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一种人有效地启发了我的大脑,那便是拖着架子车在街边摇着铃铛收破烂的那些汉子。他们穿着破衣烂衫,手里拿着铃铛经常从街上走过,便有人将家里的瓶瓶罐罐和破烂都卖给他们换取些零钱,我跟着娘出去的时候看见过几次。我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四个弟弟妹妹无聊地玩着泥巴,我的思想开始活跃起来,想出了一个帮爹娘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的办法。
这个办法也来源于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过年前到河滩里捡骨头的经历,那一次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现在我又蠢蠢欲动了。我的想法很简单,到垃圾堆里把那些人家不要的东西捡回来,卖给收破烂的,就可以换的一些零钱,虽然解决不了家里的根本问题,但至少也是一种贴补。我知道这样的贴补对于目前的家里来说是必要的。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我娘,因为我娘一定不会同意我们穿着很旧但是很干净的衣裳去垃圾堆里刨东西。娘是一个勤谨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把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算再怎么忙,也一定要在每个星期六和星期三的晚上叫我们坐在大盆子里洗澡,给我们换上干净衣裳。
我没有告诉我爹娘也没有告诉我的妹妹们,自己悄悄地做出了决定,并且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里,从厨房里拿了一个装土豆的尿素袋子,安顿好了家里的几个小家伙,自己悄悄出门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单独走出那条小巷子,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匆匆忙忙的行人,我觉得城里其实也蛮好的,最起码比我的家乡热闹多了。我先前跟娘出去的时候早就看好了附近有几个垃圾站,堆放着家家户户送出来的垃圾,发出熏天的臭气,我就直奔垃圾站。
到了那里,我看看花花绿绿的垃圾,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卖钱。我只知道在我的家乡用骨头可以换钱,但是在这个城市里,骨头能不能换钱我知不道。我看见一个收破烂的摇着铃铛也到了垃圾站,蹲在垃圾堆里就开始捡瓶子罐子塑料和牙膏皮,就连人家丢掉的破皮鞋也都捡了起来放进破破烂烂的架子车里。我立刻就明白了,蹲下来就开始在垃圾堆里拣破烂儿。
那个收破烂的是一个粗鲁的人,看见我也蹲下来捡东西,就朝我挪过来,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推了我一把,我就一头杵在垃圾堆里,鼻子里立刻充满了一股腐臭的味道。我爬起来,从脸上抹掉粘上的脏东西,拿起手里的已经装了很多东西的尿素袋子就朝那个恶人的头上打了过去。那个人也没有想到我一个十岁的小孩能立刻还手,没来得及躲闪,尿素袋子砸在他头上,咣地一声,我看见他的头上流出来一缕鲜血,很快地落在脏兮兮的肩膀上。
那个人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手上都是鲜血,他伸手就来捉我。这时候我已经吓破了胆,呆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那个人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揪起来,在我的脸上啪啪地打了几个耳光,打得我眼前金花四溅,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张开嘴巴就哇地哭了起来,那个人看看四周,不敢停留了,骂骂咧咧地提着袋子迅速走了。
我坐在垃圾堆里哭了半天,嗓子干了,肚子也饿了。这个时候我身上已经脏兮兮一片,衣裳和脸上都沾满了污垢,已经完完全全和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分别了。我一边哭一边在垃圾堆里拣一些碎骨头和塑料这样可以换钱的东西装进尿素袋子里,使劲地往里按一按,想把袋子装满一些,也可以多装一点东西。
袋子很快就满了,我站起来,把腿伸进袋子里往里蹬了几下,袋子里就多出来一点空间。我眼睛瞧着垃圾堆里寻寻觅觅,就把腿从袋子里抽了出来,没想到袋子的开口处有一个不大的窟窿,正好套住了我的脚,一个不小心我就一跤跌到在垃圾堆里,身上又粘上许多污垢。我向四下里看看,有几个路过的人都向我投来漠然的一瞥就匆匆走了。很显然,这样的场面他们见得多了,根本不会留意;但是我脸上觉得火辣辣地烫,甚至有一些害臊。我永远都没有想到到了城里之后会沦落到钻进垃圾堆里拣破烂换钱的地步。虽然这个行动完全出自我的愿望,但是我心里依然对我娘有着深深的埋怨,我觉得她的固执完全破坏了我的幸福生活,把我从天上一下子带到了地下,甚至是带到了一条臭水沟里。我讨厌这样的生活,我讨厌在别人歧视的目光里爬在垃圾堆里寻找希望。
我的眼泪很快又落了下来。我用脏兮兮的手擦着脸蛋上的泪水,把尿素袋子里的最后一点空间也装满了,就把袋子拖出了垃圾堆,停靠在街边,歇了一会儿,就想把袋子背到后背上,然后找一个收破烂的把它卖掉。
我努力了三次都不能把沉重的尿素袋子背到背上去,自己的手反而被塑料纤维拉了一道口子,血很快就渗了出来。我举目望望四周,看不见一个收破烂的经过,只好拖着尿素袋子往家里走。
那个时候我憎恨可恶的城市,就连城市里踩上去咔咔作响的柏油路也恨上了。狗日的柏油路太硬了,我拖着尿素袋子刚走了几步,尿素袋子就磨穿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冒了出来。我彻底绝望了,又累又饿,一ρi股坐在尿素袋子上,呆呆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思想天马行空般驰骋起来,很快就飞到了家乡的山坡上,蓝天白云无比美丽,鸟儿在飞翔,昆虫在歌唱,农人在忙碌。我躺在碧绿的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和成群的牛羊,扯开嗓门唱出了我喜欢的花儿:“听说我那个尕妹子啊病下了啊,把阿哥的心疼烂噢!白大布里裹冰糖,阿妹的门上……”忽然叮当一声,眼前的蓝天白云和草地牛羊都不见了,只有一枚五分钱的钢崩儿在我的面前跳动,转了两个圈儿就停了下来。
我抬头看看,阳光正直直地射在我的身上,一个人面带微笑站在阳光里,看了看我,指指地上的硬币,转身走了。
那个人把我当成了在街边讨饭的小乞丐,给了我五分钱。我的尊严已经完全没有了,直觉告诉我一定不能捡起那五分钱,但同时我又觉得那五分钱充满了诱惑,它在阳光底下发出耀眼的光辉,强烈地吸引着我去拿。就在我伸出手的时候,一个收破烂的眼明手快,停下架子车捡走了别人施舍给我的五分钱。他笑嘻嘻地把钱收进了口袋里,问我:“小尕娃(小男孩的意思——作者注),破烂卖不?”
我没有说话,点点头。他就把我当尿素袋子丢进破旧的架子车里,往上一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可以买多少钱,就呆呆地望着他。那是一个本分人,虽然捡走了我的五分钱,但是他没有欺骗我,把我捡到的塑料、瓶子、废铁、牙膏皮和一双破皮鞋都分别放好了,一个一个地告诉我价格,并且把钱都给了我。一袋子我背都背不动的破烂儿居然换来了九毛钱!
他给了我一块钱,说:“找给我一毛。”
我接了钱,赶紧放进口袋里,然后摇摇头,说:“我没有。”
那人翻了翻自己的口袋,两手一摊,对我说:“我也没有九毛的零钱哩!多给你一毛那可不成,我就没有赚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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