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辛庄在城南郊十余里外的柳条沟西岸,柳条沟其实是一条小河流。
江湖朋友对这座庄,多少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感觉,霸王辛大风为人凶暴、残忍、
悍野、目无余子,连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在他的眼下。他的绰号称霸王,所以江湖
朋友将他的庄子称为霸王庄,有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大辛庄的本来庄名。
十余里说近不近,因为大白天不能在官道上飞赶。
两人都是衣着丽都的英俊年轻人,书生和公子,怎能在旅客络绎于途的大道上,用
浪人亡命的轻功脚程赶路?
过了五里亭,还有一半路。
“有人跟踪。”朱黛突然说。
“共有三批人,有两个驮夫打扮的仁兄,已赶到前面去了。”逍遥公子并没回头,
抬头瞥了大太阳一眼:“可能是二君一王的人。”
“乔兄,你似乎有点耽心。”
“是的。”
“为何?”
“也许,霸王辛与二君一王有交情。”
“二君一王在霸王庄的势力范围内准备作案,霸王辛口中不说,心中那能没有芥蒂?
即使以往有交情,现在也情断义绝啦!你大可放心。”
“但愿我能放心。哦!朱姑娘,恕我冒昧,问不该问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
“你和令师兄师姐,也是为阎知县而来的?”
“途经真定,适逢其会而已。据我所知,点翠公子与品花公子,才是专程为此而来
的,事先并不知道二君一王也率众赶来,所以感到不安,三官庙之会,本来是两公子约
定好了的商谈处所,也约了一些贪心的人前往洽商,没想到碰上你不期而至,落得灰头
土脸栽得好惨。”
“姑娘与令师侄许菡姑娘,也是应约而往的?”
“当然不是,我们只想侦查他们的意图与实力。这一来,家师姐放心了,两公子浪
得虚名,其它的贪心鬼不成气候。唔!乔兄,你说的驮夫,可是这两个?”
路右的大榆树下,两个风霜满脸的中年穷驮夫,坐在树下乘凉,腰带上Сhā着赶驮马
的皮鞭,却没有驮马。
“对,就是他们。”逍遥公子说:“咱们小心了,前面可能有警,他们等不及,要
有所举动了。”
“他们最好不要有所举动,哼!”朱黛的凤目中杀机愁涌:“那将是他们最大的不
幸。”
行尸是最凶残的凶魔,名列天下三尸;炼魂孟婆绰号称炼魂,神憎鬼厌的名枭婆老
杀星;朱黛有这两个凶名昭着的师兄师姐,她自己就算是好人,也好不到那儿去,动杀
机该是正常的反应。
逍遥公子非常熟悉这种反应,这是江湖猎食者的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本能。即便是
一个自命侠义的江湖行道者,面对凶险时,也会生出这种本能。这种本能与所谓道义、
法理、世情,完全背道而驰。
其目的只有一个:杀掉对方以便保护自己的权益。换句话说:这是弱肉强食的兽性
本能逍遥公子也不是好人,不是所谓侠义道正道人士,所以见怪不怪,对朱黛的反应甚
至深有同感,认为是合理的正常反应。
参予真定罪案的人,都不是正道人士,包括逍遥公子在内,全是黑道、邪道、魔道
的枭霸,没有道义好讲的江湖猎食者,不择手段追逐名利的一丘之貂。
官道又直又宽,足以容纳四辆双头马车相错而行,路两旁绿树成荫,行道树非榆即
柳,所以步行的旅客,皆走在路两侧以避炎阳。
距两驮夫歇脚的大树不足十步,两驮夫谈笑自若,并没向他们两人注目,似乎毫不
留意这两位衣着丽都,轻摇着折扇徙步在官道走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身后没带有书懂随从,已经够引人议论了,再在大太阳下徒步走在官道上,
更透着古怪,要不是穷骚包冒充少爷公子,就是不幸遭到祸事的落难士子秀才,应该引
人注意评头评足的。
两驮夫不以为意,反而暴露了身份。
逍遥公子哼了一声,突然止步。
朱黛及时停步,眼中有困惑。
“乔兄,怎么啦?”她瞥了两驮夫一眼,目光回头逍遥公子脸上:“你打算找他
们?”
“我的绰号称逍遥,逍遥自在的意思。”逍遥公子中气充沛的语音清晰震耳:“所
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逍遥自在。”
“你是说……”
“我不会主动找人生事,要生事必定给对方有充分的挑衅理由。你瞧,有人设了圈
套,等咱们将脖子往里伸,以便把咱们吊起来宰割。”
“圈套?”朱黛傻傻地抬头,目光在头顶的枝枒间搜索:“在那儿?不可能吧!”
“圈套不一定安在树上成高处,圈套也并不表示是吊人索。”
“那……”
“你再往前走两步,地面浮尘下将弹起三只小包成五只小包,小包弹起的高度将在
你的肩以上头顶以下,而且会爆散开来,里面要不是毒物或迷|药,必定是小型的歹毒利
器。”
“真的呀?”朱黛低头用目光在浮尘中搜寻。
路上有不少旅客留下的脚印,也有牲口的足迹,似乎浮尘厚有两三寸,人没下雨浮
尘愈积愈厚,看不出异状,更看不到埋藏的异物。
“他们有时间赶到前面来埋设,埋设的人是行家,但守侯的人却是外行。不破坏路
面的各种足迹,从侧方Сhā入安装,再加上足迹掩护,相当高明。引发的机簧就在你前面
两尺左右的浮尘下,是颇为巧妙的几块踏板,不管你怎么走,一定会踏中其中的一块;
踏中一块就够了。”
朱黛突然向上飞升,升至两丈高摘下一段树枝飘然下降,挫身贴地一拂。
像是刮起一阵阴风,树枝所经处尘埃浏扬。
两个驮夫吃了一惊,蓦地向外飞窜,三两起落便已远出三五十步外,兔子似的窜入
长满高梁的田野,形影俱消,速度相当惊人。
浮尘下,共出现五块尺长三寸宽的踏板,韧木削的簧片弹力佳而十分灵敏,坚韧的
小麻索带动置于簧片上的五只小包。包用黄明胶特制的,系索弹升时爆断,胶包爆裂,
爆出廿余枚猝毒的牛毛针。
五块踏板,经过的人绝对可以踏中任何一块,决难幸免,非踏中不可。
“乔兄,你该追的。”朱黛悻悻地说。
“追不上了,朱姑娘。”逍遥公子摇头苦笑:“一着失算,输了这盘棋。我以为他
们奸谋败露。必定铤而走险行凶的,没料到他们反而突然逃走,追之不及了。”
“那得怪你呀!”朱黛用树枝毁去所有的器物,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怪我?”他一愣,被那妩媚的情意难测眼波愣住了,只感到心脉急跳了几下。
“你的声威,把他们震住了。二君一王无奈你何,三公子的两公子灰头土脸,奸谋
败露,他们敢不逃走任你宰割?”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可以断定的是,这两个假驮夫,都是功臻化境的高手,急急
逃走的原因,决不是因为我逍遥公子的声威如何惊人。”他一面举步前行,一面解释一
面沉思。
在没想出可能结论之前,他不能信口胡说,所解释的话当然没有肯定的结论,只有
可疑的征候。
危险过去之后,人的精神随即松懈,是必然的现象,警觉心这时最为薄弱。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乔兄。”
“一时难以估料,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
“诱饵。”他终于说出结论,突然皱着鼻子嗅了几下:“圈套中的圈套,陷阱中的
陷阱。江湖上有一个机诈阴险的削器名家,最善用连环套坑人……嗯……不对,朱姑
娘……我们中了连环套……”
砰一声大震,他摔倒在骯脏的尘土里。
朱黛的手,刚探入腰间的精巧荷包,可是,没能取出荷包内的防毒防迷|药物,人向
前一栽,也倒了。
“老天!是……是松筋弛骨的……的药物,我……我不能动了……”他爬伏在尘土
里叫嚷。
“是搜魂妖神李尚先的如……如意浮香……”朱黛尖叫:“天啊!我……我不能落
在这老淫妖手中,不……不能……”
搜魂妖神!他想起了在北关大街,被他制住的大汉,大汉招出小孤失踪的消息,是
从搜魂妖神的爪牙口中探听出来的。那么,搜魂妖神在这里布置连环套诱擒,是顺理成
章的事了。
“这家伙怎么与天机子妖道联手合作坑人了?”他绝望地说。
天机子老道,正是他所知道的,善用连环套坑人的削器名家,一个令人心惊胆跳的
蛇蝎型恶道。
“希望我师姐派人来接我……”朱黛惊恐地叫。
官道后面,两个跟踪的村夫,正飞步而来。田野尽头有荒野,荒野中杂树野草丛生。
天下汹汹,活不下去的人为了活命,只好离家别井。潜逃至外地苟延残喘。或且干脆铤
而走险。
因此真定府虽然是中枢的大埠,近太行山一带的田地,因人丁凋零而荒芜了一半,
有些村落只有老弱妇孺留下忍饥受寒。
荒野是藏污纳垢,也是藏龙伏虎的地方,在一些近山的无限荒野里,甚至成了强盗
窝。
两个驮夫站在荒野的树丛前,挡住了两个村夫打扮的人,气氛一紧。
“没有什么好谈的。”那位留了八字胡的驮夫语气坚决:“吴某不知道你郑老兄是
老几,更不知道你郑老兄在沧海君面前有多少份量,怎知道你能否代表沧海君承担多重
多大的承诺?你们要姓乔的,咱们也要,人落在咱们手中,当仁不让,这是比青天白日
还要明白的事,你老兄说什么也吓唬不了我们。”
“所以,你两位最好见机转回去。”另一名驮夫阴笑:“回去把二君一王请来,或
许能相互商量出双方都有利的办法解决。”
“看来,你们的确没将二君一王放在眼下了。”打交道的村夫郑兄的口气充满威胁。
“哈哈!你郑老兄的话真好笑。”扮驮夫的吴某傲然怪笑:“二君一王固然很不得
了,但还算不了什么人物。如果咱们害怕,就不会到真定府火中取栗啦!你说是不是?”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另一驮夫更露骨地表示轻视二君一王:“明知山
有虎,偏向虎山行,当然有打虎的能耐,不然岂不是白送死?不客气地说,二君一王只
能装腔作势,吓唬一些初出道的三流小人物,欺负一些不成气候的混混,在天下高手如
云的江湖道上,二君一王还不配称风云人物。算了吧!郑老兄,赶快走,还来得及,可
不要等敝长上改转主意,你们可就走不了啦!”
“好吧!咱们走,请把贵长上的名号赐告,咱们也好在敝长上面前交代。”村夫郑
兄让步了。
“贵上一来就知道了,哈哈!后会有期。”
“休走……”
两驮夫倒飞两丈,疾冲入林,三两闪便失去踪迹,但听远处草木摇摇声,逐渐去远。
两村夫不敢穷追,恨恨地转身往回走。
“陈兄,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可有些印象?”郑兄一面走,一面向同伴问。
“可能……可能是原先潜藏在张家大院的人。”陈兄有点不安地说。
“行尸?”
“可能的。”
“行尸的人,恐怕不会如此好说话,三句话不对劲就动手杀人,而这位姓吴的并不
怎么凶恶。”
“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人,对付不了你我的绝技,他们心虚撤走,就是最好的证明。
哼!咱们真该一开始就动手,把他们毙了再追带走乔小辈的人……”
一阵阴笑声从右方的草丛中传出,两人倏然左右一分戒备。
草声簌簌,突然飞起一道青影。
“什么人?”郑兄沉叱,手一抄,衣内暗藏的匕首在手,在炎阳下反射出冷森森的
寒芒。
看了青影现身的身法,便知来了强敌,所以及时撤出兵刃,严防意外。
青影远在五丈外,先是一鹤冲霄,接着鹞子翻身凌空前翻腾,最后鹰回千仞,终止
是平沙落雁,点尘不惊落在两人面前丈二左右。
四丈左右,用了四种轻功身法,委实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不可能的事,已超出人的
体能极限。
起跃处虽说地势稍高,但高得有限,人毕竟不是鸟,怎么可能把鸟的飞翔绝技练得
如此神奥!
人影显现,两人更惊了。
是一个褐黑脸膛,像貌奇丑的村妇,青衣布裙,髻已呈现灰色,年纪不小了。
“你们到底具有些什么绝技呀?”老村妇用刺耳的怪嗓音问。
郑兄一惊,眼神一动。
老村妇说话时,露出洁白细致的整齐贝齿。
“原来你是五福客栈……”郑兄恍然说。
可是,说的话不得不中断。
老村妇突起发难,一闪即至,一双大袖突然分张,一无动气二无罡风,就这样分取
两人的胸腹。
两人的反应十分敏捷,只是估错了老村妇的武功修为,不约而同沉叱一声,两把匕
首毫不迟疑地拂向拍来的大袖,劲气突然迸发,凛例的刀气扑面生寒。
袖里住了匕首,锋利的匕首竟然割裂不了普通的粗布袖,像是扎在绵丝上,毫无着
力处。
变化快极,接触有如电光石火。
纤纤玉手就在这剎那间吐出袖口,能看清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十个玉指像是十只怪
玉钩,似乎每一个指头都可以任意各自行动。
动得好侠,两个村夫当然无法看清,即使看清,也无法向人叙说所遭遇的可怖经历
了。
青影冉冉消失在草丛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个村夫仰躺在草中,胸口心房位置出现两个洞,行家一看便知,是被两个比刀尖
更坚硬的钝头小型棒状物,快速地Сhā入透过心房,一下子就完了。
当然,只有行家中的行家,才能判定这钝头小型棒状物,其实是两个手指。至于手
指是男人或女人的,恐怕行家中的行家也分辨不出来。
荒野的西南角,孤零零地建了一座棚屋,原来是在附近城镇混口食的亡命们,避风
头藏身匿伏的窝巢,所以简陋简单,四壁萧条,冬天恐怕没有人敢住,会把人冷死,这
只是一处聊避风雨的歇脚所在而已。
另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村妇,扳着那张不健康的蜡黄脸,像个讨不到债的愤怒债主,
那双与年岁不合的晶亮明眸,放射出的冷芒相当慑人。
老村妇坐在对面,清澈的大眼也冷电森森。
“你的方法失效,当然我有权用我的方法。”中年村妇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要来
打岔,你真的不该来,你只能扮演一个失败者,你无权妒嫉我。”
“你给我听着。”老村妇火爆地叫:“我的方法并没失败,仍在进行中,成功可期,
你来这一手半途劫取会误了大事。我不希望有人从中破坏,更不愿为山九仞,功亏一
篑……”
“承认失败无能吧!你。”
“闭嘴!你不能乘机检便宜……”
“事实是我成功了,不错吧?。”
“你成功个屁!你这种方法只会坏事。”
“你的方法更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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