有薄怒,推开怀中美人,起身径直来到施晓然身边,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叫你来伺候是看得起你,还敢摆谱?公子长得丑吗?连看都不看!”
施晓然痛得直抽冷气,待他稍松劲,忙奉承道:“二公子天人之姿,看一眼就让我心慌,所以不敢多看。”
“哦,那比起顾北遥如何?”商易扬松了手,脸上危险气息不减。
“当然是二公子更帅,更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玉树临风……”施晓然慌乱,这可是个狠厉的主,一不小心会比炮灰还惨。
“那就给我好好伺候!”商易扬向酒桌方向推了她一把,看她跌在地上,一甩袖子,大步回到座位上。
施晓然被摔得膝盖生疼,眼泪几乎掉下来,却被强忍回去,忙爬起来,来到酒桌边。
商易扬看她手脚无措,目中含泪,心中倒生出丝快意。眼瞟酒杯,示意她倒酒,讽道:“是不是顾北遥的女人都如你这般愚笨?”
施晓然抓起酒壶小心倒了一杯,还是免不了手上颤抖洒出许多,低声辩解:“我真不是他的女人,他娶了好几位美人,哪里看得上我。”
提到顾北遥娶亲,商易扬面色不悦。旁边美人察言观色,忙柔声道:“这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别让她扰了公子兴致。七阳宫也就出这样的蠢人,只要大公子接了阁主之位,踏平七阳宫还不是迟早的事。二公子当领队先锋,到时还不把那二宫主踩在脚下……”
怕你没踩到就被毒死了,施晓然听着好笑,面色不自觉浮出了不屑神色。
纵使一瞬,也没逃过商易扬的眼,连个丫头都敢在自己面前不屑,似在他心中一点火星上浇了一桶油,火苗燃得啪啪响!起身甩手给她一巴掌,又拽住了她的头发,“你觉得好笑是不是?”
施晓然被打得耳朵嗡嗡响,眼前有金光乱闪,痛得泪水横流,求饶道:“没……没有……”头皮上的痛如丝线散开,连成一片,似有万千蚂蚁啃咬,又麻又痛;眼前一张脸一片狠厉,目中怒火燃烧,唇边却浮出一个恶魔的微笑,施晓然头脑茫然,下意识继续求饶,却不料一句“二公子饶命”出口变成了“二宫主救命!”
商易扬一听笑意更深,松了拽住她头发的手,“你果然是他的女人!”只听得布帛破裂的声音,施晓然的衣襟连带肚兜被一把撕开,可见男人用力之大。
胸前白晃晃,寒气舔舐着□在外的皮肤,一只狼爪上下游走,施晓然猛然爆发,尖叫着发出惊人的抵抗力,推开身边男人,一把抓起酒桌上的银盘,砸在了商易扬头上。
商易扬没料到这个女人如此疯狂,额上鲜血渗下,更是气极,两步上前抓住她,施晓然手抓脚踹,不断挣扎反抗,力气超出平时几倍。商易扬脖子上被抓出几道血痕,怒火更盛,一用力卸下了她的右胳膊,毫不手软,霎时,尖叫的声音响彻别庄。
酒桌一片狼藉,瓜果四处滚落,美人早已被吓得躲在墙角,以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施晓然头发蓬乱,一脸汗渍,衣衫破烂,被扔在地上,完全没了抵抗力。右臂传来的痛楚令她头昏眼花,知今日在劫难逃,施晓然也不求饶,边喘气边破口大骂:“你还想和二宫主比,做梦吧……也不照镜子看看,你就是个……人渣……丑八怪……”
商易扬扭曲了脸,听她大骂,反倒笑出了声,“你骂,待会我让你骂不出来!”
又对门外叫道:“来人!”
钟九塘进屋,扫了一眼屋内,面无神色。
“去把‘骷罗散’拿来。”
商易扬嘴角噙着邪恶的笑意,半蹲身,拨弄两下她的脸,缓缓道:“待会你就会求我,求我杀了你。”
施晓然蜷着身子,浑身颤栗。
钟九塘不一会就回来,手上来了一个小瓷瓶。商易扬接过,拔了小木塞,倒了点酒在瓶里摇匀。回到施晓然身边,右手捻着她的下巴,把头半拉了起来,又一用劲迫她张开了嘴。
瓷瓶药水顺着食道流入胃中,胃里腾地似乎着了火,一阵灼热疼痛,继而向周围不断扩散,五脏六腑都陷入火烧中,又夹杂无数细细小针扎刺。疼痛蔓延到全身,每根血管都似火灼,又夹带虫蚁噬咬、针刺之苦,偏偏又让人意识清醒,浑身无力,连自尽都不能。施晓然只觉身处地狱,尖叫着在地上痉挛抽搐。
尖叫声和地上女人痛苦的样子让商易扬唇角微翘,似在享受一场视觉及听觉盛宴。
商易扬唇角笑意还未扩散到整张脸的时候,就见一人似黑风卷入房门,门口的钟九塘刚将腰上两尺刀拔出,就被一道掌风拍至墙角,不知死活。商易扬登时反应过来,退后几步,一把抓起放在墙边桌上的剑。
顾北遥看了一眼在前方地上痉挛尖叫的女人,俊脸铁青,声都直了:“把解药拿出来!”
黑袍无风自鼓,内力滚滚泄出。
商易扬脸上笑意退散,却仍是得意道:“骷罗散,无解!你能怎样?”说着拔出剑,没想到抓了个丫头竟然换来了对决的机会,但对方的速度还是令人瞠目,保险起见,拉响了墙上的别庄警报。
顾北遥全身肌肉紧绷,抓起地上钟九塘掉落的刀,向商易扬直挺挺砍过去。
商易扬见刀光闪来,忙撤身向左腾挪,避开这一击。又立马提剑回刺,顾北遥不敢满堂乱打,举刀迎击,刀剑相撞,火花四溅。剑撤出,商易扬飞身跃起,再刺一剑,又被刀接下,刀剑相持,内力相逼,持剑之人越逼越近,却突然如气球扎破般松了劲,只见商易扬瘫倒在地,双目惊恐,口吐白沫,“你……”
还未说完,便浑身紫黑,断了气。
顾北遥扔了刀,俯身扶起施晓然。
施晓然痛得分不清来人是谁,只隐约觉得熟悉,口中断断续续破碎之音:“痛……啊……好痛……杀了……我……”
“别怕!”中了骷罗散有多痛苦他自然知道,心如刀绞,顾北遥连点她身上几处大|茓,左手抱起她,欲出门。
门口却有几人赶来,欲拦住他。
顾北遥双目尽赤,拔出腰间长链,一甩便击倒一人。乒乒乓乓冷兵器撞击之声,血雨洒落,几条尸体横在地上。
出了门,有更多人赶过来。远处亦传来打斗声。
顾北遥抱着施晓然一路向外冲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人被内力震伤,有人被长链绞断了脖子……
一路奔出,却见毕涵迎面而来,一身染血。
毕涵见他抱着个人,心知肚明,道:“路二也来了,我们来断后,快走!”
前院果然有一人在拼杀,刀快如电,身上负伤几道,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毕涵迅速加入战局。
顾北遥甩动长链,如风乱舞,如洪泄堤,招招杀式,血肉横飞。
地上一片断肢残臂,三人不恋战,奔出别庄十里,停歇在一片树林之中。
树木大多光了枝干,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腐败落叶。
顾北遥放下怀中之人,神色紧张,问道:“毕涵,你说怎么办?”
施晓然蜷缩在地,全身汗湿,已没有力气大叫,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毕涵让他退后,过来细细查看她,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两粒药丸放入她嘴中;看她右肩峰突出,已经高肿,连忙摸了骨节,一使劲帮她接上。
树林中又传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她中了骷罗散”,毕涵面色沉重,缓缓道。
“我知道,问你现在怎么办?”
毕涵看向他,脸上浮出一片苦色,无奈道:“你也知道骷罗散无解。我刚喂她两颗宫内秘药,帮她减轻痛苦。但……撑不过三天。”
顾北遥面色苍白,双目尽骇,“我那时也中过骷罗散,后来也无事。肯定会有办法救回来,薛神医知不知道?”
“骷罗散是武林三大奇毒之一,的确无解。二宫主,你那时试百毒,毕竟很特殊。”毕涵起身走开,双腿似灌了铅。
这种毒提炼不易,一般都用在练武之人身上,使人立即丧失攻击力,一运气就如针扎虫咬,全身灼痛。继而浑身无力,痛苦延伸,五感俱失,挣扎数日而亡。现在却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仅仅为了让她痛苦数倍,这下毒之人心肠着实歹毒无比,毕涵恨得牙根咬碎。
“她也很特殊!七阳宫有那么多奇药,难道救不了?”顾北遥叱问,声线颤抖。
毕涵面色一片纠结,口中似含了黄连,双眸落下一片阴影,“只能减轻痛苦,骷罗散一入体即损伤人体五脏六腑及经脉,救不过来。她身体又弱,最多撑三天。”
“不会的,毕涵,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你说是不是?”声音含了极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弦震颤。顾北遥抱起抽搐的她,嘴唇抖动,全身似被抽空。
终是不忍再看,毕涵轻叹息转身,“给她喂的药只能管两个时辰,之后她会更痛苦,痛得五感俱失,除了痛什么也感受不到。二宫主你要说什么就说,稍后你帮她解脱了吧。”
说完毕涵步步走远,立在一棵大树前,头磕在树干上,双目紧阖,内心激荡似刀割风刮。
顾北遥全身透凉透凉,心脏似结了冰,又被人猛然一捶,碎成一地带着血肉的冰渣渣,他把施晓然抱在怀里,听着她微弱的呻吟,感受她的痛苦,和生命的流失,流失的不是她的生命,而是自己活下去希望!
每次心中刚燃起希望的火苗,都会被无情浇灭,果然自己什么也得不到!
尽管服了两粒药,施晓然仍然忍受不了这样的痛楚,涣散的双眼中印着一张英俊冰冷的脸,每一根神经都在崩溃的边缘,她想不到别的,认不得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只想从炼狱的痛苦中解脱,沙哑着嗓子哀求:“救我……杀……了我吧,我真的很痛苦……”
手放在她的脸上,一片森凉,他知道她忍受不了,他想开口却发不了声,他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她,活着对她只是一时或是两时的折磨。他全身木然,似乎痛得锥心蚀骨,又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帮……帮我,求你……求你……”
杀了她,帮她解脱!他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这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惟一可以摸到的温热的肌肤,可是现在,它正在消失!
老天何其残忍!既得不到,为何还要遇见?若不遇见,就不会懂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或许她的出现只是老天要让他知道另一种痛的滋味,这种痛,叫做——心碎!
苍穹无边,此痛绵绵!
她的哀求还在继续,声声击打着他每一寸心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不断膨胀,膨胀到他无法呼吸,膨胀到抽空的身体无法承载!
顾北遥突然扔下她,在树林中狂奔。天惨云低,寒鸦惊起,一片咔嚓嚓枝干碎裂声音,夹杂着阵阵伤心怒吼,若鬼哭狼嚎。他发了疯一样运足全身内力,道道犀利掌风而出,所过之处尽是断枝飞屑;还是不够,他突然撞向一棵大树,似乎只有身体的碎裂才能让痛苦泄出,大树咔然而断,而他也摔落在地,全身似痛,又似不痛。
作者有话要说:商炮灰的事件告诉我们:1、流言最是不能放在心上的 2、打架一定要知己知彼,不然送了命都不知道为什么!
关于女主中毒事件:女主当然不是百毒不侵的啊——虽然天朝为此做出了卓越的努力。在前文中提到过没有人能活着靠近顾北遥三尺以内,但是动物却可以。也就是说女主不会引发顾同学身体的自动攻击机制,但至于溢出的毒会不会毒死女主,这个还没试过。
亲们可以猜一下女主身上的毒如何解
取药
毕涵被他突然的发狂吓到,慌忙追上来,远远听到声声痛苦怒吼回荡在树林的上空,激起内心惊涛骇浪。看到他自残式的撞击,两人合围的大树被震断,而后被反弹三丈远,重重摔在地上,毕涵紧张得双拳紧握,心如擂鼓。
顾北遥慢慢起身,墨发飞扬,宽大黑袖高鼓。
他在催动内力。
毕涵失了心跳,大声疾呼:“二宫主,你别这样,还有个办法救她。”
似一盆凉水浇下,顾北遥猛然清醒,那双血色的双瞳在一瞬间褪了艳色,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回头问道:“真的有办法?”
毕涵深叹口气,“茴珑果不但可解百毒,更能修复内脏器官及筋脉,有起死回生之效。另再配两味解毒药草,或可救她一命。”
凝滞的双眼跳动着一簇细微的光亮,杀气泄尽,袖落风停,“茴珑果?就是之前从朝廷要来的那个?”
“嗯,是大宫主千辛万苦找来给你排毒用的,这么多年就找到这么一颗。茴珑果的确可以救她。但……”
毕涵面露纠结,继续道:“救了她,你的排毒就是遥遥无期。这个事,你自己拿主意。”
没有片刻犹豫,顾北遥双目放光,“马上走,回七阳宫!”
他的决断在意料之中,毕涵不欲劝说,之前纠结似火燎冰冻的心终于平定,道:“她身体经不起急速跋涉,二宫主你脚程快,回去取药;我和路二留下照看她,长宁毕竟是腾云阁的地方,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多有不便。这里离吴州不远,我们先带她到春风楼,照料也方便。”
顾北遥同意,两人回到之前的地段,施晓然仍在痛苦呻吟,两丈外的路二对她视而罔见,手上一只苍鹰展翅飞远,应是刚报信回七阳山。
顾北遥抱起施晓然,为她擦去脸上混合着泥土的汗水,捋了捋她附在脸上的头发,“我先送她到吴州。”
毕涵点头,“不过二宫主你慢些,尽量不要让她受到颠簸。”
几人即刻上路,顾北遥牢牢将人箍在怀中,轻功行得稳如平水,速度放慢不少。距离吴州八十里外时已是夜色寒凉,施晓然痛苦加剧,神志不清,哀嚎大叫,痉挛不已。顾北遥额头渗出汗,无法潜心运功,又怕她真把嗓子叫破,停下点了她的哑|茓。
毕涵让他先行回摘星峰,毕竟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天多,施晓然能不能坚持下去谁也说不好。
顾北遥双眉紧蹙,紧紧抱住施晓然,问道:“我走后,你能让她好受些吗?”
“到了吴州我找些药,再用内力辅助她,不过恐怕效果甚微,她是要受些苦。只要她能坚持到你回来,这些都不要紧。”
顾北遥又看向路二,严厉道:“路二,不管大宫主是如何吩咐的,我要你从此时起听毕涵的命令,直到我回来。”
路二一向只受大宫主调遣,甚少现身,根本不关心施晓然的死活,既是宫主命令,也忠命应下。
顾北遥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眉目之间竟有一抹战兢不定的脆弱,明知她听不到仍轻声说道:“你要坚持住,等我回来,一定要坚持!”
说完将她轻放在地上,孤注一掷般决绝转身,黑色身影隐没在苍茫夜色中。
毕涵留下照看她,让路二先行找辆马车过来。天上半轮冷月,几片稀松浮云,三人赶着车到吴州春风楼已是夜寒霜起时分。
春风楼其实是座青楼,建在繁华的泯水畔,主要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用来收集消息。马车从后门进入,几人在僻静的偏院安置下,毕涵唤人给施晓然擦身换衣,又连忙开方抓药,运气疏导,一刻未停。
再说顾北遥提气全速跃走,到了最近的七阳宫分舵就找了匹骏马狂奔,在累死两匹马之后,终于在隔日下午到了七阳山。此时,他已有两夜未合眼。
天气阴沉沉,雪花开始像盐粉一样飘下,落在他黑色的衣衫上像撒了一层白糖。他直奔摘星峰,一口气没停地跑到杏塬堂找薛神医。
薛神医三十多岁,岁数不大名号却响当当,人称“笑阎罗”,是毕涵的师兄,医术精湛,连顾南远都尊称他一声“神医”。
顾北遥的排毒就是由他负责。
突然而至的二宫主满面风尘,一脸疲倦,黑衣上有块块干涸的血迹,薛神医嘴上的胡须都根根打了个颤,定了定神,微点头,“见过二宫主!”
“薛神医,前阵子找来的茴珑果是不是放在你这里?”顾北遥直截了当,片刻不耽误。
“大宫主是交给在下保管。”
“快取来。”顾北遥声色急切。
薛神医不知为何要取用,宫主之命又不得违,拿了钥匙到存放贵重药材的密室取。
顾北遥对大多数药材还是认得的,趁这个功夫,翻出了另外两种需要的药材,各自抓了一大包。
一盏茶的时间,薛神医抱了个绿莹莹的玉盒回来,边走边道:“这茴珑果需保存在这寒玉盒中,方可百年不变,当真稀罕啊!不知二宫主有何用?”
“我就想拿回去看看,你放下吧。”
薛神医正要把玉盒放在小桌上,突然一个严厉肃穆声起:“薛神医,不许给他!”
门口顾南远长目微眯,威严上挑。
薛神医拿着玉盒,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顾北遥回头看向大哥,拧眉抿唇面色紧张,“大哥,我需这茴珑果一用。”
“何用?”顾南远眼中凿凿,两个字掷地有声。
顾北遥伫立抿着唇不言语,双眉纠结。大哥既是这个时候来,便是一切已知晓,不让他拿走之意。
顾南远见他不言语,轻扬袖,对着薛神医道:“收起来吧,这般贵重的东西怎可随意拿出来!二宫主是不晓得这稀世之物得来的不易!”
薛神医抱着盒子欲走,顾北遥心上一急,突然抽出流寒长链,准准确确袭向玉盒,只见流光一闪,长链卷着玉盒回到顾北遥手中。空留薛神医看着空空双手,一脸茫然状,不晓得这两兄弟今天要唱哪出戏。
一番动作引得顾南远眼中小火苗跳动,面上寒霜凝结,“北遥,赤金花百日内就会开,你身上的毒除尽指日可待,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等你除了毒,哪个女人不行?”
“女人不是我在乎的,我只想救活她。”顾北遥眉眼一片焦灼。
顾南远眸色一沉,“你可知找齐这些我费了多少心力?赤金花十年才开一次,这么多年的努力,只待花开。错过这一次,只怕今生再无机会。你真真是不懂事!”
大哥为他做的他都看在眼里,刻在心上,生莫能报,这还是他第一次违逆他的意思,顾北遥面含愧疚,“大哥,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我做了许多,只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解了毒,你自己身上的毒就不能解。”顾南远站在门口,并不让路。他一向言简意赅,今日这般无奈,着实气得不轻。
“我这毒跟了这么多年,解不解又有何关系?我亦不在乎!这茴珑果既是留给我用,大哥,你就让我做主。”顾北遥言语切切,恳求道。
“好,就让你做主。”顾南远眉眼凌厉,让出路,“你说你不在乎,她既不是百毒不侵之躯,你又毒入精髓,解不了,就无法尽男女之事,享不了鱼水之欢,这你在不在乎?一辈子看得见,吃不到,这你也不在乎?就算你不真在乎,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你且问问她在不在乎、愿不愿意这样在你身边呆一辈子?”
“天下间哪个女人愿意守着一个不能尽人事的男人,她又是这般水性杨花,纵使你救活了,强留在身边,她呆久了,也不会给你好脸色,到时红杏出墙,惹出是非,你要如何后悔?”
顾北遥全身一震,按在玉盒上的指节发白,粘在衣服上的细细雪花已化成了水,衣衫微湿。
片刻后,他轻轻叹息一声,莲心茶一般含了丝苦涩,道:“她不愿意呆在我身边终是她的事,可现下要我不救她,我终是做不到。毕涵说救不回她时,我就觉得世间一切都失了意义;看她挣扎痛苦,我竟觉得用我的命换回她从前的模样也是值得的。纵使她不会留在我身边,我也心甘情愿。大哥,抱歉,我辜负了你的心意。”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跃入白茫茫的天幕雪帘中,白雪似细小银珠,又似飘絮杨花,纷纷扬扬落在黑衣墨发上。
吴州的雪比起七阳山更雍容壮阔、恢宏大度,雪花如扯絮团一般,大团大团朝下落。毕涵看着漫天风雪,心中满是紧张和担忧,这种天气,不知道二宫主能否及时赶回来?
施晓然已经力竭,不点|茓也喊叫不出来,只剩不断发抖。他每隔一个时辰灌一次药汁,再用内力疏导,以图减缓她身体的恶化情况,但收效甚微。
最怕药服下,还救不回性命,二宫主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就算救活了,二宫主以后的路也是很难走啊。
天空低沉,前院传来年轻女子和恩客的调笑打骂声,在这空寂的雪天更加刺耳。这些对于二宫主该是很陌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如此不纯洁,明白这章的意思吧?
春风沉醉
大雪下了一整夜仍未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花被朔风一吹,如沙,如粉,入目全是白色混沌。
一人自风雪中归来,身材颀长,头顶、眉眼、肩上、衣袍皆是雪花,名副其实已是雪人,翻过屋顶,越过围墙,落入院中。
路二一直守在外,见到来人,忙道:“二宫主,这边。”
顾北遥手上提着一大包东西,身上雪来不及抖落,踉跄进屋,见毕涵正守在床头,忙问:“怎样?”
一松气,突然吐出一口血来。他纵有神功护体,在这么短的时间跑了个来回,身体也已到极限,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气一散,自然难以撑下去。
毕涵眉头紧锁,退让开来,不多言:“不太好,我先去熬药。”
顾北遥“嗯”了一声,用手背擦去嘴边鲜血,将东西放下。拍了拍身,雪花簌簌落下,几步来到床边,只见床上之人面色紫黑,有轻微浮肿,全身滚烫,抖成一团。男子无心思运气调理,拧紧的眉川间藏着深深的忧虑,每个毛孔都在微微颤栗。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手指轻轻滑过她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俏立的鼻梁,微张的嘴唇……
纵使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也要活下去。
两刻钟后,毕涵端着药碗进来,给她灌下一大碗药汁。又打开玉盒,只见一颗如桃子般大小的果子,皮薄如翼,红莹莹透着点寒光,果真是稀世之物!
毕涵捻起红果,小心在上面戳出比一个绿豆小一点洞,塞到施晓然嘴边。五感俱失的施晓然竟然吸食起来,似未睁眼的婴儿吸食母|乳般,紧紧含住吮吸。茴珑果入口即化,果子越来越小,最后连薄皮都化在嘴中。
之后施晓然面色不断变换,忽而青紫,忽而赤红,忽而苍白,一远一近两人的心也跟着紧张个不停。
毕涵看着顾北遥嘴角的残留血迹,心中恸然,若是这般还不能救回,就是苍天无眼,灭人福分。
又道:“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了,恐怕要到晚上才知她能否撑得过去,二宫主,你先休息一会吧,我来看着就是。”
“我无碍!”
“你若放心不下,就在旁边调息,这样强撑不行。”毕涵继续劝道。
顾北遥看确实不能做什么,便听从毕涵劝告,在屋中榻上运功调息。
直到夜幕降临,雪霁风停,施晓然的呼吸渐渐平稳,毕涵才长舒一口气,“总算逃过了鬼门关。”
顾北遥连日紧绷的脸上总算松弛下来。
这一晚毕涵终于睡了个好觉。
似经过一个世纪的地狱洗礼,施晓然幽幽醒来,全身软绵绵,如躺在白云之上,又隐隐作痛。费力睁开沉重的双眼,烛光摇曳,迷蒙之中见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床头。
顾北遥见她醒来,暗沉的眼中星光斗现,“总算醒了。”
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看到他,只觉春风化雨,施晓然心里平和温暖,虽然中毒后她的意识不是很清楚,但抱起她的人是熟悉的,值得信任的,那个人就是顾北遥。看他一脸憔悴,施晓然扯了一个艰难的笑,动了动干涩嘴唇,声若蚊呐,“二宫主,谢谢你。”
她不知距离自己中毒过去多少个时日,也不知得救的过程是否惊险,但对于这个把自己从炼狱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千言万语都不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最后只能是三个字“谢谢你”。
顾北遥眉目舒展,和声道:“少说话,先把身体养好。”
又忙出门唤来毕涵给她看情况。
毕涵进屋观其面色,为她把了脉,“你总算无事了,都把我们折腾死了。”
施晓然正欲道谢,又听毕涵道:“你也别说话了,身体尚虚弱,好好休息。”
有丫鬟进屋端了药汁进来,小心喂她。看她吐出来,顾北遥眉头微皱,施晓然只得小声说:“太苦了。”
喝完药,又喝了很少一点粥,施晓然沉沉睡去。再醒来舒服很多,入目仍是顾北遥坐在桌边沉静安然的样子,英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正如记忆中在沉华殿的模样。
施晓然很久都没看到他这个样子,偏着头静看,不言不语。
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顾北遥走过来,坐在床头,“好点了吗?”
“好很多。”施晓然声音总算不再沙哑了,吃下的药见效很快。
顾北遥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冷不冷?”
门窗紧闭,屋中两个火盆,虽然看不见外面,但依稀觉得比平日亮堂,施晓然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昨晚已经停了,下了两天,外面积雪很厚。”
“哦”,施晓然轻声道,“没看见雪花飞扬,好可惜。”
“以后还会下,七阳山冬天也会有两三场雪,落在山上很美。”
施晓然看了看屋中布置,“这里是哪里?”
“吴州。你中毒了不能远行,先在吴州养好再说。”
吴州,施晓然想起上次见面的事,有些尴尬,轻问道:“二宫主,之前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北遥看着她,目光柔和,“不要多想。饿不饿?”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唤门外人送粥过来。
他是七阳宫的二宫主,也是自己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从来没有架子,对自己一直都是温和细致,还救过自己几次,施晓然心中暖意融融,“二宫主,我之前不知道你……我以为……”断断续续,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北遥脸上却是淡淡,大哥的话浮在脑中,他连一个正常男人能做的事都做不到,是不能给她幸福的,心上一沉,眼光黯淡下去。
良久,才道:“我的确很特殊,不会强留你在身边。”
施晓然看他眸色暗沉如雨前的夜空,无星子,无月芒,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其实在你身边也很好。”
出口之后,才发觉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果然中毒后脑袋就不灵光了。
顾北遥嘴角却漾出浅浅梨涡,目中也含了丝笑意。
几日之后,施晓然身体渐渐好转,顾北遥依然每日都守在她房中,只是每当夜幕降临独处时常垂目凝思,有时会对着一地残雪发愣。
这时,春风楼花灯通明,笙歌奏响,男男女女纵情声色,打情骂俏声传得很远。
偏院中,月洒一地清辉,树影婆娑,数十丈开外的喧声哗语更衬得此地冷清,顾北遥立于院中,脸上拢着疏疏淡云。
夜凉如水,毕涵进院看他在朦胧月色中身淡如烟,问道:“二宫主,还不睡?”
“睡不着。”顾北遥看着前楼飞檐挑起,花灯高照,问道:“这春风楼生意如何?”
“春风楼也算吴州青楼中的翘楚,这里富商权贵又多,生意自是不错。”毕涵不知他为何忽然关心起生意。
“这里的女子可是自愿?”
“世道不平,难免有些女子初来是迫于生计。不过之后她们也不会觉得勉强,男欢女爱,本就是世间乐事。”
夜深人静,有浪声淫~叫传出,正是男女在行世间乐事,女子“嗯嗯啊啊”之声勾人心痒,声音中含了极度的愉悦和销魂。
两人耳力较好,自是听得真切。
毕涵面色微窘,忽想起他身含剧毒,若一时兴起,与施晓然行男女之事难保不会要了她性命,小声提醒道:“二宫主,你身上毒未清,恐怕暂时不能与施姑娘……”
“我知晓。”顾北遥打断他,心沉如水,他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如何给得起一个女人要的幸福?心上的空洞扩散开来,恍惚不安。
毕涵知他心有不悦,忙转移话题:“大宫主已经催我们尽快回去,商易扬一死,腾云阁必定会起事端,还是早些回去商议。你看哪天出发?”
“是该回去了。她现在情况怎样?”
“已无碍,只是身体较弱,慢慢调养即可。”
“那后日启程吧。”声音中似含了淡淡失落,有些东西自己注定不能得到,留在身边也只是一晌贪欢,误人韶光。
又谴走毕涵:“没别的事,你先睡吧。”
毕涵转身离开,在远处听到他深深的叹息,回头只见月下寂寥身影。心中暗下决心,在第二天亲自端了药碗给施晓然。
看是他端药进屋,施晓然也不敢太随意,壮士扼腕一饮而下。
看她搁下碗,毕涵一脸严肃道:“你可知二宫主拿的什么给你解毒?”
施晓然摇头。
“你中了骷罗散,本无救。二宫主拿出了稀世之物茴珑果,那是大宫主找来为他解身上之毒用的,倾尽七阳宫之力找了几年才找到。他本来这个冬天就可以解毒,而后与常人无异;如今,你得救,二宫主解毒就遥遥无期。”
施晓然心弦一震。
“因为你,他杀了商易扬,七阳宫从此与腾云阁结怨。”毕涵言语虽不重,确是目光如剑。“他又为了救你,两日内顶着风雪跑了个来回,回来时竟吐了血。此等情意,你来世结草衔环都报不完。”
看她还一副茫然状,毕涵继续道:“二宫主不想害死你,必然不会与你行男女之事。你也不要多想,以后好好服侍二宫主。若再有负于他,”说着狠狠剜她一眼,“我定不饶你,七阳宫有比骷罗散更好的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话尽于此,毕涵不欲多说,提步出门。
毕涵的话似一阵风过,先是在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后来化为感动,最后竟变成一片春潮涌动。她又不是无情之人,花样年华,韶光初绽,对顾北遥自然有感觉,如今听说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心中一片欢喜与感动。情意似夏日雨后野草疯长,满满当当,不留缝隙。
施晓然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问顾北遥,迫不及待想见他,心中似有蚂蚁爬过,这日伸着脖子很是热切地朝门口望了无数回。
可叹她和顾北遥没那灵犀,一整日顾北遥都没有到她房中。直到隔日上午一辆宽大马车进了院子,顾北遥披了黑色毛边大氅,稳稳坐于白色骏马之上,身姿挺拔。
一行人准备起程回七阳山。
赶车的人很面熟,正是之前负责迎亲的白九,车也是施晓然那时坐过的那辆马车,宽大舒适。
看着她了车,顾北遥和毕涵带上风帽,策马出发。
施晓然再次观察马车,才恍然明白这车的巧妙之处,独特设计都是顾及顾北遥身上毒气外泄,侧面开门,更是为了拉开与车夫的距离。
顾北遥一马遥遥当先,施晓然一人缩在马车之中,一开窗就冷风灌入,连个风景都看不成,好生没趣,比那白开水还寡淡。
晚上在客栈入宿也不见他人影,白九倒是解释客栈人多,二宫主住下多有不便,故他从不住客栈。
一直到了安城外,两条大路直朝天,一条通向安城,另一条通向七阳山。马车停下,顾北遥拉开车门,仍是稳坐马背,面色清清冷冷:“我跟白九说了,把你安置在安城。你不用跟我回摘星峰。”
几日不说话,突然这么一句,施晓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出口道:“为什么?”
顾北遥眼中划过一丝波澜,按下心中酸涩,“跟着我没什么好处。你喜欢繁华热闹地方,安城很合适,也较安全。”
既然自己给不了,又何必把她留在身边。安城安逸,七阳宫的人又多,她在这里自是能生活得很好,自己也可偶尔来看她。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将车门一合,似是下了某种决断。
白九驱车上路,施晓然打开车窗,见两匹骏马走上另外一条道,顾北遥的身影渐远。
施晓然心里堵得慌,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带自己回摘星峰,还有话没问他呢,他怎么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了。心上一滞,突然唤白九停车,打开车门,朝着另一条道跑去。
施晓然提着裙子,跑得踉踉跄跄,便跑便喊:“二宫主……”
毕涵行在后面,见她追来,忙唤顾北遥。
顾北遥策马回头,小跑回来。看她面色潮红,嘴唇翕动,问道:“怎么了?”
施晓然停下脚步,冷空气进入肺中,一阵猛咳。寻个间隙,施晓然道:“我……我还有话要问。”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顾北遥眉头微皱,关切道:“什么事?”
施晓然低了头看着脚尖,磨蹭一阵,忽抬头,似鼓足了勇气,问道:“二宫主,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北遥心上一动,不知她此问是何意,但心中却莫名欣喜,眸中凝黑,又带了几分不安,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答复,施晓然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摇漾,脸上春意如潮,笑涡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浅塘,涟漪泛泛,狡黠中带着点羞赧,低头小声嘟囔:“喜欢我你又不说。”
顾北遥自是听到的,眼中星光散碎,脸上淡淡表情似要绷不住。
看他仍停在两米开外,施晓然眼睛里带了些光亮,有些别扭道:“我想回沉华殿。”
忽如一阵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顾北遥如沐春风,沉醉无归。
但他终是个沉静理智之人,解毒遥无期,若是一晌贪欢让她留下,日后必害她伤心失落,整了整心绪,终是硬了口气,“我太危险,有些事做不到。你还是留在安城,终是会遇到其他中意的男子的。”
这个隐晦的表白就被风柔云轻地挡了回来,施晓然很是幽怨地看了他两眼,目光潋滟又带了些怒气,站在那里不动不语,过了半晌重复道:“我想回沉华殿。”
顾北遥被她这模样弄得心中如有蚜虫啃噬,酸痒难当,心中亦贪恋这半寸甜蜜,终是垂了垂目光,“你愿去就去吧,以后想走了,我也不强留你。”看白九已经赶车追上,又道“上车吧。”
知了心意,施晓然哪想再一人呆在车中,脸上笑意盈盈,“我也想骑马。”
“天气太冷,不适……”顾北遥还没说完,见她笑容有垮下之势,忙转了口气,道:“上来吧。”
施晓然眉梢携了笑意,跑到白马一侧,顾北遥向她伸手,俯身一抱将她提在马上箍入怀中,又取下黑色大氅,将她裹了个严实。手放在她的腰上,心中似烧了一把野火,烧得胸膛暖意融融,轻提了缰绳,马儿闲信慢行。
毕涵看着两人一脸春意,扬了扬眉,打马而去。
施晓然缩在他怀中,感受着背后坚实胸膛的温热,但觉这冬日和煦温暖,风情无限。
两刻钟后,顾北遥在她耳后突然道:“你还是回车上去吧。”
“不要,车上好无聊。”施晓然拒绝。
顾北遥身体僵硬,“我陪你坐车。”
“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码了这么多,好开心。
终于写到甜蜜了,吼一声
坦诚相对
冬日的沉华殿更显冷清空旷,除了几株含苞未放的梅花,大部分花木都只剩枝条,没半片叶子作伴。
施晓然回到原来住处,发现空空如也,自己以前的东西都不在了,回想起还有两件衣服极度喜欢,做的纸牌更是独一无二,着实有些幽怨。
顾北遥面色微赧,“缺什么叫管事送过来吧。”
施晓然眉梢下吊,埋怨道:“你怎么把我的东西都扔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顾北遥声音很轻,“待会我带你去库房,那边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喜欢什么挑回来就是。”
施晓然点点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七阳宫的库房她还没去过,奇珍异宝肯定大开眼界。
路上施晓然很自然地牵上了他的手,顾北遥亦是紧紧握住,掌心温度传来,心中一片满足。
不料去了之后施晓然却是大失所望,珍宝玉器虽然到处都是,但古董刀剑居多,都不是自己能用到的东西,哪里有什么有趣的玩意,最后拿了两颗夜明珠悻悻而归。
比起无趣的库房,侍女们端上的一道一道艳丽的菜肴更令人兴奋,蜜汁蹄髈、砂锅煨鹿筋、香辣大虾、红油鸭子……
顾北遥远远看了一眼菜品,微皱眉,“菜是你点的?”
“嗯。好久没吃到这里大厨的菜了,手艺还是这么好,看一眼都忍不住流口水。”施晓然迫不及待在桌边坐下,她回到沉华殿后,就熟门熟路地跑去点菜了。
“你身体尚需调养,不宜吃油腻辛辣的东西。”又对一旁的侍女道:“撤下去吧。”
“吃了好多天清淡寡味的东西,都吃不下了,怎么调养?” 施晓然看着盘子一个一个地撤下,连忙端起身前的砂锅煨鹿筋,砂锅微烫,又连忙放下,却仍是双臂环住不让人端走。
顾北遥眸色带了些笑意,怕她烫着自己,终是妥协:“这个留下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了食谱,稍微忍忍就好。”
饭后有人端来一碗药汁,施晓然对着黑乎乎的药汁眉头紧皱,看一眼药碗,又看一眼顾北遥,不满道:“我的毒不是都解了吗?怎么还要喝药啊?”
“这是给你调养身体的药。”
“你没听说吗?是药三分毒,调养身体吃什么药啊?”施晓然拒绝喝药。
“你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好,先喝药再说。”
“那都是喝药喝得,你没听说有人吃中药吃久了得了胃病吗?再说你又不给我上好吃的,胃口能好吗?”
顾北遥之前一直没觉得她伶牙俐齿,今日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想起毕涵说过温泉活血,对她有好处,便哄道:“山上有温泉,你可想去玩?”
施晓然从不知道七阳山还有这温泉,有些兴奋,“想去,想去。”
“那你把药喝了,我就带你去。”顾北遥端起碗,递给她。
施晓然看他一脸坚决,没得商量的余地,便苦着脸喝下一半,撂下碗,伸着舌头,“好苦,好苦,喝不下了,给我颗蜜饯。”
虽然没喝完,但顾北遥也不想勉强她,捻起一颗蜜饯,递过去。
施晓然却没有接过,就着他的手吃了,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温泉?”
带着湿热的小舌扫过手指,顾北遥心中一阵异样,敛了敛神色,道:“下午吧。”
“那你和我一起吗?”施晓然脑中就突然浮现出一副美男出浴图,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这身材,脱了衣服很有看头吧。
不觉热血上涌,施晓然忙拍了一下头,怎么成色女了呢?
顾北遥不知她为何作出此举,拉开她的手,“我陪你去看看,在外面等你。不过你不能玩太久。”
下午顾北遥果然带她去了,温泉池水汽氤氲,雾气腾腾,施晓然下了水,但觉浑身毛孔通透。这样药疗、食疗、温泉疗,过了几日,施晓然身体渐渐回到从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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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早梅先开,沉华殿前一株梅树花吐胭脂,暗香浮动。施晓然便想折些梅枝Сhā在房中。
这梅树有些年龄,树身苍劲,傲岸优美。矮处只折了两三枝,看高处花艳似霞,开得更好,施晓然放下手上梅枝,站到旁边大石上,踮起脚,手臂伸长再伸长,勾住枝条,使劲一折。
梅枝一断,施晓然重心不稳,偏晃两下,还是没能稳住脚,落下大石,扑在地上。
幸好衣裳穿得厚,大石也就三尺高,没擦伤身。可地上却有残叶败藤,藤上有细细毛刺,施晓然落地时右手正好撑在藤枝上,几根细细小刺扎入掌心肉。
施晓然也不是娇气女子,左手抱着梅枝,往殿中走,不时看看手上扎进肉中的小刺,寻思待会怎么弄出来。
顾北遥回殿路上正好遇见,见她一身灰泥,还不时看着手,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手上扎了几颗小刺。”
顾北遥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细看,“是不是摔倒了?身上受伤了吗?”
“没有,穿得这么厚,哪能受伤?”
“以后这些事叫丫鬟来做就好。”顾北遥接过她抱着的梅枝,一起进殿。
施晓然在桌边小凳坐下,“才不要,自己摘有意思。”
“那叫我在旁边看着。”说着找来一根银质长针,在旁边坐下,托住了她的手,细细瞧了瞧,长眉微颦,“以后小心些。”
顾北遥镊着针,眉目低垂,神色专注,轻着动作细细挑出一根一根小刺。
两人挨得近,施晓然看他额边一缕乌发垂下,眸色清清浅浅,直教人心智恍惚。只听得和风般的声音在耳畔,“好了,还疼吗?”
声音似入了心,撩起浅痒一片。
几寸外薄唇似水,润滑光泽、迷人神智,施晓然心驰神往,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本是想碰一下,熟知一碰到那柔软唇瓣却似吸上了鸦片,再也无力松开,身上一阵电流流过,酥麻难当。唇微凉,却是又软又糯,比那芙蓉糕还甜上几分,施晓然如坠云雾,循着本能伸出了舌头在唇上轻轻舔舐。
双唇相碰,顾北遥浑身一颤栗,似中了至毒,全身不能动弹。女子双眼迷离,他只看一眼,便跌入其中。唇上温柔触感传遍全身,温热舌尖在唇上辗转,撩起心中麻麻痒痒。那舌似不满足,一点一点向内延进,吮吸舔磨,似要撬开皓齿的阻拦,找到同伴两舌胶着缠绵。
顾北遥意识迷糊,不知何时双手已揽过她的腰,身上似有火起,微张嘴欲启齿回应,沉迷在这如痴梦幻中,脑中最后一丝清明闪过,似霹雳划过夜空,顾北遥刹那间面色骤然惊变,突然伸手推开身前女子。
哐当一声,凳子跌倒,施晓然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正好触地,痛得几乎泪水掉下,一脸茫然惊措看着他。
明明是旖旎迷情,却被他弄成这样。顾北遥眉宇间甚是痛苦,看她目含水光,又是震惊懊悔,愣在原地一片慌乱。
半晌,才回过神,忙过来扶她,“疼吗?有没有受伤?”
施晓然上一秒还沉醉在春风美梦中,下一秒只剩骨头传来的钝痛,真真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虽然自己行为大胆了点,但主动献吻被摔开,世间难寻比这更悲催的事,就是脸皮如城墙拐厚,也丢不起这个人,强忍眼中泪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北遥怔住,忙辩道:“我哪有不喜欢你?”
他贪恋唇上温柔的触感,忍不住想要回应她,恨不得将那小舌整条吞下,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样情况会害死她,身体的接触可以,但是亲密如斯,他真的没有把握。
若毒泻出,瞬间致命,便是泼水而出,再难收回。一刻贪恋,若造成恶果,纵使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挽回。他是真的害怕,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顾北遥忆起之前那如痴如幻的感觉,男女之爱,果然销魂蚀骨。那刹那的如登仙境的幸福最终沉沉落下,摔于尘土,化成一片对自己身体的怨恨。下一次,他还能及时醒悟,推开她吗?
她是那么美好,难道非要亲手毁掉她才甘心?
她眸中潋滟水光刺得心口生疼,就算自己够理智,可以保持距离,难道要害她日日失望,也要和自己一样不得圆满?
顾北遥眸中一片挣扎无助,“我还是不要喜欢你……你就当做我不喜欢你吧……”终是狠下心松了双手,戚戚然起身,“我让毕涵送你走吧。”
再也不忍多看一眼,跌跌撞撞奔出殿外,只留施晓然一人坐在地上,旁边一条滚动的圆凳。
骨上初始是一阵剧痛,现下不怎么痛了,施晓然却还是止不住豆大泪珠落下。
夜幕降临,满屋烛火,如若白昼,旁边散落的梅枝幽香阵阵,却是无人留恋。
烛泪流下无数,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也无人续上,只余夜明珠淡淡柔光,施晓然裹着厚厚狐裘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顾北遥下午自离开后心如油煎,放不下又求不得,在山顶吹了半夜冷风。回殿看到这幅光景,心上又是一阵纠疼,却又莫名生出几许温暖,忙将她叫醒。
睁开惺忪双眼,施晓然见到熟悉的一张俊脸,含糊道:“你回来了。”
一句话如燎原之火驱散心中黑暗,顾北遥再也狠心不下,“怎么不回去睡?这天多冷。”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忙捂入怀中。
“你要送我走吗?”施晓然声音带了几分颓然。
他万没想到她在此等他到深夜,回想下午竟然抛下她,悔恨交加,理了理她身上狐裘,“下午有没有受伤?”
施晓然摇摇头。
他看着她如水双目,只觉温柔沁心,将她揽入怀中,“是不是在怨我?”
施晓然点点头。
温热入怀,心中似被填满,“是该怨我。你是喜欢我的,是么?”
“嗯。可你那时……”
顾北遥抚了抚她的后背,“我喜欢你,不是想要弄伤你,喜欢你与我亲热,但是……”
顾北遥那双如水晶般澄明的双瞳,出现丝丝裂纹,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太特殊了,不是个正常人,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害了你。以后别做那样的事,太危险了。”
施晓然有些不明白,软软问道:“你是怕毒死我才推开我的吗?那样也会吗?”
“我不知道。后果太严重,我不敢想,更是不能随便尝试。我毒入骨髓,常人靠近都会毙命。你跟我呆在一起终是太危险了!”顾北遥声音沉沉。
施晓然看他面上哀伤,心里也难受,“我跟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你别送我走好吗?”
“你还是离开好,我这么特殊,终是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不要什么,其实我也很特殊的。”施晓然看了看他,小心翼翼道:“我一直都不敢说,说出来怕别人不信,说我是疯子;又怕别人信了,把我当妖怪。”
“怎么了?”顾北遥将她抱到腿上。
施晓然垂了目光,道:“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和这里差不多,但是要先进很多,也开放一些。有一天我刚从店铺买东西出来,然后被雷劈中了,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你记不记得在大琅山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那天我突然到大穆的。在山林里怕得很,就遇到了你。”
顾北遥神色惊异,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那次她的确身着奇装异服,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地方的服饰,言谈举止也怪了些。
“你是不是也不信?觉得我在发疯?”
“没有。你真的是突然来到大穆的?”顾北遥若有所思。
“嗯。我们那里叫穿越。”施晓然微点头,接着把前后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原来竟是这个样子。”顾北遥当初派人查过她的来历,但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像她是突然出现在大琅山中。若真是如此,倒也说得通,也能解释她为何如此特殊。
见他能接受自己的来历,施晓然不再顾忌,声音微微颤抖,“我在这里怕得很,无亲无故一个人,什么依靠都没有,什么也不会,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不敢多说话,怕说错一个字就惹上麻烦;不敢随便,怕一不小心命都没了……来了这里,我晚上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成天提心掉胆……”她不是什么女强人,一个人穿越到陌生世界,这些恐惧全都被她隐藏在心底。
“好了,不怕了,有我在。”顾北遥心上一抖,把她抱得更紧。
“这里的人有武功,这里可以随随便便杀人,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找个活干都被人卖了。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努力适应这里的一切,可我心里还是空荡荡。”施晓然面色一派怅然,将心底之话一倾而出:“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安稳,我一直都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只是最开始你就说你有好几个老婆,我就不敢太亲近你了。我那里都是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两人相亲相爱……”
顾北遥修长的手指轻拂上她的脸,眸中散出些许光彩,“不管以后怎么样,都只有你在我身边。你从哪里来不重要,也许你就是为我来的。”
“那你还要送我走吗?”施晓然仰着头问道。
她说出了她最大的秘密,顾北遥生出一种责任,一种满足,“不送你走,我只是怕你嫌弃我,怕害死你,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会崩溃。”
他把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还是那么凉,轻催内力送入她体内。
双掌相贴,更似两颗心紧贴在一起。一股暖流顺着手掌流入四肢百骸,施晓然心中温暖,道:“不是说有排毒的办法吗?我们一起去找,一定能找到。”
“嗯,会找到的。”他从来没把解毒的事放在心上,在这个呵气成冰的深夜,他第一次想要解毒,想要和她相守。
“以后不要怕,想要什么就说。”
施晓然微点头。
“不要等我这么晚了,早点歇息。”
施晓然心中平和安稳,眼皮也止不住往下吊,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
顾北遥见她如此,不再多言,抱起困意迷糊的她放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来历肯定是要告诉男主的,没有坦诚相对,哪里来的信任。
各位亲放心,总有一天女主会被男主吃掉,或者男主被女主吃掉,亲们喜欢哪一种?
准备下山
似乎回到了四月,全身被温暖环抱,旁边还有一个妥帖的依靠,恰似儿时外婆的摇篮,舒适安稳,贴实暖和,施晓然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酣然。
晨曦微露,往常的这个时候都是顾北遥练功的时间,他看了看怀中之人,只觉温暖满怀,舍不得离开。昨夜实在太晚了,她困得迷糊不清,抓着他的衣襟不放,顾北遥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似旭阳照耀胸膛,鲜花片片盛开,心中一片柔软和满足。顾北遥轻动身,怀中人似受到了打扰,眉心微皱,嘴巴无声的嚅动几下,手脚并用紧紧缠住,自觉寻找着更舒服的睡姿,终是将头放在了他颈间,才满意地微抽嘴角继续酣然大梦。
顾北遥勾了勾嘴角,终是打消了练功的打算,直至辰时才小心起身。
这一觉睡得着实舒服,施晓然只觉天地并和,暖阳高照,无比安全舒适,日近晌午才迷糊地睁开眼,看到雕花床顶悬着两颗柔光夜明珠,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屋子。扫了眼屋内,顾北遥坐在小桌上边拿了本书看。
顾北遥见她睡醒,放下书,起身坐到床边,眸中柔情淡淡,“睡好了吗?”
施晓然还在迷蒙之中,怀念昨晚温暖的怀抱,不自觉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顾北遥嘴角梨涡浅浅,怕她手放在外面冷,半躺上床,背靠枕垫,搭上被子,把她揽入怀中。
腰间肌肉紧实,施晓然只觉抱着他很安稳,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身边,继续回味睡觉的感觉。
冬日暖暖的阳光穿过屋顶斜斜洒入殿中,福泽静洒,人间安稳。
他身上的衣服很薄,只在中衣外面加了一套黑色外袍,施晓然灵台清醒了些,温温道:“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不冷,我不惧寒。”顾北遥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也是,他的身上仍然很暖,大概习武之人御寒能力强些,哪像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出门还要套个狐裘长披风。施晓然抱着他的腰,缩在他怀中很幸福,虽然现前两人同床共枕有些逾越,可就是舍不得放开,再说顾北遥又不能吃了她。
“你什么时候起的?干嘛不叫我?”施晓然看了看天光,巳时都快过完了吧。
“看你睡得很安稳,不忍心叫醒你。”
“那你在等我睡醒吗?岂不是很无聊?”施晓然调整身姿,让自己躺得更舒适。
“不无聊,心里觉得很满,你不在的时候才无聊。”顾北遥轻轻拨弄她柔软的头发。
“二宫主,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知道。或许……在树林中你替我包扎的时候,或许……在屋顶,或许……在沉华殿的岁月……我也说不好,但你在我眼前的时候心情就特别好。”顾北遥说得很慢,他一向言少语寡,也不懂甜言蜜语是什么,只是想到什么就说。
“还有,”顾北遥一手放在她脸上,温热的指腹滑过软腻的肌肤,带起阵阵酥~痒,“不要叫我二宫主,叫我北遥。”
心房像是一朵花暖暖盛开,霎间光华之极,她只听过他大哥这么叫他,那意味着他的至亲。
“北遥,”施晓然默念一声,脸上笑靥浮开,又连轻声叫了两声。
名字似落入了心底,顾北遥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柔情漫天席地。
施晓然抓住他的手指,手指修长漂亮,掌心有薄茧;抬头看着他的脸,鼻梁高挺,眸似湖水般清冽,有淡淡柔光闪现。这样优秀的男子,却是自小就远离了人群,孤独一人行走人间,唯有习武为趣。施晓然生出一股心疼,沉华殿冷冷清清,恰如他的人生一般。
他有机会成为常人,却选择了救自己,谁家男子,温情如斯?
施晓然决心暗下,他的前半辈子她无从参与,后半辈子定要奉陪到底。她半起身,看着他,道:“你的毒要怎么才能解?”
顾北遥眸色暗了几分,“这个,毒不是一两天中下的,要解怕是不易。大哥一向在操持此事,我也不甚清楚,似乎没有把握。”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清楚?”
“这身体我也习惯了。既然没什么把握,就不在乎了。”
施晓然有些恼,他就是那样一个寡淡的人,对自己的事不甚在意。怕是顾南远都对他没辙,眼中黠光一闪,施晓然凑近他的脖子,轻轻伸出舌头在皮肤上舔了一下,一路濡湿继而辗转至耳根,轻道:“真的不在乎吗?”
温热鼻息喷在肌肤之上,引起全身酥麻,魅惑的声音响在耳畔,顾北遥搂紧她,拉开距离,气息不稳,“在乎。”
“那我们一起去找解毒的办法,好吗?”施晓然糯糯问道。
“好,我待会去问问薛神医。”
施晓然趁他不备在他面颊印上一吻,复又离开,像是偷腥的小猫,面上带了得意。
顾北遥受不了她在怀中乱动,松手放开,跃然起身下床,道:“快午时了,你饿不饿?”
“有点饿了。”施晓然有些不满,尝试去拉他的手。
顾北遥后退好几步,“起身吧,中午也只能吃清淡的。”
说完一阵风跑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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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人来人往,仆人推着放着小松柏的小车,花匠查看着园中布局指点放置方位,往日冷清的沉华殿热闹了不少。
沉华殿冬日太萧索冷清了,施晓然提议移搬花木来装点一下,便去找了花匠。
园中渐生动,顾北遥站在寝殿门口远远看着忙碌的众人。
施晓然抱了一小盆南天竹过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顾北遥忙从她手中接过,“挺好。”
“放在屋里吧。”施晓然看了看,指了一张桌子,让他放下。又转了转方位,让盆栽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拨弄了几下叶子,才满意。
又拉着他一起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外面花匠小仆忙碌身影,道:“来年我们在园子里多种些花啊,草啊,每个季节都有花开,那样多舒心啊!我看落霞宫都比这好看。”
这沉华殿到了冬天是没什么看头,顾北遥知她喜欢漂亮的东西,道:“大哥寝殿后面有一片梅园,花开时美不胜收,过几天带你去看。”
在顾南远那边,施晓然才不去看,弄不好得不偿失,这山上又不是只有那里有梅花,“我要自己种,要种上很多很多的桃树,粉红的,最好种上两三里,春天粉红一片,风吹过,花瓣片片飞,肯定比那个梅园好看,到了夏天还有桃吃。”
“你喜欢我就吩咐花匠种下,山上这么大,你要是喜欢,种上十里也可以。”语气依然是惯常的淡淡,却带了丝舒心。
施晓然听着心中欢喜,踮起脚猝不及防在他面颊轻啄一下,“那明年就种。”
“好。”顾北遥眉目带了些笑意。
远处走来一个人,身姿挺拔,施晓然一看,忙松了他的手,“我去指点花匠放置花木了。”
顾南远看她跑远,心中嗤笑一声,步上殿前台阶,“我瞧着你这园子也忒冷清了,你竟转了性。”
“我本不在乎这些,”顾北遥转身,“大哥,进屋说。”
两人进了屋,正中桌上琉璃瓶中Сhā着着一大簇梅花,顾南远瞅了两眼,“这素心腊梅山顶才有,不是那丫头折的吧?”
“我拿回来的。”这是昨日顾北遥练功后看到,想起她喜欢,便顺手折了一把。
“你还真是喜欢她。”顾南远眉梢微挑,凤眸斜斜,“你去找薛神医问了关于排毒的事?”
“是。”
“难得你主动关心此事。”顾南远岂会不明白内中玄妙,只是眼中仍是水波不兴。
顾北遥不答语。虽是问过,但寻药终是个难事。
“你把东西拿走了我就又派了人出去。找了这么多年虽说是一无所获,头绪还是有的。西陈差不多整个地面都被翻过了,惟剩一处,与大穆交界有一道断崖谷,绵延百里,两国以此为界。断崖险峻立陡,到底有多深也说不清。崖上毒蛇虫蚁遍布,由于毒虫毒草滋生,已是瘴气笼罩,探了无数次都探不下去。深谷断崖出灵药,我一直疑心里面有需要的药材。”
“大哥何意?”
“你不惧毒,武功又是上乘,去探再合适不过。你既想与那丫头厮守,纵有一线机会,也该去看一看。”
顾北遥眼神清亮,微点头,“等事少了就去吧。”
“你这两天就去,不能错过这次赤金花开花机会。若是没有,再从长计议。”顾南远截道。
“最近腾云阁与玄剑门来往密切,若是联手,局势对七阳宫不利。”
“联手?哪那么容易。玄剑门素来阴险,虽一直与七阳宫不和,但也只是小摩擦,利益不够大,哪肯出手攻七阳山?怕是更乐意坐山观虎斗。七阳宫山隔水远,十几年前破落成那般,也无人攻破。既有我在,不用你操心。”
看他还欲再言,顾南远又道:“不必多言,你解了毒我就心安了。宫内之事我自会安排,有何动静也会传与你。你整理安排一下就出发。”
“好。”大哥行事一向滴水不漏,顾北遥知他已下决断,难以改变。
“倒是你要小心,腾云阁已经放出话来,无论哪个门派杀了你,都把长宁一片及延河的漕运商贸让出去,你多带些人。崖下也是凶险,若是不得,莫要强求,早去早回。”顾南远眼中带了浓浓关心。
顾北遥点头应下。
没别的事,顾南远简单关切几句,出门时看了两眼在远处忙活的施晓然,说道:“你对自己的事多上点心,你若有事,我是不会留着她的。”
意思简单明了,他是最看不惯顾北遥一副冷淡淡的样子,非要留着她也罢了;若是再闹出事端,他是不会姑息一个丫头的。
顾南远走后,施晓然回到殿中,手上粘了不少泥。
顾北遥递给她一条手巾,道:“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
施晓然边擦手边问:“去哪里?要多久啊?”
“去大穆的西面边境,寻解毒的药。估计要一个多月。”
“我和你一起去。”
“那边是深崖峡谷,没什么好玩的,你也下不去。”
“不是说好一起去找药的吗?你走了我会很无聊的。”施晓然说着拽了拽他的衣襟,准备软磨硬泡一定要赖着一起去。
顾北遥也不想单独扔下她,上次闭关没多久她就出了事,这次离得这么远,心里不踏实,遂点头答应她。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中,好头疼,求动力
断崖谷
西陈乃是小国,国土不足大穆四分之一,断崖谷位于大穆西面两国交界地苍信山中。
苍信山山脉很大,其险峻程度远远超过施晓然之前呆过的大琅山。到了苍信山地域,抬头一望,远山连绵不断,似长龙飞天;群山重叠,层峰累累,又似巨浪排空。
山高坡陡,大树参天,松林密集,地上铺满厚厚腐叶,马车无法行进,顾北遥便带着施晓然开始骑马。
七阳宫曾派人探过数次断崖谷,这次走的仍是老路,是以藤蔓遍织的地方被清理出勉强能过人的一条小道。
山外青山,峰回路转,在山中转悠了五日之后才到达断崖边上。队伍驻扎在崖边五十丈外,施晓然只见一片深谷云雾缭绕,旁边高峰似Сhā天利剑,直上青云,施晓然仰头一看,差点把帽子都甩掉了,断崖削壁,似被巨斧生生劈开,巨岩经风刮雨淋,光溜溜一片,偶有一两棵苍翠松树如仙人般立在崖壁上,旁边几簇败草作伴。
而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也跟旁边的山峰是一样的。
施晓然小心拉紧顾北遥的手,慢慢走到崖边,果然也是直直一道断壁,下面一片浓雾深锁,吓得她心脏扑通跳。
顾北遥拨过她的头放在胸前,轻声道:“别看,会头晕。”
说着带她远离崖边。
“你要下去吗?”施晓然甚是忧虑。
“不用担心,这断崖墨四都能下,我自然不会有事。”顾北遥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
因为施晓然出来,顾北遥带了二十多人,都是好手,包括墨四和白九,更带了通晓医理之人。墨四一直在外寻药,这断崖谷他组织人来过数次,最多探下约百丈,已是毒蛇遍布,蜘蛛拳头般大小,再往下毒物更多,更有瘴气,死了不少人,只得作罢。
相传茴珑果深秋结果,果挂枝头三月不落,果落三月不坏。冬日虽寒冷,但这断崖谷甚少下雪,大多数毒蛇毒蝎冬眠,倒也不啻为探谷的好时机。
这次出来准备充分,工具齐备,被褥和御寒衣服都带足了。晚间帐篷搭好,篝火燃起,武林中人野外生存很有经验,抓起山鸡、野兔、野猪简单得很,撒上一把调料,香飘山林。
山上夜寒,晚上施晓然自是宿在顾北遥帐中。躺在温暖的怀中,施晓然还是免不了担心:“明天你们多少人一起下崖?”
“就我一个,崖下有瘴气,不适合他们下去。”
“你怎知对你无效?”施晓然虽知他不惧毒,还是免不了一问。
顾北遥把她抱紧,“别担心,我自有分寸,七阳山的悬崖也是直壁上下,寸草不生,我也经常攀走。”
“那你要带好工具。”
“嗯。等我找到药,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找不到就算了,你千万小心。我们现在就很好。”
顾北遥把下巴放在她头上蹭了蹭,她在怀中的确很好,可他还想给她更多。
翌日,顾北遥下悬崖。
施晓然才不信没什么危险,若是那么简单,还需要你个宫主亲自下悬崖,仔细检查了他的装备,见他手上缠了两条飞索,腿上一把匕首,一把粗重柴刀Сhā在腰上,漆黑刀身,泛着寒光;绑了一个小布包塞了不少防蛇虫药、刀伤药、信号弹之类,施晓然还往里面塞了几块干粮。顾北遥最后在背了一个极度折杀形象的小竹篓,既要下悬崖,看到什么稀罕的东西总要顺道带上来。
施晓然还是不放心,再三询问真的不要绑个安全带,顾北遥只是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倒是远处的白九听到她的话,一脸轻蔑。
下悬崖前,施晓然又是再三叮嘱,一定要早点上来,最后在他脸上轻点一下。顾北遥吩咐白九照顾好她,才跳下悬崖。
顾北遥时而抓住突出石壁,时而抓住崖上草叶树枝,如灵猴般在悬崖下面跳跃;实在无处借力,便将手上飞索打出,飞索上的尖头稳稳钉入石壁,再纵身跳跃。
初始崖壁光滑陡峭,草枝极少,下的极为缓慢。八九十丈后,草木渐丰,除常见的松树外,多是有毒植物。百丈之后,崖上被厚厚藤蔓覆盖,蔓上生寸长尖刺,这不是普通藤蔓,被尖刺扎到即会中毒;更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爬虫,有一种黑黑的长得像甲虫的东西在藤蔓中游窜,比巴掌小不了多少,挥舞着长钳向他扑来,顾北遥虽是动作灵敏,还是被咬了好几下,只是对他而言跟蚊子咬两下没什么差别。
再往下雾散尽,渐温暖,崖上有小花摇曳,只是毒物更多,拳头大的蜘蛛身上红黄花纹相间,动作快得很,更能跳跃两三尺远;小臂粗的花虫被飞索开裂了身体,流出黑黑的恶臭浓汁,汁水所溅之处有一两种小草叶子迅速枯萎;还有四散着叶子看着貌似普通植物,一旦有蜘蛛爬虫经过叶面,便以眨眼的速度卷拢……
顾北遥虽不惧毒,但也行得小心,更会看看目知所及有没有需要采摘的东西;在崖上横跃竖跳。
崖上施晓然担心不已,总是忍不住走到悬崖边,距崖还有一两丈距离就会有人过来拦住她,白九年轻,又和她见过的次数多,皱了皱眉,道:“你别走来走去了,看得人心都烦了。”
“我是担心啊。”施晓然忍不住跺脚。
“二宫主武功很好,不会有事的。这种峭壁我也能上下,只是下面有毒虫瘴气才下不去,二宫主百毒不侵,你担心什么?”
看他们面上对他信心满满,施晓然略为心安,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白九继续道:“你中午要吃什么?野鸡还是兔子,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随便吧。”施晓然也没太多心情。
“还有,你以后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了,败坏二宫主的威名。”
伤风败俗的事?施晓然回想一下他所指,定然是顾北遥下崖前她吻了他一下,这还是比较保守的古代啊,当着这么多下属不知是否不妥。说起来她经常这么干,顾北遥也没介意过,遂道:“二宫主也没说是伤风败俗啊!”
白九抓狂,果真是无耻的女子,“二宫主一直都是一个人,哪知道世俗中男女礼仪,你这个女子,也,也真是……无知,没人教过你啊?”
还真没人教过她,施晓然开放一些也就罢了,偏偏顾北遥自幼被囚,获自由后又是一个人,自是不懂也不在乎这些礼仪;顾南远倒是见着一次,不过他睥睨傲物,不把礼法放在心上,又心疼弟弟,倒也不管他。是以施晓然和顾北遥两人在沉华殿亲亲密密也自然得很。
施晓然看他最多不过二十,打趣道:“白九,你还没成亲吧,看你长得挺俊,七阳宫美女又多,等二宫主回来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帮你把终身大事办一办,好让你也有机会伤风败俗一把。”
白九一听,脸上喷出淡淡红霞,终是挂不住,“不要你多管闲事。”
气得走开不再理她。
时间过得很慢,施晓然穿了好几层衣服,裹得跟个粽子一样,坐在附近树林边上烤着火,不时向崖边张望,颇有些望穿秋水的味道。
约莫到酉时初,看到远方有一人正赶过来,施晓然忙跳起来,迅速奔了过去。
顾北遥见了她,嘴角微弯,眸色一片喜意。
施晓然正欲抱上他的胳膊,顾北遥却连忙避让开,“先等我把衣服换了。”
施晓然看他衣服被划破好几处,沾上不少黄黄白白的浆汁,担心他身上受了伤,急切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难免有一些毒液,别沾到你身上。我先清理一下。”
顾北遥放下东西,就钻进帐子,少顷,在帐中又唤人送点热水过来。
施晓然听了连忙去端了盆热水,直冲冲进了帐,却傻了眼,只见顾北遥刚脱了里衣,露出结实紧致的上身,宽肩窄腰,呈现完美的倒三角。施晓然只觉一股热血往上冒。
顾北遥见是她,也没说什么,脸上笑容淡淡,“把水放下吧。”说着拿起白色里衣往身上套。
他一动,施晓然才发现他后背、手臂多处划痕咬伤,青青紫紫,点点血迹,纵横斑驳。头脑从美色中清醒,施晓然一阵心疼,放下水盆过来牵了他的手欲仔细查看。
顾北遥忙掩上衣服,“没事。”
他衣襟半敞,施晓然才觉得自己此举不妥,收了手,咬着唇,“你先上点药,再穿衣服,大不了我先出去了。”
顾北遥倒不介意她看,他本来就没什么男女世俗观念,只是不想让她看见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痕罢了,整了整衣服,“这算不上伤,无需上药。”
施晓然本欲出门,听他这么一说,硬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一个人,不知道有人会心疼吗?你坐着,我来帮你上药。”
说着开始在翻找伤药。
看她有些恼了,顾北遥心中一片柔软,忙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和声细语道:“别恼,你想上药就上吧。”
听他声音柔如和风,施晓然见他脸上带了莲花般淡雅的微笑,英俊出尘,心神恍惚,道:“你先洗洗吧,待会我来替你抹药。”
等她出了营帐,顾北遥开始擦身。今日他的确下到了谷底,那里温暖如春,草木茂盛,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小溪水被映得绿幽幽。蛇蝎并不冬眠,遍地都是,带着剧毒的蛇或藏匿于草丛,或盘踞在地上,或从树上吊垂一个三角头……很多都是罕见的品种,带有很强的攻击性,纵是他处处小心,也时常被咬。
无论是断崖还是谷底,即使身怀武艺,仍是是凶险异常,只是顾北遥恰好不俱毒罢了,倒真应了人和。
施晓然给他上药的时候,看到那些牙印留下的深深咬伤,眼眶都红了。虽知这点小伤对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不过就是被蚊子咬了一般,但她哪见过这么多咬痕,除此还有很多淡淡的痕印,经过漫长的岁月洗礼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听人说过他小时候过得悲惨,这些淡痕正是印证。
她手上动作轻轻柔柔,手指沾了碧绿色的膏药,在他皮肤上缓缓涂抹。
只听得他如清泉的声音响起:“这世上也就你亲手帮我抹过药、包过伤。”
“我倒是情愿再也不要有这种机会。”
“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自是不算什么,但你替我上药我便觉得这就如享受一般。”
“那我下次撒点盐在上面,看看你觉不觉得享受,反正盐也可以消毒。”
她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滑过,顾北遥嘴角笑涡浅浅旋起,幽幽荡漾开来,双眼柔情一片,直盯盯看着她面颜。
施晓然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嗔道:“盯着我做什么?没见过美女啊?”
“你的确很美。”顾北遥的口气很认真。
这下施晓然真不好意思了,但她心里像开了花,低着头窃喜。
顾北遥抬起指尖如春风化雨般在她脸颊柔柔一触,女子细腻的肤感赛过流霞锦,一张小嘴带着莹莹光华,莫名地,有股子燥热从下腹升起,心心念着若是吃上一口,定是天上美味。
这样的念头刚闪现,他连忙掐灭,脸上幻出了一丝苦笑。
“怎么了?”正好抹完药,施晓然收了手。
“没什么。”
收起怅然,顾北遥站起身开始套衣服。
施晓然大大方方欣赏美男穿衣,这么好的身材,刚才为什么不趁着涂药多摸两把呢?懊悔啊懊悔。
顾北遥见她两眼放光,像狼见到肉一般,心上一颤,微微侧了身。
施晓然心中一乐,直道:“北遥,有没有人说过你身材很好?”
“说这些无聊话做什么?”声音微不自然。
“真的很好哦,在我那个世界当模特都有余。”
顾北遥习惯了她口中时不时冒出个新鲜词,虽不知模特是什么,但听到她称赞自己生出几许欣喜。整好衣服,道:“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说着他出了帐,少顷,手上拿回两颗如猕猴桃形状的黄|色果子,晶莹剔透,有少许红色星星点点缀在果肉中。
“这是什么?”施晓然立即被他手上奇特的果子吸引,饶是她在超市中见过不少国外水果,依然认不得。
“这个很甜,你应该喜欢。”
施晓然接过,拈起一颗果子仔细瞧,这果子长得着实好看,比猕猴桃略小些,无核,像晶莹黄水晶,内中还带些红色血泪,散发出淡淡香气,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给我吃的啊?你在崖下找到的吗?”
顾北遥轻点头。
“可是它长得好漂亮,都不忍心吃它。它叫什么名字?”大概女人对亮晶晶的东西都有偏爱,施晓然拿着两个果子爱不释手。
顾北遥弯了弯唇,露出浅浅笑容,“这叫归翎,吃了对你身体大有裨益,这东西离了树,三日后便会萎掉。你多看看就吃了吧。”
还真是可惜,要不然还可以拿来当摆设品。施晓然咬下一口,淡淡清甜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果肉吃起来很甜很美,想来那天上蟠桃也最多如此,施晓然立即赞道:“很好吃。”
“你既喜欢,我再多找找。”
施晓然欢欢喜喜,第二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普通果子,也没顾北遥说得那般风轻云淡容易被找到。这还是白九告诉她的,当时顾北遥下了悬崖,她拿了剩下的一个归翎果在手上翻来覆去看,白九似乎也被它吸引,走近瞧了瞧。
“很漂亮吧。”看来白九这个小年轻也懂得欣赏啊。
“这是归翎?”白九似乎很诧异,又很欣喜。
“是啊,很好吃。”
“你吃过?”
“嗯。”施晓然欣欣然答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果子,长得这么好看,味道又这么好。”
“你又不练功,还吃这个?”白九面上一片痛心疾首,暴殄天物啊。
“啊?”施晓然迷糊。
见她面上一片疑惑,白九瞄着果子,解释道:“这归翎果树专生于险崖峭壁上,生长环境要求高,且是独生,百里内不长第二株,可遇不可求。食一颗练内功可事半功倍,在武林中是千金难求,多少人想要一颗都要不到。你竟然吃了,真是……”
原来这颗果子,还真真是比水晶值钱。施晓然眸光闪闪,倏然低了头,“那北遥该自己吃的,给我做什么?”
“二宫主臻化入境,他用不着吃这种东西。”
她不练功,吃了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只是太可惜了。看来二宫主果然喜欢她喜欢得紧。白九再次看了看那黄澄澄的归翎果,收起自己垂涎的目光,极不甘心地转了身。
白九一向很有克制,刚才的目光正像自己看见了黄金一般,施晓然岂会不懂他的意思,略犹豫了一下,终是叫住他,递了手过去,“给你吧,我吃了也浪费,再说我昨天也浪费一颗了。”
白九诧异,却终是没有接手,面上纠结,“这是二宫主给你的。”
“给我了当然是我的。可是太甜了,不想吃了。说不定他下午还带其他好吃的。”说着她把东西塞入白九手中,“还是烤鸡好吃啊,中午就吃烤鸡。”
念叨着她跑回了帐子。
白九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倒是因为这件事拉近了她和白九的距离,在悬崖边上等待的时候,她经常跟他开玩笑,才打发走那些等待的担忧和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下了狠心,不写完这章就不睡觉了。
果然很晚了啊,明早起床又要痛苦了啊
亲们不要霸王我啊
遇袭
宿营地每日自南向北挪进,上午要重新打包,收拾东西,安营扎寨。
顾北遥每日都会探上十里左右的悬崖峭壁和深谷,每天黄昏回到营地都带了新的伤痕,施晓然免不了唠叨担忧一番,只是她的怨词在他听来却是温馨的情话,心里总会冒出丝丝甘甜。
被人记挂担心是一种幸福,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子。
有一天他回来得很晚,月亮都爬上了山峰,一回来施晓然就紧抓住他,目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确认没受重伤后,沉着脸质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淡淡解释道那处山谷有不少好东西,沿着采摘忘了时间。
施晓然听完后甩了他的手,一个人找了串着山鸡的棍子坐在火堆边,脸上忿忿的模样。山鸡被直接放在明火上,哪是烤食物,分明是欲把它烧成灰烬。
吃饭时叫她,她也不理,跟旁人要了碗米饭和一碟菜坐在人多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吃,腮帮鼓鼓。
听人报告说天黑后她就坐立不安,在营地迈着紧张的步子走来走去,还央求墨四和白九下去找他,心里又生出几许愧疚,但更多的是暖暖的感动。
顾北遥看她生气了,连忙让旁边人走开,过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他是不懂男女相处之道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陪着她坐在火堆边。看她欲走,急忙用了劲将他箍入怀中,施晓然一阵挣扎,他不放手,却又怕把她弄疼,心里一片愧疚。她挣扎累了,软了力气,开始在他怀中低低啜泣,哭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你不关心我。
顾北遥被吓得六神无主,搂着她连忙赔礼道歉,她的颗颗眼泪像是一刀一刀的凌迟,又痛又悔。后来他打横将她抱入营帐,软着语气哄她,诅咒发誓再也不会让她担心。
此后太阳西斜他便会赶回来,碰到好东西宁愿第二天再来,也不敢在悬崖底呆太长时间。
他还给她带回一种玫瑰色的大花,饭碗大小,六个花瓣,粉粉嫩嫩,异常漂亮。花柱中花汁丰沛,拔下来一吸是很甜的味道,顾北遥只是认为她会喜欢这个味道才给她找的,附带说了句这个花汁美容养颜有很好的效果。施晓然又是很惊异,不过她依然偷偷问过白九,得到答案说的确是美容圣品,除此倒无其他功效。她听后非常高兴,央求他顺带给她多采几朵。
这种花在大穆也是有价无市,又要现取的花汁才有美容效果,能用上的只是寥寥的皇宫贵族。他看到她也喜欢,在崖底都会特别留意,尽量为她找上几朵。
来到断崖谷大半月后,珍稀药材倒是搜罗无数,甚至还捕了几种珍贵的蛇取了蛇胆,每隔两三日便会有人将药材送回七阳山,想来薛神医见到这些定然欣喜得紧。
这日,顾北遥收活较早,上了断崖运起轻功往营地方向奔,约莫还有两里路到营地,刚察觉周围气氛不对,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猛然从树林中飞出无数箭矢,矢如飞蝗,密密麻麻,携带雷霆之势,尽数向他袭来。
顾北遥闪身回避,却无处可避,忙扔了小筐,拿起柴刀,运起内力,一条黑影在暮色中,翩若惊鸿,手臂翻飞如云。
箭矢不足尺长,锥形箭头,由弩弓射出,持弓之人不但精于射箭,内力也是不俗,弦之响,箭之急,嗖嗖破空之声不断响起,一波未落,另一波又已发出,箭矢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将他包围起来。
顾北遥长袖翻转,扫落无数箭羽,却仍有漏网之鱼,一支擦过手臂,一支从背后没入右肩胛中。
箭矢不尽,一波续一波,就算不能伤他,也要耗他体能精力。
内力聚齐,柴刀挥舞之处,周遭的空气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逐渐在顾北遥的身边扩大成一堵不可逾越的围墙,箭矢尽数扫落。
最后一波箭还未落地,树林中闪出十来个高手,手持长刀长剑砍杀过来。
来人攻势凌厉,十来人配合默契,不近他身,不断扔出暗器。这些人显然是专业的杀手,不顾全身空门大开,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他八百。
冷兵器相撞发出刺耳声音,顾北遥挥刀如风,他没有任何顾忌,快如闪电,一眨眼的工夫,杀戮便于寂静之中似一坛被踢翻的酒,血腥味刹那间弥漫开来。
一盏茶功夫,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来具尸体,黑色衣衫上溅满鲜血,顾北遥神色严肃,这帮人既然已追至这里,那营地……
倏然,从树林中又跳出几十人,其中一部分将他团团围住,后方站出一个锦衣劲装之人,眉入飞鬓,满身戾气;身旁站着六位五十多岁的武者,精神奕奕,气息沉稳,手持长剑,蓄势待发。
顾北遥看到这六位武者眼神微变——江东六剑,个个武艺超群,六人联手可扫千军,二十年前名震江湖,如日中天之时为追求武学更高境界隐退,现在却被腾云阁请出来。
商易天带着江东六剑亲自追到这里,围住自己的这二三十人也是腾云阁的精英杀手,不会逊于七阳宫的刹,看来腾云阁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顾北遥屏息凝眉,目光如炬,全身每个毛孔都进入作战状态。
忽然商易天身边,有人挟着一个女子站出,他一只手着她的后领,一手似鹰爪锁在她喉骨。
顾北遥心上一紧,那被挟女子赫然就是施晓然,她双目一片茫然与空洞,面色如土。
施晓然还未从之前的杀戮中醒转过来,当时,她一如往日在营地无所事事,七阳宫的部属今日抓到一只火红的狐狸,毛色鲜亮,像燃烧的火焰;她正在旁边观看,一面寻思着要不要留下它,一面意图摸一下又怕被咬伤。
突然从树林中飞出无数箭矢和暗器,继而窜出无数条人影,没有宣战,没有叫嚣,杀戮像一粒火星落入燃油,倏然腾起。只不过眨眼功夫,平静的营地变成修罗场,血肉横飞惨呼连连。
她从未见过这样□祼的杀戮,似乎空中抛洒的不是热血,而是果酱;刀下砍的也不是人体,而是毫无知感的物件,每个人都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有往日谈笑的熟悉面孔被一刀划破,横向飞来的不知是谁的胳膊,甩出的不知是谁的头颅;上一刻还是热血好儿郎,下一刻已是横躺地上尸,断臂残肢,殷殷鲜血,蒙了她的双眼……
墨四带人迎战敌人,被人围住脱不开身;白九一直护在她身边,一把弯刀在手,闪转腾挪,年轻的脸庞寒气笼罩,意图带她逃出。
她亲眼看到冰冷的刀刺入他的身体,似乎能听见刀入体之时发出肉体撕裂的声音,刀拔出后鲜血喷出几尺远,溅在她白皙的面庞上,还带着余温;白九连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又是一掌袭来,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破风筝般被击出,飘落两丈,跌入悬崖。
她被带走的之前看到了墨四倒下的身影,身上几个血洞还在向外汩汩冒着鲜血,腿脚抽动两下,双眼血红,睁得大大的,尽是愤然不甘。
大脑似乎陷入死机状态,除了血红还是血红,没有方向,没有出路,她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反抗,忘记了尖叫,被人拎着走也一无所觉。
直到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一把柴刀所向披靡,她才醒转过来,揪着心,憋着气,提着胆,咬着唇。颈上的一只手似铁钳,钳制着脆弱的喉骨,脆弱的呼吸,但施晓然的大脑无比清醒,他们不杀她只是想威胁他、扰乱他罢了,她紧紧咬住牙关,坚决不出声,不喊叫。
顾北遥面色铁青,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放开她!”
商易天脸面紧绷,寒眉紧锁,“杀我二弟,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挟持弱女子,腾云阁就这点本事?要杀要剐冲着我来。”顾北遥声音冰寒似玄冰,却又带了隐隐震颤。
“你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放在江湖上就是笑话。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了我二弟,就送你们一起去给他陪葬。”
说着商易天一个挥手,围绕在顾北遥身边的十几个杀手们有序而上。
刀光密布,似惊涛骇浪般密不透风,一人砍上一刀便退开,又换另外的人补上,进退有序,有攻有守,还有人不断扔出飞刀、暗钉。
顾北遥满身杀气,举着柴刀似蛟龙追日,圆转自如,连绵不绝的发力。刀舞兴起,突然一声女子惨叫传入耳膜,他霎时分了神,聚集的内力分散,冷不防右臂被划上一刀。
施晓然绝对不是想叫出来的,这就是一出狗血复仇记,她就是他的那根软肋。所以她死死咬着牙,任凭颈上的鹰爪越收越紧,她也不叫。大概是顾北遥占了上风,商易天使了个眼色,抓住她的人将放在她颈上的手拿下,在她身上某个|茓位一点。
突然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顾北遥心智受扰,现了破绽,跟着受了伤。
商易天唇微弯,抓她果然抓对了,若不是江东六剑在一旁,他只恨不得让人拿个刀捅她几个血洞。杀亲之仇,纵是将他们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恨。
顾北遥狂性大发,冲天而起,跃至树稍,借力一蹬,跳出包围圈,蓄力俯冲向商易天直刺而去,风声烈烈,竟然连空气都似乎收到了牵引。
江东六剑看他过来,立马迎上,有人剑走轻灵,快如闪电;有人剑势势如破竹,锐不可挡;有人剑法刁钻狠辣……六人六剑,各不相同,却又配合相得益彰。
七人交战,漫天剑影,树林枝叶横飞,天地为之变色。
周围的人迅速闪开,以防被剑气波及。商易天也心上一惊,顾北遥的武功竟然到了如斯境界,就算身体不带毒,单打独斗江湖恐怕也无人能敌。
剑太快,施晓然看不清楚,全身紧绷,挟持她的人拎着她的后领将她带出几丈远。
六剑联手,剑气铺天盖地。
顾北遥抱元守一,他毕竟在体质上占了优势,体表已有黑色毒气漂浮,对手要时时顾及距离,无法全力施展;若非这份顾及,顾北遥极有可能成为六剑下的亡魂。
一把柴刀,寒光乍现,横拉竖砍,人随刀进。
一人举剑刺来,柴刀与名剑相撞,顾北遥推力反进,持剑之人怕毒气近身,连忙撤出,寻着这个空当,顾北遥再将手臂飞索放出,飞索上的尖刀刺入来人胸膛。
旁边横出一剑,将飞索砍断;背后也有人袭击,顾北遥侧身闪避,却还是没有躲过,背上被刺伤。
他毫不在意,继续与另外五人纠缠。
几十招后,又用另外一条飞索放倒一人,他身上亦多了几条伤痕,所幸都不伤及要害,四人的攻势比起六人也容易应付。
商易天一看六剑已有两剑被放倒,生死不明,生出几许紧张,看向旁边的女人。
施晓然被他一看毛骨悚然,她懂他的意思,他意欲用自己威胁顾北遥,扰乱他的心智,若顾北遥一死,自己绝无可能活下去,最后只会落得两个人惨死的剧情。
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威胁他的砝码,她看了看形势,后方几步远就是悬崖,左右不远都有人,心中已有了决断。
施晓然本是侧着身被人轻拎着衣领,她突然回身发力,曲起膝盖顶向后面男人的关键处,快,准,狠。男人吃痛,松了手,半蹲在地。
趁着这一刹那,施晓然发力向后奔出,却是跑到了崖边上。
周围的人迅速反应过来。
商易天欲来抓她。
施晓然却大吼:“你不要过来,我是不会让你威胁他的,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商易天手上拳头紧握,青筋毕露,“你跳,反正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说着步步紧逼。
施晓然看了看悬崖,深不见底,云雾缭绕。幽幽山风掠过空谷,吹起发丝飞扬。
顾北遥被这边的动静惊到,不顾全身空门大开,以命搏命硬生生再砍下一人,直直向这边掠来。
商易天看他过来,突然发掌,掌风呼呼向施晓然袭来,施晓然还未呼声,整个人就直直坠下崖去。
顾不了身边杀手的出招,顾北遥直扑崖下,扔了柴刀,同时右手在腰上一探,抽出流寒长链,甩过去,卷住她腰身。左手同时抽出腿上匕首Сhā入石壁。
腾云阁众人见顾北遥距悬崖几丈悬空而挂,向他扔出暗器刀剑,接着对着两人下落的地方连发几掌,狂暴的掌力竟然把悬崖处硬石打碎。
顾北遥无法接招避开,连忙收回长链,右手接住施晓然抱入怀中,抽了匕首,两人直直往下落。
风声呼啸,两人身子飞速下坠,顾北遥拼命提气,腿上碰到不少突出的石壁,却阻挡不了身体的下坠,只得把施晓然抱得紧紧。
作者有话要说:有武侠的地方就有悬崖,有悬崖的地方主角都会掉下去
落悬崖的狗血剧情啊。。。。。。。。
半崖绝壁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顾北遥试图将手上匕首Сhā入岩石中,却是徒劳。他的左腿被狠狠撞在一块大的突出崖石上,这一撞击减缓了速度,匕首划过岩石,继而又向下一跌,最终落在另一块更大更平整的山石上。触地一刹那,他将施晓然紧紧箍在怀中,以防她被震伤。
眩晕,头痛欲裂,幽幽转醒的施晓然张开双眼,只看见头顶一片黑暗,身下软软的,她兀自反应过来,自己坠崖了。
她试图动了动身体,用手摸了摸身下,鼻子,嘴巴,下面是个人。
身下之人传来吃痛的抽气,轻哼道:“不要乱动!”
是顾北遥的声音,她回想不起顾北遥是怎么接住自己的,但她知道他救了自己,自己没受伤,那他……
“你受伤了?”
“没事,”顾北遥声音暗哑,忍耐着痛楚,“下面是悬崖,不要乱动。”
他也是刚刚才醒过来,躺在坚硬冰凉的岩石上,把她小心从身上挪下,让她躺在自己身侧,然后点了身上几处大|茓。
施晓然动了动僵硬的腿,碰到了他的下肢,听到他猛然抽紧的呼吸,急切问道:“你不是摔到腿了?”
“没事,受了点小伤而已。”
施晓然不信,意图坐起身摸一下,被顾北遥拉住,“别动,这里很危险,等天亮再说。”
他的声调很低,疲乏无力,施晓然知道他在落下悬崖之前就受伤了,那么高陡的悬崖落下,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他恐怕伤得不轻。
四周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施晓然不敢再动,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颤颤巍巍地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衫,鲜血已经干涸,柔软的布料变得僵硬,只是分不清布料上的血是他的亦或是敌人的。
“我们在半山腰吗?”她很不安,不知道他到底伤势如何。
“还不到半山,这个崖很深,要是摔下去我们就成肉酱了。”声音缓缓,带了丝羸弱。
空谷山风幽幽凉凉,掠过崖上偶生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静谧无边。
惟有他的呼吸声轻轻响在耳畔,施晓然侧过头,努力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脸廓,“要是那样,我们就真的血肉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分得清哪块肉是你的。”
顾北遥似乎笑了,“也不错。”
“不错什么啊?”施晓然低笑,“我肯定会在半途穿越回去。”
顾北遥沉静下来,抓住她的手,半晌,似乎带了恳求:“别走,你要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施晓然心房软得水纹波荡,反握住他的手,抚摸过一根一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纵使身临悬崖,但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心中就是安安稳稳。她脸上浮出浅浅笑涡,声音似夜雨落芭蕉,“我不走,我们一直在一起。”
一颗心悠悠然似落叶安静落地,顾北遥亦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软软凉凉,轻声问道:“很冷吧!”
三九腊月夜寒凉,空谷山崖,又昏睡许久,施晓然半个身子都是僵的,还是回了他一句:“不冷,你在旁边就不觉得冷。”
话音未落,双手却被顾北遥捂住,有暖流顺手手掌溶入血液,施晓然连忙抽了手,“你都受伤了,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我就是有一点外伤,不碍事。你未习武,若是冻得生病了,还要我去找药来照看你,岂不是更麻烦?”说着继续牵过她的手,屏息渡真气过去。
身体渐暖,施晓然昏昏然睡了过去。
等到天幕微亮,施晓然睁眼只见头顶淡淡雾气,侧头一看顾北遥,吓了一大跳,他脸白如纸,一丝血色都没有,眉毛眼睫毛上覆着薄薄寒雾,双唇更是泛着骇人的白,鼻息微弱。施晓然连忙撑起身体,拍了拍他的脸颊,急切唤道:“北遥,北遥,醒一醒。”
顾北遥发出轻哼,继而缓缓睁眼,看到头顶女子眼中水光盈动,蠕动嘴唇:“我没事,睡久了些。”
“还说没事,你脸白得跟鬼一样!”施晓然眸色大恸,慌张尽显,看着他黑色的衣服透出暗红,被划破的地方血肉横翻,结了深褐色的血珈,背后白亮的大石上也被染成暗红色。
顾北遥微微抬手,拂上她的面颊,低声道:“我失了不少血,别的没什么。是我低估了腾云阁,才让你遭遇这些。”
“你总是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是我没用罢了,还要连累你。我什么都没用为你做过,你却救我多次,要是你出了事,我……”
“别说这些,我不会丢下你,”顾北遥截住她的话,“有你在,我怎么舍得?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施晓然坐起身,流寒长链还有一部分缠在她腰上,她动手解了下来。看了看周围环境,才发现此处突出山石最宽处也不过五六尺,顾北遥临崖而躺,一尺外就是深崖。
崖壁光溜溜,最近的一棵树也在十多丈之外。身下悬崖似巨兽的大嘴,随时等待猎物的坠入。抬头向上看,只见云雾一片,见不到之前掉下的地方。
空山绝壁,上不着天,下不落地。
顾北遥双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右腿曲起,慢慢挪到山壁边。
施晓然注意到他左腿拖在地上,一直没动,忙问:“你左腿是不是伤了?”
下落的时候顾北遥的左腿被撞在上面山石上,也幸亏那一撞,减缓了冲力,又用匕首借了力,两人掉下来才不至于摔得五脏俱裂,伤了一条腿也是庆幸。顾北遥避开不答,说道:“我身上还有点药,你先帮我包扎一下。”
随身带药是他的习惯,现下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才能让两人摆脱目前的困境,遂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递了过去。
施晓然看他脱了上衣,背后伤比前面更多,触目惊心,有一两道深可见骨,好在不继续流血。她迅速撕了自己的裙子,将药粉倒在伤口处,虽是倒得少,但一瓶药仍然不够用。手上动作温柔而麻利,她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镇定,近日总为他上药包扎,手法也不似之前笨拙。
两人背靠山壁,前方深谷淡淡云雾缥缈,二人也在云雾之中,只是不觉罢了。
施晓然想看他的腿,却被顾北遥拉住了手,她心里明白,怕是已经断了,看着他轻蹙的眉头,她伸了手,抚平眉心。那挺拔的鼻梁,半垂的眼睑,微微抿起的唇线……纵使染上疲惫与风尘,仍能勾勒出美好精致的剪影。这样优秀美好的男子,竟然真的属于自己,有时真的难以置信。她突然问道:“如果我们会死在这里,死之前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目前形势太糟,绝壁凶险,他失血过多,还受了内伤,一条腿也断了,身上除了流寒长链,就只有一把匕首,根本无法带施晓然一起上去。就是自己一个人,无论是上还是下都极其艰难。但他口吻坚定,“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晨曦微露,轻雾送寒。但听到他坚定的声音心里就会很暖,在这生死未卜的断崖上,她突然很想吻他,临崖相吻,胜过杰克与露丝凭海临风的飞翔。看着他清漾的目光,她道:“那换我吻你一下吧。”
说完她抬手捧了他的脸,濡湿的嘴唇贴上他的面颊,先在额头柔柔印上一吻,然后,慢慢滑过他的眉毛,清亮的眼睛,云霞般美好的面颊,柔嫩双唇缓缓辗转,由额头至鼻尖,由眼角至唇畔,轻轻地舔舐,比水更柔,比云更轻。
何其庆幸,这个世界有你。
又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换的穿越而来的生死不弃?崖深千尺,不及他的情意,心里的感激和柔情,如昙花缓缓盛开,香满四溢。
她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小巧的舌头挑弄吸吮,似在品尝美酒佳肴,怎么吃也吃不够,一寸寸滑过每一处肌肤,顺着脖颈轻摩慢碾到唇角,密密贴住润滑的双唇,勾滑轻吮。真实而甜蜜的感觉燃烧了每一寸神经末梢,教人跌入云雾之中。
顾北遥颊上粉色如晚霞喷薄而起,眸色似蒙上一层轻雾,手指滑过她的发丝,兜住她的脑后,缓缓挪开她的双唇,在她耳畔游丝轻叹:“你总是这般折磨我!”
两人鼻尖相触,施晓然轻笑:“谁叫你要跟着我跳下来的?后悔了吧?”
“我从来都不悔。”他笑了笑,如一片鹅毛飘飘落在水中央,涟漪浅浅荡开。最后满腔柔情化作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头颅埋在自己的肩窝,恨不得揉入骨血中去。
没有言语,穿过谷中的风绕成幽幽箜篌声,天边流雾云舒云卷,有此一刻,也是沧海桑田。
良久复良久,顾北遥松了手,“得想办法离开这个悬崖。”
“什么办法?”
“求救与自救。”说着从怀中摸出寸长类似口哨的东西,含在口中,几声嘹亮清啸直上云霄。
一柱香的功夫,天上一只苍鹰振翅翱翔,盘旋不去。顾北遥再次吹响口中小哨,苍鹰滑落而下,最后停在两人所在的山石上。
顾北遥欲从自己里衣上撕下一条布,施晓然连忙继续撕了自己浅色的裙子,将布条递给他。他将布条铺于石上,用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条小口,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寥寥写下几个字,卷做一团,抱过苍鹰。鹰腹部腿边有一个极轻巧的带塞小筒,被腹上羽毛遮住,他将布条放入小筒,塞好。
苍鹰高飞,隐成一个细小墨点,最后消失不见,施晓然望着苍鹰飞走的方向,道:“这个好神奇,七阳宫就会受到消息吗?”
“嗯。”顾北遥轻点头,“不过等他们来恐怕要好几天,我们还是得想其他办法离开这里。”
在这半山壁,没有食物,没有水源,露天寒野,只等待救援是行不通的。
他撑着石壁起身,试着动了动左腿,剧痛入髓,但是面上隐忍得很好,不想教她看出不妥。施晓然欲扶他,被他摆手拒绝,左腿软哒哒拖着一瘸一拐扶着崖壁走了几步,只见十几丈外远处下方黑黝黝一块,似乎是个山洞。走到山石边上再仔细瞧了瞧,心中确定。
他回头对施晓然道:“你看,那里好像有个山洞,目前我带你上去实在有些困难,我先看看那里有什么,能否安歇一日。”将她安置好,他想下谷去寻些药草食水,断崖上半部分陡峭光滑,草木难寻,没有工具,无法攀登。而往下植被渐丰,只是毒草毒虫过多,普通人下不去。他虽受了伤,若只是一个人,下谷还是有把握的。
施晓然看他左腿根本使不上劲,很是担心:“你真的行吗?要不先休养一阵?这里好陡。”
“无碍。”顾北遥朝她笑笑,拿起流寒长链和匕首,看了看方位,深吸一口气,轻功掠起,跳了下去,在一块小石上轻点,攀爬俯身,时不时用匕首Сhā入岩石借力,又继续往下,左腿碰到岩壁就传来剧痛,痛算不上什么,但是腿使不上劲和内伤对他影响太大,幸好两地不远。
施晓然提紧了心,看他身影在石壁上纵横,几个纵身,终是进了山洞。
顾北遥回来时,面上有薄汗浸出,他道:“那处还算好,我带你过去。”
他将施晓然放在背上,用长链在两人腰上缠了一圈,再三叮嘱道:“别说话,一定要抓紧我。”
施晓然应下。
两个人比一个人更为艰难,顾北遥牙关咬紧,凝神屏气,额头冷汗滴下。
施晓然不敢分他神,将头埋在他背后。似过了很久,她的双足终于着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文没多少感觉,此文有不足,欢迎各位提意见
山洞中
她刚站稳,顾北遥腿一软,足下不稳,倾倾然似山欲倒,施晓然眼疾手快,连忙拽着他胳膊,用身子撑住他,才以防他摔到在地。少倾,耳边顾北遥勉强对她解释:“没站稳。”
侧过头,苍白的脸上虚汗涟涟,施晓然哪见过他如此羸弱之相,心知他受伤不轻,小心扶着他将他放在地上。
顾北遥不愿躺下,只是倚着岩壁坐着。
“你先歇会,我来看看这个山洞。”
山洞约七八米深,是由两块巨岩倾夹而形成,外面干燥平整,往里走竟长了棵人高的小树,小臂粗细的枝干光秃秃,左手一面岩壁上铺满了藤草,根扎在岩缝中,往上长了蓬勃的一片,黄褐色柔柔蔓蔓的茎条,似麻绳般粗细,藤草下方周围铺了薄薄一层小小的打着卷的干黄叶子。
藤草旁边有极细小的一股水顺着岩壁留下,最后流入岩石夹缝中消失不见。想来这藤草也是因为有这水的滋润才得以生长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到这股比筷子还细小的水更令人兴奋,施晓然早就渴了,喉咙里薄弱的黏膜因为干燥而粘连在一起,呼吸时的震动都让她痛痒难禁。她知道顾北遥更需要水,她拿着一个小瓷瓶,里面的伤药之前就用光了,涮洗几遍后,接满水来到顾北遥身边,递给他:“喝点水。”
顾北遥接过,瓷瓶太小,里面的水一口就饮光了。
施晓然连忙又拿过来,继续接水,接满后又跑过来给他,顾北遥却没接,眼光瞟了瞟,示意她自己喝。
施晓然蹲下将水放到他嘴边,道:“跟我客气什么,你流了那么多血,要多喝水,不然怎么保护我?”说着就往他嘴里倒。
如是又跑了几趟,顾北遥别开头表示不用了,施晓然才开始自己喝水,沁凉的山水滋润干干的喉咙,痛痒消失。
看她一直在山水边,顾北遥提醒道:“山泉较凉,天气又冷,你不要一次喝太多。”空腹饮下大量凉水,他怕她待会受不了。
“嗯。”施晓然点点头,再次接满拿着小瓷瓶来到他身边,“北遥,你先躺下睡一会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有大把的时间。”
顾北遥却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你想得那么弱。”
施晓然知他逞强,鼓着腮帮道:“叫你睡你就睡,你老是不听我的话,我岂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你是个男人,要让着我的,不然要是让我朋友知道了,早就笑话我了。你不许反对我的意见。”
“谁敢笑话你?”
“别人表面不敢,不代表心里不敢。哎呀,不是说这个,你先睡觉吧,我看看这山洞,别是什么前世高人藏了宝物的。”说着施晓然扶着他,硬要让他躺下。
顾北遥不再执拗,躺着闭目养神,倒真是睡了过去。
施晓然开始仔仔细细打量洞中每一寸石壁,时不时动手敲敲,拨开藤草看了看,下面只有浅浅的土。捣鼓了半个时辰,她不得不承认,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山洞,没有机关,没有夹洞,没有来过人的痕迹,更遑论绝世秘籍、惊世宝藏了,可见武侠小说都是骗人的。
这个洞除了这一小股救命的水源,剩下的就是藤草了,动手折了折藤草,这藤草还当真坚韧,怎么拉折都折不断。她拿了匕首割下一截,放在手中揉来揉去,施晓然开始想它的用途,这藤草茎蓬蓬一片,每根都至少两三米长,又如此坚韧。若是搓成绳子攀岩肯定用得着。
施晓然割下一大蓬藤草,七八根一股,两股对搓成麻花绳。一米来长的时候,她踩了踩又扬了扬,相信承受五百斤的重量没问题。于是又拿着匕首去割藤草。
顾北遥醒来的时候就见她对着一堆藤草较劲,看了看旁边的东西,道:“你在搓绳子?”
“是啊。”看他醒了,施晓然拿过那一截麻花绳,“这个草好坚韧,我就拿它编了绳子,说不定用得着。”
顾北遥接过,试了试韧度,较为满意:“这个草不错,只是你手劲太弱,搓的绳子不够紧实。待会我来吧,你也别做这些事了,小心把手划伤。”
“我会小心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可以用它来攀岩?”
“我们缺的就是工具,往上去的岩壁光滑陡峭,我不能带你冒险。”顾北遥放下东西,抓了她的手,轻轻摩挲,“手这么细嫩,就不适合做这些。”
施晓然虽不娇气,仍然听得心地甜蜜蜜,隐了笑,道:“有什么适不适合的,我们一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顾北遥握着她的手,拉着她靠在自己身边,过了许久,问道:“很饿了吧?”
“不觉得。”其实早就胃中空空,泛着隐痛,上一餐还是昨天的中午饭。
顾北遥拧了眉,有些为难地问道:“如果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你会不会很害怕?”
“你要去哪儿?”施晓然张口问道,转口又说:“要是你一个人能先离开的话,你先走也好,我会等你来救我的。”
“我一个人现在往上走也很难。”他说的是实话,“我想下去找点药材和食物,这一两天我们都离不开这里。”
“下去?”施晓然很是担忧,阻拦道:“下面那么危险,你的腿又……还是不要冒险了。”
“我有把握,”休息了一阵,精力好转,他脸色苍白,却是满面镇定,又垂了半片眼帘,“只是放心不下你。但我看了周围环境,这里不会出现蛇虫之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是没什么,但你平时下谷都带伤回来,我……”
“再往下树木就多了,藤蔓覆盖山崖,并不难走,我一个人是不会有问题的。”顾北遥截住她的话头,“我需要找些药。”
他这样说施晓然不便阻拦,低着头数他手掌心的纹路,深深浅浅的掌纹纵横交错,就像他刻在了自己心中一般。
等待七阳宫的救援恐怕还要些时日,他想调整一两日,自己带她上崖,两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吃,除了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他看着她的侧脸,下了决心,道:“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睡一觉我就上来了。不要走到崖边。”
施晓然看他已做决定,想来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把匕首放在他手中,反复叮嘱他找些外伤药,不要逞强尽快上来。
顾北遥从旁边拿来藤草,搓了一条一两米多长的绳子,牢牢系紧匕首,将另一头绑在手臂上,若是半途中需要用手攀附也能轻松换手,最后和风煦日朝施晓然暖暖一笑,道了句“安心等我”,便如鸿雁一般轻略直下。
疼痛并不能改变什么,幼时所承受的痛楚何止超过此时千万倍,只是左腿的残弱让他在这断壁荒石上行动不便,他凝气于胸,腹肌收紧,胸膛紧贴在石壁上,或用匕首Сhā入岩石,或用长链卷住松枝,或用手指抠住岩壁上细小棱角和裂缝,扫上一圈脚下和左右的岩壁,他能找到下一个支撑点,继而跳跃或是直下。
身上的伤口开始裂开,浸透衣衫的不知是血液还是汗水。
刚开始走得极为艰难,到了藤蔓覆盖的地方才方便一些,周围的毒虫像是苍蝇盯上腐肉,不断向他袭来,受了伤的身体不复前几日的敏捷,多数时候躲闪不及,有些附着在身上叮咬几口,才被一掌拍死。
走了近两个时辰才下到谷中,他深松一口气瘫坐在地,真气涣散,衣衫黏黏湿湿。休整片刻,又撑起身体,拖着断腿,用匕首削下一截树枝,权当作拐杖用,一瘸一拐行在谷中。
一只长得像野狼,但身上却有虎纹的动物窜过,顾北遥忙扔了拐,运起轻功跟上,甩出长链,一击倒地,揪住它颈后皮毛,一刀刺入咽喉,拔出到后迅速覆上嘴吸食血液。温热的鲜血滋润了发干的咽喉,以血补血,也是最快的恢复方法。
当他在谷中寻觅药草食物的时候,施晓然也没闲着,她虽无惊世之才,一直像一个小人物一般活在这个大神云集的世界,但不代表她会坐等生死。虽然顾北遥的存在衬得她的能力更为渺小,但人在困境中总会鼓起勇气做一切能够缓解自己处境的努力。
她想搓更多的绳子,这种小事若还要顾北遥操心,那自己岂不是一无是处?她盘着一条腿坐着,拿起之前割下的藤草,挑出几根又搓又拧,再对搓,她知道搓绳最重要的是力道,故而每一次都用足力气,把藤草拉到最紧。她的速度是极慢的,但她还是在坚持,这不光是为了上崖而努力,另一方面她一停下来只会有更多的恐惧和担心,顾北遥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便会呈现在眼前,悬崖压得神经紧绷,还有空空的肠胃也在折磨她。
所以,她干脆什么都不想,只和手上的藤条较劲,想着把它们变成一条又长又结实的绳子。双掌一片通红,十指泛着隐隐疼痛,她也不敢停下。
直到后来双手微微红肿,实在搓不下去,施晓然才停下。她在距山洞口一丈多远坐下,抱着双臂,看着空空的大山和巨石,在现代的生活那些日子变得越来越遥远,反而是穿越而来与顾北遥相处的点点滴滴清清楚楚地印在心头。只是一瞬间,世界已经翻覆,但在这里,已经有她最牵挂的人。
等顾北遥再次出现在山洞的时候,他背着光的身影成了世上最美好的剪影,欣喜像是夜空的烟花突然绽放,像是深夜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施晓然倏然起身,“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亲中秋快乐!合家幸福!
希望亲们多留言,有时候真的没有写作动力,但就是为了那些一直留言支持的同学,想着一定要坚持下去。
另外,此文最近要存稿,准备接榜单任务,可能要存上一两万字再更新。亲们知道我的写文速度很慢,只有先存稿啊。
希望各位亲理解
云开见日出
顾北遥的面色更加苍白,他将背后的东西扔下,一手扶着岩壁,脸上扯出锦霞般笑容。
施晓然不知他为何笑得如此绚然,心情本是万缕朝霞,却在看到他一身黏湿时笑容消失无踪,慌张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说着扶他坐下,黑色的外衣已经湿透,仅是碰到他衣服,手上已经沾染不少血。
顾北遥却是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虽是虚弱,脸上笑容不减,“流点血也是值得的。”
“什么值得?你下去找点药能把这么多血补回来?你先坐好,我弄点水给你喝。”
施晓然接好水递给他,顾北遥接过,顺手拉着她坐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面有孱弱却抑不住眸中碎光摇曳,眉梢带着笑意,“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施晓然疑惑,不明白他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
“我们这次到断崖谷要找的东西。”尽管声音不大,顾北遥的声线却带了丝旭日冲破云层的光彩。
“你找到茴珑果了?”施晓然惊叫,不敢相信。
顾北遥点点头,脸上似覆上一层碎裂的星光,“原来真的在断崖谷。”
“在哪儿?我要看看长成什么样?”施晓然还真想见识一下这救过自己一命的果子。
顾北遥指了指被自己扔下的一堆东西,那是一个用草随意挽编而成的草笼子,里面有很大的树叶包裹着一大笼东西。
施晓然欲前去翻看,顾北遥却拉住了她,“我来。”
顾北遥拎过草笼,几下拆散,摊开里面铁锅大的树叶。施晓然却一眼瞧见了里面盘曲着的长长的红红绿绿的东西,再看一眼,被吓了一大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倒退两三步。
那红红绿绿的正是两条令人色变的蛇。
顾北遥连忙放下手上东西,“吓到了?已经死了,不会咬人。”
施晓然挪开了视线,走开两步,“长得有些吓人。你待会还是把它拿叶子盖起来。”
顾北遥很抱歉,“下面的东西多少都带些毒性,我着急上来,找不到别的你能吃的东西,所以抓了两条蛇。这种蛇只是毒腺有毒,我已清除,待会烤熟了,也能补充点体力。现在毕竟情况很特殊。”
这个男人一向都是细心而妥帖的,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断然不会这样做,施晓然心中明了,抖了抖面色,“我不怕,只是不想看到。待会我们把它烤了,就吓不倒我了。”
又是几层小树叶包裹,顾北遥找出一个红色的果子,递给她,“就是这个。”
施晓然小心捧着,这红莹莹的果子煞是好看,透着寒光,“它是长在树上的吗?”
“本应是长在树上的,不过我是在草丛中无意发现,它成熟了从树上掉落下来,正好滚入石缝草丛。石缝很窄小,草叶茂盛,不细看还真找不到。也亏得如此隐秘,不然早就被其他鸟兽吃掉了。”
这可是稀世珍宝,关系着顾北遥以后的一生,施晓然拿在手里只觉有千斤重,递回给他,“收起来吧,要放好哦。”
说着嘻嘻笑了起来,“这关系着我们的幸福哦。”
顾北遥笑靥浅浅一绽,一闪而过,扯了块布仔细包好,单独放在一旁。又去翻捡别的。
施晓然忙问道:“你找的哪些药可以止血疗伤,快点拿出来。你也别乱动了,过来,我重新帮你包扎。”
顾北遥拿出一大把绿幽幽的药草,“这个捣碎了,敷在伤口,止血疗伤效果很好。”
山洞燃起火苗,是顾北遥扯了藤草,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引的火,他拿过那两条已经简单处理过得蛇,又将那蛇肉切成小块,一部分用树叶包了,埋在火灰中烧;手上还持着三四串蛇肉,在火上翻烤。
施晓然蹲在里面,背对着火堆,她是没那胆量应付蛇这种盘旋扭曲的东西的,女人大多天生怕蛇,没看到那东西双腿发软、口舌打颤已经是了不得。她找来一小块尖石,在光洁的大石上捣药草,又砸又捶。
药草捣碎差不多时,她便剥了顾北遥的衣服给他上药,鲜血早已浸透之前的绷带,颤着手揭开,他身上已是体无完肤,除了之前纵横裂开的刀剑伤,又添无数咬伤遍布,看得人全身鸡皮直冒。
顾北遥仍是专心伺候蛇肉,由她随意。
蛇生的时候看着恶心,此时,却泛出香气萦绕在洞中。
施晓然把剩下的半条裙子也撕成小布条,削了个小木片沾着绿乎乎的药草泥敷在伤口,细细绑好布条。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问道:“等我们回到七阳宫,你就开始解毒吗?把那些解毒的药材服用了,便行吗?”
“哪里那么容易?我身上的毒不是一日种下,要排出也不是喝一两副药那么简单。薛神医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只是根据药书上的记载,一搏罢了。”顾北遥翻动手上蛇肉,不时抬抬胳膊转动身体配合她上药,“毒素要除尽,没有半年一年怕是不行的。”
“你安心照薛神医的安排做就是了,我会在外面等你出来的,就是多好些时间也值得。所需要的药材都齐备了吗?”
“差不多了,这些年大哥花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找了多种珍贵药材。这颗茴珑果找到,陈山的赤金花即将开放,七阳宫有人在那里秘密守候,到时采撷过来做药引,便要开始排毒。”
陈山派就是因为居于陈山而得名,施晓然想起一件事,突然问道:“你当初娶陈依云难道是为了方便七阳宫进入陈山?”
“嗯,七阳宫查探出赤金花在陈山派后山悬崖中,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大哥就决定联姻,同时还可以拉拢小门派。”
施晓然埋怨:“你差点毁了一段姻缘,陈依云早就有心上人,两人山盟海誓早已私定终身,却被你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生生拆散了。”
顾北遥轻笑,“他们现在不是云开雾散,在一起了吗?”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宋大哥对依云矢志不渝,不过依云毕竟嫁过人,两人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办婚礼了。以后我想去看看他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欢迎你这个前夫。”
顾北遥就见过陈依云一次,两人也没拜过天地,这算哪门子前夫?他轻轻摇了摇头,将烤熟的蛇肉放在一旁,“来,吃点东西。”
“先包扎完。”施晓然继续敷药草,绑好的布条都透出绿色,忙活好一阵,总算把上身包扎完毕,拿来衣服给他穿上,又要他把裤子脱了,看看腿上有没有伤,却被顾北遥拒了。
他道:“腿上无碍,先吃东西,你也一天没进食。”说着将蛇肉递给她。
施晓然是真的饿了,要是平时断然不会吃蛇这种东西,此时却不计较,拿过肉串,吹几下,塞进嘴里。咬掉外面的酥黄,里面白白的蛇肉冒着热气,施晓然囫囵下肚。
没有盐的烤肉味道始终不会太好,寡淡无味,施晓然刚开始由于太饿,根本品不出什么味道。几块肉下肚半饱,吃得有些艰难。再说两条蛇本就不多,他们也不知道要在这个半山洞中呆多久,还是省着点吧。
于是顾北遥再次将肉串递过来的时候她拒绝了。
他没有说什么,吃饱后找来一截树枝,劈成几片,附在左腿上用藤草固定好。
两人躺在石头上,施晓然轻轻挨着他身边,头挨着他的肩膀,她不敢着力,怕牵动他的伤口。顾北遥执了她的手,看到掌心红红一片,手指粗糙,多处细小划痕,透出几许心疼,“叫你不要做这些,划伤了就不好了。”
施晓然讪讪笑道:“你不在,我一个人担心得很,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
顾北遥摩挲她的掌心,那些小划痕就如沾染在名画上的墨点,看着心中极为不舒服。
天色渐渐暗下来,只是他们看不见落日,看不见云霞。水蒸气蒙蒙升起,山谷愈发黑暗。
“北遥,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我没什么好讲的。”
“讲一讲嘛。”
顾北遥无奈,“你没出现之前,我基本上都是练功,前几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闭关。这几年帮着大哥分担七阳宫的事务,都是一些无趣之事。还是你说你以前的生活吧。”
“我那个世界挺忙的,大家都忙着赚钱,环境被污染得不成样子,河流的水不是黑的就是绿色的,哪里像这里能随便掬一捧水都能喝……”
施晓然开始讲起自己以前的生活,顾北遥认真听着,在她停下时会问上一两句。末了,他很认真地问:“你还想回去吗?”
“不想了,也回不去。那边没什么牵挂。但这里有你,就有了家,我在这里扎根,觉得很安稳平和。”
听她这样说,顾北遥安了心,两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黑幕拉上,四周寂静,但这黑夜并不是千篇一律的黑,外面的巨石山峰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点缀的一两棵松树是浓浓的黝黑,像中国传统的丹青画般浓淡相宜。树梢微微摆动,柔和静谧。
施晓然亦会问一些七阳宫的事,比如摘星峰的风景哪里最适合游玩,武器都有什么啊,聊着聊着说道七阳宫的人,施晓然很沮丧地说:“大宫主不喜欢我吧?要是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他会不会每次见我都给我脸色看?”
“大哥没那心思管你,你只消自己好好呆着就行。等回去了,我若解毒,很长时间都不在你身边,到时多给你派些人。”
“哦,我一个人呆在摘星峰是有些无聊。到时我就养养花,把沉华殿好好装扮一下,我弄的你一定要喜欢,就算真不喜欢也要说喜欢。”想起他解毒,施晓然又问:“薛神医医术很好吧?听说毕涵是他师弟,怎么毕涵做了破使,不研究医术?”
“毕涵出生于医药世家,那时在江湖名声很响,薛神医就是他父亲的弟子。十多年前毕家被灭了门,就只剩毕涵死里逃生,被大哥救了。薛神医正好在外逃过一劫。毕涵一心想报仇,就放下了医术,专学武功,七阳宫的消息打探这一块就是他在管,当年他入消息刺探这一行也是为了打探仇家。 ”
“那他大仇得报了吗?”
“报了。说来要不是因为毕涵,薛神医才不会留在七阳宫。那时毕涵才十多岁,薛神医是为了照顾毕家的遗孤留下来的。”
貌似每个武林奇人都有一段曲折伤心的过往,这些恩怨情仇不是在安逸生活中长大的施晓然所经历的,她叹道:“你们都经历了好多,挺不容易的。”
“乱世就是这样,命如浮萍。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守护住自己在意的人。这些都是男人的事,你不要操心这些,遇到危险就跑,保住命就行了。”
自然如此,想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些身怀武艺之人面前,不增添麻烦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人语声渐弱,两人体力消耗过大,渐渐睡了过去。
两人又在山洞继续呆了一日,顾北遥多数时间在运功调息,饿了将昨日烤熟的蛇肉翻热,渴了便喝点岩壁浸水,在山洞中养精蓄锐。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夜,勉强塞了肚子,顾北遥道:“我们上去吧,我可以了。”
他有把握,施晓然自然不反驳。只见顾北遥将匕首换了一条一两丈长的绳子系好,绑在胳膊上,差不多和飞索功用相同。施晓然将茴珑果装好,趴在他背上,仍被用绳子负好,绑得很结实。
上去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却是最难攀爬的一段,常常是十几丈内连个草都没有,岩壁经雨水常年冲蚀,都是直削削光溜溜,想找个借力的突石都难以找到。
顾北遥眸光不断闪过左右岩壁,脚下斜点,十指Сhā入细小的缝隙,匕首深深Сhā入石壁,左跃右闪,寻找最合适的接力点,然后足下用力,腾冲而起。
施晓然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头顶云雾缭绕,飘飘浮浮,看不到何处才是岩壁尽头,旷远迷茫。她的脸侧,顾北遥的墨发渐渐被雾濡湿,汗水也顺着成缕的发丝流下,每一寸肌肉蓄满力道,脖颈处青筋鼓起,看得分分明明。
没有一丝风息,万籁静寂,她甚至能听见他伤口崩裂的嘶嘶声,宛如自己心上的肉被撕开;她也能听见他牙齿咬紧的发出的细细摩擦声,粗重的喘息声……
此时,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紧紧抓住他,不让他分心来照看自己。
时间被无限拉长,施晓然每一根神经都清清醒醒,有时会一个跃起蹦出好远,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会感到眩晕或是不适。她伏在他坚实的背上,只觉这就是世上最安全的港湾;她听得到自己缓慢的心跳,每一下都坚实而有力,似乎在回应距它不远的另一颗心跳。
似乎一个世纪的漫长,又似乎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施晓然双眼豁然开朗,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映入眼帘,下一刻男子还没将她放稳,终是足下踉跄,两人齐齐摔到在地。
顾北遥躺在地上发出沉重急促的呼吸,头顶望天,远处削然而立的山峰直入云霄,能再次平躺在地面实在舒适惬意至极。
山寒树密,群山重叠交错,山风掠过,树涛一片云涌。比起寸草不生的光秃秃的石头,这树林着实可爱几分。施晓然坐在地上,旁边顾北遥双手十指已是血肉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要求,只希望亲看文的时候能打个分,留个印,算是支持吧
生死对战
稍事休整,施晓然扶着顾北遥起身,两人相扶相持向之前营地驻扎的方向走去。
施晓然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她离开时那里已是满地尸体,脑浆血液到处都是,那种惨状即使在睡梦中出现也能将她吓醒。她忘不了白九被拍飞而出的弧线,忘不了墨四临死之时眼中的不甘,还有那么多七阳宫护卫的惨呼。
已经过了三天,她不知道那些尸体是否得以掩埋,还是暴尸荒野,抑或是已经成为豺狼虎豹口中食物,她是真的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些逝去的鲜活生命,再去面对满地的血腥与狼藉。
可是顾北遥提出要去营地看看,找寻一些药物,最好能在周围寻到之前七阳宫的马匹,两人上路会容易得多。施晓然没有拒绝,一个伤者一个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女人,的确是需要的更多的东西才能撑下去。她无言地扶起他,向营地走去。
但是远远望到营地的时候,顾北遥却让她在原地等他,一个人向那边走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顾北遥回来了,他在那里打了很长的一声呼啸声,一匹白色骏马在附近闻声而来。这次本就带出不少好马,真正的好马不是日行千里,而是忠心不二,坚守在某处等待与追寻。
顾北遥骑着马回来的时候,本来就面色不好的脸更添了几分沉重。他没有说什么,所有的悲伤嵌在他微蹙的眉心中,眸色愈发凝黑,无言地将施晓然拉上马,而后一马两人慢慢在树林中穿梭。纵是看过无数生死,亲手杀过无数人,但看到那些前几天还在眼前蹦跶的手下如今尸骨不全,愤怒与悲伤在心中奔涌搅荡,撕咬着每一寸血肉。
但是生命,于这乱世之中本就是枝头飘荡的残叶,随时都可能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刮走。
现在,他只想好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他绝不能想象,躺在地上的那具冰冷残缺的尸体是施晓然,是毕涵,是大哥,抑或是其他熟悉的人。
如果是那样,他想他会疯掉。
施晓然坐在他身后,戴了一个毛毡帽,披着一件长披风,这是顾北遥从营地拿出来的,他只在那里逗留了两三分钟,卷了衣服和一些必备品,拿了几件武器,便匆忙离开。那些尸体,他终是没有力气将他们入土为安,毕竟,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只能联系上七阳宫的人再做处理。
施晓然对着顾北遥身上那些不断裂开的伤口极度心疼,强烈要求将马速放慢。
马儿在苍信山行行停停,马蹄声溅起如流过岩石的水声,更增添了密林的幽静。饿了顾北遥便打些山鸡野兔之类,天黑之后随意找个干燥的地方,燃上一个火堆,噼噼啪啪火星四溅。远处狼啸声震动山林,叫人胆战心惊,顾北遥将她抱得紧紧,裹得厚厚,两人相拥而眠。
走了两日,密密层层、巍然耸立的树木渐少,风渐大,马儿一跑脸上便似刀割一般。施晓然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埋在顾北遥的后背上,连手都是Сhā在他怀中。常常会见到几匹狼奔跑的身影,一闪而过;有时甚至能看到它们瞪着闪亮的眼睛,在昏黑的树林中抬着头,发出像是怨诉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响,饥饿的呼声越号越高,号得人毛骨悚然。
只是那些狼从来没有攻击过他们,动物都有很强的感知能力,能察觉到顾北遥身上的凌厉杀气,若是靠近,定会尸骨不全。
山越来越矮,树林也变成矮小的灌木,飘然舞动的树木婀娜多姿,飒飒作响。
两人渐渐走出苍信山,出了树林,天空惨白惨白,貌似下雪的前兆。
北风肆虐,风啃噬这僵硬的大地,在树林周围吠叫,扫过枯黄的野草,方向变化不定,好像尖刀似的刮过骑马人的脸,叫人透不过气来。
在这呼啸的风声中,顾北遥隐约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果不其然,四人飞奔而至,如虹似箭,个个身上充盈着杀气。
江东六剑自上次一战,一死一重伤,还有一人伤不致命,六人几十年的情谊,横扫江湖多年,不手刃敌手誓不罢休。虽说掉落断崖谷凶多极少,但他们也不能完全肯定顾北遥已经死亡。商易天已经带着大部队离去,唯独他们在苍信山附近盘桓,若是顾北遥没死,定要较个高下。
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看得一马两人奔下山,杀意似泄闸的洪水奔腾,四人持剑迅速将两人包围,剑已出鞘,寒光闪闪。
无形杀气萦绕在天地间,那呼啸的寒风瞬时成了背景。
如今他伤未愈,又是只有一条腿行动,顾北遥面色凝重,眸中火苗跳动,右手紧握剑把,声如金属撞廊石:“江东六剑二十几年前声名鹊起,能与前辈交手,是晚辈的荣幸。但在下有一个要求。”
“说”,其中一人简短有力地说道。
顾北遥目光如炬,不卑不亢道:“杀伐之事与女人无关,今日就算在下命丧于此,也请前辈饶过我身后之人。”
抓个女人之前是商易天的意思,几个男人加起来都两百多岁了,对此本就不屑,应下,“你既有情有义,我们自是不会为难一个女人。”
顾北遥放了心,沉声道:“快走!”说着将缰绳递给施晓然,从马上跳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扬起马鞭,朝马臀一抽。
马儿载着她走远,施晓然拉紧缰绳,扭着头看着他,眸似深潭之水,直至奔出百丈以外,停在几棵树旁。她的心捏得紧紧,似置于断崖风口,随时都可能摔落崖下,上次顾北遥也没捞到便宜,一身伤痕,如今他腿脚不便,定是生死相搏!
寒风摇撼树枝,草叶飞扬。顾北遥猎猎黑袍翻飞,有黑云压城之势;对面四人精神抖擞,骄阳相形见绌。除却风声呜咽,流云飞卷,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个动作,寂静之中杀气凝聚,漩涡般上升。
剑出鞘,似琴弦戛然而断,剑鞘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同时江东四剑举剑而至,似狂风过平湖,激起千层浪,迅速将顾北遥包围其中。
剑光如虹,顾北遥似一股飓风,席卷周围一切攻势,身前气流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牢牢守住他。
一动手,江东余下四剑便看出他一条腿动不了,身形较上次迟慢不少;只是这次六剑变成了四剑,其中一人还带伤,谁都大意不得。
今日交手,顾北遥明显感觉出来这四人的攻势过于凌厉,虽仍然保持距离,却不似上一次那般顾忌,招招致命,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每一个动作都含了恨意,不斩杀他誓不罢休。
剑长近三尺,江东四剑已明确这个完全是安全范围,刀剑若不是深深穿过他的身体,几乎不会引起剧毒上身。而且四人均抱了纵使身首异处,也要将他斩杀之心。
在北风的怒号和呼啸声中,剑剑相击变成一阵阵凄苦的声音,似狼嚎,似马嘶,又似人们在大难之中的呼救。
顾北遥气沉丹田,丝毫不乱。他无论使刀还是使剑,招式都不花哨,绝对的优势就是快,一动就是剑光粼粼如水,纵使敌手再多也不怕。只是,依仗一条腿,这速度大打折扣。
江东四剑配合得天衣无缝,你掩我上,你进我退,划伤一剑便撤开,几十招下来,顾北遥颓势渐现,身上已有两三处剑伤,却未能伤对手一下。
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他毕竟重伤未愈,再如此打下去今日恐怕就要丧身此处。他从未战得如此辛苦,也从未碰到使剑如此刁钻怪异、迅捷刚猛的对手,不得不改变策略,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身体的特殊性,忽闪忽躲,忽左忽右,冒着被刺杀的危险,也要欺近其中一人。
顾北遥身上的毒始终是对手的大忌,四人都知道一旦被他身上的毒沾染到,顷刻毙命,他这般不顾自身防守的欺近打乱了四人的配合。他看准一个机会,用剑一横,死死抵住一人的剑招,再顺势一进,直直逼近对手,该人方寸打乱,忙撤剑回退,顾北遥趁他这一招的混乱,剑如电光,直直挥向他的咽喉。
一人瞬间倒地 ,鲜血大片从咽喉处冒出,只是这一过程中顾北遥没有防守住其他人,身上又被刺伤。当真是杀敌一人,自身中两剑。他迅速回旋,剑舞得行云流水,纵使今日逃不掉,也要拉上两人做垫背。
天色哀哀,寒云低沉。又是二十招之后,又一人倒下,顾北遥背后,手臂,大腿合计被砍上十几刀,全身鲜血淋淋,动作愈发迟缓。剩下江东二人面色大恸,神情紧绷,十几年不出江湖,竟不知江湖出此人物,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剑客死于对手刀下,也算无憾。今日一战,至死方休。
远处的施晓然扣住缰绳十指发白,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僵硬。她看不清招式,可她看清了无数剑光在他身上划过,似乎听得见皮肉被划开撕裂的声音,刺啦啦让人忘记了呼吸。她看见倒下两人,顾北遥黑影闪动,速度却不及之前迅猛,而对手的攻势似乎愈发凌厉。
三人胶着,似雷霆震怒,激起海浪翻滚。待施晓然分得清三人的时候,她停止了呼吸,只见敌手一人倒下,空中一柄剑被击飞,划出刚毅的弧线直直Сhā在远处的土地上。
那是顾北遥的剑,他两手空空,从空中跌下,双膝跪地,还未起身,只见剑光似绞龙追日,飒然没入自己的胸膛。
他仰起头,鲜血从口中冒出,流在地上将寒土染得斑斑点点。
对面之人一脸寒冰肃杀,手握剑柄,纵使他将剑Сhā入他的胸膛,这一场厮杀也是失败。
剑深深Сhā入,没过后背,顾北遥跪倒在地,脸上似带了笑,他缓缓抬起手,拂在剑上。突然用了劲,身体推进,剑没入更深,同时他一手搭上了握剑之人的右手。
握剑之人无言惨笑,他看到黑色毒气顺手而上,他猛然抽出剑,往后跌跌然两步,双眼望天,似是得到解脱,全身皮肤变色,他缓缓倒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长空无极,明月常在,而世间再无江东六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亲的评论,这些都是我继续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晋江抽得很销魂,我会尽量回复每一条评论,但有时抽得太厉害可能会延后回复。
感谢每一位留言的亲。
狼袭
“不”,施晓然失声惨呼,她的世界突然静止,胸口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从马上跌下,跌跌撞撞奔过来。
她跌倒在地,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奔跑,随着持剑之人拔出剑,那人缓缓倒下的同时,顾北遥英挺的身姿也缓缓瘫倒,瘫倒的身影似一把寒冰利剑刺在她心头,冻结了所有流动的血液。
施晓然一路奔跑,风刮在脸上如张牙舞爪的厉鬼,眼泪似飘飞的雪花,终是跌跪在他身前,扶起浑身是血的顾北遥,鲜血像泉水一样从胸口骇人的血洞往外汩汩冒出,她泪眼迷蒙,声音惊恐:“北遥……坚持……住,还有我……”
俏丽的面庞映入眼中,却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顾北遥很想抓住,黑暗似弥漫的烟雾,将他笼罩,终是眼帘微阖,跌入黑暗之中。
施晓然全身脱了力气,用手按住他胸上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往外冒的鲜血。殷殷鲜红大片大片染开,像火焰一般要燃尽他最后的生命,她发出哑然的声音:“北遥,北遥……”
她连忙脱了衣服,刷刷将外衣撕成几块,慌乱之中将顾北遥衣服扒开,整把剑贯穿了他的身体,她抖着手将撕裂的布折叠两下,手上沾染的血将浅色衣布染上片片殷红,前后各垫上一块,又用长布条将身体裹上几层,试图为他止血。
她将他抱在胸口,两只手一前一后死死按住伤口,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眼泪如河流倾泻而下,全身似跌入冰窖,寒冷浸透,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无助,灵魂脱离躯体,凌迟亦不过如此。
有没有人赶来救救他?她在心底呼喊,为什么,为什么七阳宫的人还没有来?
她的呼唤声被吹散在北风中,和着眼泪和淋漓的鲜血,化作一片呜咽。
施晓然全身麻木,她哑着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同时熄灭的,还会是自己活在这世间的希望。
远处的白马悠悠荡荡奔过来,在旁边偶尔发出一声嘶鸣,施晓然撑着手爬起来,从来都没有神仙,没有人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纵使悲伤逆流成河,也救不了他性命。她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坚强,坚强,再坚强。
她踉跄抓住缰绳,一把拿下马背上的包袱,跌坐在他身边,颤颤巍巍摊开包袱,对着一堆装药的瓷瓶,翻捡出一个黄|色瓷瓶,倒出两粒,她的手似痉挛般抖不停,药丸差点掉落地上,颤颤巍巍放入他嘴中,她记得他说过这瓶是重伤时的口服药,很珍贵。随后她拿着金疮药,之前的布条全部被浸成红色,她拆了外面的布条,里面的不敢揭开,怕开始凝血的伤口再次大出血,只是从边上撒入药粉,又换了干净的布条包好。
近二十条新添的伤口狰狞着翻着血肉,深可见骨,施晓然的眼睛一直是模糊的,交错纵横的伤口在她眼中化作血红一片,手上抖个不停,摸索着将止血药粉散在他身上,慢慢包扎。她嘴唇嗫嚅,破碎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
他是那样的顽强,他一定可以活下去。这是溺水的她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黑暗中唯一的一丝曙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那她穿越时空是为了什么?他可以撑过去,可以撑过去……
她在心里念叨着,哆哆嗦嗦为他止血。
“嗷——呜——”,清亮的狼嚎划破长空。远处立刻传来阵阵回应,狼啸声此起彼伏。
声声狼啸如同雷霆,令她浑然一震,这里满地血腥,定会惹来野兽。她回头望向树林,却见树林乱动,隐现狼群晃动。
此地不宜久留,再呆下去恐怕会成野兽口中食,施晓然抹一把迷蒙的眼睛,将手上布条迅速打结,给他穿好外衣,裹好包袱扔在马背。回身将顾北遥扶起,两条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她从前面紧紧拉住他的两只手,单膝跪地,咬牙发力,慢慢起身,将他从身后慢慢背起来,顾北遥高大的身体压在她上,双脚拖在地上。
施晓然挪行几步,来到马旁,将他倚在马侧放下,双手扶着他,将他双手放在马鞍。抱住他的跨部,奋力将他抬高,只是力气还是不够,无法将他半个身子放上马背。她一面撑着他,一面躬身来到他身下,半蹲身,用双肩顶起他的身体,不断往上送。随着他身体的上升,施晓然顶起他两条腿,总算让他俯在马鞍上。
顾北遥瘫瘫软软趴在马背上,这一番动作仍然没有醒转,施晓然机械地抓住马鞍,跨了好几次才爬上马,坐在他身后,她扶起他,尽量靠向自己。她偏着头,一手扶着他,一手拉紧缰绳,驱使马儿慢慢跑动起来。
跑远之后,她回头一望,果然树林中有狼跑出,像打了兴奋剂一般疯狂,迅速围住了之前战斗的地方。
顾北遥身形高大,在她前面,她看路牵缰绳都极为不便,是以速度不快。当然,她也不敢快跑,顾北遥毕竟受了重伤。
两三里之后,马儿在一条小溪边停下。她不能再走了,运动会加快血液流动,顾北遥伤口又开始流血,一摸又是满手鲜血,再这样下去,他定会血流光而死。
她先下马,扶着两手分别牵过他的手交叉放于胸前,半背半扶将他移下马,轻轻放在地上。之前包扎的布条又是血红一片,顾北遥气息奄奄。
施晓然抖做一团,她不断往好处想,他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他的武功那样卓尔不群,不会就这样倒下。
她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但她心中还有执念,只要他还要一口气在,就不能放弃。柔弱的女人在危难面前的坚韧足以震天撼地,平时是一捧轻柔的水,一朵娇嫩的花,但当苦难来临之时,她们会化作一条百折不断的藤条,一块屹立不倒的大石。
她从溪中取了水,跪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喂给他,顾北遥气若游丝的呼吸像一根丝线紧紧缠住她柔弱的心房,越勒越紧,嵌入肉中,一片窒息。但她不能倒下,拖着灌了铅的腿拿了布巾在水中浸湿,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腊月的水冰凉刺骨,施晓然知道冷水可以止血,连忙找了一件厚实冬衣,用匕首划成几大块,浸透水后勉强拧干,脱了他的衣服将湿透的布巾搭在他身上。只要他还没有断气,她就不能放弃,如果失去了他,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日头偏西,四野幽静。
寂静中有危险在步步逼近,施晓然只觉背后凉飕飕,似乎已成为他人的目标,猛然回头一看,神经崩断了弦,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只狼已经无声站在两丈以内,冒着绿火的双眼直直盯着两人,它的一条后腿受了伤,一瘸一拐抖着爪子缓缓移动,步步逼近。
这是一头极度饥饿的狼,肚子干瘪瘪贴在一起,很明显因为受伤而多日未能捕获猎物,它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施晓然屏住了呼吸,她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野兽。而且狼是群居动物,很少单独出动。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几乎窒息。
狼竖起了身上的毛,做出腾跃的姿势,它低声嗥一声,做出威胁与警示。对于一只受伤的饥饿的狼来说,它不愿意再起争斗,有一个人足以果腹。
施晓然却慢慢镇定下来,她可以确定目前只有一只狼,还是一只战斗力大减的狼,她知道这只狼在威胁她离开,但是她绝不会放下顾北遥独自逃命,顾北遥是她生命的阳光,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救赎,是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人。
她悄悄伸出处右手,从旁边拿过那把匕首,这是顾北遥随身携带之物,因常年的磨砺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匕首被紧紧握在手中,施晓然的掌心因为紧张而冒出汗渍。夕阳的余晖聚集在匕首上面,随刀身的移动,光在冰冷地翻滚跳跃。
杀气凝聚在锋利的刀口之上。
狼绿幽幽的双眼射出厉光,前腿趴下,身体弯成一个弓状;施晓然瞪直红肿的双眼,全身绷起,成半蹲状。
狼做好进攻的姿势,随时准备用那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这个女人的喉咙;施晓然将刀举止胸前,握着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她没有杀大型动物的经验,但只要它扑过来,只要她的手够准,她会毫不犹豫一刀□它的脖子。她仿佛听到刀Сhā入狼体的声音,那种闷响在心中成了一种召唤。
双方都在静默中作着战前较量。
狼彻底被她激怒了,长嗥一声,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直扑而去。施晓然却是握着刀在狼扑来的一刹那横向一划。
不料狼这一扑却是虚招,半空中改道落在施晓然右侧一米开外,落地一瞬间快速后腿几步,又弓起身子,做出进攻的姿势。狼是极其聪慧的动物,它看懂了对手的动作,如它预料,面前的对手极为普通,力度和速度都不够。
狼再度飞腾而出,直直扑向施晓然,施晓然还未看准方向,就被扑倒在地,狼正好压在她的胸上,有力的前爪按在她的胸上和肩上,张口咬向她的脖子。施晓然缩颈一偏,在狼身下的左手死死扯住它的后腿,正好是狼受伤的那一条后腿。
这是一只饱受饥饿和伤痛折磨的狼,力气减了不少,它吃痛,右前爪一划,在施晓然右臂被划上深深血痕。
狼口喷出的热热的腥味钻进鼻孔,施晓然咬紧牙关,左手用足力气抓住它的后腿不放,一边同狼挣扎,一边握紧刀挥手使劲一扎,匕首没入狼后背没入。
狼“嗥”一声惨叫,趁施晓然抽刀的同时,突然发力跃开,后退几步,重新攻击。
施晓然还未爬起,就见狼再一次扑来,慌忙之中伸出两手推栏,却丝毫没有起到阻碍作用,反而握刀的右手被压在狼身下,动弹不得。狼在咬向她脖颈的瞬间,施晓然的左手如九阴白骨爪般死死扼住狼的咽喉,阻止它口牙的靠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竟扼得它不能前进。
狼四只脚在她胸上狂抓乱舞,施晓然右手握着刀却无法抬起,两厢较劲,施晓然用力侧身,左手使劲一推,竟翻滚过来,施晓然死死将狼压入身下。寻着一个空隙,她的右手一偏,用力将刀一送,随着“呲”一声闷响,匕首穿破皮肉,直刺狼肚。
电光石火间,抽刀,继而第二刀,第三刀,灼热带着腥味的狼血喷在她的面门,浓浓血腥味散开。
不知Сhā入多少刀,狼抽搐的身体逐渐静止,施晓然一身鲜血,右膀和前胸似火燎般疼痛。她瘫坐在地,爬到顾北遥身边,喘着气,回头看着皮肉模糊的狼尸,疲乏地笑了起来,她还活着,就会一直在顾北遥身边,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伤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大家都不评论?好伤心…… ……
被救
此刻的施晓然狼狈至极,溅在脸上的血点被她胡乱抹开,探了探他的鼻息,若有若无。经过刚才一战,她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发泄,她抓起顾北遥的手,有气无力自顾自语道:“算了,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要生我们一起生,看老天爷的意思吧,和你这样的帅哥死在一起也值了。”
休息片刻,她再度将顾北遥弄上马,自己抓住马鞍,慢慢爬上去,坐在马上,还没来得及扬起马鞭,就见三只体格健硕的野兽从远处奔来,仔细一瞧,还是狼。
狼是嗅觉极其灵敏的动物,这里血腥味太重,人血狼血混在一起,必然招来野兽。
天要亡我!施晓然惨笑,扶紧顾北遥扬起马鞭狠狠一抽。
马儿奔跑的同时,后面的三只狼突然发力狂奔追过来。冬季的食物本就稀缺,狼是不过放过任何一个好机会。
施晓然不时回头看一眼,三只狼都是发足狂奔,紧跟其后,死咬住不放。
马儿带了两个人,加上施晓然骑术不精,两方的距离由二三十丈,变为十几丈,七八丈。
待变成四五丈时,旁边的两只狼开始散开追逐。
施晓然知道它们是打算为成包围状攻击猎物做准备,她终是无望了,她是不可能杀死三只雄壮的狼,今日非成为野兽口中食物不可。
她从来没有为他付出什么,但绝不能让看着顾北遥成为一群狼的晚餐,哪怕他已经没救,她也不会让一只野兽践踏他的身体。若是要死,请让她死在前面,就不用面对失去爱人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不会痛得不能呼吸。
况且,她还打算搏一搏,虽不能杀死三只狼,但她一个人应该足够填饱三只狼的肚皮,她想为他争取一些时间,换得一个薄弱的机会,她还想求老天让他活下去——他是那样一个寡淡少欲的人,不该如此短命。
她抓起那个装有茴珑果的小包袱,将它紧紧绑在他身上,苍白的手指划过他更为苍白的面颊,激起心上一片震颤。若是她的生命可以为他换得一线生机,她此生无悔;若是不能,那在天堂也不会孤独。
她小心的将他放伏在马背上,减缓马速,握着马鞭骤然跳了下去,刚落地,反身扬起马鞭对着马臀狠命一抽,马儿吃痛,迅速跑远。
后面狼跟上,三只狼迅速围在她身边,成三角包围状。
施晓然面上没了惧色,嘴角微微勾起,面上竟带了丝不屑,目光如剑。她高举手上匕首,刀身寒光刺目,道道飞弹而出。
这对狼是一种挑衅。
狼身上的毛根根立起。
一只狼迅猛扑向她。施晓然挥刀,寒光闪过,似划过黑幕的流星。
健壮的狼何其机警,这一猛扑似山洪爆发,又岂是一个弱女子能够抵挡,她的一刀无异于螳臂当车,狼的气势扑面而来,施晓然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
狼爪从她左侧腮帮划下,血盆大口直逼咽喉。
身上似被大山压倒,野兽的气息铺天盖地,施晓然仿佛看到死神降临。
却在这一瞬间,身上的狼突然失了力气,狼口没能再前进一寸,一支箭羽快如闪电,直直从侧颈贯穿入内,雄壮的狼连最后的哀嚎都未出口,便绝了气。
淡淡暮霭,寒气袭人,但见远处顾南远满面阴沉,手持强弓,又搭上三箭,刷刷齐发,嗖嗖破空而出,风驰电掣,另外两只狼还未来得及跑远,就被带着强大内力的箭羽贯穿,倒在地抽搐两下,再也没了动静。
顾南远收了弓,给毕涵一个眼色,迅速调转马头,去追驮着顾北遥的马匹。
后面的人紧跟而去。
留下毕涵朝着施晓然的方向而来,骑着马的身姿在暮霭中只有一个剪影,英挺却透着寒气。
施晓然惊魂甫定,迷蒙双眼之中映出他纵马前来的身影,熟悉而亲切。她知道自己得救了,紧绷的神经和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她连推开身上狼的尸首的力气都没有,惶惶然跌入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都是黑暗,身上犹如刀割,上身泛着火辣辣的疼痛,压在身上的毛茸茸带着腥味的野兽被拎开,有人将她抱起,碰到伤口又引起灼人的疼痛。很痛很痛,她很想说话,但声音却出不来,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很累,眼皮似有千斤重,可她心中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事牵挂着,逼着她不能沉睡,唤她醒过来,醒过来。
但是身体却不停使唤,全身没半点力气,雾一般的黑暗锁住了灵魂,怎么也冲不开,脑海中似有一个声音在说:“睡一会吧,太累了,就一会。”
她真的很想睡,但是心头却是沉甸甸,似有针扎火燎,有人还很危险,她要去看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人,什么事。
身体的疲乏和心头的重担交相折磨着她,灵魂似分裂成两半,在斗争挣扎,搅得她沉睡也不安,醒来又不能。
迷糊中听到有人说:“看她平时一副柔弱娇气样,没想到还有这般勇气。可有大碍?”
这是熟悉的声音,她听得出来起来,是她有点害怕的人,奇怪的是他的语气却带了惊异和关切。
“无性命之虞,但也受伤不轻。”这个声音更熟悉。
“不要让她出事。”
静默无声,她又陷入黑暗中挣扎,不知过了很久,又听到人的脚步声。
“她什么时候会醒?”还是之前那个人,只是声音更加焦急。
“让她照顾二宫主,恐怕很勉强。就算把她弄醒,她的身体状况也不行。”
只听得那个人语气中带了痛恨与无奈,似乎天快塌下来一般,“北遥现在的情况如此危险,还偏偏没人帮得上忙。”
他很焦急,连走远的脚步声都带了沉重不安。
北遥,她回想起来,那个心中牵念的人是北遥,他满身是血,生死不明。她要醒过来,她要去看他,她努力聚齐涣散的力气,冲击缚住灵魂的桎梏。一想到那个俊立的黑衣男子,她的心似被撕开一条大口,疼痛赛过满身伤痕,气力回转,冲击再冲击,她不能再睡了,他还在等着她。
“北遥,北遥,”她嘴唇翕动,薄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发出。眼皮慢慢睁开,一丝光亮迎入眼中。
旁边毕涵正欲走开,听到她的声音,停了脚步,见她醒转,惊到:“醒了?”
施晓然瞳孔圆瞪,满脸的慌张与惊恐,“北遥呢?他在哪儿?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全身微颤。
“他,不好。”毕涵唇瓣微动,眉梢都带着凝重。
似三九风雪刮在身上,施晓然血液凝滞,掀起身上的被子,翻身欲起,却跌在地上,“我要去看他。”
毕涵忙扶住她,“你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治,先休息,二宫主那里有我在。”
“我要去看他。”施晓然肿得像鱼泡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泪水,她拽着毕涵的衣服,双手颤抖不已,恳求道:“你带我去,好不好?”
“也好。”毕涵答应她,其实他很希望有人能帮忙,施晓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二宫主也需要你的照顾,我希望你能撑一撑,帮他渡过这一劫。”
施晓然身上被狼抓咬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顾南远带着人星夜赶来,随行没有女人,一是不便,二是治疗重心都放在了命悬一线的顾北遥身上,还没顾得上施晓然。
施晓然身上还是那件被抓破衣服,脏兮兮血迹斑斑,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顾北遥,想不到别的。毕涵随意给她披了一件外衣,顾不上男女大防,扶着她到了旁边顾北遥的营帐。
大帐很大,正中一张榻,顾北遥安安静静躺在上面,唇色惨淡,俊逸的脸如同一缕袅袅青烟,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顾南远站在三尺以外,面上结了厚厚乌云,瞧不出平日里半分凌厉。
顾北遥之前被顾南远隔空带物点了他身上大|茓,毕涵金针使得出神入化,一丈之外尚能飞针走|茓,两人配合了整整两个时辰,弦绷得紧紧才为他继续吊上一口气。
只是,这份距离始终妨碍进一步治疗。
施晓然跌跌撞撞入内,脚下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甩开了毕涵的手,看不到顾南远天塌地崩乌云笼罩的脸色,整个人向前扑倒跌到榻上。
他微弱的气息像针一般扎在心上,身上依然是之前施晓然胡乱为他包扎的布条,她喉头哽咽,声音断续,语无伦次向毕涵问道:“你医术那么好,可以救他的,对吗?”
“我能做的很有限,要靠他自己撑过去,幸好那一剑走偏,没有正中心脏,但他伤势严重。也想请施姑娘帮忙。”
“我能做什么?”
“你帮忙照顾一下他,该上药就上药。我去熬一碗药,待会你喂给他。”
毕涵说完,还不等他动手,顾南远就把旁边的药箱递了过来。
药箱放在榻边藤椅上,她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的布条虽然没换,但上面涂满了厚厚的伤药。想来是因为无人能靠近,隔空撒上的。
手指有些僵硬,施晓然颤颤巍巍拿过剪刀、伤药,慢慢为他拆除之前的裹伤布条。
伤口基本上不流血了,施晓然拿起旁边的毛巾轻轻擦拭,有些布条和凝固的鲜血沾在一起,她不敢拆,只是剪了多余的布条,再次涂了药,换上干净的绷带缠好。
她的脸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往日鲜活有神的眼睛失去了色彩,肿成一团,睁开都难,每根头发丝都透出疲累与忧伤。她身上多处抓痕,右边半张脸肿起,腮上几条划痕,疼痛让她眉头深深蹙起,顾南远看得出来她的精神非常差,就像屋檐下悬着的一滴水随时都会掉落一般,这个女人随时都会晕过去。
但她没有,手上的动作依然妥妥帖帖,一定有强大的精神支撑着她。
那个时候他遥遥看到她跳下马,准备以身殉狼为北遥换得一丝生机;明明没有武功,高举着匕首的身姿却比任何高手傲岸生辉--他的心里是震撼的,那样一个柔弱又世俗的女子,竟像一朵花在尘埃中昂然绽放,流光溢彩!
震撼的同时心里泛出点点庆幸,像是夜空星辰闪烁,北遥为她付出那么多,总算得到了回报。
毕涵端了药碗进来,施晓然接过放在旁边小桌上,她现在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却是颤颤抖抖拿了个小勺,舀着药汁送到他嘴里。他牙齿闭合不张嘴,她便轻轻掰开他的唇瓣,一点一点地喂,一碗药直到凉了都没喂完。
施晓然拿着毛巾擦着他唇角的药汁,低低叨念:“你要快点醒过来,醒过来。”
虽然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谁,旁边两人还是听得真切。
毕涵又端了一碗药进来放下,“施姑娘,这是你的药,你先趁热服下。”
施晓然斜了一下余光,有气无力道:“我喝不下。”
“你的身体也要紧,要是连你也倒下了,谁来照顾他?”顾南远还从未用如此柔和的语气对她讲过话。
她不再说什么,稳着神端好碗,一口倒下,她的嘴里本来就是苦的,现在苦到了肺腑。脸上却没有以前喝药的纠结表情,只是一片木木然。
“我很感激你没有放弃他,没想到你会有如此大义的一面。”
“感激我做什么,他也是我的亲人。我不晓得什么叫大义,我只晓得,我爱他,他死了,我就算苟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义。”施晓然有气无力回道,整个人活像深秋枝头的黄叶,摇摇欲坠。
“你先去疗伤休息,有事我再叫你。”顾南远轻道,他深知她的身体撑不了。
施晓然摇了摇头,“我要守着他。”
现在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若耗得油尽灯枯,又会添上麻烦。顾南远一向是行动多余言语的人,他拿过旁边一条鞭子,轻轻一挥便将她带过来,随手点了她睡|茓,递给旁边的毕涵,“你给她包扎一下伤口,还有脸上,耽误这么久,别留下什么疤痕。”
毕涵很为难,“脸上倒没什么,但她身上的我可不敢,这儿也没个女人,颇有不便。”
“那把能处理得先处理吧,我传信再派些人过来。”
毕涵将施晓然带入旁边的帐子,她脸上被狼从腮帮抓下,直下锁骨,伤口很深,倒真是要小心处理。但他只能为她把脸上的伤上药包扎,身上的衣服也不方便换,给她盖好被子,便又匆匆赶过来看守顾北遥。
顾南远守在帐中,愁云深锁,他能做的全都做了。顾北遥从小就在和死神搏斗,身体自是强悍,又有神功护体,他相信他一定能撑过去,一定可以,他不断对自己重复。
目光不知拂过多少次榻上之人的面庞,这个唯一的弟弟从来都是这般多灾多难。他记得当年只有六岁的顾北遥被带走时惊慌失措,满脸泪水,哭叫声响彻整个大殿;从此幼时那个一起练功的活泼可爱的弟弟消失了,再相见已是八年之后,他制服了荒唐的父亲,掌了七阳宫大权,提着剑劈开毒室的门,见到弟弟被关在一个铁笼中,瘦弱单薄,跟十一二岁孩子一般大小,双眼却似深潭一般幽暗。顾北遥看到他,暗沉墨黑的双眼陡然闪出光芒,看了许久,方不可置信地说:“大哥……”
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滴落,与白晃晃的剑刃形成鲜明对比,他提剑靠近,顾北遥却退到铁笼深处,惊恐地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会害死你的。”
他记得那时顾北遥的眼神,含了希望,又含了绝望,那般令人心碎。
眼下药终于找齐了,也有女人说爱他,挣扎了这么多年,才守得春暖花开,老天不会那样残忍。
他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心里的忧虑让他坐立难安,于是不断对他说话,期望唤醒他。
“你要撑过去,快点醒过来,我这些年为你费了多少心思,现在这么远跑过来,你在那里躺着,对得起我吗?”
“这么点伤就躺着,还怎么统领七阳宫……就把一大堆事丢给我,有没有良心?不是说了要为我分担重任,还躺着做什么?”
……
“你那个丫头快死了,你还不起来救她?我是不会帮你救她的,自己的女人都看不好,像什么男人?我看她是真喜欢你的,眼下药也找到了,等你解了毒,你们想怎么缠绵就怎么缠绵,谁也不会管你……”
他的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下深谷传出,隔了幽幽暗道和茫茫烟雾,竟有了哽咽的气息,如果他不是一直强势地站在山顶,此时怕不得哭上一场。他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但只要能唤醒自己弟弟,帮他渡过难关,就是叫他念上一年经文他也愿意。
他双目幽深暗沉,颤抖着声线:“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就把她送给别人,让她天天伺候别的男人,到时,她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看你还能不能睡得这么心安……”
榻上之人似听到了他的话,皱起了眉头,似在经历一翻痛苦煎熬。重伤昏迷之人最怕就是意志力不够顽强,顾南远火上浇油,“嗯,送给谁呢?就送给厉凡手下的人,你也知道那帮人最不心疼女人,她又那般不规矩,到时就有得她受了。上次还说有个人一个月折磨死了三个女人,希望那个施晓然不要那么快被折磨死。”
顾北遥额上浸出汗珠,似梦呓般轻哼,几不可闻,“不要,大哥,不要”
顾南远听到他的声音,忙唤:“毕涵,快来。”
毕涵进来瞧了瞧,面色缓和不少,“有反应就好,应该能撑过去,不过醒来还要段时间。”
“就知道你放不下她,没良心的小子!”顾南远骂道。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得太厉害,老是回复不了评论,希望各位亲见谅。
努力码字中,给动力啊
醒来
顾北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带着疼痛的梦。
梦中又回到了炼狱般的少年,自己四肢被牢牢绑紧,有人拿来黑乎乎的一颗药,他甩着头,哭喊着“不要,饶了我!”
他哭得声嘶力竭,痛得五脏俱裂,旁边的人狰狞的笑脸像魔鬼一般。
全身上下都是入骨的疼,而意识,一直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衰竭,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但慢慢地,疼痛开始消失,而他变得很轻,似一片羽毛,全身放松,平和安详,那是从未有过的舒服,想让人一直沉睡下去。
可有人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那声音穿透黑暗,带了安定缓和的力量,他叫自己“北遥”,他唤自己快醒过来。他的声音驱走了那种愉悦,疼痛又重新袭来,真是不好的感受。
他的感官开始变得无比清晰,记得这个声音,是自己的大哥,对了,大哥已经将自己救出来了,再也不会被关起来,那些全是梦,自己已经被救出来了,还有一个温温软软的女人陪着自己。他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把那个女人送走,他的心里一阵惊慌,黑暗中掠过一张朦朦胧胧的脸,带着灿烂的笑,他不要把她送走,他扯着力惊呼:“不要,大哥,不要”。
他要是走不出去,就没人照顾她,他似乎看到她可怜的样子。
接着,又陷入黑暗与疼痛。
但黑暗中有一双柔软的手拂过自己的伤口,有人在自己耳边说:“北遥,该喝药了”,不是之前那个人,是个女人,她的声音很温柔,脑中又掠过那张脸,他下意识地吞咽送入口中的苦涩的汁水。
这个梦很长很长,多年前的场景时不时出现,他依然被吓得全身绷紧;但还会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女人柔软的手,他们会驱散欲将自己拖入地狱的恶魔,带来一丝阳光和温暖,他有时能记起那个男人是大哥,有时却又记不得;他想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却记得她有滑腻的手指,有一张俏丽的脸。
那个男人常常说要把那个女人送走,引得他一阵窒息难受;但那个女人还一直在身边,会送给他清凉的水或是苦涩的药,她的声音很温柔,似柔风拂过湖面,涟漪一圈一圈,她说:“北遥,你要好起来,你说了要照顾我的。”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柔和的声音换成了抱怨,“我受伤了,毕涵都不给我疗伤,你看你不在,我多可怜,还不快点醒过来。”接着还是苦涩的药水,但她的手拂过嘴角,就不会那么苦。
疼痛和热感在减退,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可他依然无法走出这梦境。
那个男人又来了,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从柔和到威胁,从威胁变成了无奈,再从无奈变成了恳求,他不断重复这些。
他在黑暗中走着,四处一片混沌,找不到出路,但他不能沉睡,有人在不断呼唤他。
不知过了多久,走过了多少路,他看到一丝亮光。
眼睛迷迷蒙蒙睁开一条缝,陌生的营帐,却是温热舒适,身上多处伤口疼痛。
他偏了偏头,熟悉而挺立的身影映入眼中,双眼满是血丝,脸上没有平时的半分狠厉,憔悴而忧虑的脸见到他醒过来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你终于醒了!”
似茫茫大海泅水脱力的人见到了海岸线,顾南远长舒一口气,重新精神焕发。
“大哥,”他发出沙哑的声音,欲抬起手臂,却是没有力气,他微微皱了皱眉,“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三夜”,顾南远缓缓说道,“真是让人提心吊胆,渴了吧?”
说着他倒了一杯水,轻发力,杯子平平稳稳落到榻边小桌上,水一滴都不曾洒出。他看着杯中水,露出一丝疑惑,眼光又在屋中转了转。
顾南远看出了他的心思,“别看了,她在另外的帐子里。”
“哦”,顾北遥含糊一声,“大哥,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
顾北遥忆起睡梦中大哥威胁他要把施晓然送走的事,虚弱恳求道:“大哥,就算我有什么事,你也别为难她,行吗?”
顾南远却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大男人就要有担当。你要出了事,我就把她送给别人。”
“别,”顾北遥急了,手臂一动牵连起胸背剧烈的疼痛,面上露出痛苦的纠结。
“好了,我才不会跟一个女人过不去。”顾南远不想再刺激他,“幸好那日我来得及时,再晚一瞬,怕是你连她的骨头都找不到。”
顾北遥皱了皱眉,昏迷之后他就没什么意识,自然不知道后来的惊险,他疑问地看向大哥,“后来怎么了?”
“这里野兽太多,你们被狼围攻,那丫头自己跳了马,让你单独走,差点就被吃了。”顾南远寥寥几句简单描述,“说来那丫头还真不错,舍得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也不枉你对她付出那么多。这两日她也一直在照顾你,喂水喂药,都不肯休息。她毕竟受了伤,我强制让她休息了。”
之前顾南远一直对施晓然心有不满,患难见真情,他现在倒是真心为自己兄弟庆幸,于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所爱之人,而那个人,正好也深爱自己,这便是福分。“你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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