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成奎的记忆里，儿子在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曾到鬼门边上，游览过一遍。

唉，这孩子，已经到了这里，难不成还想回去？医生说，“都看见头了，可他就是不出来。”

孩子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快出来吧，一定比躺在妈妈肚子里更愉快。

对韩成奎来说，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今生今世，永不能忘怀。十五年前的那个中午，骄阳似火。韩成奎在县城医院­妇­产科的走廊上，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悠，烦躁加不安，激动而紧张，产科接生室里不时传出老婆那一声声的惨呼，揪人心怀。

就要当爸爸的兴奋与激动，却早已被老婆那声声的惨呼，转换成深深的担忧。

忧心忡忡。

空有一身力气，可就是帮不上一丁点儿的忙来。

凌晨时分，老婆就送进接生室了，可是，已经快近中午了，一直听见老婆不停地惨呼，可就是不出来……那心哪……孩子啊，为什么如此折腾啊？

一直见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可就是不喊他接产­妇­……韩成奎那个急啊。

这是咋回事嘛？

终于，医生喊他了：“你孩子头太大，无法顺产……必须手术。”

韩成奎心跳，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术？”

医生给他表格：“你在家属栏中签字……你要赶紧，不然孩子有生命危险，已经出现窒息现象。”

“什么？”韩成奎感觉，腿在发软，“医生，您一定要……”

“签字吧，”医生很冷静，“我们会尽力的。”

又一个漫长的等待……这医院咋如此寂静？

揪心啊。

午时三刻，他终于听到那一声刻骨铭心的哭声。

婴孩的哭声。

那心啊……伟大的哭声！

终于放了下来。

“我生这孩子，”事后老婆告诉他，“可吃了大苦头，你今后得好好对待我们呣子。”

韩成奎搓手：“当然，那是当然。”

“你得多挣钱，”老婆又说，“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韩成奎自信：“当然，那是当然，你看我浑身力气，还不能挣钱？”

老婆甜甜地看看他：“今后，也让我们的儿子上大学。”

“当然，那是当然。”韩成奎深思熟虑，“我不仅要为我的老婆儿子挣钱，我还要为我儿子的将来，努力培养他呢。放心，老婆，以我的本事，培养他成材没有问题。”

“别吹牛，”老婆揶揄，“你又没有多少文化。”

“我没有文化有啥关系，”韩成奎大言不惭，“我把我儿子培养到有文化……有大文化。”

十五年了，韩成奎从没有忘记诺言。最初，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儿子的身体方面，尽管读书不多，但他就是知道，身体是本钱，无论做什么事，体力、脑力都离不开身体，身体的虚弱，不仅仅只是体力的虚弱，更重要的是，脑力也会跟着虚弱。特别是在他承包之后，他更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一个合格的承包人，一定要对相应的市场，至少有一个正确的基础认识，风云的变换，它一定不会按照人的意志转移，那么，对市场走向的观察力、敏锐的洞察力、对事物正确的分析力和决策力，将时时考验着承包人。没有一个合格的身体，这承包人吃不消。

当然，韩成奎老婆对儿子的身体更是重视，这孩子让她受了太多的痛苦，一个不留神，差点儿被这孩子带着一同拜访阎王老爷，还好，现在科技发展了，不然，阎王老爷说不定还真要请他们呣子过年。如果还是旧社会，这后果，还真是不敢想像。一直以来，韩成奎的诺言就在她耳畔回想，让自己如此苦痛的孩子，可别让他碌碌一生。从小到大，­精­心呵护，重活是肯定不让孩子沾手，整点家务活吧，男子汉大丈夫，为家务活旋旋？这有出息？

很早，两口子就认真商量过，不能让孩子像村中孩子的老养法，有吃有穿就是好？现今的市场，的确活泛，只要肯努力，愿意动脑筋，生活自比以前好了许多。只不过，绝大多数人的观念却没有转变。那就是对教育的看法。韩成奎就正好不是这绝大多数人之一，他的看法、想法与做法，就是与村中人不一样。孩子很小的时候，韩成奎就将他送进了城里的幼儿园……在读初中时，韩成奎还希望将儿子送县城呢。

但韩萌强的一句话却打消了老爸的念头：“爸爸，”韩萌强说得很轻松，轻描淡写，“读书，其实靠学生自己，不上进，送什么城的学校都没有用，要上进，不进学校，依然可以学到很多知识……高尔基不就是没有进大学么？”

说这话时，韩萌强十二岁。

韩成奎细细打量眼前的儿子：“孩子，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有什么？”韩萌强并不觉得有什么高明，“都是一样的课本，在那里学不是一样？其实，就在我们松耘镇中学学习，只要愿意学，不会学不好的。又近，可以为家里节省一些钱……而且，我也会努力。”

“看，看，”韩成奎对老婆说，“我们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老婆说，“他就是个孩子，县城的教育，还是要高许多。”

“妈，”韩萌强道，“高与不高，关键在我自己……我还是希望就在松耘中学，我不愿离家太远。”

这倒符合当妈妈的心情：“我也不愿，我们就选择松耘中学吧。”

二比一，老爸投降。

初中三年，韩萌强的确不负众望。不停得到老师和学校的褒奖，祁禾良就曾亲自到他们家表示，学校早已将韩萌强同学作为重点学生培养，他今后的目标，肯定是省级以上的一流名牌大学。

马上就要面临中考了，韩成奎始终感觉对韩萌强的培养还是少了点什么。这孩子一直以来，就是一路拔尖，从没有滑下来过，成绩相当稳定，他的学习应该没有大的问题。可是，还是少了点什么呢？

在一次从海上满载归来的渔轮上，他看到冯云鹏收拾渔网的矫健的身影，渔轮急速前进，在绵延起伏的海浪中穿梭，晃荡而颠簸，可冯云鹏就像在自己院落里晾晒棉被一般轻松，在颠簸摇晃的渔轮中来回运作，却如履平地。韩成奎突然就明白了，韩萌强还缺少什么？

他缺少可以成为男子汉的最为基础的训练。

渔民的儿子必须认识海，大海！

韩萌强倒是欢天喜地，认识海，这是他很早就有了的梦想。一次次哀求，可韩成奎就是不点头……这有点冤枉，韩成奎其实和老婆说过多次，韩萌强的妈妈一直不答应。她总说：“孩子他爸，你又忘记诺言了？”