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她说,“可以。”
他走过来用手臂搂住她,眼睛里露着爱意与渴望,紧盯着她看:“你能为我做出精妙、敏锐、沉静的饭菜吗?”
“可以,”她说道,“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为而我做呢?”他问道。
这就像一种仪式,两人心照不宣。他们认真地倾听着彼此说出的每个字,因为他们彼此都那么渴望对方。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想填饱你的肚子,然后再爱你。”
“这样好吗?”他问道。
“好得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她说,“因为我人好而且漂亮,也因为我能做得比你所认识的其他任何女人都要好;因为我全心全意爱着你,也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所以肯定会好的。”
“你会把这伟大的爱转换成饭菜吗?”
“会转换成你吃的每一口食物,会以你从未体验过的方式消除你的饥饿。它会像一个真实的奇迹,让你一辈子都变得又好又富有。”
“那么,这是一种以前从未有人尝过的食物了。”他说。
“没错,”她说,“正是如此。”
事实的确如此。在这个世界上以前还从未有哪件事会是如此。春天又回来了。
就这样,他们现在又生活在一起了。可是一切并不像以前那样平静,即使表面上也不平静。现在他们不再住在一起了。自他返回的第一天起,他就坚决拒绝再回威佛利公寓的房子去,那是以前他们二人曾经工作、相爱、生活过的地方。相反,他在十二大街找了两间屋子,这两间屋子占据了房子的整个二层楼。打开滑门,两间屋子就成了一间大屋子。室内还有一间小厨房,这里小得只能勉强转身。整个屋子的布局完全按乔治的意图布置,因为这里既可以供他居住,也保护了个人隐私。在这里,埃丝特可以来去自由,他们可以保持独立;在这里,他们可以满足内心对爱的需要。
然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住处属于乔治自己,并非两人共同拥有。这一事实将二人的关系重新建立在一个不同的层面上。今后他打算将自己的生活与爱情完全分开。她有她的戏剧界朋友,而他并不想加入她的朋友圈;而他有自己的写作世界,他想独自拥有这个世界。他会把爱情当做一件独立的事,他要确保自己能够左右自己的生活、保持独立的灵魂与完整的自我。
她会接受这种做法吗?她会接受他的爱情,却让他独立生活和工作吗?他告诉她事情本应如此,而她也表示同意,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能做得到吗?女人的天性是否就是满足于男人所给予她的,而永远不会去索要她没有得到的?有没有什么先兆让她开始怀疑这个呢?
01马背上的醉乞丐(5)
一天早晨,她去见他,兴高采烈地讲述她在大街上看到的戏剧。突然,她停了下来,脸上掠过一丝阴云,眼睛里透出不安的神情。她说:“乔治,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是的,”他回答,“我当然爱你,这一点你很清楚。”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吗?”她问,呼吸有些急促,“你会永远爱着我吗?”
这一突然的情绪变化,以及她轻易的假定使他感到很荒谬可笑,因为她总认为他或其他人都会轻易地为任何人或事做出永恒的承诺。他大笑起来。
她双手一挥,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别笑,乔治,”她说,“我想知道,你是否会永远爱我,告诉我。”
她认真的态度,以及自己无法回答她的窘迫令乔治十分恼火。他从椅子边站起身,茫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走走停停一阵后,他转过身面对她,仿佛要说什么,可又觉得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好又紧张地开始踱步。
埃丝特的眼睛随着他的走动而来回移动。他们的表情将他们复杂的感受表现得一清二楚,玩笑与恼怒最终变成了惊恐。
“我到底做了什么?”她想道,“天哪,哪有像他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出他要干什么!我只不过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而他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尽管如此,这也比他以往要好很多,以前他大发脾气后还要辱骂我。现在他只是陷入自我苦恼中,我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瞧他的模样——就像笼中的野生动物来回踱着步子,就像一个喜怒无常、自我沉思的猴子!”
其实,兴奋的时候,乔治看起来的确像猴子。他长着桶状的胸部,宽阔的肩膀下垂着,走路时弯腰曲背,不断摆动着手臂,长臂几乎快要到达膝盖的位置了。他巨大的手掌和刮刀似的手指如同爪子一样弯曲着。他的脑袋牢牢地固定在短颈上,移动的时候一直朝前耷拉着。他的整个身体左右摇晃着且呈蹲伏状。虽然他比中等身材还高出一两英寸来,大约五英尺九英寸或六英尺,但他的腿与上肢并不完全成比例。此外,他的脸形较小,鼻子扁平,眼睛深嵌在浓眉之下,额头很低,发梢贴在眉毛上方。当他烦躁不安或对某事感兴趣时,便会全神贯注地朝上盯着,与他整体姿势一起,脑袋朝前倾,身体缓慢潜行,这些特征都使他具有猴子的外表。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有些朋友把他称作“猴儿”了。
埃丝特盯着他看了片刻,对他不回答问题感到失望,自尊也受到了伤害。他在窗前停下脚步,朝窗外望去。接着她走过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臂挽在他的手臂里。她看见他太阳|茓上的动脉血管向外凸起,于是明白一切言语都是白费。
户外,年龄很小的犹太裁缝们从隔壁的联合裁缝铺走出来,然后站在大街上,一个个面色苍白,脏兮兮、油乎乎的,看起来却兴奋极了。他们彼此大声地喊叫着,一边还打着手势。开始时他们仅在对方的面颊上用手轻碰一下,但慢慢地,他们的怒气越来越大,于是便沉闷、嘶哑地说:“不要!不要!不要!”再后来,他们的笑容中透露出怒气,开始轻轻地用指尖拍打对方的脸。最后,他们开始尖声叫起来,并给予对方猛烈的掌击。其余的人都高声咒骂着、喊叫着,有些人大笑着。只有几个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严肃而阴沉地思索着什么。
接下来,年轻的爱尔兰警察朝他们冲了过去。他们的脸既粗野又愚蠢,傲气十足,他们的下巴松弛而粗糙。他们朝前挤的时候,嘴里还使劲地嚼着口香糖,口中不停地喊:“嗨!住手!住手!好了!赶快离开这里!”
发动机突然吼叫起来,人们穿过人行道。在人群中,有些面容是乔治和埃丝特从未见过的,有些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在不同地方,人们总有所不同,而他们却从不会变化;他们带着无止境的生殖力、无边的多样性、持续不断的运动、永远持续的重复带来的单调从生活中不知源头的泉眼中喷涌而出。其中有3位女性朋友永远地穿过了生命的街道。一位长着冷酷而*的脸,戴着眼镜,嘴唇硬而丑陋;另一位长着田鼠一样的大鼻子,面容削瘦;第三位脸庞饱满、肌肉松弛,带着嘲弄的微笑,肥厚的嘴唇上抹了口红,油乎乎的鼻孔呈螺旋状。她们高声大笑的时候,笑声里既没有温情也没有快乐:尖锐、刺耳、难听、歇斯底里。她们只想用笑声招引大家的注意。
孩子们在大街上玩耍着。他们个个肤色灰暗,四肢强壮结实,举止粗野,就像自己的长辈那样讲话、鲁莽地行事。他们一个跳到另一个身上,将最弱小的丢在路面上。他们看见警察将那些吵闹的小裁缝们赶走时,也都溜之大吉。湛蓝、清新、富有生机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树木萌出了新芽,阳光洒落在街头,洒落在行人身上,散发着勃勃的生命气息。
埃丝特瞥了乔治一眼,看见他脸上露出苦恼而反常的表情。他想对她说我们都是野蛮、愚昧、粗野、误入歧途的人,所以,怀着恐惧与迷惘,呼吸着新鲜、富有生命力的空气,沐浴在晨光中,我们踏入对这个富有生命、美丽地球的无知中。之所以明白这一点,并非因为我们内心受伤的经历。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疲倦地转身走向窗户。
“永远会有的,”他说,“永远会有属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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