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我……”
他的手指在我肚脐眼周围打着圈圈:“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第一次。”
“什么意思?”我毛发尽竖。
“你怀孕过,你不知道?”他道。
我闭上眼睛。他在说胡话,故意扰乱我心智的,我不理他。
“你上吊那一次。上吊完了,季禳杀了我,我的种子已经在你肚里,你还怀着我的孩子远远驰骋去救他,后来吐了不是吗?他叫医生把出孩子。静悄悄没告诉你,把孩子做掉了。我同他附体之后有他的记忆,所以知道他做了这件事。”他很耐心的说明。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种会轻轻踢动的小生命,我真的曾经怀在肚子里?真的曾经有个孩子有机会通过我来到这个世界,可我根本就不知道,季禳就替我处理掉了?我……我无法感谢他。至少跟我说一声吧!我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做决定的话,难道不该由我来做出吗?这样一无所知就被人处理来、处理去的我,算是什么呢?
“他是善意的。他算到这胎儿一定是我的,想你也许听都不愿意听到这件事,于是安安静静就帮你处理掉了,他是善意,我知道。”厉祥露出雪白牙齿笑,“我知道他的心思,你看,他跟我本质上是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涩声道。
“因为我知道即使他是善意,对你的伤害是一样的。”他在我耳边笑,“我喜欢在你心上扒开伤口,尤其借助他的手。”
他说得对,我确实觉得受到伤害。肠子绞动,有人在踢我——宝宝?这一刻我意识到我肚子里真的有一个生命,它生气了,它一脚脚的踢我。它对我失望了,决定离我而去!我知道它的决定,因为剥离一般的疼痛。我宁肯丢失一只手臂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疼痛。我不喜欢这个孩子、从来不希望它出现,但这一刻我忽然希望能留住它。不管它是谁的孩子也好。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说我把捧出心来就能保住宝宝,我愿意一刀扎进自己的胸口,把心掏给他!
我攥紧厉祥的手:“救我,救我!”
御医整整救了我一天一夜。我有时短暂的昏迷过去,但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厉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住我的手。他不是会净灵石吗?净灵石的力量难道不负责保胎?那他有什么用啊!我恶狠狠甩开他的手:“滚开!”
他就消失了,再也没在我榻前出现。我清醒、昏迷、昏迷、又清醒。御医们终于说:“好了,现在不妨了。呣子平安。”
他们的声音都是抖的,也许厉祥曾威胁会用他们给我陪葬。这种事,厉祥,他是做得出来的。我低低道:“对不起。”便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厉祥还是坐在房间里,但离我很远。他再也没碰我,只是看着我,几乎带点胆怯的意思。我懒得看他。
慢慢的,我跟他之间也有对话了。一般是我问、他答。
“你把我捉来,是觉得没有我,民众国会崩溃?”
“是。”
“你错了。我并不是他们的皇帝,他们是为理想而战斗的,我的理想,当说给他们所有人之后,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而是大家共同的事业。所以,现在有还是没有我,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能吧。”
“你让韩统领他们反间、夺了城池,夺了就夺了好了,为什么还要隐藏消息,打得那么神秘兮兮?”
“有几个城池没准备好。我希望它们举事,那样的场面会比较壮丽。”
“什么叫壮丽?你把战争当游戏吗?!”我没来由的生气,用拳头捶着床。
“镇定镇定。你气什么呢?你说我这样,龙椅是坐不长的。怎么,你以为我自己会觉得坐得长吗?我当然是什么都玩一遍。季一直说什么军法治国,我也帮他玩一遍,完全照着他的理想实施,瞧,玩不转吧?我还是照我的路子去玩比较爽……你气什么呢?”
我扭过头不理他。躺了半天,无聊了,还是没骨气的另挑个话题问:“邵老头在沙漠里遇险那次,他就是为了给你带珍珠?”
“还有西域的上好*药。美女多了,有时我也需要点*药调剂一下……你不是在生气吧?你是希望我在京中为你守节?”
“呸!”我又扭过头,想想,再问,“朱灵怎样了?地道里那个……”
“推了一掌,也许死了?这个你不能怪我,我们是敌人,对不对?他还想冒充你!我怎可能认不出你。”居然说得沾沾自喜。
“你是凶手,凶手!”我又大怒捶床。
“好了好了,那算他没死吧。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以后我不会再杀他一遍就是了。”厉祥安抚我。
我无言以对。跟他的谈话,往往走进这样的死胡同。有时我简直不知道到底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的身体被调养得一天比一天强壮,腰上、臀上都有了膘,几乎要与母牛看齐。御医说,多晒太阳、稍微走几步路,对孕妇比较好。厉祥就放我去花园里走。当然,还戴着脚镣。
封我武功,就要封经络,封了经络对胎儿没好处,所以他没封,脚镣就是必须品。有了镣铐,周围防守仍然严密,“对你,不能像普通女人那般对待。甚至不能当普通男人。”他这样解释说。
他并且总是陪着我走。只有一天,他有事,没来。
那天,变动起得很突然。一个宫娥忽然抽出利刃,砍断了我的脚镣:“大人快走!”
立刻侍卫之中打了起来,还有人过来搀我、有人给我指路。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他们救我来了。
我立刻飞身跟他们逃走。身子有点沉重,没关系,我想我做得到的。我必须走!
厉祥追来。
即使不回头看,也知道是他。他这刻的气势真像魔鬼,要把天地毁灭在一掌间、都在所不惜的。
我推开搀着我的人,转身。
我替救我的人挡下这一掌。
腹部一阵麻木,然后剧痛。我知道的。转身时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还能怎样呢?我希望所有来救我的人、都能逃出去。拜托!我嘴唇动了一下,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不必厉祥告诉我,我也知道我已经流产。生命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它刚出现时你未必知道,它离去时你却一定能够明白,世界已经不同。
厉祥坐在我床头,胡子拉碴,几乎有沈虞孙的风范,眼圈是乌黑而憔悴的,沉默很久,开口,语调却平静了:“我知道你比我爱小孩,更爱一千一万倍。如果这不是我强迫给你的孩子,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留下来吧?现在,我的心在往外流血,快要流干了,你又怎么样呢?奇怪,我们之间总是这样,我戳你一刀,你要更深的在我身上戳回来。早上,我看你醒来,你的眼神朦胧微笑,我仿佛觉得我们可以幸福的样子,可你眼睛停留在我脸上,就迟疑了,好像在找别人的什么影子,然后缩回去,变得冷硬怨恨。这层情绪我是打不破的,我知道,所以我期待你的孩子,最好是个女儿吧,她是我的女儿,没有选择的要爱我,我这次也一定会做一个可爱的爸爸,不会让她寂寞、不会逼她到别人身边找温暖。你如果妨碍我,必要时我甚至可以不准你们相见,这样,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我有恶魔的一面,她会一直爱我,我也可以重新学会做一个幸福的人。可你到底不准许我,是吗。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为止呢?你走吧,我累了。”
“让我走?”我呆呆的问。
“因为你说得没错。没有你,你的人继续战斗,而且打得相当好。现在我想把你放回去夺权了。”他把手按在我背上,徐徐的、坚定的,把他的真气传给我,“我保不住你的孩子,但我可以救你的命。你想活多长就能有多长。直到我死后你仍会活着,鸡皮鹤发,老丑而死,这算是我对你的诅咒。”
“你……在我走后,会做什么呢?”我怔怔问。
“我?”他也一怔,笑起来,“我继续花天酒地、奢磨**。一个皇帝的权力可以享受的乐趣,我要继续享受。这辈子的本,我早已经享受回来,之后都是利息了。能赚一钿是一钿,我不会手软的。”
“你不能这样下去。”我绝望的绞着双手,“积点德吧,也许——”
“也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所有被我欺负过的人怎么答应呢?欠债要还的,爱卿!我现在不想还,就让我再乐个几天吧。”他道,“哦,对了,顺便把那具尸体带走。”他笑笑,“我打废了他的武功,他爬进了冰窖里。之后忙着救你,倒把他忘了。我想你认识他。”
我认出了向予,即使他脸上挂满霜花。失去武功的他,像普通人一样脆弱,轻易的会被冻死。但他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他在死前看见了什么呢?琴音袅袅中,记得当年初相遇,阳光正好,着个春衫小,眼前脂粉顿如草,遂叫我,缚手对画牢?
厉祥把向予的尸体和我一起装进了马车。马车帘子挂在红漆的铜钩上,我从帘下看着他,他与我对视着,抬起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辘辘驶去。
一天之后,我到了民众国境内。周阿荧、河白、龙婴、登乐尔他们关切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以为自己早已干涸的泪泉,倾刻间汹涌决堤。
鸡丁手记 第四十五节 天下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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