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我心里美坏了。因为我家里的两头大肥猪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给它们喂了猪草都不吃，一天到晚流着涎水呼呼大睡。我跳进猪圈里摸了摸两头大猪肥嘟嘟的鼻子，发现气息很顺畅，就大大地放心了。它们不吃东西那最好不过，我就不用忙着拌猪食打猪草了。

我曾经听娘说过，山里的马熊和狗熊到了冬天就躲在洞子里呼呼大睡，叫做冬眠。我舅舅曾经就刨开一个被冰雪覆盖的大洞子，在里面找到了一头大黑熊。那一头熊的胆至今还挂在我家的房檐底下，舅舅让我娘用它洗头发，说是可以让头发变得更加乌黑亮丽。但我娘没有舍得用，一直用猪和羊的胆汁加上麻雀的粪便来洗手洗头。我家里的猪体形胖大，食量惊人，也一定积蓄了足够的养分在身体里，要在这个冬天里冬眠了！很多人站在我家猪圈四周围着看，纷纷猜测我家的猪究竟为了什么睡得如此憨态可掬。我看着那些头发不短见识不长的人，心里暗自嘲笑他们：“这叫冬眠，你们懂啥啊！”我忽然有一种很正常的想法，那就是这些人也应该立刻去冬眠，免得在这里被我笑话。

猪冬眠了，羊死掉了。我­奶­­奶­也不来我家了，她说我二婶婶肚子大了，需要她身边照顾者。我嘴里不说，但是心里的意见就像天空散不去的浓云一样重重叠叠。我娘生了三个娃娃，除了在生娃娃的当天­奶­­奶­点着破笤帚在屋子里像巫婆一样地跳跃着念念有词之外，基本上没有管过我娘，连一口米汤都没有熬过；二婶婶才刚刚大了肚子她就巴巴地跑去照顾了，这是明显的歧视和不公正待遇。所以我对­奶­­奶­有了很大的意见，就连当初决定给她找龙虱子的决心也开始动摇了。

­奶­­奶­不来也有不来的好处，至少我可以像一个绝对的家长一样在家里呼来喝去，不但可以随意地喝斥我的大妹妹周新莲，就连屠夫老杜的丫头杜莲花也可以供我驱策，我还可以随时随地叫她们闭上鸟嘴去洗尿布，绝对没有人阻止我。

猪圈里的两头大黑猪连日里呼呼大睡，嘴角流出来的涎水都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了冰柱子挂在它们肥厚的嘴­唇­边上，鼻孔里也冒出了两条冰柱儿，就好像它们忽然得道升仙变成了传说中的卷鼻象。我开始有点担心这样的冬眠早晚要了这两头猪的小命儿，如果那样的话，我爹娘回来来非得打死我。就算打不死我，我家里过年吃什么啊？明年端午节吃什么啊？总不能天天吃那些挂在院子里铁绳上的­干­牛­肉­吧？

我赶紧在大铁锅里烧了些热水，用家里仅剩下的一个雪花儿铁皮的桶提着温水，来到猪圈沿儿上，朝着两头呼呼大睡的大黑猪哗啦啦就把一桶水倒了下去。那两头猪在冰冷的空气里睡了好几天了，忽然洗了一个格外舒服的热水澡，一翻身就起来了，哼哼哼哼地叫着，开始在地上用鼻子拱着寻找东西吃，嘴里的涎水哗哗地淌下来。

我欢喜得要命，就回到花园里把剩下的一点大米兰都拔了丢进猪圈里，两头大黑猪见了大米兰，就立刻­精­神焕发，欢欢喜喜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快乐地哼哼，都没有正眼瞧我一下。我虽然对它们忘恩负义的嘴脸嗤之以鼻，但是我也知道它们仅仅是两头畜牲，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计较的。我探着头看看猪圈里的大米兰枝叶，估计这些东西远远不够两头猪吃，就跑回家里把铁桶放好，一路小跑着去找莲花姑娘。

“把你家院子里的大米兰拔一些给我吧！”我对穿着一件小小的破棉袄冷得瑟瑟发抖的莲花说。

“行！”莲花都没有考虑一下就答应了，笑嘻嘻地跑进了院子，忽然又跑出来对我说：“你也进来吧！我爹和我哥哥都去大柴旦了，我娘带着我姐姐去看我姥姥了，——我娘说我姥姥病了，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家里就我跟我­奶­­奶­。”

我就放心大胆地摇晃着身子，像一个男人一样背着手踱进了莲花姑娘家的院子。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丫头，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跟莲花一起把她家花园里的大米兰的果实都揪了下来，丢在窗沿上，把大米兰的枝叶拔出来，抱去丢给我家的大黑猪吃。大黑猪吃着大米兰，大米兰|­乳­白­色­的汁液顺着大黑猪的嘴角哗啦啦地往外淌。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汁液晾­干­了之后就会由|­乳­白变成黑褐­色­，那就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鸦片烟。

我决定趁着莲花的爹娘不在，把她家花园里稀稀拉拉的那点大米兰全部拔掉。他们家吃了我家那么多麦子和白面，我拿一点花园里的残枝败叶来喂养我家的黑猪也算不上过分。我拔大米兰的时候莲花乐呵呵地在我身边帮忙，拔一棵就咧开嘴巴笑一下。我觉得她真傻，就好像现在是在别人家的花园里拔东西来喂她家的猪一样。这个愚蠢的女人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她的极端愚笨，动摇我对她的热情。我看着傻呵呵的莲花姑娘，心里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感。说实话，把我一个大好男儿的终身托付给这么一个有头无脑的家伙我多少有点不甘心。我看着看着就忽然气就不打一处来了：“滚回去！”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对她呵斥道，“去把你­奶­­奶­炕头上柜子里的红枣拿一点出来给我，还要带几个桂圆。不然今晚休想到我家里吃饭！”

我已经看出来了，在她爹娘和哥哥姐姐都不在的这个晚上，她的那个老态龙钟的­奶­­奶­一定不会做饭给她吃。那个老太太多老啊！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了，我估计她吃饭都端不住碗，怎么可能有力气给莲花做饭呢？既然她不做饭，莲花就一定会到我家里吃饭。这个事情我不用脑子都能分析得很透彻。果然，莲花把手里的一棵大米兰放进我怀里就朝屋里跑去。“我爹走的时候叫我天天到你家里去吃饭哩！”她说。

我太佩服我自己了！我一点也没有想错。狗日的秃头老杜居然真的早就打算好了让闺女到我家里吃饭去。他也不想想，就我这么一个还只有五岁多的小尕娃照顾着两个妹子，怎么可能再去做饭给他的闺女吃呢？

莲花的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她的那个老态龙钟的­奶­­奶­躺在炕上假寐，发现孙女蹑手蹑脚地上了炕打开炕头的大红木箱子偷红枣和桂圆，就毫不留情地在莲花的ρi股上拧了一把，拧得莲花鬼哭狼嚎，大声地喊：“是周新源叫我来偷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