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秋节那天,王仁忠又回来了。从包里掏出几个黄|色带刺儿的椭圆形水果,煞有介事地削掉皮,劈成长条,让来看热闹的乡亲吃。芳姨咬了一口,咋咋舌头,说,我的妈呀,这玩意儿甜是甜就是有点石灰味儿。王仁忠赶紧解释说,这就是菠萝,外面的人爱吃呢,一个要十来块,你这是没吃惯。芳姨居然笑了。乡亲们发现,芳姨脚上蹬着平底黑皮鞋,光亮亮的没一点皱儿,耦红衬衣让她看上去像个新媳妇。芳姨天天换新衣,下河洗菜,上山锄草,也蹬着那双黑皮鞋。小院儿里总有一堆半大不小的孩子,听王仁忠讲城市里稀奇古怪的事情,小宝喜欢拿爸爸的腿当跷跷板,小宝就是小宝,晚上睡觉也要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爸爸。
四天的假还剩下一天。夜里,王仁忠趁孩子睡熟了,拿出一张纸,读给芳姨听。王岚那时刚入中学,住校。半夜梦见芳姨在灶膛的柴火中哭泣。第二日回家,妹妹晓萌说母亲在医院陪姨,她服毒自杀了。两姐妹情不自禁地爬上了芳姨的阁楼。聂老太、芹芹和小宝坐在床头。
小宝,你妈妈死了。王岚说。
她还会回来的。猪猪饿了,她就会回来……
她不回来了,她要被你爸爸埋进土里了。
那我去看她。给她浇水,她开过花,就回来。
……
芳姨咽气前拉着李萍的手说,我得赶快回去喂猪,一天没喂,活活掉几斤肉呀。说完眼睛就闭上了。李萍惊鄂地摇晃她的胳膊,掰开她的眼睛:嗨,我说你可不能这么样就撒手不管了。你的猪仔,你的儿子我是不照闲(照顾)的。护士催促李萍把死人赶快推到太平间去,李萍未来得及哭,把尸体推进太平间里撒腿就跑,正好在医院门口撞上王仁忠灰头土脸地站在那儿。
你站在风口干啥子?你婆娘都死了。
原来王仁忠正在等仁秋送医药费来。听李萍这样说,眼睛就红了。你不是贼威风的,巴不得她死呢,这会儿抹马尿水水给谁看哩?我走了,脑袋转不过弯的才会帮你捡脚子(收拾)。李萍又气又恨,他奶奶的,简直就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芳姨洗胃后,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却躲到外面来吹冷空气。
天破晓时,芳姨的尸体被抬进了院子,停在一块门板上。几个干净的婆娘(没有月事的女人)撕开她的衣服,想给她穿上白色的寿衣。她的娘亲看见她干瘪的*像两片秋天的叶子,扑上去头抵在芳姨的胸口呼天抢地地哭,嘴里就反反复复一句:我的儿呀,你咋瘦成这样啊?!李萍捂住王岚的双眼不让看,生怕冤魂缠上。王岚从指缝里看见的不是芳姨,那明明躺着一具木乃伊。王仁忠忙着人请阴阳道士,布置灵堂。这时芳姨的娘到楼上找到聂老太,拉扯着要去打官司。村民好劝歹劝,又让王仁忠给芳姨的娘家人磕头,又把芹芹和小宝往芳姨的娘怀里塞。乱哄哄直到正午,芳姨娘家的人如果不是看在孩子份上,当场就要踢死王仁忠。
芳姨入土后的第七天夜里,仁秋陪着李萍去屋外的茅厕解手回来,刚要进大门,李萍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操起屋檐下的锄头左一下、右一下舞开了。仁秋以为李萍和他开玩笑,月色也明朗,便点了根烟,一ρi股坐在草垫子上。烟抽了大半,李萍还在笑哩,笑得毛骨悚然。仁秋纳闷呢,上前夺下李萍手中的锄头,问,萍,你怎么了?李萍不笑了,裂开嘴唱:鸡公仔,尾弯弯,做人媳妇真艰难。仁秋随便说了一句,你撞鬼了!李萍猛地一推,手掌凝聚一股牛劲把仁秋推一个仰翻叉。晓萌在屋里瞅见,跑出来抱住妈妈,妈妈,别闹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呀。爸爸,摔痛没有啊?仁秋“唉唷”、“唉唷”手扶腰站了起来。听“扑通”一声,李萍居然跳进了池塘。晓萌高声叫道,哥哥,快出来,妈妈发疯了!
李萍被仁秋拉扯上来时,哆哆嗦嗦,眼睛直愣愣不识人。这时却听下院子人声鼎沸,黑灯瞎火里分明是王斌儿恐惧的哭叫:杀人啦!快把他按住!快!潇山右手高举一把镰刀,“我杀!我杀!杀你个全家光光……”就差一指头的距离够及妻子。王斌儿已是魂飞魄散,使尽吃奶的力气向前冲。五六个庄稼大汉从后面把潇山掀倒在地,夺下镰刀。整个桃花湾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是芳姨的冤魂缠上了这二人。约摸一顿饭的工夫,二人同时清醒过来,问刚才经历何事,只道芳姨死拽着他们要去阎王爷前作证人。
过了两天,李萍渐恢复心智和体力。潇山却偶有发作,不得不歇业在家,五张嘴等着吃饭,王斌儿好生无奈,心里越发嫌了他。潇山吃镇静剂二月有余,身体如放了酵子的面团一天一天地膨胀,原来一个精悍的汉子变得迟钝起来,终日面壁而坐。这日大双、小双帮师傅修理汽车留宿店里,家里除了王斌儿便是9岁的雷雷。睡到半夜,潇山在床上又唱又跳起来,王斌儿横坐在他的肚子上,把两块厚厚的湿毛巾死死压在他的太阳|茓上,欲消其心火,潇山嘴里嚷嚷“水……”。红木柜上开水壶里的水早用来洗脚了,潇山嚷个不停,王斌儿不耐烦了,还不如早死了好!侧身瞥见床下的“敌敌畏”,脑子里猛闪过一个念头,手情不自禁颤抖起来,说,别闹,我这就给你水喝。
天明,王斌儿叫来聂老太和王仁忠,只见潇山直板板横在床上,满脸乌紫,嘴角还有血迹和白沫。没有发丧,土葬后村民都相信是潇山发病后误饮农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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