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很整肃,像向予曾经带我去过的城一样,干净萧杀得简直像是兵营。听说这就是元城,应该是“程昭然”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半个家乡。我把她的身体带来还乡了,却只是个躯壳,壳子里的灵魂是个陌生人,这真叫人无言。
迎面奔过来一个人,一个躬打到地上:“大人哎,你总算回来了!瞧,这是怎么说?怎么弄成了这样?”说着便抽泣起来。
这么肉麻的家伙,不是别个,是张涛。
他穿着身酱色棉袍子,加个皮背心,小小的一圈毛绒领子,淡灰色,不晓得什么毛,衬得脸色比从前更白净,身量倒是没长高,诌媚起来,神情更加真诚:“来来,大人快这边走,先喝口热水,洗洗,换身衣裳。瞧这弄的,唉,皇上看到,不得心疼死。”
热水澡确实是极度需要的。看到满池热水,我两眼冒星星,简直想立刻泡进去。张涛殷勤跟我讲:毛巾在这边、胰子在那边,又道:“大人可能不喜欢别人侍候,但如果需要——”
“不、不需要。你出去吧。”我赶紧道。
他出去,我才敢宽衣解带,泡进水里,“唔”一声,舒服得眯起眼睛,简直想就此打盹,但暂时又没空——呜,都不晓得身上有多脏了,搓搓搓,脸红的搓搓搓……
这个池子设计很好,水从池底的一个口子流进来、又从另一个口子流出去,保证池里始终有干净的活水,而且水温也总是温暖的,在秋冬交际的寒意里,一个疲倦的人泡在里面,真是很容易睡着的啊……所以我又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梦。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梦简直就是美梦。是活泼的音乐声把我吵醒。睡了多久?我慌忙从池子里爬出来,擦干身子,换了干净衣服,一身畅快,步出门去,发现张涛带着几个侍女在外头等:“大人,腹中可饥馁?请这边来。”
他们一直在等?我红着脸答应着:“嗯!”想了想,“怎么有奏乐?”这么巧,不然我还不知睡到什么时候……
“温泉泡着舒服,但一次泡得太久了总归不好,所以设钟磬,以便大人出浴。”张涛小小声跟我说。
我的脸上更烫:原来是特意为了把我叫出来,才奏这个乐的。
但他们为什么坚持不敢进来叫我呢?张涛知道我是女儿身,所以他觉得自己不方便进来吧?不过他是宦官、照理说……呃,我也不知道照理应该怎么说。不过,侍女进来应该没问题吧?
也许是季禳觉得“我”不愿意别人发现我的真实性别,所以特别命令张涛不准宣扬?
“皇上他在哪里?”我低声问。
“皇上仍然在忙军务,他吩咐小的,接到大人之后,就前去见他。”张涛回答。
我答应了一声。刚刚在浴池里……其实我以为他会进来。是担心、还是希望?我不太清楚,也只能骂自己一声:“你这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笨蛋!”
“皇上在处理军务,他吩咐接到大人后,即送去见他。”张涛回答。
“但是我有急事要问他!”我皱眉。
张涛聪明伶俐,建议我修书一封,用“飞翎传信”传过去。我想想,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提起笔来,也没什么文采,将就的这么写:“拜托千万别叫人杀那个长得像余骏远的人,我有话想问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要问你。”
还能说什么呢?我要说的太复杂了,用白话文写上几百字恐怕都不够吧,让鸟儿抓着走——我很怕那只鸟负重翱翔,然后会摔死。想了想,在最后加了两个大大的感叹号,卷起来给了张涛。
之后三天无话。我们一路往东南方,回京去,沿途官员自然都曲尽奉承之能事,想起来,最初进的元城,太守没有出来迎接,倒是值得奇怪的事了。
他们没有把我带进宫,而是载我去了荣苑。
我下车时,园子里ju花正开,似一片海,季禳站在海的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我走来,一直到我面前,双手握住我的手:“你来了。”就这么三个字,声音忽然有点儿作哽。
他好像比以前黑、比以前瘦、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也许他的相貌没有改变,只是太多的时光、太多的事件横亘在我们之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低头下拜:“皇上。”他紧紧拉住我:“去坐下。路上辛苦了?”很仔细的看我,痛心道:“你瘦了。”
当我们真的关心一个人时,总是担心他瘦了、他没有休息好、他会太辛苦。真正放心大胆的爱情……那是希望把对方养成一只加菲猫,而且自己也愿意变成一只加菲。
加菲这篇四格漫画最早开始连载时,乔恩问加菲:“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加菲张开嘴巴:“喂我。”连载到几周年,当中度过了那么多四格又四格,连加菲的画法都发生了大改变,乔恩再问它:“我们做点什么?”加菲仍然张开嘴巴:“喂我。”
我觉得这是世界上第一美丽的爱情故事,至于第二……爱情故事里没有第二。加菲是唯一。
有那么多人可以作海的女儿、可以作小王子心中的玫瑰,但是谁能做成加菲?我想我不行。
所以我只是低头道:“我有许多话想问皇上。可以吗?”
他的喜悦黯淡下去:“你一句句问吧。”我想,他可能猜到我想问什么,但一定没有全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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