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不想睁开眼睛,那这话不够份量,不足以说明实情:说实话,是恐惧把我送进了一种短暂的休克状态。我一想抬起眼皮,就立刻感到里面的脑浆像要冲破头骨,把两只眼球像瓶塞一样一冲上天棚。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我记不得自己何时恢复了知觉。似乎它是一点点回到我的身上的,它就像一个胆怯的访客,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徘徊许久,他不敢敲门,最后决定把鼻子探了进去,又马上缩回来,似乎被自己的勇气吓着了,抚着心口惴惴不安。自己的知觉像个神经衰弱者,这感觉实在既新鲜又陌生。我用常规判断安慰自己:我的记忆还没有因为头上挨了一击而丧失,否则这个念头也不会存在了。哎,活着,我还活着吗?我试着活动一下手指,马上感到脑袋里嗡的一下,一阵剧痛,好像又要失去知觉一样。几分钟,几个小时?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我还有痛感,这就是说,我还活着。
接着,忿忿不平的情绪回到了我的脑子里,这是种极度委曲和愤怒互相交织而成的感觉--他们为什么打我?他们是什么人?我做了什么坏事?艾芙琳娜为什么和他们在一块儿?我母亲的这个老朋友,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替我说?我觉得委曲,但很快就不再一个接一个给自己发问了,这些疑问像一根根扎进后脑的钉子。人人都多少有些受虐意识,只有少数人懂如何规避它的陷阱。我还没修炼到那一步。
什么地方传来喃喃低语声。我渐渐明白了,我还在那个屋子里,身上仍然穿着那套脏兮兮的工作服,躺在那只皮沙发上。我的后脑还在疼,但手腕上已经给铐上了一副手铐。桌子后面坐着的还是那几个人,艾芙琳娜和三个男的。除了已经在洞里遇上的那个大块头,另外两个,一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瘦高个儿,一头散乱的灰发,满脸苦相;另一个是个羸弱的小矮子,是个秃子,光光的头皮上只有头顶还剩了一撮头发,活像一颗西瓜带着一根蔫巴巴的茎儿。
是谁打的我,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是这一击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四个人全抽着烟。烟雾聚积在顶棚上,盘旋在那个带我进来的洞口边。
“醒过来了,”马脸说。
“啊。”大块头说了一句,朝我又探了一眼,“醒不醒有什么区别?”
“那么就用第1方案喽?”
“当然。”
“我还是反对。”艾芙琳娜说。
“何必呢?”瘦高个儿惊讶地说。“谁反对都成,只有您不行。艾芙琳娜·加福琳洛甫娜。您想给我们证实这个人特别有用,给他今天造成的损害减轻罪责,是不是?不行啊。”
艾芙琳娜·加福琳洛甫娜有事就跟我们这帮钳工们连嚷带骂,从来不假思索。对俄罗斯劳动人民来说,当头儿的粗声大气已经培养出了下属的条件反射,就跟巴甫洛夫研究的狗流口水一样。可现在,她却一声不吭,停了半晌。
“给你的损害我负责,格列伯·拉季奥诺维奇。别不信,我肯定负责到底。至于他,我担保。我说话算话,愿意冒这个险。你想啊,我什么时候给人作过担保?”
“是头一次吧。”矮子说话了。
“我想,也是。但请您记住:跟我意见不和的时候,我要听领导的决定。”
“延期否决。”大块头说。“请你们告诉我,最近发生的四次,不,是五次事件,都是怎么处理的?”
“我记得很清楚,瓦吉姆·瓦吉莫维奇,”艾芙琳娜冷冷地说,“那里头有一个受您保护的。那次我反对,我的意见跟领导的一致……”
“要您看,这次也会保持一致了?”大块头红着脸Сhā嘴说。
“希望吧。”
停顿了几秒钟,屋里只听见呼吸声和椅子的吱嘎声。几个人用恶意的眼神互相看着对方。最后,瘦高个儿嘟囔了几句,我只听见他的话里提到什么“个人动机”这个字眼,其他什么也没听到。
“对,我是有个人动机!”艾芙琳娜激动地说,“我想让他加盟。不是马上,当然要等一等,过段时间再看。他的特质对我们的事业有帮助,这就是我的个人动机,您所指的不是什么别的吧?”
“怎么这样?”瘦高个儿说,“我什么也没指。我不过是不喜欢这么就……”
“实情就是实情,现在他在这儿,我们得马上做决定,怎么打发他。我建议第3个方案。总之,什么规则都有例外。”
“等一等,等一等,”矮子急着说,“这就算投票表决啦?早了点儿吧?我首先要知道,艾芙琳娜,您刚才指的是什么特质?我看他如果不是一个傻瓜,往正常人不去的地方瞎爬,迷了路,就是一个奸细。看吧,脏乎乎的,又吓得胆战心惊的,我看了都不舒服。您能把这特质说清楚点儿吗?”
“我不说,”艾芙琳娜说,“消息封闭。”
“那投票还有什么意思呢?再说法定人数也不够……”
“如果支持第1方案的人数超过一人,没有法定人数也行,”瘦高个儿说。
“行,”大块头同意。
我试着动了动被铐住的双手,脑子并没有疼得失去知觉--只是后脑勺疼的要命,那儿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然后我想动一动脑袋,好用上整个视野。我刚才一直斜着眼角看,太别扭了。这一动,又让我灭火了。
也许这次是因为愤怒。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肯定是个什么非法所在!算我倒霉掉进陷阱里来了,我还陷得还不浅,不太容易脱身呢。这是什么陷阱呢?地下海洛因作坊?恐怖窝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嘴里发着狠问。后脑的疼痛让我牙关直响。
“闭嘴,”瘦高个儿漠然地说,“否则我们帮你闭上。”
“我可要喊了!”我威胁说。
“你的鼻子不通,大概都是土,只剩嘴喘气了,”大块头不屑地说,“要是给你把嘴也堵上,那就太不妙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又质问了一句。
“闭嘴,要么我们真堵你了。”
“败类!”
“住嘴吧,斯瓦特,”我的上司开口了。“你喊也没用。除了我们几个,这儿没别人,谁也听不见。你一嚷嚷,我们都没法说话了。怎么着,投票表决吧,格列伯·拉季奥诺维奇?”
“第1方案。”
“不改了?”
“有什么改的?”
“好,瓦吉姆·瓦吉莫维奇?”
“第1方案。”
“确定?好。尹诺肯季·捷连季耶维奇?”
“已经有两票赞成第1了,我的票还有什么用?”矮子有些畏缩。
“这是程序,别拖延了,我们的事儿还一大堆呢。怎么着?”
“我弃权。”
大块头和矮子两个嘿嘿笑了起来。艾芙琳娜·加福琳洛甫娜摇了摇头。
“您大概忘了,这个问题任何人都不能弃权。您选哪个?”
“不是第1方案,”矮子说,又缩了起来。他目光到处转着,无法停下来,更不敢往我这儿瞧。“不是第1就行,要么第2吧,您说呢?第2,啊?”
“真是洁身自好啊!”瘦高个儿鄙视地抛出一句,“可耻!”
矮子把脑袋往肩膀里一缩。
“我投第3方案,”艾芙琳娜说。“投票结果:第1方案两票,一票投2方案,一票投3方案。宣布延期否决。我们自己把他带出去,还是叫个人来?”
“还叫什么人呢,”大块头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自己带,我暂时还没残废呢。”
“这我早看出来了,”艾芙琳娜挖苦了一句,“刚才绑上他就行了,非得打他吗?你吃饱了撑得是不是?”
“为的是可靠。要是他往门口跑,怎么抓?”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