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夕脸上一阵酡红,红目很难想象那个威震天下的人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不禁有些想笑,只是,现在,似乎并不是发笑的时候。
青衫男子看了看面目灰败的红目,又看了看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世界,他无法想象一向聪明的五宫十二楼的宫主居然会犯这种愚笨的错误?爱上一个人,真的能让自己甘愿闭上眼睛?这种赌局,明眼人一看就是个陷阱,她怎么还会自已跳下去?
“你是她对人世间的怨恨,她后悔亲手创下的世界,她想毁灭,所以有了你,可是有一天,她发现你想毁灭的不只是人间,连天地你也想一并灭掉,那时,她就动了那绝你的念想。她灭不了你,创世女神的怨念也没有任何神祗可以消灭。而她对人间仍怀有怜悯,所以有了百川和凌霄,百川的存在可以洗弥你的戾气,保留你最后一点良知,凌霄是你的魔,你的障,你和他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的失败!”
“凌霄是怨者,是世人的怨气,她的力量被你吞噬,她消灭不了凌霄,可是,你和凌霄源出一处,你可以吞噬他,所以有了那石碑上你和怨者两生双灭的预言。她误导你去吞噬凌霄,一来可以除掉人世界的怨气,二来可以引导你亲手拉开这个赌局的序幕。你的性格你的力量,注定了凌霄会毁在你手上,可是,只要你发现他是凌霄,你就会想要他复活,也就注定了你的失败。”
“她灭不了你,也没有谁可以灭掉你,所以她从来没有没想过要消灭你,她要的只是困住你,困住你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重黎说的这些她都知道,爱上一个人,确实会被云雾遮住眼睛,只是当初,她又哪里有别的选择,除了创世女神,谁还能救凌霄?
“只是事到如今……”
“不,”一直沉默的莫夕摇了摇头,“你在那白玉床上睡了一千年,那白玉床乃是她用补天所剩的石头所铸,绝非凡品所比拟。再加上这一千年来吸收的你的精元,现在那白玉床上所积攒的力量,足够你再催动一次那个世界的存在。一旦启动,那床便成为了那个世界的地心之源,那个世界便不再是虚幻的,便可长存。可是你想一想那个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刻,一旦启动,顾洛颜,或者可称之为凌霄,那个你一直想救的人完成这十世轮回,没有女娲给予的精气,他便会灰飞湮灭。如果不启动这个世界,你与寒玉床的力量也可作为他的精元,使他继续存活,只是,他只是由半颗心以及女娲给予的精元所铸,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一旦进入了虚妄之空,便再也不可能离开。以后,虚妄之空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你忍心他如此。只是,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都势必要消耗你自身的那一点力量,事后,你必心碎魂裂,不能存活。而你那些被困在虚妄之空里的朋友,她们因你而来,你灰飞湮灭,她们自然也会神魂俱裂。”
“这倒不尽然,”重黎走了上来,开口说道,“你是创世女神的□,你落世时,曾托身为双生红莲,如果你将你的精元分散在九天华池里的红莲上,三千年后,哪怕只有一朵莲花存活,你就可以复活.”
红目合上双眼,脑中立刻浮现九天华池里那一池盛放的红莲在她挥袖间败落的景象,“太迟了!”她早就断了她唯一的一条生路。
终章
三个月后,人间界。
班钟月百无聊赖的坐在又一间,又一间是A大附近的一家冷饮店。门口蓦然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她招了招手,朝那人喊道,“楚含,这边!”
楚含走了过来,把书包往旁边空座上一放,对朝她挤眉弄眼的班钟月抱歉的笑了笑,“等很久了吧!”
班钟月双手捧着脸,整个头搁到桌面上,无可奈可的叹了口气,“拖堂老Chu女又拖堂了?”
拖堂老Chu女是A大出了名严谨的老师,对学生十分严厉,因其快三十五了还没结婚且上课总爱拖堂而得名。
楚含点了点头,抓起班钟月手边的奶茶啜了一口。班钟月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皱了一下眉,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楚含是A大出了名的高材生,她以前就知道这个人,因自己一直籍籍无名,只是平常同学之间开玩笑曾经说过自己的理想情人便是楚含那种高大英俊又学富五车的人,本来以为不可能有交集的,谁知道自己一场车祸醒来,竟无端端的迷上了他,在他上课的地方守株待兔了两个多月,那天终于鼓足勇气告白,而他,居然同意了!
可是,这半个月交往以来,她发现,她不能忍受,不能忍受楚含牵她的手,不能忍受楚含拥她的肩,不能忍受楚含叫她月,不能忍受……楚含喝她喝过的奶茶!
她抬头望着楚含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依然是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只是,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班钟月抬头看着他那双宝石般漆黑的眼珠,眼底慢慢浮上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是,是,是绿色!
“月!月!月!”楚含碰了碰她的胳膊,班钟月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
“你最近是怎么了,总发呆?”楚含有些不高兴,微微了皱紧了眉。
班钟月抿着嘴摇了摇头,“一会儿吃什么?”
……
房间里的闹钟“滴滴答答”的响着,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房间的轮廓分外清浅。
眼睑翻动了下,班钟月蓦地睁开双眼,惊骇满布双眸。她大口的喘着气,抬手擦拭额角的汗,手心里居然淤积了薄薄的一层汗。梦中那残破的一幕 再次浮现心头,如海水汹涌泛滥的痛苦再次决堤而来,又一次无边无际渍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是夜,窗外,雷鸣炸响,轰得人的心也跟着瑟缩起来。她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渍满水珠的玻璃窗,耳边不断回响着雨水敲击窗户的清脆的声音 眼睛抖动了下,那蓄满眼眶的泪水便落了一地。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梦到了什么。她只是看到一个女人仰着头在哭,哭得那么惨烈,却没有声音,仿佛一直在干呕,好象失去了至爱之物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惨痛。那个女人明明不是她,可是,为什么她也会跟着哭,泪水像洪荒决堤,覆灭而来,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水分都快蒸发掉了? 她明明不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她也会跟着痛,像被人硬生生的剜了血肉,五脏六腑被瞬间捏碎了的感觉……可是,痛过之后,却是一阵失落,空荡荡的,席卷全身的失落。
她听到暗影处有人淡淡的,用着一种寂寥的,淡漠的声音说着,“还没完吗?怎么还没完?”
那声音明明是自己的,她听着,却只感到一阵心痛……
车祸之后,她昏迷了整整十个月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便一直做着这个梦,这个意味不明的梦。还有自己的右手,她刚醒来那阵,用的一直是自己的左手,活像那个挂在自己身上的右手是件摆设,不是自己的似的。她笑了笑,从她醒来之后,很多东西似乎都不一样了。她心里有个洞,很深很深,仿佛失落了很久,她试了很多方法,填不满,怎么……都……填不满……
“……红目……”窒闷的空气中轻轻的浮动着什么声音。
班钟月转过头,四处搜寻着,然后,在一片阴影下看到了一个白色人影,那人披散着头,面目惨白,双眼无神的看着她,他叫她……红目……
班钟月低下了头,然后她从床上翻滚下来,那个人,那个人的胸口上有个巨大的血窟窿,他,他,他没有心,他没有心……
班钟月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可是她没有大声的叫,她听见自己唤他百川,百川,那么温柔的唤他,那声音,似乎不是自己的……
白衣人的神志在刹那间变得清明,他的眼睛那么幽黑,她觉得自己会迷失在他深邃的眼神里。
“……他不用死……我帮你……”那个叫百川的人望着她,笑了笑,笑容那么和煦温暖,班钟月想起了春天的太阳。
“……百川……你恨我吗……”她听到自己压低了嗓音问他,声线带着一丝颤抖,似乎很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百川抬头看了看在闪电之中隐晦不明的灯管,长长的嘘了口气,似乎这样就可以消尽长久以来郁积于心的那些忧悒。他摇了摇头,“……不恨……哪怕你为了他……剜了我的心……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他从身后缓慢的抱住了班钟月不住瑟缩着的身子,头埋在班钟月的脖子里,喃喃道,“……最后一次了……让我再抱最后一次……”
“……红目……你可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怕冷……你总是这么抱着我的……你总是站在我面前……替我挡风遮雨……不许任何人欺负我……那次我快要死了……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去生死沼泽……摘的灵珠……这些……我都记得……我都没忘……所以……不恨你……不后悔……”
“……你不用担心……他不用死……我帮你……所以……不要逃避……”
班钟月醒来之后,只觉得脖子里湿湿的一片,还有后背,似乎谁的余温还在那里,她环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呢喃自语,好冷!好冷!
……
楚含电话过来的时候,班钟月正在过马路,嘈杂的人群在身边川流不息,班钟月捂着电话有一分钟的怔仲,她看到霞子的母亲站在她对面的人行道上,她的脸色疲惫不堪,双鬓已染上了飞雪。班钟月看了看那个方向,果然是医院。她的眼眸陡然间冷寂了下来,她昏迷了十个月醒过来了,可是,同她一同去往虚妄之空的那几个好友,却因为她的自私,永久的停滞在了那个地方。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拉到了什么人的怀里,环抱着她的手臂上的温度那样炽热,那样熟悉……
她惊喜了抬起了头,“颜……”
“你怎么过马路的,都红灯了你还站在马路中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盛怒中的黑色眼珠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浇灭了她一瞬间升起的所有希望……
她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楚含身上寻着顾洛颜的影子,从眼角从眉梢,从那些隐晦的细枝末节,不可否认,他们长得十分想像,可是,楚含终究不是顾洛颜,她记得的,他终究不知道,那段美好却残缺的记忆,是属于她和顾洛颜的。她本来可以抱着黄粱继续做梦,可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楚含只是楚含,他不是顾洛颜,连替代品都不是……
她终于跪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她终于承认,自己是盲了,她再也看不见顾洛颜了……
晚上,吃毕晚饭,她一个人上了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刚呆了一下,房间里便窜出一个掌着玉骨折扇的青衫人影。
“重黎!”她闭上了双眸,该来的,终于来了!
重黎收笼折扇,看着闭上眼眸,疲惫不堪的班钟月,道,“百川……”
“我知道,”班钟月睁开眼睛,眼睛雪亮得吓人,她急急的打断了他,“只是,单凭我和百川如此残缺的力量,怕是不能同时守住虚妄之空和……颜吧!”
“齐水飒……”
“水飒?”班钟月疑惑的望着他。“他不是应该回冥界了吗?”
“他只有一个躯壳和……半颗心,因为并不完整,所以被困在了虚妄之空。”
“躯壳?半颗心?”班钟月半掩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重黎点了点头。
班钟月就着面上的手,吃吃的笑了两声,那是她唯一做过的一件好事,没想到……
“有了他的归还,顾洛颜倒是趋于完整了,再加上你和百川的力量……”
“趋于完整,终究也不是完整,他的灵魂始终都是残缺的!”班钟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吧!”
重黎眉尖半挑,“现在?”
班钟月环顾了四周,轻轻的在心里说着再见,转过头来,朝祝……点了点头,坚定的说,“现在!”
莫夕早在虚妄之空等待了多时,对着那个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班钟月和重黎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表情。
“想好了?”莫夕问着班钟月。
班钟月笑了笑,点了点头。
“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顾洛颜,毕竟……”说到这,莫夕喉间哽咽,已经说不下去了。
班钟月摇了摇头,即便不能再陪在他身边,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哪怕自己会……她已知足。只是,无论是对凌霄还是顾洛颜,她都没好好说过一句,我爱你!
她将手放到了白玉床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正要念咒文,莫夕在她身后大喊了一身,“红目!”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她突然就笑了,这个共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转眼,略带深意的看了重黎一眼,重黎了然的朝她点了点头。她安然的闭上了双眼,继续念着咒文。
突然一道红色光晕包围了她,她看到自己与那红色光晕,慢慢的融为了一体,然后,渐渐消失不见。
顾洛颜清醒的时候,“顾曳凡”手中的剑离他只有一寸。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了下来,或者是因为怀中的人正在一点一点的自自己双臂之间消失。
然后“顾曳凡”惊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消失在自己面前。
据说,自那之后,红莲教的教徒全都手中拿着一副画像四处找寻一个叫做班钟月的女子,只可惜,直到红莲教教主死,他们也没找到画像中那个人。
顾洛颜并没有派人四处打探,班钟月是在他手中一点一寸慢慢消失的,没有人比他更能感受到她的消失。他曾经以为,没有了班钟月,他会死,可是他不能,那个人说,不能辜负……只是没想到,一个人活着居然能比死还痛苦!
他之前遇见过一个人,就像是梦一般。那个人,十岁孩童的模样,却有一双历尽沧桑的眼。他的样子,很奇怪的,居然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对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说,“……不要找她……她消失了……你找不着她……再也找不着……”
“……她希望你活着……所以不要死……就算在黄泉……你也找不着她……她不在了……再也没有了……”
“……这躯壳……这半颗……原本就是你的……这么多年……可以陪着她……够了……还给你吧……好好的活……不要辜负……”
一道光晕散进他的体内,那个孩童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班钟月在他怀里一点一点的消失。
后来曳凡醒了,他才得知,原来曳凡和千晨是双胞胎,他们都是风晓和顾若然的孩子。后来,曳凡一直呆在山庄,极少出门。有一次,他们在一条小巷里遇到那个叫夙夜的女子,他们面对面的擦肩而过,曳凡一直低垂着头,而那个夙夜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似乎已经忘了他们?曳凡转过街角,便蹲到了地上,整个头颅埋到了双膝之间。
月,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令人痛苦?
命运弄人,班钟月走后的第三年,顾洛颜体内倾城和灭城的毒齐发,无声山庄庄主秋要离赶来,只来得及将他体内的毒锁在腰部一下,顾洛颜的腿,自此是废了。
他躺在床榻上的时候,隐隐听见屏风后秋要离对曳凡说的话,“……救……怎么救……这人……心都死了……心都死了……怎么救……”
他张了张嘴,就闻到了满口的苦涩。
那天夜里,他推动着自制的椅子转了出来,披着一件单衣望着班钟月以前时常呆的那个莲池,望着什么渐渐出了神。
“顾洛颜?”
他回过身,看到了满天寒风里的一身青衣。
他点了点头,“阁下有事?”
那个人打量了他半响,扔下一盆莲花,一声不响的走了。
那盆莲花很奇怪,没有枝叶,只有一朵红得似火的花朵,那花瓣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仿佛没有尽头,最奇怪的是,那花居然没有花蕊。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逗弄她,她居然展动着花瓣颤了颤,他的眉尖扫过一抹喜色。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盆花,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月……
自那以后,时常有人见到飞剑山庄庄主抱着一盆花,自言自语。
只是,顾洛颜体内的毒终究没能压抑住,第三年的冬天,顾洛颜死在了他常常呆的那个风霜楼硕大的莲池旁,他时常侍弄的那盆花,三年来无论春夏秋冬都如常盛开的莲花,居然一夜之间……枯萎凋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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