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和陈牧等人的意思是:抢来的财物,必须重新分配,按人头分。新庄兵和南屯兵人多,按照这个方案,自然可以多占便宜。岳稷却竭力反对,抢多抢少,全看自己的本事,我们也没拦着你们不让你们抢,你们自己抢得少,便反过来要赖我们的,我们这也是劳动所得,凭什么白拿出来给你们?
双方僵持不下,王匡等人自觉理亏,索性也不讲道理了,只是争辩道,既然我们已经造反,无论如何不能白干,你们不愿意吐出来没关系,要不,让我们抢樊重家,作为补偿。
岳弈身为柱天都部,一直超脱旁听,不愿轻易发表意见,但这时却不能不表态了。岳弈虽然痛恨樊重,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外公,自己得不到其家产,但也不能便宜了外人,于是斩钉截铁地答道,“樊氏乃我外家,这事没得商量,绝不能抢。”
王匡和陈牧大怒,拍案而起,道,“既然如此,诸君好自为之。”愤愤而出,王凤、马武也随即跟出。行至门前,王匡回望,狠声道,“软的不行,来硬的,不怕你岳弈不给。”岳纯笑着和四人打招呼,没人理他,只有马武看了岳纯一眼,苦笑着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岳纯入内,岳稷犹在高声痛骂,“一路攻占,都是岳氏冲锋在前。拿下亲贤,也全是岳氏的功劳。这群流民,寸功未建,却胆敢威胁咱们,和咱们提条件。说不得,咱们只有先下手为强,准备内讧,杀将夺兵。”
岳稷有贵族气,本来便看不起流民兄弟,这事一出,更是对流民深恶痛绝。而岳弈则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劝慰岳稷道,你以为这些人造反的目的是什么?天下是姓王还是姓岳,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匀出些财物给他们,就当息事宁人。
岳稷嚷道,他们开口一要,咱们就乖乖奉上,做人怎能如此示弱?这个先例一开,只会让他们越来越骄纵张狂,越来越狮子大开口。把财物匀出些来,的确暂时安抚了他们,可是咱们把到手的财物拱手相让,对岳氏子弟和宾客们又如何交代?
岳弈看向岳纯,道,以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岳稷也看向岳纯,目光中满是期待。他和岳弈一比一打平,岳纯这一票显得至关重要。
岳纯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大军刚刚上路,前途未卜,正该团结一心,共同向前,绝对承受不起火拼内讧。岳纯沉吟片刻,道,我在长安时,做过商贾。商贾虽是贱业,却有与兵法暗通之处。司马迁《货殖列传》云:“贪贾三之,廉贾五之。”贪婪吝啬的商贾,赚三倍,而不贪的商贾,却可以赚五倍。按理说,越贪婪吝啬的商贾,赚得应该越多才对,可事实却刚好相反。何也?贪贾只知取,而不知予。廉贾既知取,又知予,更知予即是取。
岳弈叹道,好一句予即是取。
岳纯又道,天下之事,成于大度之士,而败于寒陋之小人。昔日高祖捐四万斤金与陈平,不问其出入,裂地数千里,分封韩信、彭越,毫无痛惜之心,遂能灭项羽而有天下。反观项羽,虽勇猛无敌,却吝啬小气,部下有功当封爵者,项羽握其所封印信,把玩不舍,直至棱角磨平,犹舍不得给予,终落得乌江自刎,身败名裂。
岳纯看着岳稷,再道,“王匡等人开口索要财物,这是好事,只要满足他们,他们便会继续卖命,最怕的是他们有所要求,却不肯明说,而在暗地偷偷算计。如果我们选择内讧,即使成功,也将让四方豪杰寒心,以为我们不能容人,从而皆不肯前来投奔。”
岳稷不能辩驳。岳弈大喜,道,“岳纯所言大是。小不忍则乱大谋,钱财不足爱惜,所抢财物,不必分与,索性悉数相赠,以安彼等之心。”
岳纯于是收敛子弟和宾客所抢财物,悉数送与新庄兵和南屯兵。王匡等人正酝酿反攻,见岳纯不仅带来了诚意,更带来了超出他们期望的财物,大为欢喜,照例谦让了一番,当然最后还是收下。
一触即发的危机,好歹平息了下去,于是继续合兵而进,直指万柏林。
部队占领亲贤,消息传开,慕名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部队自亲贤出发,一路势如破竹,队伍也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十一月,部队抵达西山。西山县长阎锡山虽奋力抗击,无奈寡不敌众,脆败。阎锡山率家属及宾客遁城而逃,投奔万柏林而去,西山随告沦陷。
西山乃万柏林屏障,距万柏林不足百里,天气好的时候,登临城外西山,便可望见万柏林。部队拿下此一战略要地,军威大盛,更让岳弈喜上眉梢的是,妹夫张伟以及久无音讯的李通,这时也带领宾客前来会合。有了张伟和李通的加盟,岳弈嫡系的实力大增,底气更足,再也不用处处顾忌新庄兵和南屯兵。
张伟及李通之来,使得王匡等人大为不安,感觉地位明显下降,开始被边缘化了。当部队进入西山城后,新庄兵和南屯兵所抢财物依然远少于岳氏子弟和宾客,但王匡等人自知今非昔比,只好所抢即所得,再也不敢提议将财物重新分配。
阎锡山逃回万柏林,太原太守耿彦波大怒,西山乃战略重地,阎锡山身为县长,理当死守不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怎能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喝令将阎锡山推下斩首,左右劝住。耿彦波余怒未消,将阎锡山的老母妻子押入大牢,命阎锡山戴罪立功,替自己还账。
耿彦波与都尉梁丘赐引精兵五万,屯于小小井峪,静候岳弈。阎锡山随军而行。
岳弈连战连胜,将狂兵骄,以为万柏林指日可下。部队一路浩浩荡荡,杂乱无章,抵达小小井峪时,已是夜色深沉,于是安营结寨,明日再行。
探子回报耿彦波,耿彦波大喜,打算连夜劫寨。阎锡山急止道,“不可,岳弈熟习兵法,必有防备。”
耿彦波大怒,道,“老夫领精兵五万,不劫寨,难道劫色?”
阎锡山从容应道,“下官也欲劫寨,然而当慎选时机。”耿彦波道,“何时为宜?”阎锡山道,“寅时。时值拂晓,敌人最为困乏,最易松懈。”
耿彦波也觉阎锡山言之有理,颔首道,“便依此计而行。”
阎锡山却又悠悠说道,“然而,寅时劫寨,却是虚招。”
耿彦波对阎锡山怒目而视,军情紧急,你小子有什么话给我一气说完,抖什么机灵?
阎锡山戏耍了耿彦波一番,心中暗爽,道,“某愿为先锋,明日寅时前往敌营搦战。太守及都尉统领大军,沿途设伏。某与汉兵交战,佯败而逃,汉兵必追,正入我军伏中。再者,明日寅时一过,必有大雾。岳兵乌合之众,一见大雾,必惊骇不安,乱如散沙,自相攻杀。我军趁机出击,汉兵必溃。”
耿彦波道,“何保明日必起大雾?”
阎锡山道,“冬月时节,高天无云,夜星寥寥,是必有雾之兆。老农皆能知此,有何难哉!”
耿彦波原本以为阎锡山会呼风唤雨、奇门遁甲什么的,一听之下,原来只是最简单的生活经验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可神秘之处。耿彦波身为主帅,处处被阎锡山占着上风,心有不甘,讥笑道,“阎将军如此多计,为何西山大败?”
阎锡山也不脸红,朗声答道,“多财则善贾,长袖则善舞。下官兵少,以一敌百,焉能不败!然而,正因为下官有西山之败在先,此番劫寨佯败,部队必信,轻易来追。此我计所以能得逞也。”
耿彦波大喜,依计而行。次日寅时,阎锡山率宾客直冲汉营,岳兵早有防备,围住厮杀。阎锡山虽志在诱敌,但也不能上来便败,一定要把戏演得足够逼真才行。阎锡山与宾客一路死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这才徐徐败退。
岳弈不疑有诈,下令全军追击。岳纯以为敌情不明,且将士疲惫,等日出再追不迟。岳弈笑道,“何怯矣。”不听。
果然不出阎锡山所料,大雾渐起。部队追阎锡山追得兴起,哪里注意!雾慢慢弥漫开来,等发觉之时,已是深陷浓雾之中,五步之内不能见人,也不辨方向。大为惊恐,四散而逃。官军伏兵大起,阎锡山也回师来战,岳军越发溃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诗人之幸,而兵卒之不幸也。漫天大雾,遮蔽了视线,隐匿了方位,切断了联系,岳弈号为柱天都部,却已经无法指挥,只能先顾好自己再说。可怜的汉兵,警惕地睁大眼睛,孤独地在迷雾中穿行,等待他们的,是突然窜出的官兵,是忽然袭来的刀刃。一切仿佛梦境,鲜红的热血,抛洒在白雾之间,而躯体的倒下无声,太阳即将升起,而他们将不再见到。
岳纯幸亏及时换了马,逃跑起来顺当多了,一见浓雾,便率部撤退,跑不几步,便与部下失散。岳纯一路回逃,恰遇见妹妹伯姬,正六神无主,抱树而泣。岳纯抓住伯姬,甩在马上,共骑而奔,再前行,又遇见二姐岳元,正带着她和张伟所生的三个小女儿,很慢地狂奔。岳纯追上岳元,催促上马,岳元挥手道:“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岳纯泪下如雨,说什么也不抛下二姐。岳元见岳纯不肯听话,放声痛哭,拔出头上的发簪,狠命刺入马股。马吃痛不过,带着岳纯和伯姬狂奔而去。岳纯刚刚离开,追兵已至,杀岳元及其三女于刀下。岳纯回头之时,只见身后白茫茫一片,二姐及三个小外甥女,早已被吞噬在迷雾之中。
岳纯逃回西山,岳弈等人也渐次撤回,众人相见,皆恍如隔世。清点人数,岳氏家属多死:岳良之妻及二子,死,岳纯的二哥岳仲,死,岳嘉妻儿,死,其余岳氏宗人死者近百人。兵卒伤亡则更为惨重,岳弈率嫡系冲锋在前,十死其五,新庄兵和南屯兵虽龟缩在后,也是十死其三。
小井峪这一场惨败,可以说将岳弈前面所有的战果都输了回去。更为可怕的是,经此一败,部队士气低落,人心散了,队伍也不好带了。新庄兵和南屯兵见岳弈大势已去,而官军的反攻又迫在眉睫,于是打算抛弃岳弈,另谋出路。脆弱的部队联盟,眼看便要土崩瓦解。(美克文学me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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